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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仪道:“你们既然不肯跟我走,且自己好生注重着。小教主,你多用艾草叶子煮水泡澡,扎针疏通膻中穴、鸠尾穴、巨阙穴、神阙穴四穴,足厥阴肝经、足少阴肾经,每日睡前气通八遍。”

他说的话,高轩辰和纪清泽都默默记下。

纪清泽又道:“他近来可否运气练功?”

杜仪点头:“你若多练功,倒还对你恢复有益呢。武学一道,不就在勤练么?然而绝不要去做那危险之事,斗那凶恶之人,你若再有个三长两短,两位护法真要为你操碎了心。”

高轩辰默然。

白金飞和白青杨都长他十几岁,他小的时候当他们是长辈,可随着他逐渐长大,两位护法对他与兄长无异。习武之人,若内功练得好,于容貌上亦有反应,原就比常人显得年轻。可是自从他大病一场、高齐楠去世,两位护法都在短短一段时间内看着便憔悴衰老了许多岁。

高轩辰翻身上马,道:“杜叔叔,后会有期。”

杜仪啧了两声,侧身让开一条道:“别告诉白金飞是我放你走的,要不然我可没有好日子过。”

高轩辰道:“行了行了知道了,你看我有这么傻吗?要不要我揍你一顿,以显得你拦过我,只是没有拦住,你也好跟他交差嘛!”

杜仪终于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骂道:“小白眼狼!你当我不想拦你吗?拦也拦不住,算了算了,这差事不好办。”

高轩辰笑了笑。他心里也明白,杜仪说的,倒不是今日没能力拦下他和纪清泽,以杜仪的本事,用不着拼武功,有的是办法,让他俩一闭眼,再一睁眼,就已到万艾谷。可杜仪也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何尝不疼他?他非要走,心已不在此地,他这一年多的痛苦与怨愤杜仪是眼睁睁看着的,他一日也等不了,杜仪何尝不懂?

杜仪微微摇了摇头,不再去管那没有正行的高轩辰。他忽然正色,转向纪清泽道:“纪小兄弟,有件事……”

纪清泽见他犹犹豫豫,道:“杜谷主请说。”

”唉!“杜仪叹了口气:“这些话我说未必合适,你也未必肯信,我说了又未必有用……”

他什么事情还没说,先说了三个未必,别说纪清泽,连高轩辰都有些莫名其妙。皱着眉头正要开口,就听杜仪自己接了下去:“……当年的伐魔大战,江湖上数十门派的英雄好汉来围攻天宁教,那些年天宁教的确树敌众多,成为了众矢之的,但这前来讨伐魔教的,其中有的是当真与天宁教有血海深仇的,有的是受了他人的蛊惑煽动,有的为了扬名立万,有的纯粹凑个热闹,也有的是形势所迫……”

他舔了舔嘴唇,道:“这人一旦多了,各怀目的,自然就乱。其实当年有许多‘伐魔’的人,并非死于战事。我不是要为天宁教开脱什么,诚然有些事情……该怎么说呢,即便由天宁教起了头,照着天理正道来说,天宁教有错,也不能说,那些正道们就真的是磊落光明的,人心一道,实在龃龉难测。”

这杜仪是万艾谷的谷主,万艾谷超脱中原武林之外,虽然历代与天宁教交好,但他到底不算天宁教的教众,因此也敢堂堂皇皇地说一句公道话。只不过他这个话说的实在是扭捏,兜了半天的圈子,到了还没能切入正题。

高轩辰急得直踩马镫:“你到底要说什么?”

纪清泽已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手指紧紧拽着马缰,骨节微微泛白。他道:“杜谷主,直言结论便是。”

杜仪摇头,苦笑道:“就是没有结论,我才要说这许多。”

高轩辰和纪清泽俱吃了一惊,对视一眼。高轩辰道:“妈的,你该不会是什么缓兵之计,废话这么多,找人半道上截住我们绑去万艾谷吧?”

杜仪哭笑不得:“想什么呢!年轻人就是心急,早上抓了人,当晚就要走,连听我把话说完的耐心都没有。纪小兄弟,我想说的是,令母非战致死。但,没有结论。”

非战致死?!

非战致死???!!!

只听马儿“吁”的一声,受惊抬起前腿,险些将纪清泽从马上掀下去!

高轩辰道:“你说什么???那她是怎么死的???”

纪清泽一字一句道:“非战致死。没有结论?!”

杜仪先前为引出话题的时候,东拉西扯说了半天,可真到了正题上,他却突然变得惜字如金。他道:“世事难料,岂知今朝。抱歉。”

昔年杜仪尚且年轻,伐魔大战之时,他亦受高齐楠的征召来了出岫山,为天宁教治疗伤者,因此当年的大战,他是亲历者。他虽见证了许多的事情,但他毕竟是站在天宁教这一边,虽武林正道那里发生的大事他也知道一些,个中细节却又不甚明了。他只知道,俞若男并非死在魔教人的刀剑之下。当年他若有心要查,自然是能查明白的,只是那时死伤者百千,他又不知今时今日纪清泽与高轩辰会有如此缘分,怎会去在意那些?能记得有俞若男此人,已属记性上佳了。因此他才会对纪清泽说一声抱歉。

高轩辰沉浸在震惊之中无法自拔。他与纪清泽,虽能敞开心扉走到这一步,可俞若男的死和高轩辰天宁教主的身份一直都是梗在他们心里的一道坎,止不住什么时候就要爆发。可现在按照杜仪的意思,难不成,此事还另有隐情???!!!

杜仪手中的蜡烛快要烧尽了,他默默退了两步,将马厩外的路彻底让了出来:“你们走吧。”

高轩辰回头看了眼纪清泽,只见火烛的映衬下,纪清泽脸色潮红得吓人,气息急促,胸膛迅速上下起伏。好在他的眼神还是清明的。

片刻后,纪清泽低声道:“走吧。”

纪清泽轻轻踢了踢马腹,骑了出去。他的神色无比凝重:“谢谢你,杜谷主。”

杜仪摇头。

高轩辰从杜仪身边路过的时候,杜仪道:“小教主,你自己保重。”

高轩辰停了马,低声道:“杜叔叔,其实我不必去万艾谷的,对吗?”

杜仪微微一愣。

高轩辰没再说什么,淡淡笑了笑:“我会谨遵嘱咐的。再见。”

两人带着那小乞丐,在夜色中,一路向南奔去。

第八十六章

清晨, 纪清泽坐在城门边的茶摊上出神。

他眼下有一圈淡淡的青黑, 脸色显得苍白, 恐是昨夜休息得不大好,今天又清早就起来赶路,因此整个人无精打采的。

小乞丐——他叫吕泥鳅, 据说是因为这小子总跟个滑不留手的泥鳅似的,遇上啥事都跑得最快,于是被人起了这样一个绰号, 不过因为他没念过书, 只知道自己叫泥鳅,这两个字却是不会写的——偷眼打量着纪清泽的脸色, 小心翼翼地挨过去,赔着笑道:“纪少侠, 你饿不饿?”

纪清泽淡淡地瞥了他一样,没有回应, 收回视线,继续放空。高轩辰去买早点了,过会儿就会回来, 让他在这里看着吕泥鳅。

吕泥鳅又问道:“纪少侠, 那你渴不渴?”

纪清泽依旧在走神。

吕泥鳅张望四周,小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少顷,他讨好道:“纪少侠,我去给你买杯茶喝好不好?”

纪清泽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方才说了什么, 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吕泥鳅如蒙释令,忙不迭地跳起来:“那我去了!”

他跑到茶摊老板的边上,扯着嗓子叫道:“来一壶热茶!快着点些,别把我家少爷渴坏了!”一面喊,一面偷眼往后瞧。

纪清泽头也没回,怔怔地坐在那里,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

吕泥鳅不由得暗中窃喜,再次左右张望,见高轩辰尚未回来,于是蹑手蹑脚地走出茶摊。旋即,他撒腿就跑,麻溜地朝自己先前观望好的小巷子里冲过去!

他一路跑一路还回头往后看,看纪清泽追上来没有。然而纪清泽只顾着想心事,完全忘记了看守他的任务。

吕泥鳅真跟条泥鳅似的,在小巷子里钻来钻去,钻到连他自己都晕头转向才终于停下来。并没有人来追他,这会儿纪清泽就算发现他跑了,想追怕是也来不及了。想到这里,吕泥鳅长长出了口气,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打从落到高轩辰和纪清泽的手里,他就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的。他虽然不会武功,不能仗剑走天下,但一个乞儿,执碗走天下,也算是个江湖中人了。混迹江湖的人,最怕的就是那些个武功高强或自以为武功高强又年少气盛的人,受不得半点的委屈,一言不合就拔刀抽剑,只要关乎到颜面,哪怕为了点蝇头小事都非要闹出个你死我活,用人命来解决官司。

更何况,吕泥鳅虽然是被迫无奈,可他为了自己能活命,到底算是坑过那两人一回。虽然详细的情况他不甚明了,可他知道他恐怕把那两人坑得不轻,当时高轩辰抓住他的时候,那眼神凶狠得,像是要把他活活扒皮拆骨地炖了。

不仅如此,吕泥鳅先前听他们的谈话,这两个年轻人似乎来头都不小,而且还和魔教也扯上了关系。虽说他们没有立刻把他宰了,要压着他去见纪百武。可吕泥鳅坚信,一旦事情解决了,他也决计是没有活路的,这两人必欲将他杀之而后快。

如今可算逃出来了,真是叫他大大地松了口气,忍不住哼起小曲儿来。

“哼什么呢?”

突如其来的一道声音把吕泥鳅吓得一激灵,满腔的调调全都吓回去不说,生生吓出一身冷汗来。声音是从头顶上方传来的,他一抬头就看见了坐在墙头上翘着腿一脸闲适的高轩辰,那神情悠悠在在的,像是个正在钓鱼的渔民,而他这条鱼儿已然上钩了。

吕泥鳅吓得转身就跑,刚跑出没两步脚下一绊,猛地摔了个狗啃泥。他从地上跳起来,又要继续跑,头两步跑得很快,可渐渐地就慢下来了——

并非是高轩辰捉住了他,而是他自己明白,他是跑不掉的。高轩辰的功夫他见识过,别说他两条腿灵活地像泥鳅,纵使他长出两百条腿来,也跑不过高轩辰的轻功。他越是不老实,把高轩辰得罪得狠了,越是给他自己找苦头吃。该认怂的时候还是得老老实实认怂。

于是吕泥鳅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转过身来,笑出一口黄黄的牙来:“高少侠,你久去不回,我怕纪少侠等急了,赶紧地出来找你。你咋跑到这地方来了?”

高轩辰冷笑:“我不跑到这里来,你怎么跑来这里找我呢?”

吕泥鳅无话可说,只能干笑。

高轩辰从墙上一跃而下,如老鹰扑食,只眨眼就掠至吕泥鳅的身边。那吕泥鳅虽然瘦弱,到底也是个年轻的男儿,骨架子尚有一些尺寸,不料高轩辰一把拎起他,就如同拎一只小鸡仔,他简直连挣扎也挣不得。

高轩辰怕他又生事,直接封了他的穴道,提着出去了。

回到城门口的茶铺,高轩辰将一袋刚买来的包子推至纪清泽的面前。纪清泽猛地回过神来,看见被高轩辰拽着的吕泥鳅,不由得一怔。

打从那天他们离开,杜仪向纪清泽提了他母亲的事,他就一直魂不守舍的。白天他们要赶路,到了晚上,他也睡不好,难免更加无精打采。高轩辰神色复杂看着他,最后什么都没说,只道:“吃吧。”

纪清泽也不提他让吕泥鳅溜了的事,只拿起包子吃了。

吃罢早饭,三人出了城,骑上马继续赶路。

晚上,三人在野外露宿。

高轩辰去河边打水,纪清泽坐在树下生火,吕泥鳅被捆了手脚,蜷缩在一旁。

“哎哟!哎哟哟!”吕泥鳅突然叫了起来。

纪清泽放下搅动火苗的长树枝,问道:“你怎么了?”

吕泥鳅可怜兮兮道:“纪少侠,我的腿抽筋了,可否帮我把绳子松松?”

这小乞丐可怜倒也可怜,一会儿被人点穴,一会儿被人用绳子捆着,见天被扔在马背上受颠簸。他本不是习武之人,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折腾?那脸色原就不大好看,如今更是蜡黄,唇上也无半点血色。

纪清泽走上前去,替他将身上的绳子松了,又回到火边坐下。

吕泥鳅一边装腔作势地哼哼,一边揉腿,一边又在偷偷观察这附近的地形。他一刻也没有打消想要逃走的心思,然而那高轩辰盯他盯得十分紧,对他下手也狠。反倒是纪清泽,良善温和不少,因此他想要跑路,也得挑高轩辰不在的时机。

他心里倒也是觉得蹊跷的。当日他被田峰挟持,无论是田峰也好,还是那幕后主使的中年男子也好,全都是冲着纪清泽来的,可最后吃了大亏的人却似乎是高轩辰。不过这也与他没有关系了,他只想离这趟浑水越远越好。

吕泥鳅见纪清泽在生火,便在就近拾起柴火来。他一面拾,一面观察纪清泽的脸色,见纪清泽没有对他的举动产生异议,心思立刻活泛起来。

他一面与纪清泽搭讪:“纪少侠,你和高少侠都是天下论武堂的学生吧?”

纪清泽并没有和他交谈的兴趣,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吕泥鳅立刻开始溜须拍马:“真厉害!听说能进那天下论武堂学艺的,但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家的公子小姐;从天下论武堂里出来的,以后也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侠!你们平日里必定时常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吧?敬佩,敬佩!”

这吕泥鳅好生油嘴滑舌,拼命给纪清泽戴高帽子,其实只为了给自己谋条生路。可他也不想想,当初他之所以遇见高轩辰和纪清泽,岂不就是两人路见不平行侠仗义,结果反被他恩将仇报么?

纪清泽皱了下眉头,不再接他的话茬。

吕泥鳅讨了个没趣,也不气馁,一面拾柴,一面搜肠刮肚地恭维纪清泽,什么“侠义”、“慷慨”,凡他能想到的好词,就不断往纪清泽的身上堆。他拾了些柴就送回来,又去边上拾,一次走得比一次更远。

纪清泽这几日心事满满,时常走神,也就没有一直盯着吕泥鳅。

那吕泥鳅借着拾柴的名义,走出三四十米远,回头一看,只见纪清泽又陷入了入定的状态。他往树后一躲,藏了片刻,又探出头悄悄往回看,发现纪清泽并没有发现他已经离开了视线。

吕泥鳅心中暗喜,立刻撒腿狂奔,朝着树林深处跑去!

他刚跑出没多远,忽听身后轻轻传来“咔”的一声,似是树枝被人踩断的声音。他还没来得及回头,突然他的脖颈后方被人重重一击,他两眼一黑,扑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高轩辰提着吕泥鳅走回火堆旁,将小乞丐往边上一丢。

小乞丐扑地的声音拉回了纪清泽的神智。他看着地上神志不清的小乞丐一愣,抬起头,看见了高轩辰晦暗不明的脸。

纪清泽揉了揉太阳穴,哑声道:“……抱歉。”

高轩辰开口想说什么,又咽回去。两人隔着火堆,无声对视。

片刻后,高轩辰长长吐出一口气,将自己的凌厉和冷硬全数卸下,绕过火堆,走到纪清泽的面前蹲下。他捉起纪清泽的双手,放到自己的膝盖上。他仰起头,注视纪清泽的双眼。

这么近的距离,他们一眼就能望穿对方眼底所有的情绪。

“清泽。”

“嗯。”

“清泽,你想放他走吗?”

纪清泽一愣。吕泥鳅两次险些在他手中逃脱,皆因他走神的缘故。但他并非故意放人的,若他真的想放,随时随地可以斩断吕泥鳅身上的绳子让他离开。他只是……只是似乎也并没有盯紧吕泥鳅的想法,才会让他一再走脱。

高轩辰略略思索了一下,组织好自己的语言,方开口道:“如果,你不愿深究此事,那就让他走吧。我们可以不去苏州,哪里都不去了,你只要陪我回一趟出岫山……不,也不必去了,我写一封信,托人送回去,过几年再回去也不迟。眼下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去漠北,去西疆,去看大漠黄沙,去看雪山落日,或是到江南小镇,住上几年,过寻常人的日子也好,研习武学也好,都听你的。”

纪清泽呆住。他想说“我没有”,可没有什么?他心里乱糟糟的,其实根本没有想明白,或者是不敢往深了去想。

可他没想的事情,高轩辰却想了。

“这一路来我一直没问过你的意思,都是我在做主张。”高轩辰说。他一抓到吕泥鳅,便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一心全想着找出那幕后黑手,报这一年的仇。他甚至期盼着吕泥鳅见过的那中年男子就是纪百武。可他却忽略了纪清泽的心思。

纪清泽和纪百武父子不睦,这一点全武林的人都知道。可别人都不是纪清泽,纪清泽究竟是怎么想的,别人也不会知道。纪清泽两次让吕泥鳅脱逃,是无意?抑或他内心深处想要逃避这场纠葛?

高轩辰道:“清泽……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一年前你我擦肩而过,几乎天人永隔,全是因为我自以为是,是我心里藏着话不肯对你说,闹下重重误会。如今我的身份你也已知晓了。我想你知道,我喜欢你,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我不想再错一次,因此有什么话,尽可都说开了。这笔账,终究是你的,不用顾虑我。田峰已经死了,我的内力也恢复了,我的仇就算已经报了,我便是继续追究,也是为了你。可若你也是为了我勉强自己,这又何苦?”

他话刚说完,纪清泽忽然反手猛地抓紧了他的手。用力之狠,捏得高轩辰手指做疼,但他一声也没吭,只静静等着纪清泽的回答。

纪清泽摇头。起先是慢慢地摇头,随即越摇越快。高轩辰说的那些话,令他猛然间醍醐灌顶。他这时候才明白自己这几日稀里糊涂想不明白又不敢往深了想的究竟是什么,全都叫高轩辰一眼看穿了。然而说出来之后,他心里的迷障却被一扫而空,猛然之间清明了。

他说:“是,毓澄,我害怕。”

高轩辰将他的双手合在自己两掌之间,轻轻摩挲,平静道:“人之常情。”

害怕归害怕,但他不打算再逃避了。有些帐,终究是要算清楚的。一定要算得清清楚楚,从此以后,镜破钗分,恩断义绝。

纪清泽看了眼一旁的吕泥鳅,眼神清明,坚定道:“去找他!”

第八十七章

高轩辰和纪清泽带着吕泥鳅一路赶到临安, 在临近城池的小道前, 他们忽然听见前方有一队人马疾驰而来。

高轩辰和纪清泽颇为谨慎, 立刻驻马停下,退到一旁,眺望前方滚滚尘烟, 想看清来着何人。

不片刻,那队人马驰近了。看衣着打扮,是临安翔鹤剑王家的人。打头的就是王家的家主。只见他一脸焦急与喜色, 目不斜视地眺望前方, 拼命挥动马鞭,恨不得自己跨下所骑的乃是飞天神龙, 能带他。他们显然不是冲着高轩辰和纪清泽来的,甚至连看都没看站在路边的三名年轻人, 行色匆匆地疾驰,转瞬就消失在了三人的视野之中。

高轩辰望着那一行人离去后留下的尘土, 疑惑地眯了眯眼。王家显然是出了什么事了。

随后三人重新上马,又朝着临安驰去。

进了城,先找了间茶馆坐下歇脚。

店小二送来茶水, 高轩辰多丢出两枚铜板, 问道:“劳驾,打听个事儿,我们方才进城的时候恰遇见王家家主,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敢问这临安城里是出什么事了吗?”

这武林中大门派大家族坐镇一地, 维系一地安稳。家主家主,即为一家之主,责任在身,不会像那些游侠般自由自在地云游江湖。此番王家家主离开临安,若非临安城里出了什么事,那恐怕就是武林上出了什么事,要他亲自出面参与。

果不其然,店小二喜笑颜开地手下两枚铜板,道:“客官不知道吗?如今江湖上消息都传开了!王家的小公子年前叫魔教给掳走了,如今让人给救出来了,王家家主正是去接他家的小公子去了!”

此言一出,高轩辰与纪清泽同时大惊!

那吕泥鳅的命脉被高轩辰封在手里,因此也不敢多话,此时听了高轩辰的问话和店小二的答话,也免不了吃了一惊,偷眼打量高轩辰。

当初高轩辰抓了一批天下论武堂的少年回出岫山,那王家的小公子正是被掳走的少年之一。因凶手尚未查出,高轩辰一直也没让人把那些少年放了,他出岫山天宁教不说固若金汤,那也是占据天险,岂是寻常人可以随意出入的?若不然这正道发动了那么多次屠魔之战,为何却始终拿他天宁教无法?可现如今,那些个少年,竟让人救走了?!

高轩辰一把抓住店小二的袖子,急赤白脸地问道:“是谁救走的?!”

他激动的反应吓了店小二一跳,店小二还以为他要出手打人,急匆匆抬起胳膊来护脸:“是谢、谢黎啊!”

高轩辰再度被他的答案震惊,声音高了八度,几乎破音:“谢黎?!”

纪清泽则完全地呆了。

店小二试图把袖子从高轩辰的手里抽出来,然而高轩辰的手竟如烙铁一般,任他如何使劲,也纹丝不动。他不免有些恼了:“做什么,你是认识王家的人,还是认识谢黎?这些事情与你何干?你又拽着我做什么?”

高轩辰与纪清泽为了低调行事,穿着打扮皆很寻常,那吕泥鳅则原本就是个小乞丐,因此那店小二只将他们视作出来跑江湖的小人物。这茶馆里常常会有这样的小人物,爱吹嘘自己何年何月曾和某个大人物有过什么样的交集,仿佛这样自己就能沾上大人物的光,也成为一个中等人物。这些小人物们就爱一惊一乍,一听说江湖上发生什么大事,要么如丧考妣,要么欢天喜地,好像那些事情真的能和他们沾上什么关系似的。

而高轩辰和纪清泽,在店小二眼里已经俨然成了那样的小人物。

高轩辰却不在意别人是怎么看自己的,他的思绪已经全然地乱了。

谢黎救走了天下论武堂的十数名少年?那些孩子被人救走对高轩辰而言并没什么所谓,他原本也不打算伤害他们,只要事情结束,他自会将他们放走的。如今只当是提前放了,放了也就放了。可谢黎是怎么把人救走的?他有同伴吗?他们是怎么闯上出岫山的?出岫山守备严密,任谢黎武功再高,想要强攻突破,也是极难的,除非有个熟悉出岫山的人给他们带路。难道天宁教出了叛徒?!

高轩辰脸上神色不断变化,有太多疑问,不知要从何问起,也不知该找谁解答。

吕泥鳅一直不敢乱说话,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终于忍不住好奇,小声问了一句:“谢黎……是说天下论武堂的那个武师吗?”

吕泥鳅虽然算不上是武林中人,但一个混江湖的小乞丐,江湖上的大小事和大小人物还是知道一些的。尤其他在灵武山附近待了许多年,天下论武堂的事情没少听说。

店小二道:“是啊,不是他还有谁?”

吕泥鳅疑惑地睁大眼睛:“我怎么记得早就听说他已经死了?”

高轩辰又是一愣。吕泥鳅这话倒是提醒他了,虽然他早就知道谢黎还活着,然而世人应当还不知晓才对。这一年多来谢黎始终隐姓埋名,显然是在躲避什么人的目光,暗中做着什么事情。如今他的名号重新出现在江湖上,又是救出天下论武堂弟子这样的大事,想来是他自己放出消息,亮明了身份。

他到底为何装死隐姓埋名?他在暗中做的是什么事?他要做的事情做成了吗?如今重现江湖到底想做什么?

店小二道:“是,就是谢黎。”他上下打量几名少年,道,“你们是一直在外赶路所以还没听说吧?消息也就是前两天才传到临安。那个谢黎是怎么死而复生的我不知道,反正他将当初被魔教掳走的那些孩子都救出来了,还放出消息来,说有关于魔教的秘密要公之于众。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江湖上各大门派都触动了,接孩子的去接孩子,不接孩子的也去凑个热闹。”

纪清泽喃喃道:“魔教的秘密?”看了高轩辰一眼。

高轩辰双眉紧锁。显然整件事情,他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忽然间,高轩辰想到了什么,忙问道:“各大门派都出动了,那游龙剑纪百武呢?”

原本一个跑堂的店小二哪里能知道全武林的风云,但恰巧最近人来人往的,消息走得快,他倒还真知道些。他道:“纪家家主当然去了,还是带着他老婆一起去的。”

高轩辰急急道:“你确定?”

“确定!”店小二道,“上午咱这儿才来了个纪家的门生,他亲口说的。”

高轩辰和纪清泽面面相觑。临安距离苏州也就只有两三日的脚程了,眼看纪家已经近在眼前,倘若店小二说得不差,他们此番怕是错过了。

纪清泽道:“请问谢师……谢黎现在何处?”

“灵武山啊!他一个天下论武堂的武师,也没别的去处了吧?”

此时其他桌的客人招呼店小二上茶,店小二提了茶壶要走,临走前觉得这几名年轻人古古怪怪的,又忍不住多看了他们两眼。纪清泽忙道:“多谢。”又多给了两枚铜钱打赏他提供的消息。

店小二收了打赏,方才离开了。

店小二走后,高轩辰和纪清泽还没说什么呢,吕泥鳅先一脸的垂头丧气。他幽怨道:“咱是不是白跑一趟啊?不会又要掉头回灵武山去了吧?骑了这么多天马,我这屁股都要被颠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