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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当高轩辰真的醒了,一切却又仿佛回到了从前。

人心不足蛇吞象也好,不知好歹也好,从他被高齐楠带回天宁教,整整二十五年,他活着仿佛就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作恶。

他制造谣言、安插细作、挑拨离间,就把当年浩浩荡荡进攻天宁教的名门正道们搅得离心离德;他一手建起风华十二楼,掌握多少江湖秘辛,心血来潮时“一不小心泄露账本”就让多少人身败名裂;他把养蛊人的秘密交给王有荣,把他培养成江湖毒瘤,他派出叶无欲他们也只是偶尔帮王有荣解决一下麻烦,他就可以作壁上观看好戏;他为“风花雪月霜”的秘密造势,当年这几把宝剑害得他沈家家破人亡,如今他要为沈家的亡魂们拉上更多垫背的。

刚开始的时候他是真的觉得有趣极了,轻松极了。他不用跟人拼刀剑论功夫,他只要搅混水,拼命地搅混水,就可以坐山观虎斗。

可到了后来,乐趣似乎已经消弭,而他还在继续,并且不断酝酿更大的阴谋。因为他停不下来。他又攒了一账本的龌龊事,不泄露出去岂不白攒了?他已给讨厌的家伙们挖下了一堆坑,若不补上一脚把他们踹下坑去,坑岂不白挖了?他酝酿了这么大一个阴谋,箭在弦上,却忽然之间销声匿迹了,难道他之前的二十几年做错了吗?

他不知终点在何方,可他已在路上了。

高轩辰转瞬之间已掠至白金飞面前,长剑疾出,刺向白金飞!

白金飞有片刻的犹豫,持剑的手微微抬起,想要抵挡,但那只手又迅速地垂下了。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剑锋向自己袭来。那一瞬间他在想,他是绝不会停下的,可若有一个人,能让他身不由己地停下,也好。

青雪剑的剑锋贴着白金飞脖颈的皮肤停下了。

“收手!”高轩辰寒声道。

白金飞凝视着高轩辰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点什么来。

当高轩辰向他举剑的那一刻,他真的很难过。当高齐楠同意把高轩辰送去天下论武堂的时候,他就害怕有一天,高轩辰要在天宁教和天下论武堂之中做选择,他怕高轩辰会选择天下论武堂。可真正到了这一刻,他看到高轩辰脸上的隐忍、愤怒、委屈的神情和通红的双眼,他突然明白,或许是他狭隘了——这并不是一个在天宁教和天下论武堂两者之间做出的选择。

片刻后,他轻轻叹了口气,终于开口:“把他们……都抓起来。”

命令从格杀勿论降了一级,身后的械斗声骤然停了。风华十二楼的杀手呼啦啦退开,将好容易收紧的包围圈再次放大。原本贴身近战是怕误伤了高轩辰,可若只是要把人困住,他们就无需以命相搏了,下三滥的手段有的是。

然而就在包围圈放松的一瞬间,一道黑影如闪电般蹿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背后奔向白金飞!

双刀直取白金飞后心!

第一百零一章

其实在高轩辰很小的时候就曾见过谢黎一面。那时候谢黎的名字还叫做谢景明。然而因为他那时候年纪太小了, 所以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而谢黎之所以能私闯天宁教, 救出被天宁教带走的十几名少年, 并非因为天宁教出了什么细作,而是因为谢景明到过出岫山,他熟悉出岫山的地势。

——在那场伐魔大战终了之后, 是白金飞将谢景明带回了出岫山。

那天高齐楠和白青杨正陪年仅五六岁的高轩辰在山上玩耍,白金飞骑着马过来,身前抱着一个人。

高轩辰远远看见了, 问高齐楠:“爹, 那是谁呀?”

高齐楠也很诧异。白金飞带回来的这个人显然不是天宁教的人。

白金飞转眼就驰近了,抱着那人从马上下来。之所以是由他抱着的, 因为那人满身血污,身负重伤, 已经失去意识了。

白青杨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把那张血污之下的脸认出来, 大惊道:“谢景明?!”

高齐楠问道:“什么人?”

白金飞先轻轻将谢景明放到一块大石头上,随后才躬身向高齐楠行礼。

“教主。”他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问, “可否将他收入天宁教?”

高齐楠又是微微一怔。

白青杨大惊失色, 不可思议道:“你问过他了?他愿意进天宁教?”

小高轩辰对于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很是好奇,插话道:“他是谁?飞叔叔,为什么要让他进天宁教?”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人人都有问题要问,场面一时间有些混乱。

高齐楠抬手制止了所有说话的人, 叫来一名手下,道:“送少主回去休息。”

高轩辰忙道:“我不累,爹,再陪我玩会儿!”

高齐楠却只摸摸他的脑袋,道:“你回去午睡一会儿,下午再玩。”便坚持把他送走了。

其实那时候高齐楠已经猜到白金飞忽然带个人回来应该是和大战有关,而他不愿意让高轩辰接触与伐魔之战有关的事,所以他才故意将高轩辰支走。后来他也不允许高轩辰接触谢景明,一直到谢景明离开出岫山为止。因此谢景明并不认得高轩辰,在天下论武堂被他瞒了五年之久。

送走了高轩辰,高齐楠才又问了一遍:“此人是谁?”

白金飞道:“乾坤刀谢景明。”

那一年谢景明年方十八,在江湖上刚刚崭露头角,尚不算十分有名。高齐楠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因为人昏迷着,高齐楠不能直接跟他对话,便问白金飞道:“是你想把他收入我天宁教,还是他自己想进我天宁教?”

白金飞愣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他踟蹰片刻,方道:“我想……他会愿意的。”

这个答案耐人寻味。高齐楠道:“怎么说?”

白金飞便将他派人挑拨离间,蒋云天率领一众人在山林迷路、武林正道自相残杀、谢景明被蒋云天打断左臂等事一一道来。蒋云天没有死,他最后还是找到路逃出去了。他一回去,谢景明就回不去了——他被蒋云天害到此般地步,成了足以让蒋云天身败名裂的污点。无论他是否准备揭穿蒋云天,只要蒋云天还准备在江湖上立足,就不可能容许他存在。

就像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被逼上梁山一样,在白金飞看来,谢景明根本别无选择。

高齐楠听罢后无甚情绪地啧了两声,淡淡道:“是挺惨。”又道,“他与你是什么关系?”

白金飞的舌头在齿间打了个圈,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汇来描述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片刻后,他用了两个字:“故人。”

天宁教从外收人,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有人受尽迫害、走投无路,便来投奔天宁教。白金飞和白青杨就是这样被高齐楠收下的,还培养成了自己的左膀右臂。

对于白金飞提出收下谢景明的要求,高齐楠不置可否,道:“你先带他去疗伤吧,待他伤好了再说。”

高齐楠没有拒绝,这事便已成了一半。剩下的另一半,得等谢景明醒了之后再说。白金飞道了谢,便带着谢景明离开了。

白金飞走后,高齐楠问白青杨:“那谢景明跟金飞到底是什么关系?”

白青杨老老实实道:“他是小飞最好的朋友。”顿了顿,似乎觉得不妥,又补上一句,“——以前的。”

一个是轻描淡写的“故人”,一个是浓墨重彩的“最好的朋友”,这激发了高齐楠的兴致。他重复道:“小飞最好的朋友?有趣,真有趣。快说来听听。”

白金飞和白青杨本是一对亲兄弟,只不过他们原来并不姓白,都姓沈,进天宁教后才改了名。

沈家与谢家同是宣州的大户人家,是世交,又是姻亲,关系极为密切,因此两家的子弟常在一处习武玩耍。沈金飞和谢景明就是这样一起长大的。

沈金飞在小时候有个绰号,跟后来的“白苟且”有异曲同工之妙,叫作“混不吝”。他这人混得很,天不怕地不怕,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族里的长辈不喜欢他,就不许自己的孩子们和他玩耍,以免被他带坏。谢景明在谢家的一众子弟里,算是最出众的一个,武学天赋也高,头脑也聪明,脾气又温和,无论同辈还是长辈都喜欢他。可偏偏谢景明就是和沈金飞玩得好。

白青杨道:“有一回小飞练功的时候偷偷溜出去玩,被家里的长辈抓到,把他骂了一顿,还要罚他。谢景明来了,就和那长辈说,是他硬拉小飞出来玩的,请长者要责罚就责罚他。沈谢两家的长辈都喜欢他,自然不会罚他,于是就作罢了。那长辈走了以后,小飞就说,‘唉,大家都说你好,说我不好,你为什么偏要和我做朋友呢?’谢景明回答他说,‘因为我喜欢你,当然偏要和你做朋友。’”

高齐楠听了笑道:“金飞小的时候竟然不讨人喜欢吗?”

白青杨道:“其实他天赋是极高的,又聪明。什么功夫他都学一遍就会,大抵是因为太容易就学会了,便不愿沉下心来用功练习。因此才不大讨长辈们的欢喜。”

武学一事,天赋自然重要。有些人终其一生学不好一套剑法,而有的人只走一遍就行云流水。然而光有天赋尚是不够的,必须勤加练习才能做到融会贯通。真到了用武的时候,变化竟在瞬息之间,唯有千百万次的练习才能将招式化为己用。若不然,背一万本秘笈都是徒劳。

高齐楠笑道:“只是那个时候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叫他用功罢了。可惜他这样的聪明才智,必定要被那些老顽固们骂作是‘小聪明’的。”

白青杨也跟着笑了笑。回忆起当年的事情,让他的情绪有些低落。

他道:“那时候他们真的是很好的。”

第一百零二章

沈金飞和谢景明, 曾是很好很好的。

距离谢家向西二里地外有一条河, 直通淮水。河水逐年清澈, 有鱼虾嬉戏。每到夏天,谢景明就喜欢去河里泡着,清凉消暑不说, 每每回家的时候还能兜点鱼虾螃蟹回去。

沈金飞来找他,若在家中找不到,练武场上也没有人, 那跑到河边来找就八九不离十了。

有时候谢景明游了一圈, 一回头,就见沈金飞在河边的大石头上坐着, 脱了鞋,两只脚浸在水里, 晃来晃去地搅动水花。他游过去,沈金飞就勾动水花泼他。

沈金飞一般都只在河边坐坐, 不下水。因为他不会水。

谢景明也试过教沈金飞游水,然而沈金飞试了一次两次,学不会, 就不愿学了。

他们年少时最后一天的相处, 也是在河边度过的。

谢景明正游着,沈金飞又从背后泼他水,他就游过来,捉住沈金飞的脚腕,作势要把他拖进河里。沈金飞也不躲闪, 笑眯眯地看着他。

谢景明把他的脚踝捉了一会儿,不忍心真的将他扯下水,沈金飞不挣扎又闹不起来,他只好收了手,湿漉漉的下巴搁到沈金飞的膝盖上。

“你下水陪我玩玩吧。”他说。

沈金飞便脱了衣服,走到河里,在水浅的地方坐着,流淌的河水不疾不徐地从他身上碾过去,凉凉的,很舒服。

谢景明道:“游水一点都不难,你多试几次,总能学得会。”

沈金飞道:“学来又有什么用呢?”

确实没什么用。

谢景明叹道:“你这人呐,就是不肯用心。”

沈金飞懒洋洋地掬起一碰水浇到自己的脸上:“哪天我要是真的用心做事,把你们都吓坏了怎么办?”

他这么说,谢景明就看着他笑,也不知道是嘲笑还是单纯被他逗乐了,反正也懒得反驳他。

若是一个人在河里游来游去,也算是自得其乐。可身边有个人陪着,再自己一人戏水,就觉得无聊了。谢景明想和沈金飞一起玩,可沈金飞又不会水,只敢在水浅的地方待着。他想来想去,想出一个能两人一起玩水的好法子——他潜在水下游,让沈金飞骑在他身上,把他当成水中的坐骑。这样一来,他想游去哪里都可以带着沈金飞一起。

他这样提议,沈金飞也很乐意,往他腰上一跨,道:“游吧!”

谢景明水性很好,身上驮着一个人丝毫不受影响,泥鳅一般蹿出去,往水深的地方游去。

他游了一圈,找到一块水中的石头,便停下了。沈金飞站在石头上,水没到他的肩膀。左右都是深水,他不敢乱动,只好老老实实站着。

谢景明从水下钻出来,在他身边踩着水游来游去。

他道:“你不怕我游到半路把你扔下?”

沈金飞笑笑,反问:“你会吗?”

“说不定我真会。”谢景明道,“不呛几口水,怎么学得会?”

沈金飞试着踩踩水,又把脚收回来了。他理直气壮道:“我学这个做什么?反正你会游就行了,我要真溺水了,你肯定得救我呀!”

谢景明想了一会儿,深以为然地点头:“也对。再深的水我也能把你救上来。那算了,不学啦!”又靠过去,让沈金飞搂住他的脖子,带着他游回岸边。

两人上了岸以后就在树荫下的石头上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聊一会儿,谢景明又下水去玩。

等他再上岸的时候,沈金飞被几个路过的船夫围着,正在聊天。

到黄昏的时候,沈青扬也来了。他来叫沈金飞回去吃饭。

沈金飞和船夫正聊得热火朝天,就让沈青扬先走,等他聊完了自然会回去。

沈青扬不高兴,催促他:“小娘做了你最爱吃的烧鸡,再不回去就让人吃完啦!”

烧鸡对沈金飞的吸引力极大。他“噌”一下地蹦起来,一面穿衣服一面往回冲:“那可得快一点,回去吃烧鸡了!”

一溜烟已经蹿出去好几十米远了。

谢景明赶紧收拾东西,和沈青扬一起追上去。

沈青扬小时候虽然不像长大以后那么啰嗦唠叨,但他从小就是个细致拘谨的人。长辈都不管沈金飞这个混不吝,就属他管得最多。等他们跑出一段距离,把河边的人都甩开了,沈青扬才捉住沈金飞念叨:“你和那几个外乡人聊什么这么高兴?早和你说过,别和外乡人走得太近。”

沈金飞无奈地捶捶额头:“哥,不至于吧?他们初来宣州,就跟我打听一下附近哪里有勾栏。我问他们从哪里来的,问问他们那儿的风土人情,就随便聊几句罢了。”

沈青扬道:“他们为什么不和别人聊,偏偏和你聊?”

沈金飞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他。

沈青扬道:“他们就没跟你打听我们沈家的事儿吗?”

“真没有,”沈金飞道,“他们又不晓得我是谁。哥,不用这么疑神疑鬼吧,我们家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户人家,不就有一把破剑吗,真有人看得上?”

沈青扬还要说什么,沈金飞重重叹气打断了他:“好啦好啦,哥,你念得我耳朵都生茧了。那只是几个送客人路过宣州的船夫罢了,连武功都不会。你放心吧,他们什么都没问,我也什么都没说。”

沈金飞是个混不吝,做什么事都不认真,但却志在四海。他们从小生在宣州长在宣州,宣州水土丰饶,景色宜人。若是沈青扬,他愿意一辈子安安稳稳地待在这里,把他们那个家经营得妥妥帖帖,也就别无所求了;可沈金飞,他更想出去走走,看看这天下有多大。

于是沈青扬比较洁身自好,不喜与外人交往;而沈金飞,年纪小小却好交朋友,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能套上近乎。

沈青扬的话被沈金飞噎了回去,郁闷了一阵,又问道:“船夫?他们送的什么人?跑宣州来做什么?”

沈金飞不耐烦地摆摆手:“我哪知道。刚想问呢,你说家里有烧鸡吃,我就没问啦!”

沈青扬无话可说。

三人往家的方向走着,谢景明忽然想到了什么,道:“金飞,你倒真该努力练功了。”

沈金飞心在烧鸡,漫不经心地问道:“为什么呀?”

谢景明道:“你不是说过以后想去天下论武堂吗?再过两年,咱们年纪也就差不多了,若能把功夫练好,未必去不成。”

那天下论武堂招收学生,一看出身,二看资质。沈家和谢家在江湖上的地位都不上不下,两家的子弟想进天下论武堂,倒是有机会,但要说必定能进,却也排不上。于是若能在资质上胜人一筹,那机会就更大一些。

沈金飞一下来了精神,暂时连烧鸡的事儿都忘了,连声道:“好好好,那明天开始我就好好练!哥,明天你早点叫我起床!”

沈青扬无奈地摇摇头,又点点头。

他们走到岔路上,谢家在左边,沈家则得往右走。沈青扬邀请谢景明一块儿去家里吃鸡,谢景明犹豫片刻,还是拒绝了:“我要来分吃了,金飞能吃的不就更少了?算了,下回吧。”

分道扬镳之际,谢景明一面倒退着向后走,一面对奔着烧鸡而去的沈金飞叫道:“明天我来找你一块儿练功!”

“说好啦!”沈金飞回过头,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以后你天天陪我一块儿练!为了去天下论武堂,我要重新做人啦!”

谢黎也笑:“好,说好了。”

他眼看着沈家兄弟跑远了,才转过身,哼着小调儿,慢慢地往家里走。

他心里快活极了。

可第二天,他没能跟沈金飞一块儿练功。以后他们也再没有机会一起练了。

第一百零三章

伐魔大战失败以后, 谢景明被白金飞带回出岫山, 昏睡了整整三天才转醒。

战事刚刚落幕, 天宁教的人都很忙,一大堆清点、整理、重建的事情等着他们。谢景明醒了以后,都没个人有空搭理他, 他是右护法带回来的人,人们对他亦无甚戒心。结果是他自己拖着半残的身躯在出岫山上晃了一大圈,才找到了正指挥手下埋尸的白金飞。

可惜童年好友多年后的阔别重逢, 竟然是在一块尸臭漫天的墓地里。

白金飞看到谢景明自己找过来, 并不吃惊,竟然还笑得出来。

他指指被堆放在平地上的尸首, 那都是天宁教战死的人。他含着笑,语气嗔怪, 仿佛在说一件类似于不小心打碎了一只碗这样的小事:“瞧瞧你们这些武林正道干的好事。”

谢景明眉心狠狠打了个结。他盯着白金飞拼命地看,时隔多年, 当初的少年已经成了青年,骨架长开了不少,眉眼却半点没变。一半是熟悉的, 一半是陌生的。于是面前的这个人被割裂开来, 熟悉的那一半在对他温柔地微笑,陌生的那一半面如蛇蝎地说,“你们武林正道”,“我们天宁教”。

于是谢景明也被割裂成了两半。一半的他想伸出手去拥抱这个人,一半的他想拔出刀来捅进这个人的身体里;一半的他想说你还活着就好, 一半的他想问你怎么会活成这个样子?

最终他说:“你疯了。”

白金飞倒是很坦然:“没有吧。”

手下准备将残肢断臂扔进刚挖好的坑里,白金飞见了,忙道:“别这么草率。再找找看,能多凑一具全尸就多凑一具。”

他还亲自跳下坑去帮忙,把后背毫无防备地对准谢景明。如果这时候谢景明拔刀给他来一下,天宁教怕是要重选一位右护法了。然而谢景明忙着将分裂的自己重新拼凑,什么也做不了。

白金飞忙完才从尸坑里爬出来,浑不在意地将手上的血水擦在衣服上:“你的伤恢复得怎么样?”

谢景明盯着他不说话。

白金飞道:“万艾谷的谷主亲自为你疗的伤,其他都没什么,就是你这条左臂。”他面露遗憾地看了眼谢景明被吊起的左胳膊,“恢复也能恢复,只是骨头裂了,就算养好了,难免留下点后遗症。你又是擅长使双刀的,小打小闹还没什么,就是日后恐怕难以久战。”

谢景明还在拼凑,没接他的话。

白金飞拍拍身上的灰土:“走吧。你肚子饿了没有?我让人做了烧鸡,一起去吃吧。”

烧鸡这两个字触动了谢景明,他脸上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白金飞又笑了:“做烧鸡的厨子是我从山下带回来的,没别的本事,就是烧鸡烧得好,比我小娘做得都好吃。小时候我以为小娘做的烧鸡天下第一,再没有人能胜过她。后来出来见了世面才知道自己从前就是个井底之蛙。”

眼前分裂的白金飞不再是这一半和那一半了,这一半越变越大,那一半被越挤越小,最后融在一起,成了眼前这个完整的人。谢景明自己也不再是这一半和那一半了,他被撕裂成了很多片,混乱不堪。

白金飞走出两步,见他还站在原地不动,索性过来牵起他的手,跟很多年前一样:“走啊。你放心,管够吃。”

人已是陌生的人,就连触感也是陌生的触感了。

谢景明麻木地被他拉着走,走到没人的地方,他忽然停下来,不肯再走了。

白金飞早有预料地叹一口气,也停下来。

谢景明问他:“为什么?”

这句为什么问得太大了,因为他有太多的问题要问,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从何问起。

沈家遭遇灭门之灾,一家老小连奴仆在内全部罹难,唯独沈金飞和沈青扬因年幼个子小,藏在灶台中躲过一劫。

沈家两名幸存的少年才只有十岁出头的年纪,既没有非凡的能力又没有强大的靠山,想要寻求公道,只能请江湖上的大人物相助。而那时谢家根本帮不上什么忙。沈家兄弟甚至不敢在宣州多待,生怕杀人之人得知还有两条漏网之鱼而前来灭口,于是他们就连和谢景明道别的机会都没有,就匆匆忙忙上路了。

后来?

后来沈轩华一家的命案就成了一桩悬案。而沈金飞和沈青扬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了无音讯了。

谢景明进了天下论武堂,他一面练武,一面打听当初沈家那件案子以及沈家兄弟的下落。然而直到他从天下论武堂学成,参加伐魔大战来到出岫山,才终于见到昔年好友。好友竟已成了魔教的护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