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这里不会有认识宛娘的人?!

也许是太过慌乱,她忽然意识到一个一直被她忽略的问题。之前每一次弦波动,对应的都是一个偏移事件,如果有两个事件,那么他们在现代就会察觉,弦的波动范围也是两个。可事实却是,他们感觉到了一个极宽的波动范围,然后,被自动送往其中两个时间点。

这不合常理,除非…

这两个时间点,对应的都是同一事件。

可有什么事情,能影响前后一百多年呢?

大脑开始缺氧,她觉得眩晕,屋内景物也变得模糊。她以为自己要死了,然而下一秒,眼前忽然闪过一个画面。

是气势恢宏的宫殿,白玉为阶、金砖铺地,群臣尽皆跪拜。而大殿正中央,是一身朝服、神情端肃的独孤英,他跪在那里,望着前方九阶之上,宰相正在宣读圣旨。

“…今有皇次子晋王杨广,天意所属,兹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

晋王,杨广。

杨广。

隋炀帝,杨广!

时年猛地睁开眼。独孤英依旧掐着她的脖子,只是力道松了些,似乎在察看她是不是死了。她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他的手,“你觉得我不会认识宛娘,因为宛娘…根本不是这里的人,对吗?”

独孤英眉头一跳。

她露出个笑容,嘶哑着嗓子、用尽最后的力气道:“不仅宛娘…不是这里的人,郎君…郎君也非此间之人,对吗?”

独孤英瞳孔骤然一缩。

第48章 天目

颈部的压力猛地一松。时年摔倒在地,大口大口喘着气, 伴随剧烈咳嗽。喉咙仿佛火烧, 她强忍着抬眼,黑暗中, 男人神色震惊,一双眼死死盯着她。

时年觉得,如果不是实在痛得做不出表情,自己脸上应该也是这样的震惊。

她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

为什么这次弦波动得那么厉害,为什么范围那么广, 公元600年到760年, 公元600年的时候, 还是隋朝吧。

刚才的画面里,那些人管独孤英叫,杨广。

隋朝的末代之主,炀帝杨广, 却出现在安史之乱前的长安。

资料上说,独孤英是三个月前忽然出现在这里的,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古代和现代的时间流速不同,换算一下,那也是他们感应到弦出现波动的时候。

如果她没猜错, 这次的变故,就是身为隋朝人杨广竟然穿越到了唐朝!

至于张恪和孟夏, 当然是被送去隋朝杨广消失的时间了!

居然还能这么玩!时年额角青筋突突地跳, 事情远超出她的想象, 她下意识想求助聂城。仿佛为了呼应她心中所想,外面遥遥传来声音,“时年回来了吗?”

“不知道,应该回来了吧?去房里看看。”

聂城!他跟布里斯一起!

她站起来就往外跑,另一个人却比她更快,独孤英从后面抱住时年,一手捂住她的嘴!

时年:“唔唔唔…”

独孤英好像也有点紧张,浑身肌肉紧绷,却轻轻笑了,热气吹拂上她的脖颈,“和计划有点不一样。但,事已至此,只能劳烦年年你跟我走一趟了…”

什么什么?他要做什么?

时年还想挣扎,却闻到一股奇怪的香味,眼前景物渐渐迷糊,终于什么都看不到了。

时年醒来的时候,窗外夕阳西下,灿灿金日映得半边天空橙红绚烂。她迷迷糊糊地想,刚才不是晚上吗,她什么时候睡着的,还睡了一天一夜?

昨夜…

她一个激灵,身边也响起一个声音,“醒了?”

喉咙气息一乱,牵动伤口,顿时剧烈咳嗽起来。她咳得眼泪都出来了,迷蒙中,一只手握着杯子递到面前,男人微微弯腰,她看到了他乌黑狭长的眼睛。

“喝点水。”

独孤英,不,杨广。

他在这里。

晕倒前的一幕幕飞快在脑海里闪过,时年发现自己的心跳居然没有多剧烈,就好像那漫长的昏迷已经让她把所有事情消化完毕。

独孤英,就是杨广。

确认了这一点,再回头看,种种迹象已经很多。他说他姓独孤,隋文帝杨坚的皇后就姓独孤,而且这位历史上强势善妒的独孤皇后,和他口中那位剽悍的母亲完全吻合,更不要提他身上那股无法掩盖、他也没打算掩盖的贵族之气了。

不过时年并不责怪自己迟迟没猜出来,毕竟,谁能想到这位仁兄居然穿越了,看这架势还他妈是身穿?!

怎么搞啊这要!

“睡了这么久,不口渴吗?”大概是见时年一直不动,杨广道。

这句话惊醒了时年,她想起晕倒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惊觉自己正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这是哪儿?你把我带到哪里了!”

聂城和布里斯呢?他们知道她被抓了吗!

“一个安全的地方,不用担心被郑三娘找到,当然,你的‘恩客’也找不到。”

时年听出他语气里的讽刺,看来这个人已经猜出她的“妓|女”身份根本是假的。时年看着男人平静的面庞,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人,就是杨广啊。

那个历史上著名的荒|淫无道、阴险狠毒的亡国之君。

又回忆起昨晚的死里逃生,她终于确定,他肯定是一早就对她心存怀疑,所以才故意接近她,恐怕就连她长得像宛娘都是这个人编的!

他想试探她,抛出宛娘这个诱饵,然而事实上宛娘是他在隋朝的侍妾,这个时代根本不可能有人见过,所以她一咬饵,他就确定她是别有用心了。

狡诈!太狡诈了!活该你亡国!

杨广等了好一会儿,久到他以为她不会有反应了,女孩终于接过瓷杯,喝了口水。

杨广:“不怕我下毒?”

时年:“你想杀我,不用下毒。”

脖子的皮肤一碰还是会痛,可想而知这人当时下手有多重,如果不是她最后灵光一闪,恐怕真要死在他手上了!

想到这里,她心里忽然咯噔一下,自己当时为了活命,好像说了…很了不得的话啊…

果然,下一瞬就听杨广道:“既然你知道我现在不杀你了,那么肯定也很清楚,我为什么改变心意吧?”

他虽然这么说,看向时年的眼神依然冰寒。她毫不怀疑,就凭他的嗜杀秉性,自己一个处理不好,难保他不会再下杀手。

可时年看着他这样,却不怎么害怕了,反而…恶向胆边生。

穿越这么多回,遇到这么多危险,昨晚依然是她离死亡最近的时刻。她越想越气,好啊,既然你这么厉害,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敢杀了我!

翻身下床,时年走到案几旁,又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喝完。杨广一直看着她,时年这才转过头,甜蜜一笑,“自然是因为,我说出了玉郎的秘密了。”

杨广眉头又是狠狠一跳。沉默半晌,忽然走过来一把卡住她下巴,“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下手还是这么重,时年忍住痛,一脸高深莫测,“我说了你就会信吗?如果我说,我有天目慧眼,玉郎信是不信?”

灿灿金光里,杨广表情僵硬,不能更古怪。

其实时年也不是胡来,事情发展成这样,其实后面要怎么做她已经不清楚了,只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问题的关键必然是杨广。聂城和布里斯不在,但没关系,他们肯定会找过来的,而她要做的,就是在他们赶来前,尽力稳住杨广。

昨晚的话已经说出口,只能顺着走下去,而且时年发现这其实是最好的选择。身怀异能的奇人在古代向来有市场,更不要说杨广忽然穿越,世界观肯定得到了重塑,他也不是有穿越概念的现代人,这种时候肯定会往鬼神之说上想。

至于她,反正仙女都当过了,装装神棍也不算什么,时年很有信心!

房间里安静好半晌,才听到杨广轻轻道:“你说,你有天目慧眼?”

“然也。”

“如何证明?”

“我证明的还不够吗?我说了,你不是这里的人,你不属于这个时代,你的宛娘也不属于这个时代。你是偶然闯进来的,对吗?”

杨广沉默,时年道:“好,那我再说一些。郎君出身王侯之家,身份贵重,且命中有帝王之运…”

她的声音忽然顿住,因为杨广的手按上了她的唇。

不是昨晚粗鲁地捂住,而是手指轻轻按上,唇瓣贴上指腹,温柔的触觉,却瞬间吓得她不敢再动。

男人低头盯了她好一会儿,忽地笑了,“什么话都敢说,真是不知死活。”

他语气温柔得仿佛在说一句情话,时年却听出了一股咬牙切齿。

她不禁打了个寒噤。

杨广看着时年,表情看似平静,内心却已经掀起万丈波涛。

三个月了。

自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长安城外的树林,已经三个月了。

这陌生的世界,没有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一个认识他的人。他本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可她却说出来了。

他忽然想起昨天在平康坊,她轻轻一眨眼,就让那纨绔子仿佛丢了魂一般。

那一刻,他以为看到了话本里的山精妖魅。

难道,是真的…

时年忐忑地等着,不知道杨广什么反应,他却霍然起身,径直往外走去。时年看着他背影,呆了片刻才道:“喂!你要去哪儿?玉郎?独孤玉郎?喂!”

独孤玉郎走得毫不留情,还不忘把门给带上,屋子里就剩下她一个,时年站在原地默然片刻,翻了个白眼。

不理人就不理人,我还不乐意理你呢!现在她已经知道她和聂城他们之间是有感应的,那他们找过来肯定很快了,到时候大家一起想办法,不愁拿不下你一个!

她又喝了一大杯温水,感觉喉咙没那么难受了,才长舒口气。对面是扇窗户,她试着推了下,发现居然没锁,顿时大喜。

无论如何,总要弄清楚自己在哪儿才行,运气好没准还能给聂城他们传个消息什么的。

时年这么想着,两手轻轻用力,推开窗户。

入目所见,她在阁楼的三层,前方殿宇连绵起伏,红墙黑瓦、腾飞鸱吻都沐浴在漫天霞光中。而更前方,太液池碧波荡漾,中央的蓬莱群岛如同海上的仙山。

这样的景色,时年不久前曾在资料片里看过。那是一部央视的纪录片,专家们根据典籍资料,利用电脑技术复原出了一千多年前供唐朝皇室居住、比紫禁城还要大四倍的庞大宫殿群——大明宫。

杨广这个王八蛋,居然把她弄进了皇宫?!

第49章 梨园

大明宫坐落在长安城北部, 作为大唐帝国的皇宫, 它也是当时世界上最恢弘、最壮丽的宫殿群, 素有“千宫之宫”的美称。(G G d o W n)皇宫分为前朝和后宫,前朝三大殿规制宏伟,后宫则高楼连苑、金玉为堂, 后宫最大的水域是太液池, 这个季节正是风景如画, 池畔分布着枣园、梨园、桑园和桃园等果木园,园中设有离宫别殿、酒亭球场,原本只是供皇室贵族宴饮游乐的场所,然而在玄宗一朝, 其中的梨园却发挥出了新的作用。

因为玄宗李隆基喜好音律、歌舞、戏曲等艺术, 聚集了很多艺人在梨园, 形成了一个类似于“皇家艺术学校”的存在, 由他亲自担任校长。这些学生后来都被称为“梨园子弟”,而梨园也逐渐演变成戏曲界的代称。

正是盛夏,园中枝繁叶茂、满眼青绿, 时年一身琉璃白齐胸襦裙,仰望头顶枝干, 绿叶里藏着累累果实,那是今夏的梨子, 一个个硕大又饱满, 她却忍不住想象春天的时候, 满园梨花如雪, 该是何等美丽的景象。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梨园啊…”

时年到现在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自己一觉醒来,居然就在传说中的大明宫了。之前看那部纪录片时,她还被画面的旖旎梦幻所震撼,对这座堪称中国古代建筑奇迹的宫殿充满好奇,转眼便已身在其中。

怎么办,好想到处逛逛啊!如果她现在跑出去,会被人抓住吗…

“大娘?”

时年应声回头,有粉色襦裙的宫女小步跑过来,“原来姊姊在这儿啊,玉郎醒来没见着人,遣婢子来寻姊姊回去呢。”

见时年不说话,宫女又道:“大娘有所不知,这里虽是梨园,规矩没别处那么多,到底还是在宫中。大娘初来乍到,若不小心冲撞了哪位贵人,不仅自己受罚,也会给你家阿郎招祸。还是跟婢子回去吧。”

小宫女嘴上客气,态度却很强硬,拉着时年就往回走,时年却不敢反抗。

宫女口中的玉郎自然就是化名独孤英的杨广,比一觉醒来身处大明宫更让时年惊讶的是,杨广不仅把她弄进来了,还是堂而皇之弄进来的。他现在的身份是应诏入宫的乐师,自己则是他的婢女,所以严格说,时年的身份还不如这个小宫女,毕竟她可是梨园的宫女,自己却只是乐师的丫鬟。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暗翻白眼,你个乐师还挺讲究,进宫还带丫鬟。她之前出入皇宫要么是皇帝的女人,要么是皇帝想搞到手的女人,就算和聂城也是假扮的夫妻,这还是头一回扮丫鬟。虽然她也并不想给杨广当便宜老婆吧,但你直接就给我选了这个身份是几个意思?怎么,我没嫌你整天逛妓|院骄奢淫逸,你倒先嫌弃起我了?

最最重要的是,谁准你告诉大家,我叫时大娘的?!

时年一路腹诽,等转过一个弯,只见小径尽头,被她骂得狗血淋头的男人一身玄衣、负手而立。

宫女行了个礼就退下了,只是转身前红着脸多看了男人两眼,时年等她走远了,才说:“不知阿郎找婢子,有何吩咐呀?”

她阴阳怪气,杨广淡淡道:“没什么吩咐,只是午睡醒来,发现大娘不在身边,心中不安,这才遣人去寻…”

又是大娘。

时年现在严重怀疑,杨广就是看出她讨厌这个名字,所以故意整她!

“有什么可不安的,难不成你敢把我带进宫,却害怕我闯祸?再说了,就算我闯了祸,玉郎应该也可以摆平吧…”

时年现在已经确定,杨广肯定有后台,而且地位不低,否则他没办法进宫,更不可能把她也弄进来。现在回想,之前他时不时离开平康坊,肯定也和那位后台有关。只是,他一个才穿越三个月的人,究竟是怎么勾搭上这种大佬的?混进宫又是为了什么?

想到这里不免有些悲伤,自己开了挂穿越过来,还得靠聂城才能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他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混得如鱼得水,可见牛人走到哪儿都是牛人,不服不行。

杨广仿佛没听出时年话中的试探,“不怕你闯祸,却怕你跑了。”

“皇宫大内,我能跑去哪儿?”

“谁知道呢,高人总有高人的办法,我等凡夫俗子怎么能领悟?”

时年脚步一顿,对上杨广平静无波的侧脸。

昨天傍晚,两人进行了一番关于“天目慧眼”的谈话,当时杨广甩手就走,今早见面也不置一词,时年表面镇定,其实一直在忐忑他的反应。

她不动声色,“怎么,玉郎思考了一夜,决定信我了?”

“大娘连我的来历都知道了,还由得我不信?只是,我还有个疑问,想向大娘请教。”

“什么?”

杨广默然一瞬。时年对上他的黑眸,只觉仿佛夜色中的大海,沉静的表面下,是早已翻涌的惊涛骇浪。

她心里咯噔一下,果然,下一瞬便听男人道:“你说你有天目慧眼,能看出我不属于这里,那么,你可以办法送我回到我应该去的地方?”

微风吹拂梨树,簌簌作响。

是了,他当然会问这个。以杨广的年纪,再结合她看到的画面,穿越前估计刚被册封为太子,正是春风得意,却忽然到了陌生的未来,最大的心愿当然是回去了!之前是无法可想,只能把愿望藏在心里,如今碰上她这么个一眼看出他来历的“神人”,不问才奇怪呢!

只是,她应该怎么回答呢…

时年脑子转的飞快,几秒便已有了决定,“我是有天目,却不是神仙,怎么可能能将你送回去呢?”

她这么说,语气却全不是那么回事,反而更像是因为一些原因而不愿出手。杨广眼微眯,“你没办法?”

“没有。”

“那你之前不惜扮成妓|女混进平康坊,也不是为了接近我?”

“是为了接近你,因为我看出玉郎与众不同,有些好奇。仅此而已。”

“所以,你帮不了我?”

这句话里隐隐有威压,时年却不害怕。杨广肯定听出她是在撒谎,那么他就不可能动她,至于为什么要撒谎,不过是以退为进。她现在最大的筹码就是杨广想回家的心,但他这个人生性多疑,自己如果直接说可以,他反而会怀疑她的目的,不如索性不答应,更容易取信于他。

而且,这个家伙这么可恶,她也实在很想给他点苦头吃吃…

女孩一脸“任你说什么也没用”,杨广沉默片刻,忽然往前一步,靠近了她,柔声道:“还在恼我?”

时年:“…???”

他抬手,微凉的指尖碰上她脖子,那样温柔的动作,时年却瞬间汗毛倒竖,往后一躲,“你干嘛!”

“还疼吗?是我不好,不该下手那么重。我现在也很后悔。”

时年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是在碰她的伤口。昨晚上过药之后,她就用薄绢把那里缠起来了,免得别人看到生疑。

明媚阳光下,那双狭长的黑眸里不再藏着冰冷和嗜杀,而是装满了温柔的讨饶,“昨晚是我唐突佳人,年年生我的气也应当。只盼你气过了,怜惜我一二,莫要惩罚得太久。”

时年目瞪口呆。

这个人…现在是在用美男计吗?我靠,不愧是当皇帝的人,真是能屈能伸啊!

她生怕杨广再动手动脚,“芸芸众生,自有归处,从来处来,往去处去。我不泄露,因为此乃天机,玉郎是要逆天而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