罂粟的牙关一松开,到后面就再也禁不住。她伏在楚行的肩膀上,□从鼻间溢出来,低低地连绵在一起。她的声音柔而媚,罂粟自己听到,只觉得倍加羞耻,想要闭上嘴,却又如何也止不住。

楚行脸上似笑非笑,罂粟不想看到这种表情,便合上眼。然而如此一来感觉又分外强烈,楚行搂住她的每一次完整进出都是痛苦和喜乐糅杂。粘连又分开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句急促呜咽,忽然听到门外遥遥响起一个温柔的女声:“管家先生,楚少爷是还在书房吗?”

罂粟周身一凛,猛地抬头望向楚行。后者无声笑了笑,压低声音道:“让她进来如何?”

楚行行事再随意莫测,也不会真的在这当口请蒋绵进来。罂粟明知道,却还是紧张。扭过头去望向门口,又被楚行捏着下巴转回来。他在她臀部拧了一下,慢条斯理地吩咐:“别这么紧。放松。”

罂粟根本放松不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分开。她心里发急,身上却又脱力,站起来时膝盖半软,到头来衣服还是由楚行不紧不慢地给穿戴完。罂粟头上本来松松别了一只梅花发簪,此刻早已披散开,楚行伸出手,把她的发簪取下来,把凌乱状态的头发拢了拢,按了两下,瞧了瞧她此刻嘴唇半张满面桃花的模样,忽然微微一笑。

他略略挑起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捞过手机,屏幕反射出镜面给她看,悠悠地开口:“一会儿蒋绵进来,你就预备拿这副模样见她?”

罂粟往里只看一眼,就变了脸色。

楚行不再理会她,躬身下去捡遗落在地的文件。罂粟咬了咬唇,情^事之前的冷静在此刻荡然无存:“您准备在这里见蒋绵?”

楚行把地上的东西收起来,陶瓷碎片也捡到垃圾小桶里。只是仍然不理会她。罂粟心里越来越急,环顾四周,看到一旁的泼墨屏风,咬咬牙,最后一转身跑了过去。

楚行瞥过去一眼屏风下面,淡淡地说:“脚还在外面。”

仿佛“嗖”地一下,罂粟又把两只脚收了回去。

蒋绵被管家请进来时,书房窗户半开,房间里是井井有条若无其事的模样。

蒋绵在外面等了这么久,收拢裙摆坐下后仍然是耐心柔婉的语气:“是我打扰到楚少办公了吗?”

“让蒋小姐久等了。”楚行捻了捻手指尖,仿佛那里还留有一丝粘腻之感,沉吟片刻,开口,“罂粟既然已经同意,明天早上我就派人送她过去蒋家。”

蒋绵笑意微微地点头,目光落到地毯上时,忽然微微一凝。

不远处有两粒乳白色纽扣,七瓣花的形状。混在白色长长的羊毛地毯里,静悄悄地并不显眼。

蒋绵仿佛没有看到,抬起头,仍是笑意盈盈地开口:“听说这几天罂粟一直在书房中奉侍。不知道现在她在哪里?我有几句话想先跟她说一说。”

楚行抬了抬眼皮,一旁的周管家察言观色,很快把茶水奉了上来,适时开口:“罂粟小姐刚才跟少爷吵了一架,现在不知跑到哪个角落去了。刚才我到周围找了找,没有找到。不过按照以往的规律,罂粟小姐到了晚饭时候就会自己回来。蒋小姐若是一定有话要说,不妨在楚家吃了晚饭再回去。”

“不了,既然这样,我明天见到她后再说也是可以的。”蒋绵微微侧头,询问道,“罂粟为什么要吵架呢?”

周管家眼皮未抬,说得云淡风轻:“罂粟小姐在书房里闷得久了,就想要出去。少爷考虑到外面崔家的风头未过,便不同意。罂粟小姐还年轻,气性大一些,就和少爷嚷了两句。总归不过是一点小事情罢了。”

第二天清早,罂粟出门上车时,天气阴沉,正下着小雨。

雨滴正好是让人不得不打伞的大小。罂粟站在车子前面,迟迟没有上去,也不知在等些什么。过了大概十多分钟,她慢吞吞地跨进去,目光微微一转,便看到蒙蒙雨雾里,周管家撑着伞,正从远处向她这里走过来。

罂粟目光微微一冷,便要将车窗摇上去。管家远远看到,向这边的司机招了招手:“等一等!”

等他走得近了,罂粟望着前方冷淡开口:“您有什么事?”

管家看了看天,才低下头,还是那种温吞稳慢的语气:“罂粟小姐去蒋家,不管时间是长是短,按例都是应该在临走前去向少爷道别一番的。”

罂粟听了,仍是侧脸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管家又问道:“罂粟小姐这次去蒋家,是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呢?”

罂粟仍然静默不动。

管家看看她,又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音量,低声道:“罂粟小姐可还记得,少爷三十岁生日时,你在寿辰宴上说过的那些话?”

罂粟终于偏过脸来,两粒乌黑眼珠凉凉浸浸:“周管家,这些话应该都不是先生吩咐您交代我的。跳过这些所谓铺陈,他的原话您一次性转告于我,不就行了?”

管家微微喟叹一声,终于说道:“罂粟小姐昨日做的事,少爷在你走后震怒。吩咐我转告,这次惹下的祸事必须处理,不管如何,请你在三日内回来楚家。”

“回来做什么?受罚么?”

管家不答,神情是默认的意思。罂粟瞧了瞧他,冷冷一哂:“要是我三日内偏不回来呢?”

管家垂眼,稳声回答:“那就是罂粟小姐以后都不需要再回楚家的意思了。”

第十三章

楚行的三十岁寿辰宴曾经被举办得格外隆重。

楚行本身对这类庆祝不感兴趣,但每年仍是雷打不动的举办一次。之所以会这样,最初是因为罂粟提议,后来渐渐就成了惯例。

只不过罂粟始终坚持这一提议,也不见得就是单纯为了庆祝楚行又年长一岁。曾经她仗着受宠,很是改变了楚行的一些规矩。至于要做生日宴,第一次的确只是纯粹为了讨楚行欢心,然而自从被她顺便发现在这一天里,她只需给楚行买个小礼物,再用诚恳认真的语气说上几句赞美和恭维的话,便往往能引得楚行心情很好,继而她在这一天就会从楚行那里拿到一个更大的礼物之后,罂粟就开始每年很不客气地坚持要为楚行做生日了。

往年罂粟在生日宴上的祝词,和其余人一样,都是一些安康顺利之类。总归这些漂亮话楚行不会认真听,她也就懒得去准备得很华丽。况且这种场合之下,受青眼的程度本就不和当天说的话成什么比例。罂粟平日里较其他人受宠一些,就算当场没大没小跟楚行顶撞几下,最多也只会让楚行敲敲额头笑骂几句,准备该给的东西一样也不会少。

然而那一年离枝却将她的风头夺了过去。往年离枝本来是和罂粟准备得相当,在楚行三十岁生日宴上,却意外准备得格外精细。不仅贺礼要比往年雅致得多也昂贵得多,当场所做的祝词也格外煽情而贴心。等离枝略带哽咽地把回忆讲完,楚行果然也有所触动,把离枝松松揽过去,拍了拍她的后背,然后叫人拿来一串钻石手链,亲自给她戴到手上。

罂粟和离枝不和的事,在楚家早已不是秘密。离枝在上面言笑晏晏,下面的人早就开始窃窃私语。罂粟垂手站在原地,不用转头都能感受到周围人在静瞧好戏。

再后来罂粟上去,捧上去的袖扣还是那一对袖扣。等楚行问话的时候,则把之前准备的安康福禄之类贺词统统抛弃不用,伸手过去,抓住了楚行的一只袖口,罂粟仰起脸,带着几分娇憨地开口:“先生待罂粟怎样,罂粟全都记在心上,终生不敢忘。罂粟希望能一直都这么陪在您身边,直到过完这一生,好吗?”

对未来的承诺总是比回忆更有力。罂粟短短两句,就把之前离枝费心营造的感伤气氛都给轻轻拂去。离枝脸上的微笑早就消弥无踪,满场静寂,楚行定定瞧了罂粟片刻,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而后眼梢弯起,极罕见地微微一笑。

他柔声应道:“好啊。”

那一日到头来,最出风头的还是罂粟。第二日楚行把罂粟叫到书房,逗问她:“昨晚生日宴上你说过的话,还记得吗?”

“记得啊。”罂粟歪着头,理所当然应道,“罂粟总会陪您一辈子的。您难道不相信吗?”

彼时罂粟年少气盛,觉得所谓许诺一词,郑重又容易。以为一辈子三个字,会像含苞待放的玫瑰花盛开一样自然又美丽。同时也笃定在楚行心里,罂粟这个名字会足够重要,也足够特别,并且会永远都这么重要,这么特别下去。

那时她还没有自觉。直至两年前,罂粟才懂得,这些年来她的确重要,也的确特别,但却始终不够重要到在楚行心中是唯一,也不够特别到整个楚家只有她自己。

如今的罂粟,再费尽心机,在楚行眼里,也只是比离枝得宠上一点点而已。

罂粟在蒋家待满了三天,仍然没有半点要回楚家的意思。她不回去,楚家也未见有人上门来催,于是罂粟便又假装无事地继续在蒋家待了下去。

罂粟来蒋家第一天,抬脚迈进正厅时,第一眼见到的是蒋信。见她进来,蒋信停下手中的茶,站起身走过来,打量了她两眼后,说:“苏璞么?我是蒋信。”

蒋信长相普通,若是单从这方面看,和蒋绵几乎不像兄妹。然而一双眼睛甚为清冽慑人,是长居高位者慢慢洗练才能磨出的眼神。罂粟被他盯着,也抬头对视过去,点了一下头:“我是苏璞。”

蒋信瞧瞧她,评价:“和阿绵长得有些像。”

罂粟来到蒋家还没有半个小时,蒋信就把遗嘱拿出来给她看。罂粟大概浏览完,未加考虑就签了字。接着姗姗来迟的蒋绵又提议为她专门举办一场小型宴会,以安抚罂粟这些年以来孤独伶仃所受的委屈,罂粟见蒋信没有反对,便也跟着同意。

其实若是从罂粟本心,她并不真正特别在意自己在蒋家的地位,兄长究竟是谁,刻不刻薄阴不阴险,会不会对她好,以及有多少可以继承的家产。甚至包括她自己父亲蒋梦琛和相貌,以及同她母亲的那些纠葛过往,她都没有什么兴趣去深入探晓。

罂粟来蒋家,并不是为了要寻回一个答案。只是虽然心中不以为然,表面也要做足乖巧和尊重的模样。

蒋绵将家姐的样子做得很完美,仿佛对罂粟没有任何芥蒂。自罂粟来的第一天,饮食起居无一不是亲自过问。又担心罂粟在陌生环境中会烦闷,便时常来找她聊天。罂粟在楚家时,除去楚行外,和别人的对话都是浅尝辄止。而蒋绵这种零零碎碎的家长里短,和楚行的风格又完全不同。罂粟起初不习惯,后来聊得多了,也渐渐适应。

有时两人聊得尽兴,便可以说上一整天。蒋绵讲一些之前蒋家的温柔趣事,罂粟便温顺乖巧地听着,有时被问及自己在孤儿院和楚家的生活之类,大多数能回答的便回答,少数涉及隐私不愿说,蒋绵也一笑而过,并不追问。

这些天下来,罂粟对蒋绵性格的总结描述,除了体贴温柔,便还是体贴温柔。蒋绵的温柔滴水不漏,仿佛真的细腻如同丝绵,不论对方如何怠慢抑或刻薄,都无法能清减她脸上一分笑容。罂粟不提回楚家,蒋绵就也不提。蒋信来找罂粟的次数比蒋绵少许多,蒋绵注意到,便在其中帮忙解围:“哥哥这些天比较忙,不常在家,所以不能像我一样腾出许多空闲来陪你。不过他每次打电话回来,总会问我你在蒋家住得好不好。他现在人在M市,明天回来。那边很多麻辣特产,昨天晚上还专门打电话给我,让我问问你是否喜欢吃辣食,好从那边买回来给你。”

罂粟道谢又摇头,蒋绵想了想,又柔声问道:“还有一点…你希望改名成蒋姓吗?如果你想的话,就在明天宴会上公布。”

罂粟愣了一下,半晌没有应答。蒋绵明白了她的意思,脸上未见不悦,反而拉过她的手,轻轻捏了一下,笑着安慰:“那也没什么。这件事主要是看你自己的意思。不想改的话不改就是了,没什么关系。”

次日便是宴会。

蒋绵当时说宴会上请的人可能不会太多,罂粟就真的以为是场小型宴会。结果等到了现场,她才发现楼下大厅里站的满满都是人。

一个圈子里,来来回回总是那些人,罂粟扶着二楼栏杆往下看,大部分都是认识的。蒋信和蒋绵早就在楼下交际,罂粟望着蒋绵温柔浅笑又游刃有余的模样,想起路明曾说蒋绵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今看起来,尽管长处深闺,也不一定就不是一个长袖善舞的人。

接着,罂粟在看到李游缨也站在一方角落时,忍不住怔了一下。李游缨一直在看她,见她望过来,笑着遥遥举了举杯。等罂粟下楼,李游缨端着两只酒杯迎上来,递给她一只,嘴角含笑道:“你看,我说过你一定是从哪里私自跑出家去的大小姐。”

“…我真的不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跟蒋绵是同学。听说她最近多了个漂亮妹妹叫苏璞,我心想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就来看一眼。结果真的就是你。”李游缨一眨不眨望着她,笑言道,“你看,世界多么小。”

罂粟抿着唇,也配合地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是呀。很巧。”

罂粟并不太擅长这种从陌生到熟悉的休闲版交际。她常年跟在楚行身边,见到的人大都是长辈,或者即使年轻,身份地位也远在她之上。因此往往都是以一句恭敬而正式的称谓做开场,并且也不必她去仔细应酬,自有楚行把后面的话接过去。

然而现在跟李游缨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罂粟只能顺着他的话茬跟下去。他问一句她答一句,除此之外,罂粟找不到新的合适的转移话题。幸而李游缨看似也并不在意,和她东南西北聊了几句,歪头瞧着她,笑意湛然地问道:“你明天有空吗?几个朋友邀请我一起去海钓,你可以跟我一起去吗?”

罂粟的第一反应便是要拒绝,然而一抬眼皮,正好看到路明领着几个人,正四处张望着走进大厅里。

楚家在C城精心经营多年,如今势力已经盘根错节到方方面面。即使是一个总助,也有了很大的派头在。罂粟的视线在路明身上停了两秒钟,回过眼时已经改变主意,抬起头,冲着李游缨笑了一笑,轻声说:“好啊。”

第十四章

路明走过来时,瞟了一眼已经离开的李游缨,回过头来,两只手背在身后,对着罂粟笑了一笑,闲庭信步一般地道:“罂粟小姐,最近可还好哇?”

罂粟看看他身后几个魁梧保镖,也笑了一笑,温声细语地开口:“路总助带这么多人过来是想干什么呢,绑架吗?”

“罂粟小姐想多了。最近崔家穷途末路,有孤注一掷的苗头,我这只是以防万一罢了。”见罂粟对他的解释嗤之以鼻,路明也不以为意,往李游缨方才离开的方向怒了努嘴,笑着问,“罂粟小姐好像…跟那个李游缨的关系很不错哇?”

罂粟抬起眼皮,眼珠冷淡淡地,无波无澜反问:“我不能有个朋友吗?”

路明这些年呆在楚家,早就摸透了眼前这位的小姐脾气。这种问题被罂粟问出来,基本就是找茬的意思,路明不管说能与不能,后果都不会有多美妙。路明暗抽自己多管闲事,立刻笑着摆摆手,不再跟她搭话,把手伸到前面来,掌心里一卷A4纸:“这是少爷命我给你的。”

罂粟看他一眼,接过来,打开。过了片刻,停了一停,慢慢抬起头来。

路明清清嗓子,望着远方的落地窗,完全公事公办的语气:“少爷命我代为转达,你既然不愿意再回楚家,他也不强求。这些年你跟在少爷身边随行奉侍,无论做得如何,他都不当亏待你。这份转让书上面的东西是他认为比较合适的,在最后一页签上字,这些就都是你的了。”

路明说完,等了一会儿。罂粟一直面无表情,望着那份转让书,既不开口,也没有要接受的意思。他又等了片刻,见她还是这个模样,心中暗叹一口气,上前半步,低声补充道:“罂粟小姐,我实话讲,少爷这次给你的东西,算是我这些年见过的最丰厚的了。如果我是你,我现在就会把名字签上去。”

罂粟终于抬起头来,两粒眼珠宛如钉箭一样望着他。路明咬了咬牙,终于还是说出了实情:“你这两年来明里暗里做过的事,少爷虽然一直不说,不代表他就不知道。你一门思搞钻营投机,少爷再纵容你,也会有个底线在。他对你的行事作风一直不悦,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数多了,就会忍无可忍。这次少爷震怒,说让你三天之内回去的时候,你其实就真该在三天之内回去才对。”

罂粟垂下眼去,迟迟不做声。路明长叹一声,继续低声道:“我再说一句实情,你不要太过介意。现在楚家上下人人都知道有个叫阿凉的新人,从前些天的一场马赛起,开始不断得到少爷的青眼跟关照。这个人现在手上套了一只跟你当年来楚家时一样的翡翠镯,跟少爷去各种场合,风头一时连离枝都比不上。她曾经跟你在少爷的书房外有过一场过节,要是等再过几天,她把少爷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走,又给她知道了这份转让书你还没签字,你觉得她会做些什么?”

罂粟的脸色越发白得剔透,抿着唇静默片刻,冷笑一声:“路总助这句话,是指识时务者为俊杰,对吗?先生让我滚,我最好就聪明伶俐地滚远一点,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

她不等路明再说话,把他手中的钢笔突然抽过去,就着手心签完名字。路明张张口,还没有发出声音来,胸口就被拍上了一份文件和钢笔,再抬起头,罂粟已经转身离去。

第二天晚上七点,罂粟跨过赌博会馆的门槛时,里面已然是一副热气腾腾的模样。

很快有人微笑着迎上来:“小姐一位吗?”

罂粟一点头:“21点跟德州还有位子没有?”

“有的。您想先玩哪个?”

“21点。”

能进来这座地下赌博会馆的人,背景和关系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罂粟把外套脱下来递给服务生,刚刚坐下就被人打了招呼:“哎呀,这位不是罂粟小姐吗?来这种地方可是难得一见啊!”

罂粟顺着声音看过去,对上的正好是曹阳东那张笑意吟吟的脸。罂粟微微点头,恭敬致意:“曹董。”

曹阳东的视线落在她的锁骨和胸口上,一边问:“罂粟小姐21点玩得如何啊?”

“一般。”

“那一会儿要是我赢了,”曹阳东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指了指不远处的扑克牌,笑着说,“罂粟小姐可不要哭鼻子哟。”

曹阳东这么说,接下来手气也的确顺得很。全场六个人连摸六次,都是曹阳东赢。罂粟出手又大手大脚,过了没有多久,已经有几十万都输出去。中途她离开去洗手间,回来时被曹阳东迎住。对方手中一杯酒,打量了一遍她全身,笑着道:“听说罂粟小姐被楚家除了名,不知现在有了新东家没有?脸色看着有些憔悴啊。”

“曹董刚才那样好的手气,不应该离开牌桌的。”

曹阳东微微一笑:“罂粟小姐这么有魅力,区区几张赢牌算什么。楚行喜新厌旧,这么对待你,实在是不厚道得很。要是把这事放在任何一个还有点儿良心的男人身上,罂粟小姐又是真心漂亮,哪能做到这种地步?”

“您想说些什么呢?”

曹阳东盯着她,眼睛一眨都不舍得眨,笑道:“这种话直截了当说出来…罂粟小姐何必明知故问?”

“做都做得出来,有什么不好说的。”罂粟后退一步,慢慢说,“曹董,您喝醉了。”

“我有什么好看错的,”曹阳东上前一步,低声说,“罂粟小姐都已经被送出去过一次了,难道还怕有第二次不成?”

“看来您是忘了崔志新的下场了。”

曹阳东波澜不惊,笑着说:“那看来罂粟小姐同时也忘了杀人之后,如今自己的下场了。”

罂粟转身要走,曹阳东跟上来,说话的过程中渐渐没了笑容:“罂粟小姐何必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呢?你现在被楚家除名,蒋家又不够气势,无依无靠之下,我要真想把你如何,你又能如何?还指望楚行给你收拾烂摊子吗?不要太天真了。你情愿了,大家都好过。你不情愿,也不过是让我花费一点力气,你多一些皮肉之苦而已。打磨这个过程不好受,罂粟小姐难道还不了解?”

罂粟一路不答话,脚步不停走到大厅。叫服务生去拿外套的空当,忽然觉得四周微微一静。一抬眼,楚行正在路明以及另外几人的簇拥中走下楼梯,后面还跟着一个阿凉。

楚行上身穿的是白色宽松飘逸的料子,浅灰色的长裤,裤脚处服帖而慵懒,手中握着两颗幽幽玉珠。走下来的时候眉眼不动,似听而非听地听着旁边人的说辞,没有看到罂粟。一旁阿凉倒是一眼看到她,一根手指指过来,脱口而出的时候又仿佛想到了什么,看了一眼正在楚行,硬生生把话吞了回去。

罂粟收回视线,拎着外套转身朝外走,不过两步就听到了身后阿凉的声音:“楚少爷,玩两局二十一点好不好?”

罂粟只当没听到,下一刻这个声音又响起来:“我想跟那边那个正拎着外套的人一起玩一把,可以吗?”

罂粟仍然当做没听到,还差两步便握住门把手的时候突然被两个保镖拦住。两件黑色西装挡在面前,其中一人平平板板道:“小姐,请留步。”

刚才大厅中还有些许嗡嗡的交流声音,此刻已经满场都静寂下去。

罂粟停在原地,低声说:“滚。”

“楚少爷同意的事,我们也不过是奉命行事,罂粟小姐何必为难我们。”一人伸出手臂,指的是罂粟的背面方向,“罂粟小姐,这边请。”

后面上百只眼睛盯着,罂粟绷着脸站在原地,既不前走也不转身。另一个保镖得了阿凉的眼色,低声道:“罂粟小姐停在这里,和转过身又有什么区别呢?总归都是不能出去罢了。”

这句话一说完,罂粟突然刷起眼皮,一只手直取对方咽喉,骤然发力。对方不防,一个闷哼倒下去,然而另一人及时抓住罂粟手臂,罂粟毫不犹豫地一个扭转,随即便听到一声骨骼脱臼时才能发出的清脆声音。

保镖一愣,下意识松开手。罂粟的半条胳膊立刻软绵绵垂下去,两个保镖脸色一凛,下意识回头往楼梯的方向看。罂粟紧抿着唇,趁着这空当摸到门把手,头也不回摔门而去。

满场视线全都明里暗里地落到了楚行身上,空气中静得只能听见楚行手中两颗圆珠规律碰撞的声音。阿凉一直想要开口,却又一直不敢开口。楚行看着那扇玻璃门,眼眸中古井无波,过了片刻,淡淡地说:“阿凉。”

“…阿凉在这里。”

“觉得人家到头来还是走了,你丢了面子了?”

“…没有。”

“那就好。”楚行握着玉珠,沿楼梯慢慢往下走,一边漫不经心开口,“今晚丢面子的人不是你。总归都是你胜一招。”

第十五章

罂粟在计程车上一直痛得冷汗直冒。她不懂得如何正骨,拎着一条胳膊的模样回到蒋家,正逢蒋绵从书房中出来,一看到顿时惊吓一跳,急忙叫来家庭医生,将骨头扳正后又将罂粟扶到床上,察看了一番罂粟的脸色,才沉吟着开口:“不是说随便出门走走,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罂粟沉默了片刻,还是答:“不小心碰上了楚家人。”

“据说楚少爷最近很青眼一个叫阿凉的新人。”蒋绵想了想,看着罂粟问道,“她也在场,对吗?”

罂粟垂下眼皮,无声表示默认。蒋绵轻叹一口气,摸了摸罂粟的头发,柔声道:“好了,不要想太多。已经这么晚,先睡一睡吧。”

罂粟当晚并没有睡得踏实。

她胳膊隐隐作痛,自己又想东想西,翻来覆去到天亮才勉强睡着。第二天醒来后不见蒋绵,一问才知道她是去找了楚行。

罂粟对女佣的回答有些惊诧:“找楚行去做什么?”

“大小姐今天早上听人说了昨晚发生的事,对那个阿凉的作为很生气。大小姐说,阿凉做错了事,反倒让蒋家的二小姐被看笑话,蒋家再如何,也断没有忍气吞声这种说法。”

罂粟站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些天罂粟虽然待在蒋家,对蒋家的人和事却一直采取漫不经心的态度。不论是蒋绵来找她聊天,还是照顾饮食起居各方面,罂粟虽觉得体贴,却也一直认为她有目的存在里面,礼节上的感谢周到了,情感方面仍然是显而易见疏远得很。每天她的活动都还是处于我行我素状态,甚至被楚家除名这件事,蒋绵得知也是在第二天别人的口中,而不是罂粟自己来亲口告诉她。

因此罂粟从女佣口中得知蒋绵去了楚家,怔忡许久才回过神来,问道:“去了多久了?”

“已经一个多小时了。”

罂粟赶到楚家时,蒋绵和楚行的谈话已经临近收尾。

蒋绵显然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虽然在微笑,却有些不自然。一旁阿凉也坐在那里,手指摆弄发尾,虽然没有说话,眼角眉梢却透着趾高气昂。

罂粟这些年来,从没有见过楚行肯跟一个半生不熟的人聊到一个多小时以上。她大概可以勾勒出这一次蒋绵所受到的待遇,无外乎是被晾了一个小时以上,结果只聊了几句话就被楚行利落打发,并且拒绝道歉之类云云。

罂粟旁若无人走进会客厅,握住蒋绵的手,拉着她便往外走。身后轻轻“喀”地一声,楚行放下茶水,说:“站下。”

他说得平缓无波,却含着让人不自觉服从的震慑意味。罂粟果然稍稍停了停,但很快又拉着蒋绵往外走。还未跨出门槛,阿凉又发出声音来,讥诮十足:“罂粟姐姐不是说再不回楚家了?现在这么闯进来,是该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