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熟悉的话音自不远处飘来,皇甫澈身躯一震。

“澈儿!澈儿是你吗?”

皇甫澈绷紧了身子,猛地站起来。

“澈儿!”

声音迫近,伴随着急促的呼吸与脚步声,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抓住。

皇甫澈小拳头一握,拔腿就跑。

耿小汐张大了嘴:“诶?殿下!殿下你等等我呀!”也跟着跑了起来。

宁玥走了一个多时辰,走得腿都快断了,好容易才碰上一个背影与儿子神似的孩子,她试探地喊了几声,对方非但没有回头,反而迅速逃走,她能确定,这就是儿子,儿子在故意躲着她!

“澈儿!”她焦急地追上去。

“小姐,您慢点儿啊!”冬梅也追着宁玥,冬梅还是下人呢,往日里动的多,竟还不如宁玥能走,“慢点儿…别…别摔着了。”

她话音刚落,宁玥双腿一软,一跤跌在了地上。

皇甫澈停下了脚步,艰难地扭过一点头去看她,却又不敢将整张脸都暴露在她眼皮底下,余光扫到她狼狈而难受的模样,眼眶一阵发热。

“殿下。”耿小汐拽了拽他胳膊,“那好像是皇后娘娘,要见她吗?”

“澈儿…”宁玥含泪看着他。

皇甫澈转过头,不再看宁玥,呼吸粗重,浑身颤抖,终于,他脚步以迈,毫不留情地奔入了夜色。

耿府大门被敲响。

小厮不耐烦地开了一条缝儿,一边抱怨着“谁呀这么晚了还来砸门”,一边打开了大门,瞥见那群面色庄严、充满杀气的御林军,以及那高坐在步撵之上的冰冷帝王,吓得一个哆嗦跪在地上。

玄胤看都懒得看他,对小德子道:“把定国公府叫出来。”

“是。”

小德子迈着小碎步进了耿家,不多时,定国公耿青云步履匆匆地来到了大门口,福身一拜:“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还望皇上恕罪。”

玄胤冷声道:“朕不想与你废话,快说,你把小太子藏哪儿了?”

耿青云的面上泛起一丝困惑:“皇上…何出此言?微臣这几日都未曾见到太子殿下…难道太子殿下失踪了吗?何时?哪里失踪的?”

玄胤按了按冰冷的扶手:“别与朕装蒜,定国公,你人不在皇宫,但你爪子伸得够长,以为朕真就查不出来吗?”

耿青云忙又福低了身子:“皇上真是冤枉微臣了,微臣从未对皇室起过异心,更不曾妄加干扰皇上的庶务。”

玄胤声若寒潭道:“浣洗房的狗洞外,正好对的是你们几人的车道,安国侯(容麟)早已没在南疆,陈太傅又一向将马车停在三品大员那边,那里如今只有你一人用,你敢说,你不清楚太子做了什么?”

耿青云道:“微臣不知。”

“放肆!”

玄胤一声暴喝,耿青云身子一抖,跪了下来。

玄胤对玄江道:“给朕搜!”

“是!”玄江率领数十名御林军冲进了耿府,里里外外搜了一遍,如今的耿府并非之前的大房,而是另一处前朝权贵的遗址,奢华精美,但面积不大,玄江很快便搜完了,回禀道:“皇上,没找到太子。”

耿青云神色一松,很快,又听得玄胤问道:“耿乔杉呢?”

玄江答道:“不在。”

耿青云的面色变了变。

玄胤的眸光在他面上扫视了一圈:“耿小汐呢?”

玄家道:“也不在。”

耿青云的额角淌下汗来。

玄胤冷冷地看着他,忽然露出一抹灿烂的笑意:“定国公,你说朕要是现在去找令郎与令孙女,不知会不会有什么新的发现?”

耿青云喉头滑动,跪伏在地道:“他们出门游玩去了,若是侥幸碰到了太子殿下…”

玄胤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侥幸?是侥幸还是刻意为之,朕会查个水落石出!不过定国公的话倒是证实了朕的猜测,他们果然在一起!”

耿青云的心咯噔一下,亏自己老谋深算多年,刚才竟被这小皇帝一威胁就露了马脚,生怕小皇帝找到他们而无法解释,提起谎称是侥幸碰到,但事实上,他们安排得极好,小皇帝怎么可能找到呢?自己真是傻,露了馅!现在,只能祈祷小皇帝找不到他们了。

玄胤宽袖一拂,再不看耿青云:“去找耿乔杉和耿小汐!”

玄江抱拳道:“属下领命!”

“殿下,这边!”耿小汐拉着皇甫澈的手,一起躲进了一艘乌篷船。

“澈儿!澈儿”宁玥像个被夺了幼崽的母兽,焦急又悲恸地在身后追赶着,奈何体力透支得太厉害,每次快要追上的时候,都又被二人甩得很远。

至于冬梅,早被甩得不见人影了。

这一带荒芜寂静,只闻惊涛拍岸的声音,宁玥站在岸边,望向一摇一晃的乌篷船,一边大口大口地喘气,一边道:“澈儿,快出来…我们谈谈…”

皇甫澈坐在乌篷船里,手指抖动,他把手指塞进嘴里,一点一点啃咬着指甲。

“澈儿!是不是母后做错了什么,惹你生气了?你告诉母后!”

“母后很担心你,也很想你,你不要不理母后…”

宁玥哽咽地说着。

皇甫澈咬着指甲,神色彷徨。

耿小汐轻轻地握住了他另一只手。

宁玥又朝水边挪了几步:“母后怕水,你自己出来好不好?”

她话里带了哭腔,泪水风干在脸上,很快又有新的流下来。

皇甫澈微微红了眼眶。

耿小汐轻声问道:“要我跟娘娘说几句吗?我告诉她,让她走,好不好?”

皇甫澈没有说话,泪意弥漫了眼眶,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耿小汐掀开帘子来到船舱外,看向宁玥行了一礼,道“娘娘,太子殿下不想见您,请您回吧。”

宁玥没来由地一怒,红着眼道:“本宫教育本宫的儿子,几时轮到你说话?给本宫滚开!”

耿小汐没料到先前还柔弱可怜的皇后,一转眼竟像变了个人似的,凶死她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爹爹呢?快出来说句话呀!

隐在林子里的耿乔杉看了看手里的沙漏,小太子出来已经快要五个时辰了,皇后都找来这边了,皇帝应该也快了,不能再耽搁,他拿出镜子,反射了几道白光到耿小汐脸上。

这是出手的暗号,耿小汐懂了。

耿小汐进船舱,牵起太子的手道:“前面有个小别庄,我们去那儿躲一晚吧,皇后娘娘腿脚慢,追不上的。”

这话漏洞百出,即便是皇后腿脚再慢,也总能看到你们躲在了哪里,找到是迟早的事。因着耿小汐的目的原本也不是要与小太子住宿一晚,自然无惧被找到。

耿小汐拉着皇甫澈的手,要从船舱另一头跳下去。

耿乔杉勾唇笑了,女儿不愧是天生凤命,一晚上的功夫便把小太子哄得如此服帖,待会儿,再上演一出美人救英雄的戏码,小太子的心便会被彻底俘获了。

只不过,得先把皇后引开才行,一则,他不想误伤皇后,二则,那些刀啊箭啊都是假的,孩子看不出异样,但皇后如此冰雪聪明,能被蒙蔽?

但瞧皇后这一瘸一拐的样子,想来跑不了几步便会被甩开,自己耐心等等就是了。

他给身后的五名黑袍人打了个手势。

黑袍人一动不动。

他皱眉,低喝道:“干什么呢?我说跟上没听见吗?”

黑袍人齐齐亮出了弓箭。

耿乔杉好笑地说道:“喂,老弟,你是聋了还是哑了?我说,跟我走,到了那边再听我发号施令,没让你现在就动手。”

黑袍人搭上箭矢,拉开了弓箭,瞄准乌篷船。

耿乔杉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面色一变:“喂喂喂,你们干嘛?现在不能动手!会被识破的!你们…”

他话未说完,黑袍人射出了手中的箭矢,箭如幽光,一闪而过,在空气中发出破空的声响,凛然、犀利、锐不可当。

皇甫澈双耳一动,本能地捕捉到了一丝危险,一把将耿小汐扯进了船舱。

箭矢铮铮铮铮地钉在了船上!

“妈呀!是真箭啊!”耿乔杉吓得跳了起来。

宁玥也被突如其来的箭矢吓了一跳,就在前不久,她还在感慨盛京被玄胤治理得井然有序,出来这么多次都绝不会碰上暗杀,今天,就碰上了!

她不由分说地淌下水,连害怕都忘了,直直地爬上乌篷船。

又一轮箭矢射了过来,这一次的箭头上点了火油,乌篷船刺溜一下烧了起来。

宁玥将皇甫澈抱进了怀里:“澈儿别怕,母后来了。”

箭矢越来越多,火势越来越大,宁玥看看不停呛咳的耿小汐,再看看浑身紧绷的儿子,把心一横,抱着儿子纵入水中。

玄胤赶到这边时,乌篷船已经烧没了。

望着湖面上飘散的灰烬、箭矢与零星火苗,他整个人暴走!

“给朕找!掘地三尺也要把那群乱党给朕挖出来!”

玄江领命,带着一队人马,顺着蛛丝马迹搜寻了过去。

玄胤自己则望着冰冷刺骨的湖水,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皇上!皇上!皇上”

小德子的呼唤,飘散在风里。

耿乔杉怒气冲冲地回了府邸,第一件事便是找到自己父亲,父亲如往常那边,坐在亭子里品茶赏花,一派闲适,他看得眼睛都痛了:“父亲!”

耿青云慢悠悠地闻了闻茶香:“你回来了?”

耿乔杉气呼呼地绕到父亲身前,咬牙切齿地说道:“父亲,您是不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耿青云漫不经心地问。

耿乔杉指了指门外,难掩怒火地说道:“那些人…不是我们事先说好的人!计划里没有刺杀这一项!是做戏而已!但是刚刚,要不是我动作快,小汐已经被那伙人射死了!不对,烧死了!父亲,您怎么想的?您怎么能伤害小汐,怎么能草菅人命?”

“我要是真伤害她,还能允许你救她?”耿青云睨了他一眼。

耿乔杉气得浑身打颤:“但那也很危险啊!我也差点被那群疯子射死您知道吗?”

耿青云冷道:“如果你连这点能耐都没有,还不如被射死算了。”

“父亲!”

“好了,别说了,你退下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父亲,我们说好的,要让小汐做皇后,小汐必须嫁给太子,但今天…你派人杀了太子!还有皇后!你…你把他们全都杀了!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耿乔杉隐忍着,肩膀都在颤抖。

耿青云冷笑:“我狠心?怎么?你是在替那一家子抱不平吗?别忘了你爷爷是怎么谋来耿妍的后位的,这条路,从来都是踩着白骨才能爬上去!你心软,好啊!别做你的国丈梦了!”

耿乔杉被噎得面色铁青,半晌,转过身子:“那也不用杀了皇后和太子,离间他们的关系就够了,太子不将皇后放在眼里,日后自然不会听从皇后安排,你为什么非得杀他们?太子死了,小汐又能做谁的皇后?”

“难道皇帝就不会再有别的孩子?太子和马宁玥死了,皇上才没理由紧闭掖庭。”

“你…你…”耿乔杉无法苟同父亲的做法,却又不敢指着父亲的鼻子骂,深深地抽了几口凉气后甩袖离开了原地。

宁玥是在一片漆黑中醒来的,晕乎了好一阵才想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船舱突起大火,快要烧到澈儿,她抱着澈儿跳进了水里。

河水真冷,她感到自己的身子慢慢地沉了下来,她努力屏住了呼吸,希望能够浮上去。后面,好像真的浮上了水面,被浪花打来打去,不知道打到了哪里再醒来便是刚才。

澈儿呢?

不会是自己昏迷后,把他弄丢在水里了?

宁玥被自己的臆测吓出一身冷汗,却突然,听到廊下的脚步声,紧接着,门开了,冬梅提着一盏灯走了进来,对上她蓦然睁大的眼睛,冬梅怔了怔:“娘娘,您醒了?”

就着昏黄的灯光,宁玥打量了所处的房间,十分简陋,不像是在宫里:“这是哪儿?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冬梅把灯放在桌上,行至床前给给宁玥披上薄袄,说道:“不是奴婢找到您的,是皇上,您在水里飘了很久,已经飘出盛京了,皇上游了很久才追上您。这是个村民的茶棚铺子。皇上给玄江递了信号,玄江便带上奴婢一块儿过来了。您感觉怎么样?”

“有点冷。”宁玥抱紧了双臂。

冬梅心疼地说道:“你受了凉,有些高热,是会觉得冷的,但这边没有银炭,黑炭又太熏了,奴婢给您多拿两件衣裳。”

宁玥由着冬梅给自己穿了一件小碎花马甲、一件素白杏色绣海棠窄身鹅绒袄,总算暖和了些:“太子呢?”

冬梅的神色僵了僵,低头道:“在外头跪着呢。”

冷风萧瑟。

皇甫澈跪在冰凉的泥地上,耳根子被冻得通红,小手小脚全都僵了,牙齿咯咯打颤。

在他面前,站着一系玄色大氅衣、孑然而立的玄胤。

玄胤冷冷地看向差点害死宁玥的儿子,恨不得从此都不再见到他!

“皇甫澈你到底哪根筋不对?学会逃课了是吗?学会离家出走了吗?朕平时就这么教你的?还是太傅这么教你的?贵为一国皇储,居然做出如此任性、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来!皇甫澈,朕可以废了你!”

皇甫澈倔强地跪在地上,一边听着玄胤刻意压低了音量的咆哮,一边忍受冰肌裂骨的寒风,没有一句话。

玄胤冷冷地笑了:“不说话是吧?不说话你就是对的了?别给朕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来!朕不心疼!你死了朕都不心疼!”

皇甫澈的眸子里涌上了一层泪意。

玄胤在他身边踱了一个来回:“朕告诉你,不管你听信了什么谗言,你都没道理冲你母后撒气!你母后没做过半点对不起你的事!她为你…为你妹妹…她把心都操碎了!你最好祈祷你母后平安醒来,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皇甫澈朕警告你皇甫澈,朕让你陪葬!”

------题外话------

有点卡文,先更这么多,后面的情节我再理理,今天不保证有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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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170】太子晓真相(二更)

天空破晓,一行人踏上了回京的马车,皇甫澈跪了半夜,一上车便沉沉地睡了过去,宁玥给他掖好被角,看他只有在熟睡中才像个孩子,心里不免又是一阵抽疼。

“差点害死你,还喜欢啊?”玄胤没好气都说道。

宁玥一笑:“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置气?”敛起笑容一叹,“他是往日里太听话了,什么都憋着,不肯与我们说,憋久了就憋出心事,没听说越听话的孩子叛逆起来越可怕吗?”

“你倒是疼他。”玄胤一哼。

宁玥摸了摸苍白的脸:“臣妾的亲生骨肉,怎么能不疼?皇上以后,莫要再说打打杀杀的话了,他又不是寻常孩子记吃不记打,听得多了,会当真的。”

“当真才好,让他知道,别自以为是的把尾巴翘到天上!他这一切,朕是怎么给的,也就能怎么收回!”玄胤厉声道。

宁玥淡淡地笑道:“那收回了他的,想再封谁做太子?过继一个,还是娶个新妃?皇上,终究是嫌弃我们母子了吗?”

“唉,你…”玄胤纵然千般不饶人,对宁玥,却始终生不起气来,将宁玥抱到自己腿上,抚摸着她微微发烫的额头道:“朕是心疼你,当初难产,险些就生不下来,生完了,又含辛茹苦地养大,凭别的公子哥儿多少乳母丫鬟,他与倾儿身边一个没有,哪件衣裳不是你亲手做的?哪次生病不是你不眠不休地照料的?我知你虽为女儿身,却有鸿鹄之志,非后宫一席之地所能蔽之,都是为了他们,才这样屈就自己。”

“皇上言重了,臣妾担不起鸿鹄之称,不过是那燕雀罢了,往日种种,都是不得已而为之,非臣妾心中所愿。臣妾想要的,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完整的家,皇上给了臣妾,臣妾已别无他求。”宁玥说着,偎进了玄胤怀里。

玄胤抱紧她,脸颊贴上她鬓角:“你当真这么想?”

“嗯。”宁玥点头,又往他怀里缩了缩,贴得更紧,“臣妾求了两辈子才求来的东西,自是谁比谁都更加珍惜,皇上不要再怪罪太子了,他还小,有些事不能一下子明白,但等他长大,总会知道谁真的疼他。”

“你呀。”玄胤长长地叹了口气。

宁玥带着病,没多久也在玄胤怀里昏睡了过去,摸着她越来越烫的额头,玄胤吩咐玄江道:“加快速度!”

“是!”玄江挥动马鞭,将速度提到了极致。

辰时一刻,马车抵达盛京,人多的缘故,车速又稍稍慢了下来,约莫一个时辰才看到宫门。宫门口,耿青云翘首以盼,见到玄江,忙不迭地上前,拱手一福:“微臣叩见皇上。”

马车停下,玄胤撩开车窗的帘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朕不是已经吩咐了今日免朝么?怎么定国公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