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青云道:“微臣是担忧皇上的安危,听说皇上彻夜寻找太子殿下,不知可找到了?”

玄胤凉薄一笑:“当然找到了,不仅找到了太子,还找到了皇后,定国公很失望?”

耿青云头皮麻了一下,躬身道:“微臣高兴都来不及,何来失望?微臣夜不能寐,潜心为太子殿下与皇上祈祷,盼望您二人早日归来,微臣不知娘娘也在路上…该为娘娘也祈祷祈祷的。”

玄胤直勾勾地看着他,意味难辨地道:“定国公有心了,这份心意朕牢记在心,永世不忘!”

耿青云打了个冷颤!

今天的事,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谁动了手脚,他迟早要把这笔帐讨要回来,但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

皇甫澈睡到临近午时才醒来,一睁眼就见玄胤坐在床头,定定地看着自己,他眸光一动,行了一礼:“儿臣叩见父皇。”

玄胤沉沉地嗯了一声:“是不是觉得朕又要问你知不知错?”

皇甫澈低头不语。

玄胤暗暗叹了口气,对他道:“自己穿好衣裳,朕在外头等你。”

皇甫澈乖乖地换了中衣与锦服,还有一双鞋袜,随后,又洗漱了一番,披散着头发来到了门口。

玄胤挑起他长发,用白色发带轻轻地束上,他局促不安地眨了眨眼。

“朕带你去个地方。”

皇甫澈显然没料到玄胤会带他来裕芳斋,裕芳斋的大门紧闭着,寂静无声,所有下人都像人间蒸发了似的,看不到一丝活人待过的痕迹。

皇甫澈的脊背有些发凉,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小豆子的房间,空荡荡的,连床铺都没有。

玄胤将他神色尽收眼底,道:“宫内禁止赌博私乐,托太子的福,朕抓住了几个目无宫规、暗中作乐之人,想问他们去哪儿?死了。”

皇甫澈不由自主地拽紧了小拳头。

玄胤云淡风轻道:“听说有个叫小豆子的,还把蛐蛐儿藏在屋里,朕顾念他到底伺候过许贵人一场,免了死刑。”

皇甫澈心头一松,又听得父皇说道:“做了人彘。”

皇甫澈的身形晃了晃。

“都是多亏了太子,不然,朕还抓不到这么多蛀虫。”玄胤说着,皇甫澈一张小脸都变白了,玄胤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还有浣洗房,太子也是大功一件,冬梅查出那个洞是宫人故意凿开的,目的是方便贩卖宫里的东西,有珠宝、有吃食、有缎子,事情牵扯有些广,依太子之见,应该如何处置他们?”

“儿臣不知。”

“不知没关系,朕来教你,朕告诉你朕是怎么做的。”玄胤的唇角浮现起一丝不宜察觉的笑,“朕把他们,一个不留,全杀了。”

皇甫澈的小身子开始发抖。

“不是你的错,不要害怕,也不要自责,是他们咎由自取,触犯了宫规。他们之中,也有没参与鸡鸣狗盗的,但瞒不上报也是一桩重罪。至于太子你自己…”言及此处,玄胤突然话锋一转,“你是朕与朕最心爱的女人的骨肉,朕气话倒是会说,真要去杀你,朕如何舍得?”

皇甫澈抬起了头:“父皇…”

玄胤拍拍他肩膀:“走吧,带你去见见你生母。”

玄胤带着皇甫澈进入裕芳斋的内殿,这里存放着许贵人生前所用之物珠钗、服饰、针线、字画,玄胤按动墙上的一处开关,书架往里一转,露出一间漆黑的密室来。

玄胤提着一盏灯,走了进去,皇甫澈跟上。

密室布置得十分简洁,一桌一椅一柜一床,墙壁上,贴了几幅十分温馨的画卷,其中一幅是一名年轻秀美的女子,怀抱着两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孩。

“眼熟吗?”玄胤问。

皇甫澈点点头,又摇摇头。

玄胤指着画像上的女子道:“她就是许贵人。”

皇甫澈的眸子遽然睁大!

“五年前,腊月十四,她在东宫生下一对龙凤胎,五年了,那对龙凤胎也长大了。”玄胤看向了神色复杂的皇甫澈,“朕从登基后便让人封锁了消息,不许对你提起许贵人的事,但显然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还是通过某种途径知道了。”

皇甫澈的脸色透出一丝苍白。

玄胤望着画像道:“原本打算等你长大一些再告诉你,但你早慧,比别的孩子聪明,也比孩子的多疑,傻乎乎的像你妹妹那样,反而不容易误入歧途,你心思太重。”

皇甫澈窘迫地红了脸。

玄胤牵起他的手:“走吧。”

皇甫澈纳闷地问:“去哪儿?”

玄胤轻轻一叹:“去能让你验证真相的地方,就凭朕三言两语,你会信吗?你永远只信自己听到的、看到的,刚愎自用。”

皇甫澈羞囧地低下了头。

临淄与南疆的浚县交界,本是一处钟灵毓秀之地,后数年战火蔓延,生灵涂炭,后经由玄家军与马援齐心治理,城中渐渐恢复生息。近几年,临淄城出了一个声名鹊起的傅家,以贩卖绸缎为生,诚信又物美价廉的缘故,生意做得极好,更好的是,夫妇二人都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每日必会拿出一定的盈利,施粥赠药,救济穷苦,临淄一带的百姓对傅家称誉极高。

这一日,傅郎君如往常那般盘点完分店的账目,回到总店进行盘存,进门,没见到夫人,便问掌柜道:“夫人呢?”

掌柜忙道:“带少爷和小姐买桂花糕去了。”

傅郎君爽朗一笑:“他俩就爱吃桂花糕!天天吃也吃不腻!”

“那还不是夫人爱吃吗?遗传!”掌柜笑着说。

“什么遗传呀?”傅夫人笑盈盈地跨过了门槛,手里牵着两个小童,小童们各自拿着一块桂花糕,大快朵颐地吃着,见了父亲,忙松开母亲的手奔了过来,“爹爹!”

傅郎君抱了抱二人,笑着看向妻子道:“辛苦你了。”

傅夫人含羞一笑:“这有什么辛苦?不过是带他们四处玩玩,倒是郎君,一上午又跑了不少地方吧?怎么样?账目都算清了吗?”

“算清了。”傅郎君接过傅夫人递过来的茶,先喂她喝了一口,“这几天秋燥厉害,你看你嘴唇都裂了,我记得前些日子我从京城带了回春堂的口脂,你晚上试试。”

“好。”傅夫人温柔点头。

夫妇二人眉目传情自不必提,小家伙们吃着桂花糕,看爹娘和睦,少不得又是一阵喜笑颜开。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停在了绸缎庄的门口,那其实是一辆非常不起眼的马车,却不知为何,店铺内所有人,包括傅郎君夫妇都不由自主地朝对方看了过去。

车帘被掀开,一名身着玄衣大氅的男子走了下来。

傅夫人定定地凝视了对方几秒,随后眸光一颤,迈步上前,朝着对方深深地拜了下去。

玄胤虚手一扶:“好久不见,夫人,别来无恙。”

傅夫人热泪盈眶道:“殿下,别来无恙。”赶紧扭头,对丈夫与一双儿女道:“是姑爷!”

她一说姑爷,傅郎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忙不迭地走过去,就要跪下行礼,玄胤托住了他手臂:“不必多礼,我这次是微服私行,没惊动他人。”看向车内道:“澈儿,出来。”

皇甫澈撩开帘子跳了下来,刚好,落在傅夫人身前,他看向了傅夫人,傅夫人也看向了他,四目相对,二人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你…”

“你…”

异口同声,又同时打住。

傅夫人笑道:“是小公子吗?”

小、小公子?

皇甫澈愣愣地看着她,半晌,又看向自己父皇,显然,认出了傅夫人就是画像中的女子,他的生母许贵人,也十分震惊,她居然还活着!

玄胤笑而不语。

许氏轻声道:“小公子…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吧?”

玄胤点头:“听说了一些,知道自己是你生的,还知道是玥玥害死了你。”

许氏噗哧笑了:“当初兰芝夫人让我入宫,我就想过可能会有这么一天。”倒是没与玄胤父子生分,亲热地携了皇甫澈的手道:“这一路辛苦了,肚子饿不饿?”

一对小包子朝皇甫澈好奇地看了过来,小女孩儿问:“娘,这个小弟弟是谁呀?”

皇甫澈比她矮。

皇甫澈的小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许氏笑盈盈地道:“咱们家的客人呀,快去收拾一下,把好吃的好玩儿的都拿出来。”

“好!”小女孩儿拉着哥哥的手,一蹦一跳地去了。

皇甫澈问:“他们也是你的孩子吗?”眸光移到了傅郎君的脸上,透着一股看情敌的敌意。

许氏对丈夫嗔道:“这误会是闹大了,你快躲起来,免得小公子治你的罪。”

傅郎君哈哈地笑了。

皇甫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许氏让丈夫在外招待玄胤,自己则拉了皇甫澈进屋,这是一间典雅别致的卧房,虽不大,可能连他一个浴室都比不上,但装点得极好,散发出一种温馨童趣的味道。

“这是你的新家?”皇甫澈问,俨然认为皇宫才是许氏的家。

许氏给皇甫澈倒了一杯温水,又拿出些糖果与糕点:“是,是我的新家,我原先住京城,后面做生意搬到了这边,觉得临淄风土人情很不错,便再次定居了下来。”

皇甫澈静静听着,没动桌上的糖果与糕点。

许氏温声问:“怎么不吃?”

皇甫澈垂眸道:“母后不许我吃糖。”

“啊,也是,吃糖对牙齿不好,我就是狠不下心来,惯得那两个小泼猴儿的牙齿全都坏了。”许氏感慨地说。

皇甫澈眨了眨眼,问:“他们跟我差不多大,为什么也是你的孩子?是你的庶子吗?”

许氏忍俊不禁地笑了:“不是,他们是我和傅郎君的亲生骨肉。”顿了顿,道:“你不是。”

皇甫澈一怔!

许氏心疼地摸上他因愕然而微微泛白的脸颊,柔声道:“真不想这么早就告诉你,但是殿下,你既然找到我这里来,一定是发生了非常不好的事,是皇后娘娘吗?”

皇甫澈垂眸,捏紧了手指。

“唉。”许氏叹了口气,“这么复杂的关系,我从哪儿说起比较好呢?还是…从我在马家的事情开始吧,我刚到马家的时候,皇后娘娘刚嫁人不久,那一天是她回门的日子,我在院子里做洒扫,见她与姑爷穿着红衣,如一对神仙眷侣…”

许氏讲了许多,说宁玥与玄胤在西凉的事,如宁玥生气回门,玄胤被蔺兰芝按在书房写检讨,如宁玥与婆婆闹僵,玄胤二话不说搬进了将军府;也说了玄胤宁玥在南疆的事,如与耿家的斗争、与耿妍的对峙,也如与司空朔不得已而为之的纠葛。

“殿下还小,我与殿下说的这些,不知道殿下听进去了多少,但有一点,我希望殿下一定、一定要明白,你是皇后怀胎十月生下的亲骨肉,只是为了不让人拿你的月份做文章,也为了不让你被人骂做‘野种’,娘娘才想了这么一个曲线救国的法子。就算你一辈子都是庶子,就算她一辈子被人骂做无法生养,一辈子顶着不能为皇室开枝散叶的压力,她也还是保住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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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171】母子和好,复仇耿家

宁玥病了一场,低热持续了足足七天才完全褪去,这几日,一直是皇甫倾陪在她身边,她倒是怕过了病气给她,皇甫倾却总趁她睡着,偷偷爬到她被窝里来,冬梅与珍儿拦都拦不住。

这不,她又在了,也不知是什么时辰来的。

宁玥懒洋洋勾起唇角,抱着女儿柔软的小身子,在她额上吻了吻。女儿虽说快五岁了,但还像个没断奶的孩子似的,总把小爪子伸到她衣内,今天,女儿倒是乖得出奇,一动不动,也不撒娇地要摸摸这儿、摸摸那儿。

宁玥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是不是还没醒呀?”

怀里的小人儿动了动。

宁玥笑道:“醒了怎么不说话?”

小人儿又朝她怀里拱了拱。

宁玥好笑地睁开了眼睛,想看看这丫头今天是中了什么邪,居然这么安静、这么规矩、还不带吭气的,结果,她看到了一颗圆溜溜的小脑袋、一张红扑扑的小脸蛋、一双想看又不敢朝她看的大眼睛。大眼睛的主人似是被宁玥看得不好意思了,慢慢离开她怀抱,在被子里拱起了身子,撅起肉嘟嘟的小屁股,将脸蛋埋在肉乎乎的小手中,时不时,还拿眼偷瞄宁玥一下。

宁玥噗哧一声笑了!

皇甫澈的脸红了猴子屁股。

玄胤给宁玥摘了新鲜的海棠花进来,就见宁玥抱着儿子在床上一阵乱啃,儿子大概是被啃得极痒,想笑,却又十分努力地憋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那快要憋出内伤的表情,把玄胤都给逗笑了。

玄胤已经许久没见宁玥如此兴奋的模样,兴奋到几近失态,抱着儿子在床上滚来滚去,浑然忘记自己大病初愈,正是虚弱需要休息。

他不忍打扰,默默地拿着海棠去了书房。

宁玥抱着怀里小脸通红的儿子,没问这几天他和玄胤去了哪里,也没问父子俩究竟干了什么,为何他仿佛一夜之间就不再生她的气。

有些事,不需要问。

她是他娘,她能感受得到,对他,她失而复得了。

皇甫倾得知哥哥与父皇归来了,亦是十分激动与兴奋,在二人身旁转悠了许久,连宁玥都被“冷落”了。宁玥瞧着高兴,亲自到小厨房做了一顿早膳,自入宫后,玄胤便不再允许她再下厨,今儿是有些拦不住,便由着她了。

数年手指不沾阳春水,做起来,竟有些手生,复杂的放弃了,做了几盅百合蒸蛋、一笼水晶虾饺、两碗玄胤和她爱吃的麻辣牛肉面,两碗小包子们爱吃的竹笋肉片面,又卤了点海带、花生、藕丁,伴作凉菜。这大概是最简陋的一顿早膳了。

她以手加额:“好久没做,不知道会不会很难吃。”

玄胤拉着她坐下,把筷子递到了她手里:“怎么会?御厨做的东西才叫难吃,皇后做的便是一碗素面,也是天下珍肴。”

宁玥不禁一笑:“皇上真会哄人。”

玄胤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不是在哄人,眼看着盘子里只剩一个水晶虾饺而两只小手同时朝拿伸出了筷子,他想也不想地将虾饺叉进了嘴里。

皇甫澈:“…”

皇甫倾:“…”

跟他们抢东西吃的父皇好可怕。

宁玥笑出了声。

早饭后,玄胤去了御书房,皇甫倾由珍儿领着去了上书房,而一贯与皇甫倾一道出门的皇甫澈却因拉肚子留了下来。

他又往恭房跑了一趟,回来,小脸红扑扑的,趴在软塌上。

宁玥上前,摸了摸小脊背,担忧地问:“是不是吃坏肚子了?母后传太医吧?”

皇甫澈眨巴着忽闪忽闪的眼睛,低声道:“不…不用,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宁玥点头,说道:“那陈太傅那边,母后着人去请个假,你今日就在房中好生休息,明日大好了再去上课。”

皇甫澈张了张嘴,有些慌张地说道:“不用了母后,我…我…真的休息一下就好了。”

宁玥微微一笑:“别怕,这个不算你逃课,你父皇不会怪罪你的,身体比什么重要,你还这样小,别带病去上课了。”

“不是…我…我可以上课。”顿了顿,皇甫澈从软塌上爬起来,耷拉着小脑袋道:“儿臣去上课了。”

宁玥牵了他的手:“母后送你。”

“嗯?”皇甫澈瞪大了眸子。

宁玥拿过一件宝蓝色斗篷罩在他身上,一边系丝带一边道:“太子生病了,这么远的路,怎么走得去?”

皇甫澈低下头,小脸一直红呀红,红到了耳朵跟。

宁玥抱着他,走出了椒房殿,门外,冬梅贴心地备了步撵,母子二人坐上去。一路上,宁玥都在揉他肚子:“好些了吗?”他时而点点头。

到了上书房,宁玥又把他抱下来,他撅着小屁股,脸蛋埋在宁玥怀里,一副没脸见人的样子。

陈太傅与诸位太监都惊掉了下巴,太子也有这么软萌的时候?还以为天生一个小老头儿呢?

宁玥把皇甫澈放到教室门口,皇甫澈像醉了酒似的,走起路来,人都飘的。

宁玥忍不住笑道:“好好上课,母后让冬梅留在这边,若实在不舒服,就告诉冬梅让她带你回来,母后等下来接你。”

皇甫澈的确是早上吃坏肚子了,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生生吃了一满碗面,凉菜、蒸蛋一滴不剩全扫进了肚子,肚皮涨得跟头小牛犊似的,课间又跑了几趟茅厕,但他死忍着没有告假。

因为母后说,会来接他。

宁玥把皇甫澈接回椒房殿后,皇甫倾吃醋了,道母后真偏心,只接哥哥放学不接她,宁玥只得答应明早也去接她一趟。

下午,小太子的手被门给夹了,肿得跟截小火腿似的,宁玥一边给他擦药一边暗暗叹道:儿子以前挺稳重的,出去游玩一趟回来,竟变得有些不着调了,先是早上不知节制地吃坏肚子,再是下午莫名其妙夹了手指…

当然,皇甫倾的意外其实更多,磕到碰到摔青摔紫,那是家常便饭,但宁玥习惯女儿傻乎乎的模样了,倒是儿子,突然变成一个正常孩童,反倒让她觉着奇怪。

手被夹了,晚饭也不能吃,宁玥一勺一勺地喂他。

皇甫倾瘪嘴儿,她也好想要母后喂呀!

晚饭后,宁玥给两个孩子洗了澡,看着两个小豆丁坐在满是泡泡的浴桶里,你揉我一下,我捏你一把,宁玥会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