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苏眉犹疑着道:“是吧。”

虞绍珩莞尔一笑:“那我们走吧。”

“你还约了别人?”

“其实,今天好像是唐小姐心情不大好,叶喆做东想请您吃饭,可您办公室的电话没打通,所以叫我过来接您。”虞绍珩坦然说罢,又倍加无辜地补了一句:“我也是下午才接了他的电话。”

苏眉听着,面上越发尴尬起来,图书馆的电话下午线路检修,确实有小两个钟头打不进来。

虞绍珩见她默然不语,便像安慰她一般说道:“晚上我还有别的事,一会儿送您过去我就走。”

“哦,好。”苏眉思绪芜杂,听到他这句话只觉得求之不得,却无暇细想其他,“麻烦你了。”

唐恬最喜欢的馆子是一家叫“涂山”的火锅店,连着三年都在这里过生日,一直痴心不改。虞绍珩在马路对面停了车,却没有马上送苏眉下来,手在方向盘上轻敲了两下,缓缓说道:

“如果我有什么地方让你觉得不舒服,我很抱歉。你放心,以后——我尽量不和你见面。”

苏眉怔在后座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虞绍珩过来替她开了车门,才低声说了句:“谢谢。”

她独自过了马路,忍不住回头去看,隔着车流人影,虞绍珩仍旧站在车边,目光淡淡地跟她打了个招呼,指间夹着一支刚点起的香烟。

她匆忙转过头,快步踏进店里。他的一言一行都像她最后望见的身影,既清白又暧昧,或许他停在那里是为了看她,或许他只不过是想抽支烟。

伙计哈着腰把她带到二楼的包间,一张大圆桌只坐了叶喆和唐恬两个,菜倒铺了大半桌,中间一只九宫格的铜锅正烫得冒泡,唐恬一见她进来,连忙招手把她揽到身边。

叶喆同她问过好,又道:“绍珩呢?”

苏眉拿起烫热的毛巾擦了擦手,“他说有别的事,送我到门口就走了。”

叶喆听罢,撇了撇嘴,奇道:“我下午问他的时候,他还说没事。”

苏眉心中一动,才想起方才初见面时,他同她说“我们也去吃饭吧”,可见他后来说有别的事,纯是假话。

火锅里的热气蒸腾上来,扑得她脸上一层湿热,心底却莫名地钝了钝,捧着杯子喝了口凉茶,对唐恬道:“你怎么啦?”

21、不见(三)

绍珩按灭了手里的烟,缓缓发动汽车,掉头往办公室去。

昨晚他才接到腾作春的电话,说国防部孙次长的哥哥,陆军作战部的中将参议孙熙年突然堕楼身故;今早他到了办公室不久,就被局长叫了过去,他以为是要跟他透一点那案子的后续事宜,不料黄之任只字不提案子的事,公事公办地勉励了他两句,竟拿出一套少校衔的领花、肩章给他换了。

局长不说,他自然不能问。

一路下楼去了负一层,想去翻翻旧档案消遣,随口编了个名目,跟管理员要二十年前龙黔战事的资料目录,拿出来却发现好几项都在被人借阅。管理员见他面露疑色,低声道:“对不住,昨晚陆军部出了点状况,这些不大相干的资料也有好几拨人来看。”说着,讳莫如深的微微一笑。

虞绍珩点了点头,却不搭话。情报部的人习惯了疑神疑鬼,处处提防,即便是在自己单位里查档案,很多时候,也喜欢搭着有的没的拿上一摞,或者故意看些不相关的东西,防着叫人从借阅目录上捉到蛛丝马迹——可是管档案的人也不是傻子。

他找了个靠墙的位子坐下,一样的制服,换了新领花就觉得异样。

前人说做官的顶子是血染的,如今顶戴花翎没了,意思却还是那个意思。战场上,一将功成万骨枯,将军的荣耀得拿部下的血汗性命来换;而他的同僚们要飞黄腾达,最好是拿长官的性命来换——他自己也一样。

孙熙年早先是出名的悍将,他小时候见到也叫过伯伯,之前他审问许兰荪,最先认出来的照片就是这位孙将军。他弟弟没带过兵,都一路青云升到国防部当次长,可他做哥哥的搁在陆军作战部当闲差,一搁就是二十年。

他有资历,是虞绍珩祖父手里用出来的师长,可坏也坏在资历上,他早年的长官兵变不成,连累了一班属下此后处处受人提防。他能打,坏也在坏能打上,他在龙黔打光了部下精锐,私自撤出阵地的团长被他毙了两个;参谋本部的嘉奖授勋一样不少,可再没人敢让他带兵…冯唐亦老,李广难封,事到临头,能看开的没有几个。

绍珩看得有点心不在焉,若他不是虞浩霆的儿子,他这一路要怎么走呢?

就他今日新换的肩章,有多少是仰赖于父亲的光芒?

唐恬从浮满辣油的铜锅里夹起一片蜷曲的牛肉,嘶嘶吸着气送进嘴里,又吃了块烫热的血豆腐,这才对苏眉道:“气死我了,告诉你,你也被气死。”

叶喆却满脸笑嘻嘻地往锅里加料,“她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了。”一边说,一边让着苏眉吃菜。

苏眉并不怎么吃辣,从铜锅里捞出来的黄喉百叶都要在水杯里涮过一道才入口,唐恬习以为常,叶喆一见,去又连忙叫人换了个鸳鸯锅上来。换锅的当口,唐恬犹自气咻咻地抱怨,待她和叶喆一递一句讲了一阵,苏眉才弄明白事情的原委。

原来之前唐恬的文章在报纸上登出来,着实引了不少事关道德风化、女权问题的议论。更有义工团体看她笔下把珍绣写得可怜,便要募钱为这女孩子赎身。唐恬听说,自然欣喜,可一告诉给叶喆,叶喆却几乎把口里的茶水直喷出来,“开什么玩笑?你们赎了她出来干嘛?”

唐恬眨巴着眼睛道:“重新做人啊!她不用再出卖自己讨生活,不用再受老鸨剥削,也不用被你们这些客人欺侮,她可以自由地选择生活,拥抱新的人生…”

叶喆听着,半晌无话,末了咂了咂嘴,道:“恬恬,她不会叫你们赎她的。拜你唐大小姐所赐,珍绣现在的风头可是数一数二的,局票接都接不完,不要太开心啊…”

唐恬一个白眼打断了他:“那是她以前没得选,没有人愿意过这种被侮辱被迫害的生活,她也会想要自食其力的。”

“她现在就是自食其力啊。”

“那算什么自食其力?”

叶喆说服不了唐恬,只好陪她来见珍绣。

珍绣虽然对叶喆多有腹诽,但见了唐恬却是由衷的亲热,连局票都暂推了,又招呼娘姨铺排茶点,然而手里青红的荔枝剥到一半,听着唐恬的来意,不由花容迷朦起来,思量着道:“唐小姐,这是不小一笔钱呢!怎么能麻烦你?”

“不是我出钱,是我的朋友想去募一笔钱。”

珍绣听着,钳得细细巧巧的眉毛颦到了一处:“…这不是讨钱吗?我可不跟人讨钱,哪有倌人同人讨钱的。况且,你们赎我出去,做什么呢?”

唐恬满眼欢欣地道:“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啊!譬如去纱厂做工,或者先找一户人家帮佣也可以的。”

珍绣闻言,斜睨了一眼进来上茶的小大姐,掩唇一笑:“那不就像阿金一样吗?红倌人叫人赎出去做下人,不成了笑话?”说着,把剥成蚌壳托珠状的荔枝果子地递给唐恬,“纱厂里什么样我没见过,我们这儿也有从前在纱厂做过工的娘姨,一天要守着机器上十几个钟头的班,手都被扎坏掉了。”她擎着荔枝的纤纤十指,比那果肉还要润白剔透,在唐恬面前轻轻翻了一个兰花:

“唐小姐,你看我这么一双手,好去纱厂里做工吗?”

唐恬被她一双妙目依依看着,语气也不是那么坚定了:“…靠自己的劳动过生活总比在这里,在这里出卖自己的尊严好吧?”

珍绣俏脸一黯,讶然道:“唐小姐,原来你也看不起我。”

唐恬赶忙摇头:“我不是看不起你,我只是说,你们这个…这个’职业’,总归不是长久的事嘛!”珍绣薄瓷似的面庞瞬间扑了层红晕,眼眶里却聚了一汪晶莹,欲滴不滴,长睫毛幽幽扇了两下,道:“像我们这样的人,既然落到这里,还能有什么指望?无非是寻个好一点的客人把自己嫁了么。”

唐恬皱眉道:“那你待在这儿也不成啊!这种地方哪会有什么好人?”

珍绣叹了口气,“是难遇到,不过,也未必就没有——”觑着唐恬浅浅一笑,“叶少爷可不就是好人嘛。”

唐恬被她淡笑含媚的眼波撩得面上一红,叶喆却在边上冷笑了一声,“珍绣儿,你如今红了,连小爷我也敢消遣了?”

珍绣忙敛神道:“我不可敢,珍绣讲的是实话,要是没有叶少爷,我们樱桃妹妹早不知道卖到哪儿去了。”说着,又换了一副说体己话的神气,对唐恬道:“其实就离了这里到别处,也未必就有讲良心的人,要不怎么都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呢?”

她低低念了句唐诗,隐隐有一缕怨慕情思,而转眼间又恢复了天真妩媚的态度,“要说嫁人,大约在这里比在纱厂里还好一些,唐小姐,你说呢?”

在唐恬的印象里,风尘女子听到“赎身”两个字,必是要感激的涕泪交加,不料她一腔热心却是这么个结果,莫可名状的怨气只好撒在叶喆身上。叶喆只是好笑:“恬恬,说不定你父亲市府里的同僚还来捧她的场呢,她怎么会去纱厂做苦工?她打个茶围的钱比那些工人一个礼拜的工钱还多…”

“那她还说得那么可怜?都是骗人的。”

叶喆悠然一笑,“在中国诗里,’可怜’就是’可爱’,她们这一行,最大的敬业就是要让别人觉得她可爱;她不是要骗你,那是她谋生的伎俩,跟演员在台上做戏没分别。”

21、不见(四)

苏眉跟唐恬和叶喆热闹地吃了餐饭,这两日因虞绍珩而起的纠结多少淡了一些。且他今日明言以后尽量不同她见面,那么,不管之前他有过什么念头,抑或他究竟是不是有过什么念头,她今后都尽可以放心了。

然而她心里到底不能轻盈地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雪泥鸿爪,越是白茫茫一片大地,越是把那寥寥几痕印记叫人看得分明。她临去时那回眸一瞥,他默然夹着烟,温柔的桔色夕阳,只能照见他半边侧影,俊美而寥落,无端端叫她觉得怅然,仿佛她伤害了他似的——虽然,街上明明车水马龙,很热闹。

次日到图书馆来同苏眉接洽那批新书入库的是虞家的一个秘书,虞绍珩并没有同来。事情办得很爽利,苏眉想,这件事既然已入正轨,或许她也应该该寻个机会同学校辞职了。

安安闲闲过了两日,传达室忽然打电话来叫她去取邮包。

初夏晴阳越来越热辣,苏眉顶着太阳走了个来回,一身的薄汗,好在邮包轻巧,拎回来毫不费力。只是邮包上没有寄件人的名字,只写一个她从没听说过的门牌号,她的姓名地址倒是写得端正清楚,极规范的行楷,字很精神,她依稀觉得有些眼熟。她心里陡然闪出一个模糊的人影,旋即就被她自己推开了。

回到办公室,恰巧林如璟不在,苏眉依着包装折痕小心拆了包裹,见是个珍珠白的皮面盒子,里头盛着一支钢笔和一瓶墨水,那笔粉白的赛璐珞壳子,甜糯得像要化在里头,盒盖内侧插着枚窄封,不知里面是不是便笺。

苏眉一见,像被烫到似地慌忙缩手,下意识地在自己右手中指的第一个指节上抚了抚,指甲边缘还隐隐残留着一线墨水的痕迹。她知道是他。除了他, 没有人会给她寄这样一件东西。

她那支钢笔前些日子摔了一下,有时候写着写着会突然洇出一滴墨水,难免沾在手上。一定是那天她抄书目的时候,被他看见了。

这样微细的私隐也会落在别人眼里,落在他眼里,苏眉心里乱蓬蓬的,两手搭在桌上,却不敢靠近那盒子,仿佛摆在她桌上的不是套文具,而是一只沉睡的精怪,美丽妖异,不可唤醒。

窗外树影摇曳,明亮的光斑在桌面上变化陆离,照得那笔墨像是随时会活转过来,她越看越觉得心慌,走廊里有人谈笑,她手忙将乱地把那盒子扣上塞进手袋,像是因为太过喜爱,终于忍不住做了坏事,藏起了邻居家误闯进她房间的小猫。

“你脸怎么这么红?”林如璟这几日都有些不同寻常的神采飞扬,捧着一盘洗好的李子进来,先递了一个给苏眉。

苏眉连忙用手背在额角拭了拭,“天气太热了。”接过那李子咬了一口,咋舌道:“好酸。”

林如璟笑道:“生津止渴嘛。”她身上穿着件果绿的绸衬衫,柔软飘逸,束在金咖色的包身裙里,手上捏着枚深红发乌的果子,有一种油画风格的美艳。苏眉暗赞着又打量了她一遍,细看之下,忽然觉得她夹在领口的胸针像是在哪里见过。

林如璟见她盯着自己领口瞧,便问:“怎么了?我衣服沾到水了?”

苏眉笑道:“没有,我看你的胸针蛮漂亮。”

“哦。”林如璟笑道,“老早以前朋友送的,拣出来搭搭衣服。”

等到傍晚下班,林如璟又拖了苏眉一道去学校外头吃饭,苏眉直觉她活泼喜悦得有些异样,却又不好开口相询;又总怕自己手袋里的秘密不小心泄露出去,和林如璟谈起天来难免敷衍,好在下个礼拜陵江大学校庆,学校里忙忙碌碌有不少谈资。

簇新的钢笔和墨水在台灯下遍体晶莹,她鼓起勇气将那信封里的薄笺抽出来展开,却是微微一愣。

青丝宣的信纸上寥寥两行钟王小楷, 让她有刹那间的迷惑:她想错了,寄这邮包的人不是虞绍珩,而是惜月?

她迫不及待地去读信纸上的话,仿佛古老传说中受了魔咒蛊惑的少女,遗忘了种种戒条警告,轻抬素手,便释出了被桎梏经年的妖兽。

然而,写在信纸上的两行字意思却极淡——

“ 月明堪久赏,终夜绕清池。 ”

她念了念,不像唐诗,亦不记得古体诗里有这样的句子,未见得好,情境也寻常。抬头落款一慨没有,只这两句,她知道,这绝不能是惜月寄来的了,只能是他,可是这信笺和笔迹…啊!她在心底惊呼了一声,她真是蠢,当然之前那勤务兵送来的茶叶也是他意思,她蠢到家了,她还把那信笺珍而重之的收了起来,甚至还拿出来看过几回!

她怔怔看着手里的信纸,又念了一遍,却突然福至心灵似的省悟过来,他写的是俳句。

他在扶桑待了三年,当然读过许多俳句。

月明堪久赏,终夜绕清池。

他这是什么意思?这样寻常的两句话,他写来是想告诉她什么呢?

她跟着那句子去看窗外的月色,那一晚她夜半醒来,便是在院子里看了许久的月亮。久赏月色是因为终夜无眠,可是终夜无眠却并不是为了赏月呵。

写这句子的人也是这个意思吧?

如果只是赏月,又何须终夜绕清池呢?

只有心中有所牵念不能放下的人,才会在长夜里,一遍又一遍的绕池踱步,遇到人问,也只好说,我在看月亮。

她细细想着,心事像是莲池中的锦鲤,追着月光游弋。不,这是她想的,未必是他要说的,也许他只是信手写来练笔的。

她站起身 ,用力扣上那装钢笔的盒子,她绝不能收这样的礼物,她得还给他,她明天就还给他。

22、花犯(一)

浅咖色的手袋挂在门边的衣帽架上,苏眉隔一阵子就忍不住要看一眼,像是在里头藏了活物。她知道虞家电话,但一早到了图书馆,思量着虞绍珩也要上班,这个时候多半不在家里。

一直捱到晚上七点三刻,楼上楼下人生全无,大约同事们都走完了,她拿起电话拨了两个号码,又揣度他家里这时候是不是正在开饭?她这时候打电话过去,要是有人问起,似乎不大好。

苏眉只好坐下来看书打发时间,可每一次看进眼里的只有两三行。不知道他家里的电话通常都是谁来接,如果是侍从婢女倒还好,如果不巧被惜月被接到,听出了她的声音,她该说什么呢?

待苏眉把自己的谎话打磨好,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到了八点一刻。她知道,自己其实是胆怯,可现在必须得打过去了,再耽下去,过了九点,又嫌晚了。

如果这个电话不打过去,捱到明天,更显得奇怪,好像她是犹豫过才来拒绝他的礼物。

接电话的是个稳重的男声,听说她找虞绍珩,还用极客气的口吻问了一句:“请问您怎么称呼?”

苏眉略一犹豫,道:“我姓苏。”

“稍等,我帮您转接。”

电话再度被接起时,已换了虞绍珩的声音:“喂?哪位?”

随着轻快的钢琴声从听筒里直飘到苏眉耳畔,引得她又想起那晚他们兄妹二人一同弹琴的情形,她收回思绪,肃然答道:

“我是苏眉。”

“哦,师母找我有事?”

苏眉把在腹中滚了一天的台词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

“你寄的钢笔我收到了,不过,我觉得无缘无故地接受别人的礼物不大好。

我按上面的地址寄回去,收件人写你的名字,可以吗?”

她一口气说完,不肯给他表示反对的机会。

但虞绍珩也并没有像一个被推辞的赠礼者那样,用更大的热情来说服对方,而只是平静地答道:“你稍等一下。”

接着,她便听见了脚步声,以及关门碰锁的声音,他是去关门吗?电话那头的琴声倏然消失了,他真的是去关门!苏眉不自觉地咬了下嘴唇,她没有什么别的事要同他说,他关门做什么?他怕别人听见他们说话?他要跟她说什么?

忐忑间,虞绍珩的声音又送了过来,不知是房间里安静的缘故,还是她的错觉,他的声音听上去温柔了许多,依稀凝着笑意:

“你怎么知道是我寄的?”

“…啊?”

苏眉一愣,那邮包和便笺上都没有署名,但一定是他啊。可是,他这个问题,她却没有事先准备好答案,只得犹犹豫豫地答道:

“我看便笺上的字跟上次惜月来给我送茶叶的时候,里面夹的便笺是一样的。”

他话中笑意更重:“ 兴许是惜月写的呢。”

“不会的,惜月不知道我的钢笔坏了,漏墨水。”苏眉急促促地说道。

“那你上次怎么没有要把茶叶寄回来给我?”他压低的笑声清晰而暧昧:

“笔你不喜欢是不是?那你到店里去看一看,喜欢哪一支,告诉我;女孩子很多喜欢意大利笔,不过我觉得太花俏的,你未必中意…”

他自顾自地往下说,全然不顾及电话那头,苏眉的面孔渐渐有了惊恐之色。

“不是的!”她提高声音打断了他,“上次的茶叶我以为是惜月送给我的。”

“那这回你还当是月月送的好了。”虞绍珩悠然一笑。

“这样不行的…” 苏眉的声音急切起来。

虞绍珩依旧是不愠不火的循循善诱:“一支笔而已;而且,你也看到了,那么一支笔,就是给女孩子用的…你寄还给我,我也用不了。月月也用不着,白搁着,多浪费。”

“…你可以送给别人。” 苏眉不耐地敷衍道。

虞绍珩的声音毫无征兆沉了一沉:“我送给谁?”

“你…”

苏眉忽然有些气恼,这不是她习惯的谈话方式,她好好同他说话,而虞绍珩的态度却让他们的交谈听上去十分怪异:他们像是在吵架,却又没有什么真正值得恼火的事“总之,我不可以收你的礼物。”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像是赌气,可她并没有这个意思。

“为什么?一支钢笔,上头又没有刻字,就算你天天拿着写字,别人也不知道是谁送的,有什么关系呢?除非——”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的低回温柔,甚至还夹着一丝委屈似的:

“是你觉得,我这个人不合适。”

他的话叫苏眉哑口无言。

他送她一支钢笔罢了,当然没有什么,这样的礼物谁送给谁都是很合适的;她不肯收的原因不是因为笔,而是因为他的人。可是,他那样妥帖的一个人,谁能说得出他有什么不合适呢?

一点冷雨滴在她心上,瞬间便洇干了,而那突兀的凉意却久久不散。

苏眉轻声道:“不是的,是我不合适。”

虞绍珩听着她的话,心弦微微一涩,欲要开口,又听苏眉接着说道:

“那么,这次多谢你了,笔很漂亮。不过,能不能请你以后不要送东西给我了?”

她的声音泠泠清清,带着一点凄楚的味道,他忽然不忍心再逗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