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才夸赞周沅贞还没什么,可这话就是连虞绍珩一起赞了,叶喆回味了片刻,觑着她同苏眉说笑的侧影,心里忽地有点空落落的。正在思绪芜杂的时候,虞绍珩推门而入,在他身旁坐下,叶喆看着他,回想起这些日子他们如何同唐恬相识,又如何在许家偶遇,及至今日像朋友一般一同看剧…在唐恬面前,他确实没有什么光彩之处,有绍珩作比,就更显不出他的长处了。

虞绍珩发觉叶喆一径默不作声地审度自己,奇道:“怎么了?”

叶喆被他问得醒过神来,慌忙转过脸去看舞台:“没事。” 恰在此时,钟声想起,剧院里的灯光渐次熄灭,只余了舞台上一片辉煌。

舞台上,男声高亢激越,女声优美缠绵,合唱团亦是雄浑壮阔;虽然不懂歌词,唐恬和苏眉亦听得颇为投入。大概女孩子总是对爱情故事格外着迷,虞绍珩看着面前的两个女孩子,忽然觉得有趣。唐恬和苏眉在一起,无论是站着还是坐着,旁人第一眼看过去,一定是先看到唐恬。这女孩子叫人一看就觉得清亮亮的,眉目分明,唇色明艳,连鼻梁都格外端正。而且,她的表情总是很生动,因为眉毛和小嘴配合得好,连翻起白眼来都有种鲜活的亮丽。

苏眉和她在一起,仿佛周身的光线都被她吸走了一层。

于是,苏眉就成了罩在雨丝风片里的春柳,清新,温柔,不夺人眼目,却沁人心脾,柔润的眼眸有一点琥珀色的光彩,唇色是淡柔的粉,连她的眉也比唐恬淡了一色,轻盈盈的温柔。可是就在你觉得她像花在雾中一般的时候,她额前的刘海蓦地被风吹起,那眉间一点嫣红,却这样剔透清晰。

玲珑骰子安红豆。

他突然想起这么一句词,才恍然自己的思绪似乎已偏离得太远。

其实,他只是在想,唐恬和苏眉在一起,两个截然不同的女孩子偏偏相处得很舒服。就像他和叶喆,说起来似乎每一点都不一样,可是碰在一起,却严丝合缝。

06、谲云(一)

舞台上的男女主角终于相拥殉情,台下的观众纷纷起立鼓掌,虽说不乏看到动情处的真知音,但更多的却是附庸风雅之后,深感解脱。不过无论如何,演员再四谢幕,捧得无数鲜花,镁光灯闪过,处处皆大欢喜。

虞绍珩和叶喆在剧院门口分手,一个送许兰荪夫妇回家,一个送唐恬回学校。

自从在许家偶遇之后,叶喆约唐恬约得愈发殷勤。他一向话多,便是唐恬不理他,也能自说自话自得其乐,若是唐恬跟他搭两句话,他就更是眉飞色舞个没完。然而,这一会儿,车子开出了十分钟,叶喆也没一句超过五个字的话。唐恬却是半从悲怆壮烈的歌剧氛围了抽出神来,忍不住要同人讨论,见叶喆没什么反应,不免有些无趣:“其实你不爱听歌剧吧?”

“嗯。”

“那你干嘛非要来啊?”

“…”

叶喆不作声,唐恬也反应过来自己这句话问得有点儿矫情。

她对叶喆态度一向恶劣,但今天刚被高尚凄美的爱情故事感染过,心肠有些硬不起来,静静想了一会儿,觉得与其两个人总这样没完没了地闹,不如正经把话说个明白:

“叶喆,其实你人也不坏,不过,我觉得我还是不适合跟你交往,你不要浪费时间了——我最多只能跟你做朋友。”

她端正了姿态,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像个大人,只是一鼓作气说到最后,声气还是虚了点,一时期望叶喆正正经经地答允今后不再没事找事骚扰她,一时又期望他插科打诨地混过去,这样他们就都不会太尴尬。

叶喆半晌没作声,蓦地开口,却吓了唐恬一跳,只见他呲了呲牙,道:“你是不是喜欢绍珩啊?”

“啊?”唐恬一愣,惊诧于他的思路诡异:“我…我怎么会…你哪点看出来我喜欢他?他…”

叶喆听着她语无伦次,回过头来对她笑笑:

“没事儿,你要是喜欢他你就跟我说,我不生气,我就问问。”

“没有没有,你绝对是误会了!”唐恬忙不迭地否认:“我怎么可能喜欢他呢?他跟你…”

她本想说“他跟你不是一路货色吗?”话到嘴边,赶紧收住,改口道:

“都差不多嘛!我怎么会喜欢他呢?”

“真的?”

“绝对没有!”唐恬死命地点头。

叶喆看了看她,猛地出了口气,面上又浮出了惯常的浮夸笑容:“那我就放心了。”

唐恬觉得他这表情不是个好兆头,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放心什么?”

叶喆把手肘搁在方向盘上,笑看着她:“我跟你说,绍珩跟我是生死兄弟,要是你想跟他好,他也乐意,那我不能跟自己兄弟抢女人啊?可要是让我看着你们好,我多他娘的…” 他吐了下舌头,讪讪笑道:“你想想我得多伤心啊!既然你不喜欢他,那我就放心了。” 说着,面色一肃:

“说好了啊!你以后也不能喜欢他,要不然…要不然我跟你没完!”

“啊?”唐恬越听嘴巴抿得越紧,这人到底在想什么啊?他好像根本就没明白自己的话,“叶喆,我喜不喜欢你朋友,跟我喜不喜欢你没有关系。我不喜欢他,也不表示我喜欢你,你明白吗?”话说得有点绕,唐恬觉得必须直白得毫无歧义才能让他听懂,遂道:

“总之就是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你。”

她说罢,只等着叶喆变脸,没想到他满眼都是活泼泼的笑意:

“那不要紧,我妈以前也不喜欢我爸。”

“呃…”唐恬轻呼了一声,双手蒙住了脸,蓦地发觉耳边一热,却是叶喆凑近了,低笑着说了一句:“哎,你知道我爸是怎么追到我妈的吗?全都是靠我。”

唐恬缓缓把手放下,疑惑地侧过脸看他,叶喆笑着瞟了她一眼:“不明白?好好想。”说罢,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莫名地快活起来,竟然用口哨吹了两句时下流行的“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唐恬被他忽庄忽谐的作派折腾得有些不知所措,虽然不太明白他怎么又忽然扯到了他家里的事情,但直觉似乎还是不弄明白为好。索性学校就在眼前,干脆闭紧了嘴不再招惹他。

叶喆虽然淘气,但风度还好,在路边把车停下,便绕过来给唐恬开车门。唐恬裹紧了大衣,拎着裙摆从车上下来,一边同他告辞一边就要过马路。叶喆忽然抬手在车窗上一按,堪堪拦住了她:

“想明白了吗?”

唐恬习惯性地白了他一眼:“你家的事,我干嘛要想?”

叶喆的人只隔了不到一臂的距离挡在她面前,懒懒笑道:“说不定以后也是你家的事呢。”

唐恬用手袋嫌弃地敲了敲叶喆撑在她身侧的手臂:“我要回去了,你让一让。”

叶喆却站着不动,“你想想,想出来就让你走。”

“无聊。”唐恬可没心情纠结他的胡搅蛮缠。

叶喆虚点了点她:“不爱动脑子,你学习怎么会好呢?算了,告诉你。” 说着,唇角飞起一圈洋洋自得的笑纹:“ 我妈是因为有了我才喜欢我爸的——你要不要也试试?”

唐恬先是皱眉,旋即明白过来,面孔涨得通红,鼻翼翕动,两道柳眉简直要竖起来一般,也顾不得周围有没有人,高声怒骂了一句:“流氓!” 竭力遏止住想要抽他一耳光的冲动,一把推开叶喆,就往马路对面跑。

叶喆犹觉得自己这番调戏温馨又含蓄,不料她居然这么大反应,转身之际,正看见车灯闪烁,一辆车子飞驰而来,他大喊了一声:“唐恬!”紧赶了两步,一把将唐恬扯了回来。那车子擦着唐恬的裙摆开过去,将近十米才刹停。

唐恬惊呼了一声,唬得面色雪白,叶喆亦惊骇到了十分,以至于前头那车的司机愤然打开车门,回头朝他们骂了句脏话,叶喆这才反应过来,就在方才那一瞬,他竟然非常之成功地把唐恬拘在了怀里,而且——这小油菜一点儿反对的表示都没有。这个发现让叶喆的心跳遽然快了几倍,手上是断然不肯放开的,声调也不由自主地温存了许多:

“我跟你开玩笑的,你不想试就不试呗!乱跑什么啊!吓死我了…”

唐恬惊魂甫定,胸中犹自气促,纤细的手指死命攥在叶喆臂上,听他贴在自己耳边说话,蓦地发觉自己仿佛伏在他怀中一般,惊吓夹杂着羞恼,想到这许多天来叶喆的恶形恶状,积雨云般的委屈越聚越浓,终于下起雨来。

叶喆正犹犹豫豫地想要去抚她的头发,不防怀中突然有了抽泣之声,低头看时只见昏黄的路灯赫然照亮了唐恬面上两道蜿蜒泪痕,叶喆心里怔了怔,却不敢去替她擦,心里一阵异样,酸酸楚楚像被一群小虫子叮咬一般,不觉慢慢放开了她,茫然叫了一声:“恬恬…”

那日在许家,许兰荪如是唤她,他背过脸就冲她对了口型,她气恼地瞪他,他却觉得开心。她嫩嫩得像棵小油菜,他总想着什么时候把她抱在怀里掐一掐,却总寻不到机会。然而这一刻,总算叫他“得逞”了,他却偏偏快活不起来。

“恬恬…”

他低低叫她,茫然中仿佛带着一点忧伤。唐恬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泪光闪烁中呆呆看了他一瞬,触电般转身便逃——真的是逃。

飞跑过马路,飞跑进校门,飞跑出了他的视线,片刻不停。

叶喆没有拦她,因为她抬头看他的那一瞬,泪光闪烁中,尽是惊惧。

他是坏人,他让她害怕。

06、谲云(二)

许是很久没有这样热闹的社交,苏眉的兴致格外好。

虽然回到东郊夜色已深,她面上却一丝倦怠也无,一进门便张罗着煮面给许兰荪和绍珩做宵夜。虞绍珩进得堂来,一边同许兰荪谈天,一边留意许家可有不妥之处。看了一圈下来,不由佩服那班人的手脚,饶是他细心留意,也看不出有何异样。

“绍桢这么小就送出国去了,你父亲倒也舍得。”

听许兰荪说到弟弟,绍珩笑道:“家父觉得他在国内总归是有恃无恐,索性关到寄宿学校里去,没了倚仗,才好管教。”

许兰荪沉吟着道:“你们兄弟三个虽是一母同胞,脾性却差了许多,你这个做哥哥的倒是稳重,之前黛华还赞你没有纨绔习气。”

虞绍珩连忙笑道:“老师回头多在父亲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吧!这回送绍桢出国之前,父亲特意把我们三个叫到一处训话,说我们这样的家庭,如今这样的环境,他是预备了要出败家子的…就看我们哪一个敢‘以身试法’了。”

许兰荪听着,莞尔道:“我看你父亲这话未必吓得住你们。你,连你两个弟弟,怕你母亲还多一些。”

绍珩低头一笑,“先生这话是洞见。若是我们惹恼了父亲,还有母亲能劝解转还;若是惹了母亲生气,可就真是‘弹尽援绝’了。” 说话间,身后一缕食物的热气腾腾而来,绍珩连忙起身,见苏眉手正将手里的一方红漆托盘放在桌上,上头搁着两个厚实的白瓷汤碗并筷箸汤匙。

“我只会弄这些,天气冷,你们趁热吃。” 苏眉谦逊地一笑,虞绍珩尚来不及谦辞,她便转身又去了厨下。

许兰荪走到桌边坐下,见绍珩迟疑,便道:“快吃吧,你越客气,你师母越不知道怎么招待你。”

绍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才陪许兰荪坐下动箸。

只见一蓬细面整整齐齐地在卧在不见油花的清汤里,上头薄薄盖着两片火腿和几叶青菜,温热的香气缭绕而出,虞绍珩一嗅便知这面做得小有心思,下面的汤是撇净了浮油的鸡汤,面却是另起锅煮了,再用鸡汤送上来的。难倒不难,只是费些工夫。他先舀了一勺汤尝过,才去吃面。汤还不错,可面一入口,倒有些惋惜,苏眉用的面显是市面上卖的切面,远不如手抻的劲道可喜。

转念一想,苏眉的厨艺何其有限,更不消说让她一个小女孩去抻面了,何况冬夜寒重,这样一碗热腾腾的汤面摆在面前,也算差强人意了。他尝罢两箸,苏眉也自盛了面进来,在他对面坐下,温婉笑道:“我手艺不好,恐怕是没有你自己煮得好吃,你勉强填填肚子吧。”

绍珩忙道:“师母太过谦了,单是您这汤我就煲不来。”

苏眉心道这送面的鸡汤是她今日一早熬好的,之前试过多次,又向别人请教过才得了窍门儿,这公子哥儿于吃食上果然颇有心得,他既赞好,便是真的好了,欣然道:

“煲汤是最容易的,你是没工夫。”

许兰荪见苏眉面上浮了得色,不由暗笑小女孩天真,虞绍珩单赞她汤煲的好,实在是因为面无处可夸,他既不肯扫了主人的面子,又不肯违心奉承。那样的家庭养出来的孩子,自视甚高又工于心计,尤其是绍珩,一言一行都习惯成自然地滴水不漏,怪不得去了情报部…他心念一动,下意识地看了虞绍珩一眼,见他面上笑容欣悦,一双幽黑的眸子在灯下格外光彩照人。许兰荪思索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

“绍珩,你怎么会去了情报部呢?”

虞绍珩闻言,连忙停箸答话:“我原本是想去作战部的,但父亲说到情报部能了解一下其他系统的运作,算是学习。” 他笑着耸了耸肩:“可能明年就调我去别处了。”

许兰荪点点头,这倒确实是父亲栽培儿子的的思路,便道:“虞先生果然思虑深远。”

虞绍珩回到栖霞官邸,匆匆冲过澡换了身衣裳就进了配楼的暗房。电讯组的人还在调试设备,回放方才他在许家时的录音;见他回来,又交待了一遍注意事项,便收工告辞。暗房里复又静了下来,录音还没有停,转成电声的对话和人声略有差别,许兰荪的声音此时听来更显深沉:

“绍珩,你怎么会去了情报部呢?”

虞绍珩在黑暗中微微一笑,继续听了下去。

苏眉的声音很温润,笑着开口的时候,又透出一点小女孩的娇柔:

“誊好的稿子在你左手边,我标了页码。”

许兰荪“嗯”了一声,“辛苦你了。”大约是拿起稿子翻了翻,又道:“字却没有长进。”

“不是杂志社催得急吗?”

“习字是为了用,你平时誊文章用心写,就不用再特意花工夫练字了。”

苏眉老实地应了一句“哦”,接着便问:“我去找一册唐人的灵飞经来临好不好?”

“我教你的话都忘了吧?学画写生,学书写死。你那册黄庭经才临了半年,根本就没有入帖,这就见异思迁,之前的工夫也白费了。”

“恬恬说我现在写得比她好多了。”

“练字首要静心,不是要和谁去比。”许兰荪的话立时语重心长起来,“再说你就算要比,也是跟好的去比,要是你们两个人自己比来比去,只能一个比一个坏。”

只听苏眉戏谑地应道:“先生教训的是,学生受教了。”

虞绍珩也随之一笑,既而又有些怅然。

他费了这番工夫监听许兰荪,于公,自然是希望能有所“收获”,然而于私,他却又不希望那些“收获”真的到来。因为一旦他的猜测成真,这样静好的秉烛夜话就再也不会有了,今晚摆在他面前的那碗费心费力却又不甚美味的汤面也不会再有了。

06、谲云(三)

眼看着到了晌午,叶喆还是恹恹地歪在菊仙那张雕花床上,水绿的帐子撩开半幅,手边搁着一碟松瓤,他自己不磕,一粒一粒拈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对面一只大白猫的身上掷。那猫只管窝在水汀边上取暖,眯缝着眼睛不爱理他,偶尔打个呵欠,才顺便冲他呲呲牙。

“樱桃,樱桃——”叶喆叫了两声没人应,嘟着嘴从床上坐起来,愣愣神,又栽了回去。

这时,只听外头楼梯上有男人硬朗的脚步声,还有樱桃那个甜脆响亮的嗓门儿,“在呢在呢!叶少爷这两天一直照顾我们生意…”

叶喆一个激灵从床上翻了起来,不会是父亲的人找他找到这儿吧?死丫头,看着伶俐,其实是个蠢材了,这不是给他上眼药吗?他正寻思对策,樱桃一打帘子,一个穿着驼色大衣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却是虞绍珩。

叶喆一见是他,立刻松了口气:“吓了我一跳,还以为是我爸的人…”

虞绍珩脱了大衣交给樱桃,端详着叶喆笑道:“你不是正经开了病假条吗?怕什么?”

叶喆懒洋洋地从床上下来,先踱到水汀边上轻轻踹了那猫一脚,腹诽了一句“敢不理我”,才回头对虞绍珩道:“我请了病假又不在家,我爸一问就穿帮了。”

“那你在这儿躲着干嘛?”

叶喆转了转眼珠,笑道:“我来听樱桃唱大鼓啊!你找我什么事儿?”

虞绍珩慢慢看了他一遍,道:“我也是来听大鼓的。” 一时樱桃过来上茶,脸上笑出了四个酒窝:

“哎呦,看来我真是要红了!我得跟菊仙姐商量着涨点儿价钱。”

“财迷丫头!”叶喆笑骂了一句,便嚷着饿了,樱桃抿嘴一笑退出去,转身就提了个红漆食盒回来,里头四样小菜,两样细点,一盆梗米粥,端出来还冒着热气,“虞少爷,您要是还没吃饭,也将就着用点儿?”

虞绍珩点点头,陪着叶喆坐下,叶喆低头扒了几口吃的,忽然掀起眼皮觑着虞绍珩道:“你是不是找我有事儿啊?”

绍珩舀着粥,漫不经心地道:“本来我以为你是因为唐恬那丫头害了相思病,如今看你胃口这么好,我就放心了。”

叶喆闻言,狠狠嚼了几口嘴里的虾饺,面上却是不以为然:“那小油菜啊!我不喜欢她了,矫情,没意思。”

“那就好。你早跟我说,我也不用白跑这么一趟了。”

“嗯?”叶喆听着他话里有话,将信将疑地道:“你什么意思啊?”

“我上次去许先生家,听师母提起,说这位唐大小姐不死心,一定要写一篇控诉娼妓制度迫害妇女的报道出来,这几天可能还要到这边来。我怕她又碰上你——咱们也不能总在堂子里有公务啊!” 虞绍珩边说边笑,“既然你不理会她了,那就在这儿待着吧。”

叶喆听着他的话,只觉得送进嘴里的东西全然没个味道,寻思着再问点什么,却见虞绍珩跟樱桃招呼道:“樱桃姑娘,烦你赐教一段儿书听听?”

樱桃盈盈一笑,“您这话说得太客气了!”

说着,理了理身上浅黄的缎子袄,拿出月牙铜板,退到堂中站定,端足架势亮了个相:

“花明柳媚爱春光,

月朗风清爱秋凉。

年少的(那个)佳人,

她爱才子…”

樱桃扑闪着眼睛刚唱出味道,叶喆忽然搁了碗筷站起身来,对虞绍珩道:

“走了走了,路口有个新开的川菜馆子不错,我请你吃饭去。”

樱桃连忙停了唱腔,虞绍珩却坐着不动:“你怕碰上唐恬啊?”

“我怕碰上她?” 叶喆一脸的不屑,“好几天没回家了,我怕我爸找我。” 虞绍珩的目光在他面上悠悠一盼,叶喆便觉得颊边隐隐有些发热,樱桃在一旁笑道:

“可不是,你天天霸占着菊仙姐的屋子,人家还以为我们菊仙姐养了个小白脸儿呢!”

叶喆刚迈出门,忽然省起一事,赶忙对樱桃叮嘱道:“丫头,这几天灵醒点儿,要是看到上回那小油菜,盯着她啊,别出什么事儿。”

樱桃甜笑着应道:“您放心,我招呼胡老六他们小心门户。”

叶喆一听,瞪着眼睛道:“我是说别让她出什么事儿。”

樱桃咯咯直笑:“知道了。”

绍珩随着叶喆下楼,回头扫了一眼芥末墩似的樱桃,对叶喆道:“这丫头挺好的,你看不上,也赎出来啊,就算到坤书馆唱大鼓,也比待在这儿强。”

叶喆摇了摇头,转身冲樱桃吆喝了一句:“丫头,小爷给你赎身啊?”

樱桃笑吟吟地托着腮:“樱桃真谢谢您了!千万别抬举我,哪儿的日子都没这儿自在。”

叶喆跟虞绍珩撇了撇嘴,“瞧瞧,我都不怕别人嚼我的舌头,她还不乐意呢!”

虞绍珩笑而不言,出了如意楼才道:“那小油菜你真不惦记了?”

叶喆叹了口气,一脸苦相:“我惦记也没用啊,不知道怎么搞得,她看我哪儿都不顺眼,先前是嫌我,现在——我觉着她都怕我了。”

绍珩凝神听着,轻轻道:“她也未必是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