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许不是太子第一次溜出去了。

这么一想,宁玥整个人都烦躁了起来,立刻让人叫来了小德子。

小德子二话不说,先扇了自己几耳光:“奴才办事不利!奴才该死啊!”

“你是该死,但你是先皇赐给玄胤的人,玄胤都不敢轻易动你,本宫更不能了!”宁玥讥讽地说道。

小德子将身子跪伏在了地上,泫然道:“娘娘明见,奴才绝无恃宠而骄之心!奴才是真没料到会出这等事!奴才疏忽了!请娘娘责罚!”

“责罚?本宫现在就想剁了你!”宁玥厉声说完,小德子整个人都剧烈地抖了起来,宁玥深吸几口气,压下心口的怒火,说道:“找到太子。”

“是!”小德子连滚带爬地奔出了上书房,想到什么,又迅速折了回来,让人把上书房的四名太监押去了慎刑司,不管找不找得到太子,他们都活不成了。

一直到天黑,小德子都没找到太子的下落。

皇宫这么大,一下午当然找不完所有的地方,可问题是,太子为什么要去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太子是迷路了还是故意把自己藏起来了?

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难道就不饿不渴不害怕吗?

午饭是在哪儿吃的?晚饭又是怎么解决的?

夜间风大,上午的那身衣裳早已显得单薄,该怎样御寒?

宁玥心急如焚。

玄胤从御书房回来,神色匆匆地道:“怎么回事?朕听说太子不见了?”

宁玥红着眼圈道:“找了一下午了,也不知他去了哪里,他平时最乖不过了,该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他连上书房的太监都能骗过,谁奈何得了他?他机灵着呢,不会出事的。”玄胤宽慰道。

宁玥难过地问道:“要不是出了事,为什么要躲起来?”

玄胤不知道。

他最近忙于朝政之事,与妻儿见的少,一日三顿饭,两顿是在御书房,太子的变化,他几乎没有感受到。这一刻,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这么忙碌地操持国事,到头来冷落了自己孩子,是不是有些得不偿失?

“是朕太忙了,他大概在生朕的气。”

宁玥想了想,摇头:“应该不是在生你的气。”是生我的。

玄胤握住他的手:“别自责了,朕这就加派人手去找。”语毕,吩咐玄江带着御林军在皇宫严密地搜索了起来。

皇甫倾坐在凳子上,小腿儿悬在半空,一晃一晃,她低着头,不敢看父皇母后的眼睛。

知女莫若母,平时吵着要糖吃的小家伙,一反常态地安静了,实在让人起疑。宁玥眯了眯眼:“倾儿,你是不是知道哥哥去哪里了?”

“不知道。”皇甫倾奶声奶气地说。

宁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看着母后的眼睛,真不知道哥哥去哪儿了?”

皇甫倾努力看着宁玥的眼睛,眼神慌乱得不得了。

宁玥垂眸,笑了笑,问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其实澈儿早就告诉我了,我这就去找他。”

“什么啊?皇兄怎么能把浣洗房的秘密告诉你呢?皇兄是个大骗子!哼!我再也不要和皇兄玩了!”皇甫倾气呼呼地走掉了。

宁玥与玄胤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去了浣洗房。

浣洗房居然有个狗洞,掩在一堆杂草之后。

“呵。”宁玥看着跪在面前的一众宫女,冷冷地笑了,“是本宫小气还是皇室拮据,居然破了那么大的洞都没人上报?怕本宫修不起一个洞?”

宫女们吓得瑟瑟发抖。

宁玥毕竟是做过皇后的,对于这种瞒天过海的小伎俩心知肚明,当下又在气头上,便直直地说道:“偷卖宫中物品是死罪,与宫外之人私自接触也是死罪,不管你们递的是钱,还是消息,若是叫本宫逮住把柄,仔细一层皮!”

有宫女吓晕了。

宁玥把这边交给了冬梅,自己则与玄胤出宫找寻太子。

皇甫澈独自走在喧闹的大街上,那些曾经自认为熟悉的街道,原来走起来是这样陌生,不就是坐在马车里,与淹没在人群里的区别吗?竟是这样大。

“让开让开让开!”一个推着满车橘子的小贩迎面而来,毫不留情地呵斥了皇甫澈。

奇怪,平时自己坐马车的时候,街上虽然也会人多,但从来没有乱过,大家都非常有礼貌,你谦我让、井然有序

“包子多少钱一个?”一名年迈的穿着补丁衣裳的老妪问摊主。

摊主道:“两文钱一个!”

“我…我只有一文钱,能买个小的吗?”老妪自卑地问。

摊主不耐烦地说道:“没钱就滚!滚滚滚!脏老婆子,别妨碍我做生意!”

老妪被摊主推到了一边,尽显狼狈。

皇甫澈更奇怪了,如果他记得没错,上次他也在这家店买了包子,买包子时恰好碰到一个很穷很穷的老爷爷,说是没钱,摊主很热心地送了他两个,还告诉老爷爷,每天晚上,他都会准备几个爱心馒头包子,专门送给流离失所的孤寡老人。他当时觉得摊主真热心

老妪大概是太饿了,趁着摊主不备,抓了一个包子。

摊主连忙去追。

老妪被揍了一顿,包子也脏了,摊主解气地回了摊子旁。

遍体鳞伤的老奶奶拿起那个脏兮兮的包子,艰难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进了一个小胡同,那里,有个两岁的小男孩儿,双目失明,为防止乱跑被绑在一根铁柱子上,他茫然吸着自己脏兮兮的手指。

老奶奶把包子递给了小男孩儿,小男孩儿开心地吃了起来,他看不见奶奶的鼻青脸肿,也看不见奶奶被打得变形的骨头。

皇甫澈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又走到了哪里,待到自己回过神来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

他看着散发着香气的面馆,吞了吞口水。

“殿下!”

一只小手拍了拍他肩膀,他下意识地按住对方的手,一个旋转,将对方按倒在了地上。

是个小姑娘。

她花容失色:“殿下,是我呀!耿小汐呀!”

皇甫澈松开了手,站起身,拱了拱手:“得罪了。”

耿小汐爬起来,拍了拍裙裾上的尘土,忍痛笑着道:“我没事,太子殿下还这么小,武功就已经这么好了,我真替殿下高兴!”

皇甫澈没有说话。

耿小汐又道:“对了殿下,你怎么一个人在外头闲逛呀?我适才看到一个背影很像你,怕是认错了一直不敢上前呢,跟你走了两条街,我才确定是你的!娘娘和公主呢?他们没跟你在一起?”

皇甫澈没理她,转身就走。

耿小汐拦住了他的去路:“殿下,好不容易碰到,一起吃顿饭吧!我父亲新捉了鲈鱼,说是炖汤特别鲜!”

皇甫澈饿了。

耿小汐拉着他的手,指了指对面的河岸:“看到那艘画舫没?那是我们家的!很近,殿下就商量到船上吃顿饭吧!”

“定国公与令尊都在?”皇甫澈问。

耿小汐笑着摇头:“没呢,爷爷去听戏了,父亲在同僚那边打叶子牌,是奶娘带我出来玩的!殿下要见他们吗?可是我觉得大人在的话,好没意思哦!他们总是不准我们这样、不准我们那样,不知道多烦人呢!”

皇甫澈与耿小汐上了船。

鲈鱼汤果真鲜美,皇甫澈用了一碗,意犹未尽。

耿小汐忙又给他盛了一碗,柔声道:“这里不是皇宫,殿下若是喜欢,就多吃一些吧!”

皇甫澈的食指动了动,却依旧没去拿筷子。

耿小汐舀了一勺喂到他唇边:“咯?”

皇甫澈眸光一动。

耿小汐笑道:“吃吧,没事的,我不会告诉别人,殿下在我这里吃了什么!我听我爷爷说过,宫里吃饭规矩大,时常吃不饱,你就当是给自己放假,敞开肚子吃一次好了!”

皇甫澈含住了汤勺。

耿小汐眯眼一笑,又道:“其实鲈鱼只是一道很普通的菜而已,还有很多很多好吃的。奶娘!”

奶娘缓缓地走上前:“小姐。”

耿小汐活泼又不失礼数地说道:“能麻烦你一下吗?我们想吃肉串和蜜汁鸡腿!”

奶娘笑着应下,吩咐厨房的人做了油炸肉串与蜜汁鸡腿,宁玥一向是禁止孩子们吃太过油腻与肥厚的东西,所以这么油酥酥的肉、这么肥嫩的鸡腿,是皇甫澈自出生以来不曾吃过的。

皇甫澈吞了吞口水。

耿小汐递了一串肉到他面前:“尝尝吗,殿下?”

皇甫澈紧张地往后仰了仰。

耿小汐站起身,将肉串喂进了他嘴里:“是真的很好吃的,殿下!”

皇甫澈吃了一小口。

“好吃吗?”耿小汐笑眯眯地问。

皇甫澈微微点头。

耿小汐又用筷子夹了一块肥嫩的鸡腿肉:“这个更好吃哦,又肥又嫩。”

这是皇甫澈吃过的最撑的一顿饭,到最后,他就那么躺在铺了毛毯的甲板上,爬不起来了。

耿小汐躺在他身旁,仰望着无尽的星空,笑道:“殿下觉得今天的菜好吃吗?”

“嗯。”

耿小汐灵动一笑:“那,我从明天开始,就去拜师学艺。”

“嗯?”

耿小汐认真地说道:“因为殿下喜欢吃,所以我要学,我想殿下每日忙完公务,都能吃到一顿可口的饭菜。”将近七岁的孩子,说起这番温柔的话来,竟半分不觉得违合。

皇甫澈移开了视线,眸中透出一死复杂:“孤忙完公务,有御膳房的饭菜,别人做的,孤吃不着。”

耿小汐翻身,用手肘支起身子,定定地看着皇甫澈道:“等我成了殿下的皇妃,殿下就能吃到我做的饭菜啦。”

“皇妃?”皇甫澈露出了属于这个年龄的迷茫与懵懂,“像许贵人那样吗?”

“嗯?”这回,轮到耿小汐迷惘了,“殿下您说什么?”

“会死的。”皇甫澈轻声呢喃。

耿小汐越发困惑了,睁大圆溜溜的眼睛:“什么会死呀?”

“皇妃,会死,只有皇后,宫里,只能有皇后。”皇甫澈转过身,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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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玄胤训太子

玄胤出宫找皇甫澈了,留下宁玥在宫中继续查找,其实二人心知肚明,皇甫澈是不可能藏在这边的,但玄胤担心宁玥在外行走多有危险,所以找个借口让她留下。

然而宁玥又怎么坐得住?

在椒房殿踱了一个来回后,便换上了出行的便装。

冬梅一惊:“娘娘,您要出宫?皇上不是让您在这边等消息吗?”

“我怎么等得住?你没生过孩子不明白我心里有多慌!”宁玥留下珍儿照看小公主,自己则戴上令牌出了宫。冬梅恐她出事,悄悄给宫人交代了一声,通知皇上。

出宫后,宁玥满大街地找,把以前去过的地方尽可能地搜索了一遍,奈何,全无发现。

宁玥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这么小的孩子,失踪了这么久,到底会去哪里?

街上人来人往,他有没有碰上坏蛋?

从前总听说一些不要命的人贩子会蹲在闹市口,专门拐卖那些与父母失散的孩子,她的澈儿一个人在大街上溜达这么久,有没有被谁盯上?

宁玥捂住心口,扶着墙壁,勉强支撑着身体,连呼吸都艰难了起来。

冬梅瞧她面色苍白的模样,心疼地擦了擦她额角的汗水:“娘娘,先回宫吧,咱们这样漫无目的地找,其实效果…无异于大海捞针啦,皇上那边,已经派出了暗卫与御林军把整个盛京都围起来了,只要太子殿下还在盛京,就一定能被找到。奴婢相信,太子殿下只是一时贪玩溜出去逛逛而已,等他玩够了,又回自己回来的!”

宁玥的心情没有丝毫好转,当你真正担忧一个人时,所有的安慰都不可能奏效。

冬梅又道:“奴婢知道您是担心太子殿下的安危,但您想想,殿下像是容易出事的人吗?他有多早慧,连夫子们都自叹不如,依奴婢看,除非他自个儿愿意跟别人走,否则呀,谁都带不走他!”

“你难道不知道世上有种东西叫迷药吗?那是一点粉末,就能让人失去知觉的!他又是个儿子,万一那些人、万一那些人…”宁玥说着说着,面色越发苍白了起来,小男孩儿被拐卖到被人家中做儿子的事不是没有的,当然这是比较安慰的结局,怕就怕那些丧心病狂的江湖艺人,买了孩子回去千般折磨万般凌虐,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就犹如有刀子在割!

冬梅张了张嘴,讲不出更多安慰的话了,她本意是希望宁玥的心里好受些,却反而激起了宁玥更深层次的恐慌,再说下去,宁玥只怕要怪罪她站着说话不腰疼,不关心太子殿下。

“那…奴婢陪您继续找吧。”

浩瀚的星空下,船舶寂静,不远处传来浪花汩汩的声音,夹杂着几声伶人的琵琶笙歌,夜色温柔。

皇甫澈背靠着耿小汐侧躺,身子微微蜷缩,这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姿势,耿小汐不懂,但耿小汐听了好半天,都没听到皇甫澈再与她说话,想着,皇甫澈一定是睡着了,给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轻手轻脚地捧来一件轻薄却暖和的火狐狸大氅衣。

耿小汐拿过氅衣,轻轻地披在了皇甫澈的身上,皇甫澈陡然转过身,警惕地看向她。

她微微一笑:“我以为殿下睡着了,怕殿下着凉,所以给殿下盖点东西,是不是吵到殿下了?”

皇甫澈推开氅衣坐了起来:“孤睡了很久?”

耿小汐笑着道:“不久,就一会会儿罢了,殿下还要再睡一会儿吗?”

皇甫澈摇头:“不了,什么时辰,孤该走了。”

耿小汐握住他胳膊道:“还早呢,殿下想不想放烟花?这会子正是集市上最热闹的时候,我们去买烟花吧!”

皇甫澈犹豫着,倒也不是特别反对,被耿小汐拉去了。

集市上果真热闹,但也果真比往常要混乱,皇甫澈凝眸道:“孤记得以前的街道不是这样的。”

耿小汐选了几个爆竹:“帮我把这些包起来。”回头望向皇甫澈道:“街道一直是这样啊,热闹、人多、车水马龙。”

“没这么乱。”那些行人,都不懂得避让,小贩们为了一个摊位肆意争吵,物价时高时低,看人下菜碟儿。

耿小汐就道:“那可能是因为他们知道您要微服私巡,所以提前做了准备吧!我常爷爷说,当官的就是这样,主子想看什么,就给主子看什么,主子让你有钱,你就算没钱也得借来;主子让你穷,你就算家有金山银山也得好生生地埋起来。”

“都是…装出来的吗?”皇甫澈呢喃。

耿小汐挽住他胳膊:“我选好了!你看你还需要什么?”

皇甫澈道:“你挑就好了。”

耿小汐又挑了一些时下最畅销的烟花,让下人拿着,与皇甫澈来到了河岸边,河岸边聚集了不少燃放烟花与嬉戏花灯的人,耿小汐吩咐下人将烟花摆好,甫一抬眸,瞧见皇甫澈盯着满河花灯发呆,眼珠子转了转,上前说道:“殿下也喜欢花灯吗?我们买一个好不好?”

不待皇甫澈回答,耿小汐已经买了两个十分精致华丽的花灯回来,一盏飞龙灯、一盏凤凰灯:“听说还能许愿,殿下要许一个吗?许一个吧,给。”

耿小汐将毛笔与纸条递到了皇甫澈手上。

皇甫澈犹豫着落了一笔,很快,又把纸团揉成一团:“都是骗人的!”

耿小汐一怔:“殿下,你怎么了?”

“根本不灵!孤许什么,它不让孤有什么,都是骗人的,骗人的!”皇甫澈将笔连同花灯一起扔进了河里。

耿小汐不敢再接话,朝乳母投去询问的眼神,乳母微微摇头。

路过的行人,被皇甫澈的失态弄得有些好奇,但一看是个孩子,又权当他淘气没往心里去。

耿小汐上前,轻轻地拉住他的袖子道:“殿下,还想放烟花吗?我给你放好不好?很漂亮的,我每次不高兴的时候,我爹爹就给我放烟花看,看完,我什么烦恼都没了。”

皇甫澈机械地点了点头。

烟花被一个接一个地点了起来,光束如虹,在夜空华丽绽放,夺了漫天的星光,世界一片璀璨。

耿小汐笑着握住了皇甫澈的手,光芒下,她容颜精致、波光潋滟:“殿下会一直记得小汐的吧?记得小汐陪殿下在河岸边放了烟花,以后,每次看到烟花,都想起小汐好不好?”

皇甫澈定定地看着她,耿小汐又笑道:“不记得也没关系,小汐会一直记得殿下的。”

“澈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