“并不进攻?难道你的人没有将我不在南阳城的消息告诉皇上?”我急急地问着。

“不,已经禀告皇上了。”婆罗脸上忽而流露出钦佩的神色,“原来皇上一早就猜到了你不在南阳,说起来,当今圣上智慧非凡,尽管宇文护故布疑阵,皇上却能洞悉机关,实在非比寻常。”

战时消息来往诸多不便,我前往南陈找陈蒨的消息又是秘密进行的,宇文邕能够猜到我不在南阳城,的确是睿智。我倒是对宇文邕的智商毫不怀疑,只是对于宇文邕只劝降不攻城的举措,我实在不敢抱有希望,“宇文护生性刚烈,就算被困于南阳城,恐怕也是宁死不降的。皇上既然知道我不在南阳,为何不攻下南阳,速战速决?”

婆罗点了点头,“我也奇怪,既然宇文护已经在城中大开杀戒,皇上为什么还迟迟不肯攻城,我只觉得这事情实在有些蹊跷。”他神秘莫测地瞧了我一眼,沉声道,“哪知道打探之下,我才知道,义军统领杨将军并不在军中。主帅不在,围困南阳城的又是讨逆义军,皇上也不敢轻举妄动。”

我心下一凛,“杨坚他不在军中?那在哪里?”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主帅踪

“他失踪了。”婆罗犹疑地看了我一眼,接着说道,“军中上下都将这件事瞒得严严实实的。我听说,杨坚是突然失踪的,大约在七八天前,那时候皇上还没有到伏牛山,待他到伏牛山的时候,才发现杨坚根本没在军中,找遍了全军上下都没有他的踪影。”

我听了,暗暗咋舌,难怪婆罗出去打探了这么久,原来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消息可靠吗?杨坚他莫不是出事了?”

婆罗摇了摇头,表示其并不知道。

“那他失踪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婆罗道:“皇上还没到伏牛山的时候,宇文护每次都派一人送人头到义军中来,借此扰乱军心。为息众怒,杨将军便将宇文护遣来送人头的兵士斩杀,可杨将军失踪前一日,他却破天荒地没有杀来者,而是派人将他送回南阳去,此后,他就失踪了。”

我狐疑地看着婆罗,等着他的下文,“那日宇文护派来的使者莫非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我就不得而知,我只打听到,那日宇文护派使者送给杨将军的不是人头,而是一只女人穿的绣花鞋。”

女人的绣花鞋?我我这才蓦地想起独孤伽罗也在城中,不禁担忧道:“莫非是独孤伽罗的,她人呢?她可有事?”

婆罗不明白我为何这么在意独孤伽罗,但还是回答道:“她没事,不光没事,听说还怀孕了。”

“独孤伽罗怀孕了?”我失声喊道,心里头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但却又找不着空落落的理由。独孤伽罗要为杨坚生那么多孩子呢,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才觉得踏实了一点,然而却更加忧心忡忡起来,“只是独孤伽罗既然有了杨坚的骨肉,杨坚他就更加不能攻城了。”

“那倒未必。”婆罗看了我一眼,“据闻杨坚围困南阳城首日,宇文护便派人告诉杨坚,独孤伽罗怀孕的消息,还要挟杨坚,若不退兵,便杀了她,一尸两命。结果杨坚不为所动。”

我听了不禁瞠目结舌,杨坚对独孤伽罗的情分竟然这样浅,可又立马觉得不对劲了,“那宇文护又为何把独孤伽罗的绣花鞋送给杨坚?”

婆罗沉吟片刻,终于说道:“送的是绣花鞋,却未必是独孤伽罗的。那只鞋的鞋面上绣的金凤。”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响,顿时明白过来,“那只鞋子难道是我的?”能有资格在鞋面上绣金凤的,只有一国之后。宇文护刻意找人绣一只凤履,假装成我的鞋履,命人送给杨坚。

“你的人没有告诉杨坚我在南陈吗?”我瞧见婆罗的神情,心中了然,“这么说来,他还没赶到的时候,杨坚就已经失踪了?”

婆罗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此时此刻,他或许才知晓我与杨坚的非比寻常。我无心理会婆罗的眼神,心里头已经愁断了肠子,杨坚他以为我还在南阳,他的失踪该不会是……

我有些不敢想象,但是婆罗的话却更加证实了我的想法,“他是义军统帅,若不是他自己离开躲了起来,别人只怕休想从伏牛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带走。”

伏牛山既然是义军驻扎的营地,守卫森严,杨坚自然不可能是被人给劫持,而只能是他主动离开的。

我只是焦急地问道:“南阳那边有什么情况?”

婆罗这时候倒是露出无奈之色,“自从皇上到伏牛山之后,便严令包围南阳的义军将士不许变换岗位,方圆五十里,不许任何人离开,不准任何人靠近,想必是不想让南阳中有什么蛊惑军心的话传扬出来,所以个中情形,我实在无法探听到。只不过……”

“不过什么?”

婆罗道:“我听逃难的百姓说,宇文护好像在城墙上建起了一座高台,还在那高台之上放了一个稻草人,有时候,他会坐在那稻草人旁边一起看日落,我也不知这说法是真是假。”

我打了个寒噤,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蔓延到了头顶,在大脑深处的一段记忆被重新挖掘出来,那时候,漫天的金霞,我趴在云端,看着平齐的太阳,只觉得自己到了天堂。那时候,旁边陪我坐着的,给我以温暖的,正是现在那个不苟言笑、杀人如麻的宇文护。

我忽然间明白宇文护想要做什么了,他建这个高台是为了告诉我,他在等着我,等着我自投罗网。

杨坚一定是去了南阳。一定是落入了宇文护的手中。宇文护先以我的假消息,骗了杨坚去南阳,现在又以杨坚为饵,等着我自投罗网。

我站起身,不由分说便去披起斗篷,把杨坚吓了一跳。

我定了定神,对他说道:“杨坚可能出事了,他定然一个人去了南阳。”

“何以见得?”婆罗不明白我怎么一听说宇文护筑起高台就断定杨坚出事了。

他并不知宇文护家中高台,我与宇文护的合作便是从那儿开始的。或许,在宇文护心里头也想,从哪儿开始就从哪儿结束吧。杨坚定然是落入了宇文护的手里,光要一个杨坚的性命并不足够,宇文护真正的目标是我。

我再也不能安坐,“婆罗,宇文护在等着我去南阳,他用我骗杨坚去南阳,实际上他是以杨坚为饵诱我,他做这么多,就是想看看我会不会为了杨坚主动送上门去。”

婆罗听了也是大吃一惊,下意识地就想拖住我,“你未免太过臆断了,就算杨将军是因为担心你而失踪的,就算他真的去了南阳,他也未必就真的被宇文护擒住了啊?”

“若不是他出了事,宇文邕为何下令将南阳围个水泄不通,不许任何的消息泄露出来?他就是害怕我知道!”我越说越激动,眼见婆罗还要再劝,我索性快速穿好斗篷,不等他说话就冲出门去,“是与不是,到南阳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婆罗知道拦我不住,只有紧跟其后。

第一百七十章 入围城

第二天傍晚,我与婆罗就被巡逻的义军撞见,我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只令婆罗亮出他的身份,报以义军镇守此处的最高统领知,不一会儿,就瞧见杨瓒急撞撞地赶来。

瞧见是我,顿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只是这笑容在视线往下挪了几分后,就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了,他那一声“元……”终究没有喊出来。

我多少都有些尴尬,宇文觉都已经死了一年多,近两年了,元胡摩作为宇文觉的孀妻,突然怀有身孕,自然是给义军给皇家抹黑的,此时此刻,我再假扮成元胡摩,实在有些不大合适。

杨瓒走过来,喊了一声“夫人”,终究没有忍住,在我耳畔轻轻问道:“是大哥的?没想到他倒是一次就中两个。”

我听他此时此刻还不忘说些荤话,想起杨坚下落不明,更是辛酸,只是问他,“你可有你大哥的消息?他是不是在南阳城里?”

杨瓒正要回答,我就听见背后传来一声久违的呼唤,这叫唤直让我心底深处有一股暖流穿越全身,我顿时转过脸去,瞧见一身戎装的俊俏男子正对着我微笑。

“陌姐姐——”

宇文邕的声音变得浑厚了许多,他个子似乎又长了些,只是披上铠甲的他,并不似从前那样略显柔弱的颀长,他的脸也比从前更加俊秀了,只是沙场历练过的他,并不似从前那样白净若静女。

我下意识地就要去和他拥抱,有一年没见了吧,阿弥已经彻底地脱去了少年的稚气,这身铠甲完美地贴合在他身上,我的阿弥,他已经长成了一个英姿飒爽的铮铮男儿。

然而,就在我奔向宇文邕时,却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犹疑,我瞥见跟在他身后的群臣,忽然间意识到宇文邕此时此刻已经成了一国之君,他不止成了一国之君,还一改之前胡作非为的作风,我与他又岂能再如从前那样随便胡闹?

但是我还是觉得欣慰的,瞧着此刻的宇文邕,临风而立,英气逼人,这才是真正的他。他终于可以做回真正的自己。

宇文邕斜了我和婆罗一眼,不动声色道:“进帐再说吧。”

摈弃旁人,当帐子里只有我和宇文邕两个人时,他板着的一张脸才松弛下来。他快步走到我面前,伸手如常一样搂着我的肩膀,拥我入怀。

只是这一次,显然比前两次要费力得多,我与他之间隔了一个大大的肚子。宇文邕不得不松开手,一低头就瞧见我凸出的大肚子,他脸上的笑容虽然保持着,可我却看得出来,他的笑也变得有些牵强了。

然而宇文邕却好像是刻意忽略掉我的肚子似的,只是满怀伤感道:“陌姐姐,这些日子,让你受苦了。”

我这才看清楚他眼眸里头全是红红的血丝,不禁有些心疼,伸出手来亲昵地摸了摸他的脸,“比起阿弥所受的苦,我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也不知我这句话是怎么了,惹得宇文邕身子一僵。他将我的手紧紧握住,往怀里一揣,笃定地说道:“陌姐姐,从今往后,我再不会让你受任何苦,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能欺负我,也没有人能欺负陌姐姐了。”

可是我却从他的肯定当中听出几分悲壮来,我拉了拉他的手,直入主题道:“阿弥,你不是坐镇伏牛山吗,怎么会跑到南阳来?杨坚他是不是进南阳城了?他被宇文护捉去了,对不对?”

宇文邕并不回答,只是安抚着我,“我到这儿来,是专程等陌姐姐的。陌姐姐,你与我回京去吧。”他的手指搭上了我的脉搏,神情有些凝重,“你已经有了六个多月的身孕,只是你身子骨太薄,这胎怀得极不稳,再加上舟车劳顿,劳神伤心,若不注意休息,这孩子只怕难保住。”

我知道他说得是实情,可是他此刻说这些,明显是声东击西,我心中担忧得很,又怎么会轻易被他骗了,“阿弥,你不要打岔,假装没听见。我问你,杨坚他在哪里?为何不在你左右?他到底是不是被宇文护捉住了?”

宇文邕闭了闭眼,沉声道:“陌姐姐你不要胡乱猜测,大力士他的确不在军中,但也绝非你所猜的被大冢宰捉住了。”

“阿弥,你敢看着我的眼睛说一遍吗?”我承认宇文邕的演技一流,我根本不能够从他的行为和声音上找到任何破绽,然而越是完美我越是难以相信,我苦苦道:“你别忘了,是你把识人的诛心术重新教给我的,你与我都清楚,人的表情有时候比脉搏和心跳还要难以伪装,因为这不是区区内功就能够改变的,你确定你能够骗过我的这双眼睛吗?”

“阿弥,纸是包不住火的。你不让人靠近南阳,此举就已经是欲盖弥彰。你骗不了我的。”

“陌姐姐,这么久不见,你更加厉害了。”宇文邕的脸上挂着一抹苦笑,事已至此,他明知道是瞒不住了,捉着我的手也垂了下去,“大冢宰以杨坚相要挟,指名要你去陪他看日落。”

果然如此,我凄然一笑,“看起来,宇文护等我很久了。阿弥,备车吧。”

宇文邕紧张地拽住我的双臂,“陌姐姐,什么看日落,说的好听,他真正想要的,是取你的性命!”

“我知道。只是,我若不去,杨坚就会死。”

“陌姐姐,你相信我,我会派人去救杨坚出来,你还是先回京,我一定会把一个完整的杨坚送到你面前。”

“完整的杨坚?是活的还是死的呢?阿弥,你跟我都知道宇文护的手段,倘若你真的能这么轻松救出杨坚,就不会待在这里这么多天一筹莫展。你也说了,宇文护真正的目标是我,我不去见他,他势必不会放了杨坚。”

“可你若去见了她,你还有命回来吗?大冢宰他平生最恨背叛过他的人,陌姐姐,你如果真的去了,只怕非但救不了杨坚,还把自己搭上了。陌姐姐,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去的!”

宇文邕说的话我何尝不懂,宇文护在杨坚义军突起时就该猜到我就是元胡摩,他当然恨不能将我碎尸万段,甚至比对杨坚还要深恶痛绝,否则也不会设下高台,以杨坚做饵,引我上钩。我苦笑道:“但我要是不去,杨坚不就死定了?”

眼见宇文邕的双目因为怒极而变得通红,我举起手摸了摸他的发鬓,“知道你是为我好,不想我去冒险,可若不是因为我,杨坚又怎么会身陷险境?不论怎样,我都不能扔下他不管。而且,我与宇文护之间,的确该有个了断。”

第一百七十一章 黑珠链

“陌姐姐!”宇文邕听我这样说,便知道我的决心,立马就感觉到不妙,急急劝道:“你若因此去见他,可就真正地着了他的道。大冢宰此时已是穷途末路,兵败如山倒根本就是定局,他现在只是在垂死挣扎,想要找个人做垫背的。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你腹中的孩子考虑考虑,你难道忍心让他陪你一同涉险?杨坚……他若知道了,只会怪陌姐姐你的。不管怎么说,陌姐姐也该为他保留下这一丝血脉,是不是?”

他句句在理,可是却没有办法说服我,我不过是历史上不存在的一号人,我腹中的胎儿只能是籍籍无名的家伙,绝对不会是隋文帝的儿子。我经宇文邕这一提醒,更加坚定了我的决心,“这样一来,我就更该去了,用我去交换杨坚没那么容易,但让宇文护先把独孤伽罗放回来,应该是容易得很吧?”

她腹中所怀的,才是杨坚嫡亲的孩子,倘若真的要留血脉,留的也只能是杨坚当众娶的妻子——独孤伽罗光明正大怀上的孩子。

宇文邕怔怔地看着我,“陌姐姐,你这是何苦?你要救杨坚,无可厚非,可是独孤伽罗,你救她值得吗?”

我也不知道值得不值得。经过这么多事,我只知道,冥冥中一切早就注定。只不过,这一段历史中,我有我所在乎的人与事,也有我的使命,这些恩怨纠葛,是我欠下的账,终究是要还的。

宇文邕见劝我不住,索性说道:“好,既然如此,那我就陪陌姐姐一起去,不论如何,也要把杨坚救出来。”

“那怎么可以?!”我大吃一惊,“阿弥,如今你是一国之君,你身负重任,怎么能陪我一起涉险。你要是陪我去,那才真的是羊入虎口,宇文护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你的!”

“陌姐姐能为了我接二连三地去而复返,为了我连最重要的自由都舍弃了。我这皇帝的宝座,这二十万大军,都是拜陌姐姐所赐,若没有陌姐姐,就没有今日的我,我不过是陪陌姐姐去救杨坚,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卯足了劲地摇头,“我千里迢迢赶来,就是怕你和杨坚因我而陷入险境,你现在能平安无恙地站在这里,我就只想到庙里头去烧高香了,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去胡闹!”我越说越急,一张脸都憋得通红,整个人都有些气喘吁吁了。

宇文邕只怕我会气急攻心而有什么闪失,连忙说道:“好,我答应你不胡闹便是,不过陌姐姐也要答应我,好好休息一晚,明日一早,我们再去找宇文护谈判。要不然,你腹中的胎儿只怕是吃不消的。”

我点了点头,宇文邕便扶着我在帐子中铺好的毛毡上躺下歇息。宇文邕伸手轻轻地替我按摩着四肢,这几天长途跋涉,体力早已透支,此时此刻,我直到身体彻底地放松下来,才发觉自己的四肢都快要丧失知觉了,原来已经疲惫至斯。

宇文邕揉捏着,忽然间停住了手,他的手触碰到我手腕上戴着的那串黑珠手链,一下子揭开了长安时我与他在一起时的回忆。

“你当时还骗我说是什么过江龙子的手链,南陈的太医告诉我这手链用的珠子产自西域,是最上等名贵的药材,佩戴在身上对不孕者有奇效。”我只觉得有一股暖流在胸中流淌,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滚圆的肚子,“你怕我不肯吃药,就想出这么个法子来医我的顽疾,是不是?我的孩子还真是该好好谢谢你的手链。”

我揶揄一笑,宇文邕的面色却有些尴尬,他幽幽地看着我的肚子,“我只想有一日能够给陌姐姐以幸福,能够与陌姐姐有健康的孩子,让陌姐姐成为天下间女人都羡慕的对象……却还是让杨坚占了先去。”

我听得心怦怦跳,虽然宇文邕从前也说过喜欢我的话,也吻过我,但在我看来,他还是一个大男孩儿,那些情话与情事也多是玩笑间。哪里像现在这样郑重地说出来,偏偏他是已经长大成人的一国之君,而我却是个孕妇,此情此景实在不宜再提这些话。

我干咳了一声,连忙岔开话题说道:“阿弥你不是已经做了父亲了?听说李娥姿为你生了个小皇子?取了什么名字?我这个做大姑姑的都没有机会见到呢!”

“大姑姑?”宇文邕默默念了一遍,嘴角牵强地扯起一个弧度,“陌姐姐很快就会见到的。”他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几声低低地呼唤,有些兴奋的叫着“皇上!”

宇文邕瞧了我一眼,嘱咐着我好好休息,这便一个人走了出去。

我躺在毛毡上,想到宇文邕明日也要与我一同赴险,哪里睡得着?今晚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把宇文邕留下,我自己一个人去见宇文护。

没多久就有人送晚膳进来,我灵机一动,连忙命人添了两碗汤,让人去请宇文邕来,与之共进晚膳。

宇文邕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才来,见我面前的晚膳丝毫未动,不由心疼道:“陌姐姐怎么不吃点东西?”

“我一个人坐着总是有些焦虑不安,想同你一起吃。”我冲他嫣然一笑,“阿弥在身旁,方觉得心安。”

“是吗?”宇文邕颇有些欣慰,“那我陪陌姐姐一起吃。来人,将这些饭菜重新热了来。”

“不用了!何必这么麻烦”我一紧张,连忙出声制止着,宇文邕狐疑地看着我,我心里头暗叫糟糕,他是何等机敏的人,不知是否已经瞧出这碗中的不妥?我胡乱扯开话题道:“外头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怎么人来人往这么频繁?”

哪知道我随口一问,宇文邕脸上狐疑的神情已经归于平静,他淡淡地说道:“军中向来如此,陌姐姐无须大惊小怪。”他说着,便端起面前的汤喝了一口。

我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这么轻松便让宇文邕着了我的道,看来我的诛心术算是已臻化境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蒙汗药

“陌姐姐,我为你扎一针安胎吧。”身旁的宇文邕忽然出声说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又喝了一口汤。

我点点头,乖乖地往毛毡上躺了。宇文邕取了一根圆针走过来时,却听外边响起了杨瓒的声音,“皇上!”这声音带着几分焦急。

宇文邕眉头一皱,我下意识地就坐直了身体,“杨瓒找你?莫非出了什么事?”我等着杨瓒的下文,却再没有听见外边有任何声响。

宇文邕说道:“杨瓒此人总是大惊小怪,实在不是将才。陌姐姐,我先为你扎针,一会儿去瞧瞧好了。”

我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但在宇文邕即将下针时,一把捉住了他,我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凉意,“这……是安胎针吗?”其实宇文邕并没有让我察觉到任何的不妥,但正是因此我才起了疑心。宇文邕是何等聪明的人,为何偏偏没有发现碗里的不妥?不是因为我骗人的本事了得,而是因为他有事情要瞒着我,他的注意力被别的事情分了心。

果然,我下意识地发问让宇文邕面色一滞,我暗暗心惊。不等他回答,就飞快地爬了起来,揭开帐帘往外探头,却见杨瓒被几人捂着口,那几人正想要将他往别处拽走。

“放开他!”我连忙出声,宇文邕也跟了出来,以眼示意,那几人这才松开手,杨瓒风风火火地闯进帐来,劈头盖脸就问道:“皇上为何命人攻城?”

“什么?攻城?”我只觉得晴天霹雳,难以置信地望向宇文邕,他难道要置杨坚于死地吗?

宇文邕见我怒瞪着他,连忙解释道:“陌姐姐,我只是命人佯作攻城,实不相瞒,我曾在京城结识一名挖地道的能手,此次围困南阳城,他也随我留在军中,这几日里,我已经命他偷偷打了一条地道通往南阳城内,今晚他便会趁宇文护分心时,把杨坚和独孤伽罗他们救出来。”

“是这样吗?怪不得你要我等到明日才去南阳,原来你今晚早有布置。宇文邕,你欺我是三岁孩童吗?你也说了,宇文护败局已定,你这样里应外合,给他致命一击。结果只有一个,他会拉着杨坚和独孤伽罗陪葬!”

宇文邕走过来,想要拉我的手,一边对杨瓒说道:“你先出去。”

我甩开宇文邕的手,命令杨瓒道:“不许走!”我已经怒火冲天,对宇文邕道:“你马上下令停止攻城!即刻派人送我去南阳见宇文护!”

宇文邕却摇了摇头,神色凛然,“来不及了,陌姐姐。我原本想让你安睡一晚,待明日大局已定,不论杨坚有没有获救,结果都没办法更改。可是,你现在既然知道了,我便实话告诉你,我是不论如何都不会让你去南阳送死的,也不会因为你改变今晚的作战计划。”

“你……”我一时气结,目瞪口呆地望着宇文邕,原来他也可以做到这样狠绝,我往后退了两步,连说了几声,“好。好,阿弥现在当皇帝了,所以可以这样心狠,没想到一年不见,你已经不再是我的阿弥了。”

“陌姐姐,我是为你好。”宇文邕眼眸中有着隐忍的痛苦。

“为我好?是吗?当初是你让杨坚带我走的,是你让杨坚给我幸福的,现在你这样不管他死活,却是为我好?”

宇文邕半天没有说话,他一定是想起了那一日在长安城话别的情景,他亲手将锦囊交在我手里,把我推到了杨坚的身旁。他的眼里起了一抹殷红,我不禁愕然地看着他,在我的记忆里,除了那次伏击宇文护失败,他便再没有红过眼了。

过了好久,他才幽幽地说道:“陌姐姐还记得当初我是怎么说的吗?我对杨坚说,他若敢三心二意,另娶他人,我决不轻饶。陌姐姐,我给过他机会的,我希望他能够带着你云游四海,给你最想要的自由。可是他偏偏放不下权势,为了得到韩褒的军队,娶了独孤伽罗,这样的人,不值得你爱,更不值得你舍命相救。”

我吓了一跳,“你……你难道想故意不救他?阿弥。你误会了,是我央求杨坚集结义军去救你的,他娶独孤伽罗也是不得已,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没有误会,恰恰相反,我知道陌姐姐为我的付出。虽然我不曾亲眼目睹,但我能真真切切感受到陌姐姐你为我所做的每一分。”宇文邕轻拢着我的头发,笃定道,“当陌姐姐放弃自由,选择为了我扮做元胡摩时,我便改了主意,这一世定要将陌姐姐留在身边,你的幸福,我再不愿假手他人。”

明明有杨瓒在场,宇文邕却视若不见,只是携了我的手,十指相扣。只是他握得紧紧的手,忽然间松弛下来,宇文邕摇摇晃晃地向后退了两步,伸手去摸案边的茶壶,我连忙把茶壶端开,他终于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

我知道药效上来了。宇文邕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给我下了药?”他说话已经有些迟钝,但眼睛却还是看向了桌上早已经凉透了的汤。

我只觉得事情有些讽刺,我因为怕宇文邕明日随我一同去赴险,所以给他下了药,却不曾想,他根本就没有救杨坚的打算,但这蒙汗药却也没下错。

这样也好。

“阿弥,你好好睡一觉吧。杨坚是因为我才会中了宇文护的圈套,此事因我而起,我不能不顾他生死。”我深吸了一口气。诀别地朝他一笑。

宇文邕道:“迟了,你没有虎符,根本就不能阻止他们攻城。”

我一凛,“虎符在哪儿?”

宇文邕笑得有些迟钝,抬起手遥指西面,“朕已命李穆持虎符前往伏牛山了。”

杨瓒一听,顿时色变,反应过来道:“我这就派人去追。”

“不必了。”我蹲下身,伸手去摸宇文邕的胸口,揭开盔甲,两枚金灿灿的虎符已经落入手中,我对上宇文邕直勾勾的双目,“阿弥你难道忘了,你写给我的锦囊,姿态篇中说道,若是凭空捏造的谎话,肢体总是跟不上的。你的手指向西边,眼睛却下意识地看往下瞧。阿弥,你也没办法控制你的身体,不是吗?谢谢你教给我诛心术。”

宇文邕的眼皮渐渐地耷拉下来,饶是他再不甘再聪明,也没办法抵抗蒙汗药的药力。我拿好虎符,站起身来,瞧见宇文邕越来越沉的睡去,他在给我锦囊的时候,可曾想到有一日我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用他教给我的诛心术,破坏他的计划?

“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杨瓒在一旁瞧得云里雾里,我想这些事情对于作为局外人的杨瓒来说,一定复杂极了。

我把虎符递给他,“你若是想救你大哥,就赶紧去以我的名义下令停止攻城,封了地道。”既然围困南阳的是义军,那么元胡摩的号令加上虎符,定然能够阻止他们。而杨瓒是奉我号令,并非假传圣旨,就算宇文邕醒来。也不能拿他怎样。

杨瓒拿了虎符这就要离开,忽然间想到什么,扭头看我,“那你呢?”

我笑了笑,“我挺着个大肚子,能做什么?你还不快去?”

然而杨瓒虽然一知半解,听了半日却也知道我的想法,不禁担忧道:“你不会真的想进城把我大哥换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