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玥真是半点泪意也无，憋了半天才纳闷地问：“你怎么不哭？”
苏慧娟白了她一眼：“人没来齐呢，我得省着点力气。”
俞玥一开始还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没多会儿，苏家大大小小能赶来的人都凑齐了，开始围着老太太的尸体嚎啕痛哭起来。
俞玥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久久不能言语。
苏慧娟哭声一顿，扯了她一把，小声催促道：“赶紧嚎两嗓子！”
俞玥：“…”
苏慧娟也顾不上她了，转过脸又是一幅悲痛欲绝的表情，扯着嗓子干嚎起来。
周围人越来越多，都是乡里乡亲闻风赶来的人，一个个面露不忍，劝着苏家子孙节哀，医院里顿时乱作一团。
等到医院保安过来撵人了，苏家大舅才抹了抹眼泪，让人把老太太推去太平间里，开始和周围乡亲寒暄起来。
人渐渐少了，直到只剩下苏家子孙，苏大舅才清了清喉咙，一扫之前的悲恸，冷静地道：“现在妈也去了，虽然之前已经分过了家，可现在老太太那里还剩一间小商店…”
苏慧娟立马冷笑道：“咱妈最后这些日子，可都是我在伺候着，你们一个个跑得比谁都快，还有脸敢提商店！”
苏舅妈立马针锋相对道：“哟，你这么些年也没照顾过妈，这会儿子倒邀功来了！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见钱眼开啊？你也耐着性子听你大哥把话说完！”
苏慧娟眉毛一竖就要发作，却听苏大舅一声怒喝：“都少说两句！”
苏大舅咳了咳，继续道：“我想过了，那商店咱几个不管谁要，其他人都会不服。与其闹得不愉快，不如把商店给玥玥好了…”
“凭什么啊？”
“玥玥是谁啊？”
“她又不是苏家人，大姐和他们家早就断了！”
…
俞玥顿觉躺着都中枪，再也没法保持沉默，意味深长地看了苏大舅一眼，淡淡地开口：“我不要，你们说的对，我姓俞，的确不该要你们苏家的东西。”
苏大舅不满地看着她：“这话说的…你身上流着苏家的血，这点是改变不了的！”
俞玥看了眼满脸算计的苏舅妈，见她强忍着心疼却要故作大方的样子，心里觉得更加好笑了，摇了摇头坚定道：“我这次来，只是替我爸爸回来看一眼苏阿婆，以后估计和你们也不会有什么瓜葛，还是别把我扯进去的好。”
俞玥环顾一圈，淡淡地开口：“今天也算送了老人家一程，之后的葬礼抱歉我没法参与了…就这样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着，俞玥不再理会他们神色各异的眼光，点了点头大步离开。
“玥玥，等一下！”
俞玥回过身，客气疏离地问：“还有什么事吗？”
苏舅妈一路小跑，喘着气笑道：“这么急着干嘛，晚上来家里住吧，你姐姐也回来，正好你们姊妹俩好好叙叙…”
“不必了，多谢好意，我还有事，这就要走了。”
“哎，你这丫头，怎么那么倔呢！”苏舅妈嗔怪地笑道，“都是自家人，何必见外…对了，婶儿有个侄子，跟你一般大的，小伙子长得可俊了，还是个大学生呢！你不是还没结婚么，你妈不靠谱，婶子不能不照顾你。这样，明个儿婶子安排时间，你俩见一面，成不成的，先处着看看？”
俞玥瞬间明白了苏大舅和苏舅妈打的主意，啼笑皆非地看着她：“我只是没结婚，您怎么就断定我没男朋友呢？还有…您是从哪里看出来，我需要被介绍相亲的？”
苏舅妈被堵得满脸涨红，忍不住嘟囔道：“这不是知根知底么，婶子这是想着你才替你着急…”
俞玥不屑地笑了笑，高傲地开口：“我认识那么多知根知底的好男人，什么条件的没见过，您这可真是白着急了。”
苏舅妈脸色拉得老长：“真是没羞没躁，跟你那不知检点的妈一个样儿…”
俞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淡淡开口：“我早就说了，我跟苏家半点关系也没有，包括苏慧兰。她是生了我没错，可从没教养过我一天，所以她的没羞没躁不知检点，也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顿了顿，俞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到底忍不住替苏老太太不平起来，讥讽笑道：“苏云和苏雷倒是有您这位母亲教养，我看也不过如此。您有那份儿闲心，还是多替自个儿着急着急吧！您也说了，有什么样的父母，就有什么样的孩子。你们夫妻俩现在是怎么对待苏阿婆的，以后你们的儿女，未必不会如此待你！”
说完，俞玥也不管苏舅妈青青红红的一张脸，笑着转身离开。
下午三点多钟的太阳，刺得人眼都睁不开，陌生的小县城里，到处是叫卖的吆喝声，明明是热闹的，却处处透着一股有别于都市的宁静。
俞玥想着老人家凄凉的晚年，再深的怨恨也消散了，此时此刻，心里竟然有种无法言说的伤感。
也许是那点血缘在作祟，也许是同情心泛滥，俞玥站在人来车往的街头，忽然落下泪来。
掏出手机，俞玥想也没想就拨出电话，等了许久才终于接通。
俞玥哽咽着开口：“晋川，我现在有点难过，不知道为什么，很想见到你…”
俞玥将手机紧紧贴在耳朵上，好像这样就能更清晰地听见他的呼吸，欺骗自己他就在身边陪伴。
电话突然被挂断，俞玥心里说不出的失落。
忽然短信提示音响起，俞玥的心脏猛然一跳，颤抖着手指点开信息。
“你在哪里？”
千里赶来安慰
俞玥猛然松了口气，心里那些无法言说的伤感被这简单的四个字吹散不少，想了想，回了条短信道：“我现在在外地，我外婆去世了。”
这回唐晋川的信息回得很快：“抱歉，节哀顺便…地址发来，我去接你。”
俞玥微微笑起来，犹豫许久，还是回道：“我在宜县，明天就回去了，不用来接我了。”
这回，那边过了很长时间才回复了短信：“我知道了。”
唐晋川一向比较冷淡，如今能稍稍主动，已经让俞玥很惊喜了，虽然刚刚的试探没有什么结果，可依然能看出唐晋川在慢慢接受她的靠近。
俞玥回到县城的旅店，忙了一天早就累得不行，便洗了个澡爬上床，没多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俞玥是被太阳晒醒的。
小旅店里的窗帘太薄，窗户又刚好对着太阳，这种季节正是光线最强的时候，早上七八点钟，阳光照进来，就已经让人没法安睡了。
俞玥起来洗漱过后，才发现手机有条未读消息。
“我到宜县了，先去处理点私事，你醒了就在旅店等我一会儿，下午一起走。”
俞玥惊了一跳，看了眼时间，发现是昨天半夜十一点的消息，想必接到她的电话，唐晋川就已经动身了，连夜坐车赶了过来。
俞玥满心都是感动，想了想就知道唐晋川一定是先回鲁安镇了，便立马收拾好自己，饭也顾不上吃，就打了车往小镇赶去。
路过那条铁路的时候，俞玥不知为何，心里忽然一动，让车夫停了下来。
俞玥沿着铁路往下走，幸好今天穿得鞋子跟不高，饶是如此，一路走来也让她崴了好几次脚。
唐晋川果然在这儿，一个人坐在铁路下边的水箱上，脚边扔着个黑色背包，铁轨旁是一束嫩黄的花，随着清风徐徐摇摆。
唐晋川听到动静转过头，双眼微微茫然地看着她，半晌才反应过来，皱了皱眉：“你怎么在这里？”
俞玥在他身边坐下，揉了揉崴疼的脚腕，笑着道：“我从这儿经过，远远的瞧见一个人像你，就过来看看，没想到还真的是你！”
唐晋川沉默了下来。
俞玥好奇地看着地上鼓鼓囊囊的背包，笑着问：“你带了什么，这么多东西？”
唐晋川拉开拉链，直接拎起包来，毫不怜惜地往地上一倒，哗啦啦掉下许多画卷和书册。
俞玥面色一变，忙心疼地将滚远的画卷捡回来，吹了吹上面的灰，展开看了看没有什么破损，才松了口气，没好气地道：“你干什么，这都是你辛辛苦苦画的，怎么这么不爱惜呢！”
每一幅画都是作者的心血，俞玥连唐晋川的废稿都舍不得丢，更何况是这一幅幅的完成品，在她眼中，比任何名家大作的画都更珍贵。
唐晋川从兜里掏出打火机，随手拿起一本速写就要点燃，被俞玥眼疾手快地夺了下来。
“你疯了！”俞玥宝贝地抱着画，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干嘛烧了它们，多可惜啊！”
唐晋川满眼浓得化不开的痛楚，摇了摇头伸出手，示意她把打火机还给自己。
俞玥微一思索，依稀能猜到他的想法，叹了口气坐下来，慢慢开口道：“何必呢，这些画都那么好，烧掉多可惜，我想任何一个人都会于心不忍的。”
唐晋川眼神微动，侧过脸看着她。
俞玥微微一笑：“你若是不想要，不如送给我吧，我来替你保管。”
唐晋川摇摇头：“这些是给我哥的，他生前最爱画画…”
“爱画画的人，没有一个舍得烧掉好的作品，更何况还是自己弟弟的画作，我想他一定更愿意这些能够永久流传。”
唐晋川沉默了下来，望着铁路尽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俞玥叹息道：“算啦，大不了我不要你以身相许了，你把这些画送给我，就当做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好了。”
唐晋川忽然笑了起来，满身的沉郁仿佛在盛夏的阳光中，逐渐消散。
俞玥故意露出一副心疼至极的表情来，唉声叹气地抱怨道：“真是亏大发了，这下咱俩扯平了，我以后还怎么对你挟恩图报呢！”
唐晋川眼睛弯出好看的弧度，依稀有了少年时的温暖模样。
俞玥忍不住感慨出声：“你该多笑笑的…”
唐晋川立马敛了笑意，耳朵微红，板着脸站起身：“走了。”
俞玥连忙将地上散乱的画整理好，小心放进包里，一连声喊道：“等等，等等我！”
俞玥驮着个巨大的背包，更加寸步难行，破旧的铁路两边都是石子，踩在上面鞋跟还会陷进去，根本就走不快。
唐晋川回头看见她走得如此艰难，犹豫了一下便走了过来，接过背包挂在手臂上，然后背对着她半蹲了下来。
俞玥受宠若惊地瞪着面前不甚宽厚的肩膀，结结巴巴地问：“你、你要背我？”
唐晋川头也没回，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快点上来。
俞玥这会儿子不知为何竟然娇羞起来，扭扭捏捏的，半天都没好意思趴上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过紧张，俞玥干干笑了两声，竟然鬼使神差地开口调戏道：“其实比起让你背着，我更喜欢被你公主抱呢。”
唐晋川立马回头瞪了她一眼，许是想到了那个不能说的夜晚，脸上带着一丝羞恼的微红，直起腰，抬脚就要离开：“你还是自己走吧。”
俞玥立马扑上去，两条胳膊紧紧环着他的脖子，嬉皮笑脸地道：“哎呀，我脚腕好疼，一定是刚刚崴到了。”
唐晋川不自觉勾了勾唇角，手上一用力，托着她的两条腿将人背起来，沿着铁路大步往前走去。
唐晋川看起来高高瘦瘦的，没想到摸上去竟然也有肌肉，肩膀不算宽厚，但非常硬实，俞玥趴在上面，脑袋埋在他的颈侧，闻着男人身上特有的清爽气息，只觉得心里一片安定。
唐晋川经过车站，目不斜视地绕了过去，刻意从铁路另一侧走，正好能避开屋里人的视线，惹得俞玥大为不解。
俞玥几次张了张嘴，知道问他也不会说，又担心提起他的伤心事，犹豫了半天，终究还是闭上了口。
电动三轮车还在不远处等着，俞玥和唐晋川并排坐在后面，这才开口问道：“你现在要回鲁安镇吗？”
唐晋川沉默片刻，无声地叹了口气：“算了，回县城吧。”
“为什么…你家不是在小镇上么，都快到了，怎么不回去看看？”
唐晋川摇了摇头：“刚刚那里，就是我哥出事的地方…从那以后，我妈精神状况就不太好了，见到我恐怕会想起我哥，我不想她再伤心。”
那你为什么不去看看你爸爸呢？
俞玥握着他的手，看他满眼压抑的伤痛，便没有多问，让车夫调头回了县城。
唐晋川已经买好了下午回c市的车票，时间还早，便带着俞玥找了个地方吃饭。
“这里的特色菜，你尝尝。”
俞玥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早就饿得不行，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唐晋川这才想起来问她：“你也是宜县人，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俞玥喝了口汤，摇摇头道：“我小时候在镇上生活过几年，三年级的时候就跟我爸搬走了，后来辗转去了几个地方，直到我上高中，才在c市安定了下来。自从离开，我这还是第一次回来。”
俞玥无意识地戳着碗里的饭，自嘲一笑：“若不是我爸爸逼我来，我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回这个地方…你知不知道苏家，就是以前红旗商店的那个苏家，苏老太太是我亲外婆，不过我刚出生的时候就被我妈抛弃了，苏家一直都不认我。我姥姥她晚年过得比较惨，临终前想到我了，大概是人快死的时候，总有些愧疚希望解脱吧，所以才想见我…”
唐晋川惊讶地点了点头：“难怪…苏家的事我也有所耳闻，没想到会是你的亲戚。”
俞玥讥讽地笑起来：“这算哪门子亲戚？舅舅婶子算计我，兄弟姐妹欺负我…我宁可没有这些亲戚！”
唐晋川忽然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她。
俞玥叹口气，笑着道：“也没什么，我都习惯了…我姥姥这一去，以后我和苏家再也不会来往了。晋川，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人特冷血特凉薄啊，她死的时候我就在跟前，连一滴眼泪都没掉，甚至连她的葬礼都不愿参加，就是因为怕被苏家那些人缠上。可我没办法啊，你是没见过他们那副嘴脸，我是再也不想我爸被他们惦记了，更怕有一天，我妈会回来，再通过他们找上来，打扰我们的生活。你不知道，我爸这些年过得有多不容易，我是真的心疼他…”
唐晋川的眼神渐渐温和起来，笨拙地安慰道：“你只是想保护在乎的人，这没有什么错，用不着心里过意不去。”
俞玥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唐唐，你居然会安慰我呢！嘤，真是太让人感动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理解我的！”
唐晋川瞬间收回满脸的温柔，面无表情地擦了擦嘴：“吃好了吗，走吧。”
俞玥悻悻地跟在他后面，忍不住小声嘀咕道：“这么傲娇，除了我哪个女人受得了你哟！”
唐晋川忽然觉得刚刚吃下去的东西有往上蹿的趋势，连忙打手势道：“我要去县上的中学看望一个人，你自己随便逛逛吧。”
俞玥立马苦着脸装可怜：“别啊，我特路痴，一个人肯定跑丢的…让我跟你一起去吧，我保证乖乖在外头等你，好不好？”
唐晋川迟疑了一下，终究受不了蛇精病的撒娇，无奈地点了点头。
真相太过残酷
这时候的中学大多都已经放假了，只有毕业班还在上着课，苦逼地在酷暑中补习，学校显得比平时空旷安静不少。
俞玥以前曾经过这里，那时候这所中学还没现在的规模，这些年国家扶贫项目，县里的教育问题被摆在了首位，因而学校经过多次扩建已然成了县里最好的建筑。
俞玥边走边看，忍不住笑着问：“你以前在这里上的学吧？”
唐晋川点了点头：“那时候这里就已经是重点中学了，离家又近，镇上的学生都会努力考进这里。”
唐晋川带着俞玥径直往后面的行政楼走。
“我要到楼上看望一个人，一楼是图书室，你自己进去看会儿书吧。”
俞玥忙拉着他问：“你要去看谁啊，我又不是这儿的人，人家会让我进去么？”
“可以的，这里的图书馆是学校和县里一起筹办的，假期对所有人开放。”
俞玥眨了眨眼，好奇地问：“你要看的人是男还是女？”
唐晋川无奈地看着她：“我的老师，和我妈妈是好朋友，以前很关照我的。”
俞玥连忙放开他，一脸贤惠地笑道：“那快去吧，哎呀都没带什么礼物呢，要不要紧啊，不然我出去买点东西你再上楼？”
唐晋川摆摆手：“你别操心了。”
说完就转身上了楼。
俞玥看他消失在了楼道里，才乐颠颠地进了旁边的图书室。
不愧是县里一起办起来的，里面的藏书的确不少，宽大的玻璃因为阳光太烈而拉上了窗帘遮挡，一进去就是一股阴凉，虽然没有空调，但因为在一楼的原因，比外头凉快很多。
俞玥舒了口气，沿着一排排书架逛了起来，发现里面不仅有许多适合中学生阅读的书籍，还有一些艰涩难懂的大部头典籍，尤其是后面几排，很多资料都能找到。
图书馆这会儿没什么人，一个管理员正推着小车子在整理书架，俞玥从她身边经过，随意看了一眼，忽然发现这人十分面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