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谁。”她的声音很低,低到我要竖起耳朵才能听清,我开了门,她像只温顺的小猫,跟进来,拘谨地站在客厅里,盯着自己的脚尖,我给她倒了杯水,请她坐:“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我以前来过这里。”她坐在沙发上,不停地喝水,杯子很快见了底,我给她续水,然后问:“为什么给我发那个短信?”

她突然哭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薄薄的肩一抖一抖的,杯里的水都晃了出来:“我叫古小绿,古福利是我哥。”

我几乎惊呆,怔怔地看着她:“你再说一遍,你是谁?”

“我是古福利的妹妹古小绿。”

我把她手里的杯子接过来,放在茶几上,给她抽了几张面纸:“为什么我给你打回电话去你不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件事,当时阮经理过来叫我了,让我过去给一位顾客做美容。”

“你的意思是你来这里找,你们阮经理不知道?”

她点点头:“我说去邮局给家里寄点钱。”

“如果我告诉你我把钱包交给哪位警察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去找他,要回我哥的遗物,我想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或许会有些我哥是怎么死的蛛丝马迹。”

“你哥哥的死,早有定论了,是自杀。”

“我不信我哥哥会自杀,他很孝顺的,虽然心里很苦,但是,为了不让父母伤心,再苦他也不会自寻短见,我父母也不信,他们去派出所问过多次了,可他们都说是自杀的,就因为我哥哥在那条没发出去的短信里说他活够了,可是,那是我哥哥的口头禅,他经常说这样的话,是为了发泄…”

看着小绿,我心里冒出了好多疑问,便打断她道:“你怎么到美容院上班的?

“我在青岛打工多年了,原来在郊区的一家美容店上班,我哥去世后,阮经理就把我叫来了。”

“你和阮经理认识吗?”

“嗯,她认识我哥,不过,我哥挺不喜欢她的,说她心眼太多,不过,我理解她,我哥讨厌她是因为她总是想让我哥和她表哥分开,她这么做,是为了她表哥好,对我哥也好,我娘想孙子都想疯了,可,我不敢告诉她我哥是同性恋,我哥走了,阮经理也很难过,觉得我一个人在青岛不容易,就让我到她店里上班了,她给的工资比较高。”

我哦了一声,脑子有点乱,小绿认真地看着我:“李小姐,你能告诉我把我哥的钱包交给哪个警察了吗?

我沉吟了一下,飞快想,怎么说才好:“如果我说钱包还在我这里呢?”

小绿怔怔地看着我,好像一个猜测被证实了一样,口气冷硬地说:“能交给我吗?”

我说好的。

去找出钱包,交给她:“你哥的东西,都还在。”

她将信将疑地打开钱包翻了一遍,翻出那张照片时,捏着看了一会,一脸的冷寒,和刚才那个怯生生的小绿判若两人。

小绿合上钱包,放在背包的最底层,垂着眼说:“打扰你了,很不好意思。”话虽是这么说着,声音却是冷的,没有一丝抱歉的味道,甚至,连声再见都没说,就匆匆走了,我闷闷地坐了一会,突然意识到,小绿前后变化如此之巨大,可能是另有原因的,依着阮锦姬对古福利的厌恶,没可能毫无目的地照拂古小绿。

古福利已经死了,死人是不能说话的,他死了,就再也不能为自己辩解了…

我心下发冷,猜阮锦姬不会不知道小绿来找我的事,更或许,小绿的来,有她的意思在里面,只是,她叮嘱小绿不要让我知道其中有她的意思就是了。

便给她打了个电话,开口就说:“小绿来找我了,她居然是古福利的妹妹呀?”

阮锦姬没想到我回这样直接,顿了好半天才说是吗是吗?这小丫头,居然直接去找你了。

我笑了一下:“遇上你这么好的人,算她的运气,我把钱包给她了。”

“咦,你不是说交给警察了么?”

估计小绿还回到美容院,而且,我没把钱包交给警察也让阮锦姬意外:“连老朋友都骗啊。”她底气不足地打着哈哈。

我也和她打哈哈:“当时有小绿在,我又不知她是古福利的妹子,我要说捡了个钱包自己装包里了多让人笑。”

她哼哼哈哈地就说了一会,小声问:“钱包里有什么?”

“有钱,还有你的照片,还有一张写了字的纸。”

“纸上写了些什么?”

“被海水给泡的,纸上写了什么倒看不清了,不过,那张照片上他倒是留了能看清的字,喂,他怎么那么恨你?”

阮锦姬愣了一下,悠悠说:“我不喜欢他和我表哥在一起,所以,他比较恨我,恨就恨吧,我总不能让他毁了我表哥一辈子。”

“也是。”

“小绿坚信哥哥不是自杀的。”

“切!不是自杀难道还是谋杀不成?”阮锦姬很是不屑。

“古福利这个人怎么样?”我突然发问。

“能怎么样?一个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乡下无赖而已,为了把他个我表哥分开,我费老鼻子力气了,自从我回国,他就没消停过,整天找我,一会哭一会骂的,非要让我帮着他跟表哥说说,要他们合好,妈的,虽然同性恋让人不齿,但好歹也得人家喜欢你啊,这就好像谈恋爱一样,人家都恶心你了,你还能非要人家忍着恶心把你揽在怀里?”说着说着,阮锦姬就忿忿了起来。

我在心里悄悄地冷笑了一下,由此断定,依着她对古福利的恶心程度,断然是不会因着他死了而照拂他妹妹的。

“不说这个倒人胃口的人了,咱们换个话题。”阮锦姬说:“你们什么时候举行婚礼?”

阮锦姬是不能彻底放下前情的人,被她问了什么时候和她的旧情人结婚,让我多少有些尴尬难言,就虚虚地说,:“谁知道呢,顺其自然吧。”

她大约感觉到了我的尴尬,呵呵了两声说:“这话,不该我问。”

“无所谓的。”

“以后,你每隔两天来做一次护理吧,这样你的皮肤晒伤恢复地会快一些。”

我说了好,彼此道再见。

7

我被隔壁房间里的秘密搅得心神不宁,唯恐再拖延下去,里面的秘密就会在岁月中消逝无痕。我知道,每当我去电台做节目,丁朝阳就会把自己反锁在隔壁房间里快马加鞭地忙活。

上次,被锁匠奚落了一顿后,我不得不跑到远一点的地方,找位陌生的锁匠帮我开门。

我带着锁匠,还没到家呢,丁朝阳就打来电话了,问我在哪?

我说在家呢。

丁朝阳就愣了,一本正经道:“别和我逗闷子了,我在家呢,你藏哪里了,赶快出来?”

我大吃一惊,连忙说在逛街呢,丁朝阳这才松了一口气,慢慢地说:“小豌豆啊,我很累,别和我玩笑,回来陪陪我。”

我只好千不是万抱歉地跟锁匠说今天有点急事,改天再说吧。

锁匠很不高兴地嘟哝着走了,我拦了辆出租车,赶回家,丁朝阳正躺在床上,两眼盯着天花板发呆,听见我进来了,就歪着头,怔怔地看着我,有气无力地说了声小豌豆。

我边应边换鞋,坐在床沿上,摸摸他的头发,等他说话。

丁朝阳是个承受能力很强的人,若不然,阮锦姬装神弄鬼那阵,他早就崩溃了。

他把手搭到我腰上,慢慢地用力,慢慢把我攥进怀里,脸贴着我的头发,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发生什么事了?”我小声问。

“记得那个跳海自杀的保安吗?”

我心头一震,点了点头。

“今天,有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打电话给我,一口咬定是我谋杀了那个保安,要我要么去自首,要么呢,她去报警,我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去谋杀个保安干什么?我以为她是个神经病,就把她电话扣了,谁知,过了一会,她又打过来了,还是重复同样的话,你说郁闷不郁闷啊?”

我的脑海中飞快闪过了小绿的影子,恍然地,就有些明白了,阮锦姬之所以把小绿请到自己店里做事,果然是有目的的。

在古福利的死尘埃落定后,她再一次利用了古福利的死和小绿对哥哥死因的怀疑。

“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丁朝阳咬了一下唇,看看我,说:“因为古福利的钱包出现在了我们家里。”

我惊得一下子跳了起来:“她怎么可以这样诬蔑我。”

“她没诬蔑你,只说是我做的,小豌豆,我现在很乱,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1章

1

我万万没想到,小绿竟利用了我。

她从我这里拿回钱包后,坚持认为,是丁朝阳在谋杀古福利时顺手拿走了他的钱包,藏在家里,却意外地被我发现了。而我发现钱包后,为帮丁朝阳掩饰罪行,把钱包放在海水里泡了一下,才拿回家,谎称是从海边捡到的。

这些,是阮锦姬在电话里告诉我的,她说:“我真没想到她是这样的人,和她哥哥一样荒唐而且固执。”

“是太荒唐了,就你对丁朝阳的了解,他有那么傻么?即使真是他谋杀的古福利,他怎么可能看得上那几个钱,难道他意识不到拿回钱包危险到简直是自找证据挂在身上招摇过市?何况他不缺钱,再者,如果我是为了帮丁朝阳掩饰罪行,我怎么可能告诉别人我捡到了古福利的钱包?我神不知鬼不觉地扔了不比什么都好?”

“小绿可不这么认为。”阮锦姬说:“她认为是你说漏了嘴,所以呢,她去跟你讨钱包,因为你没交给警察,当然说不出究竟是给了谁了,又害怕她继续纠缠或报警,你就更说不清楚了,才把钱包给了她。”

阮锦姬的话让我瞠目结舌,几乎不知再怎么说下去才好,突然恨自己,为什么要多管闲事把钱包捡回来,有为什么多此一举到要用那个该死的破钱包去试探阮锦姬的反应呢?

我比谁都确定,即使古福利死于谋杀,凶手只可能是阮锦姬,而绝非他人,只是,那只被我当做启发线索捡回来的该死的钱包,成了致命的武器,悬于丁朝阳头上,让我和他几乎要陷进百口莫辩的境地。

“我要怎么做才好?

难道去直面斥责小绿的愚蠢的固执被阮锦姬阴暗利用?分明是她因为种种缘由谋杀了知道内情太多的古福利,借着这个钱包的由头,嫁祸于被她咬在齿间憎恨着的丁朝阳?自己却扮做有正义感的好人,躲在一壁快意恩仇地冷笑?

可,谁能证明阮锦姬谋杀了古福利?连目睹此景的流浪汉都曾佐证古福利是自杀。

方才,丁朝阳问我小绿找到门上究竟是因为怎么回事,仓促之间,我无以做答,只好说出去静一会再告诉他,这件事肯定是瞒不下去了,我出了公寓楼,在街边一间快餐店里给阮锦姬打电话,说了小绿找丁朝阳的事。

她的回答,让我更像是一头在稀里糊涂中被赶进了死胡同的羔羊。

我听得出,阮锦姬并不想帮我什么忙,一副爱莫能助的口气,我收了线,坐在那里痴痴傻傻地痛恨自己。

想起李长风,他曾帮我私下调查过古福利的死,有他的话,情况也糟糕不到哪里去,只是,有些事,我已不能再对丁朝阳继续保持缄默了。

我昏昏沉沉地进了公寓楼,等电梯时,看见了宣凌霄,他从另一部电梯里出来,眯着眼睛往外看,看见他,我突然想到,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和阮锦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呢?

便嗨了一声。

在穿窗而过的一片茫茫白光里,宣凌霄漫不经心地扫了我一眼,点了点头,一副打算做擦肩而过闭口不言的样子。

我追着他,跑出去,鼓足了勇气说:“你知道吗?古福利可能真的不是自杀。”

他喔了一声,用略带了讽刺意味的目光看着我:“你是不是写悬疑小说写痴了?我不认识什么古福利。”说着,快步走向他的越野车。

我盯着他的后背,一字一顿地说:“我本来想,反正他已死了,万事皆休,也算是种解脱吧,就不必把某个人牵扯进去了,可他们逼我不得不把她推到幕前,我有证据的,或许,你知道那个人是谁,更或许,你还知道那个人和你有血缘关系。”

他的背影,仿佛被定格在正午的阳光里,慢慢转了头,凝视着我:“你——疯——了。”

我相信,我的话,已杀中他的软肋,便轻轻地用鼻子笑了一下,转身,进了电梯。

2

丁朝阳已泡好了茶。

我坐到对面看着他:“你想知道的,或你不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现在,我只想知道,她是谁?为什么一口咬定是我谋杀了那个保安。”他很平静,眼里,没有半点怨气,好像无论我说什么他都能接受。

“她叫古小绿,是那个死去的保安的妹妹。”

丁朝阳点了点头,等我继续往下说。

“她一口咬定是你谋杀了古福利是有原因的,你知道这原因是什么吗?”

他摇了摇头。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要从许芝兰肚子里的孩子说起…”

我小心翼翼地看他的脸,他直直看着我,脸色开始发青,咬肌跳了两下:“说吧,这是事实。”

“其实,你也曾说过的,许芝兰的遭遇强暴事件,其实罪犯就是古福利,许芝兰之所以没说出他的名字,是因为古福利胁迫她拍了和他在床上的照片,她本不想告诉你这件事的,但又怕古福利会丧心病狂地把照片交给你,为防备到了那天她无话可说,她还是向你透露了事实的一部分,古小绿之所以一口咬定是你谋杀了古福利,就是因为这个,或许,她以为你知道了许芝兰肚子里的孩子是古福利的,这口恶气难以下咽,终于找机会除掉了他。”

丁朝阳怔怔地看着我,瘫痪样地依到沙发靠背上,显然,我所说的一切,他难以置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喃喃道:“怎么会是他…”

我的心情已镇定了不少,便又把无意中在礁石缝隙里找到古福利钱包又在美容院里遇到不知是古福利妹妹小绿的事说了一遍。

丁朝阳听得聚精会神,突然问:“你怎么知道强暴了许芝兰的人是古福利?”

“记得有天晚上我让你去楼下保安室找他吗?就是那天晚上他在疯狂地给我打热线,倾诉这件事,他就是那晚死的。”我语速很慢,竭力想把阮锦姬和宣凌霄绕过去不提,怕是一提起来,事情就更复杂化了,毕竟,谁都没有证据是阮锦姬谋杀了古福利,更何况丁朝阳与阮锦姬有着那么多前尘旧事说不得。

丁朝阳晃了晃头:“我还是觉得不可信,一个保安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强奸公寓业主,除非他疯了。”

我坐到他身边:“小绿只是个荒唐又固执的女孩子,你没做的事,赖不到你身上,警察是不会偏听偏信,凭她一句话就把你当成真的杀人凶手的。”

丁朝阳茫然地自语道:“把我带走算得了什么,咳。”

我们坐在闷热的空气中,各怀心事,一语不发。

过了一会,丁朝阳又歪着头看我:“难道古福利强暴了许芝兰后还觉得很光荣?会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的妹妹?”

我只能把宣凌霄盘托而出:“古福利没有告诉他妹妹,是别人告诉她的。”

“谁?”

“宣凌霄。”

“怎么会是他?”‘

“因为古福利是同性恋。”

丁朝阳猛地坐起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你的意思是古福利和宣凌霄?”

我点头。

“他是同性恋为什么会强奸女人?”

“你曾经说过,许芝兰是有情人的。”

“她的情人是宣凌霄?”

我点头。

丁朝阳抱着脑袋仰天长啸:“天呐,怎么会这样?这太荒唐了。”

我小声说:“其实宣凌霄对许芝兰不是爱,他只是拿她当一味药,试图纠正自己的性取向,当然,他失败了,而古福利知道这件事后,非常痛苦也非常愤怒,他误以为宣凌霄是爱许芝兰的,所以,他找机会强暴了她,并拍下了照片给宣凌霄看,以试图证明许芝兰不值得他去爱,事情的原委,就是这样的。”

宣凌霄这个王八蛋,他为什么要包庇古福利?

“因为古福利对他的痴情不改,他也觉得自己有愧于他,所以,就在这件事上保持了沉默。”

丁朝阳的咬肌,突突地鼓起。

我有点难受,处于一个感情动物自私的难受,每一个女人都看不得自己爱的男人为另外一个女人愤怒成这样。

我起身去书房坐着,打开电脑,望着屏幕,脑袋里是一片空白。

过了一会,我听见丁朝阳摔门而去。

虽然知道他摔门不是冲我来的,但,我还是难受,趴在键盘上哭了,泪水淹坏了键盘。

不知哭了多久,有人打我手机,是宣凌霄,他要约我到酒吧去谈谈,如果时间从容,最好现在就去。

洗了把脸,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

还没到酒吧,他又打来电话,让我暂时不要过去,他正有急事要办,等忙就电我,我只好下了车,在街上茫无目的地走。

走着走着,冷丁想起,阮锦姬肯定知道宣凌霄就是自己的亲哥哥,因为憎恨会让人的记忆力出奇的好,更何况宣凌霄一家在明处,她不可能不知道宣凌霄就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的。

那么,宣凌霄又是否知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