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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歌漠然道:“擅闯行宫,当处死,擅闯芙蓉池,罪当如何?”

杨策一愣,不知湘君公主意欲如何,须臾才道:“但凭公主处置。”

宁歌淡笑:“如此便好,烦请杨将军为本公主准备晚膳。记住,杨将军亲手准备,万不可假手他人。”

杨策已知她是故意为难自己,迟疑道:“臣…只怕扰了公主进膳的雅兴。”

宁歌将长发拨向身后,取过槅扇上搭着的一袭单衣,“也罢,杨将军常年南征北战,若是精于厨艺,那便奇了,如此,杨将军为本公主缝补这袭单衣。”

杨策剑眉微挑,径直步入芙蓉池,幽深双眼闪过一瞬熠熠精光,“臣之荣幸。”

宁歌转身,突见眼前一抹挺拔身影与硬朗面庞,面上微有惊愕,然而瞬间隐去,恢复自如神色,将单衣递给他,“袖上纹饰脱落,委屈杨将军。”

杨策伸手接过,一边上下打量:一身雪肌在绡纱长衣的覆盖下若隐若现,更添撩人情致,清香浮动,令人欲醉;脸颊薄红晕开,灿灼芙蓉,眉色含黛,秋水剪瞳,惊世之美,逼人风流。

他从她手里接过来针线,垂首专心缝补,一针紧连一针,流畅而熟稔。宁歌诧异地看他,未料到一个驰骋沙场的铁血将军竟会缝衣,一时之间不知作何感想。

不一会儿,杨策缝好脱落的纹饰,将单衣递给她,望见她脸色酡红如醉,脸上笑意渐深,“能为公主缝衣,臣三生有幸。”

宁歌本想整他,反惹自己受窘,只得冷道:“杨将军让人刮目相看。”

注释:

①该典故出自《世说新语.言语》,陆机以千里莼羹与王济的奶酪匹敌,形成绝对压倒的优势,足见陆机思维之敏捷、言语之机巧。本文引用该典故,意在展现杨策思维敏捷、气度从容。

②《楚辞》九章之一《哀郢》,作者屈原。所谓“哀郢”,即哀悼楚国都城被秦国攻陷、楚怀王受辱于秦,百姓流离失所之事,原作情感表达十分沉重,家国之恨、身世之感以及使命感交织在一起,充分体现了屈原的爱国情怀。本文此处表现萧顶添家国之恨、沦落北国之屈,抒发他内心的孤郁与悲怆。

③出自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贤媛》:“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风气。”“林下风气”意为竹林贤士的风度

第六阙 冷箭破浮云

洛阳南郊广林苑,秋季行猎。大宁尚武,上至朝官贵胄、士族门阀,下至寻常百姓、垂髫妇孺,皆热衷骑射,一年中皇家都会举行数次行猎,考察皇家与士族的骑射武功。广林苑占地极广,豢养鹿、狐、兔、鹞、鸢等小型鸟兽与少数狮虎大兽,专供皇族燕射行猎。

碧天如洗,秋阳煌煌,日光灿灿。广林苑内古木郁葱,绿草茵茵。皇家仪仗浩荡开进广林苑,是处华盖锦绣如云,旗幡林立旋展,号角声声裂云。宁泽跨坐雪白神骏当先而来,身后跟随着贵胄士族的年轻子弟、朝中武官与大批侍从,华一波、章淮谦自然在内,还有萧顶添。自徐佳中毒身亡,宁泽知他心郁气闷,为他的安全着想,不再邀他入宫。此次行猎,正是难得的见面机会,怎会错过?

“陛下,此次如何决出胜负?”华一波神采奕奕地说道。

“陛下,以半个时辰为限,猎物多者为胜,如何?”章淮谦弓箭齐备,斗志昂扬。

“也好,此次不作任何规定,猎物多者胜出,众卿拿出你们的看家本领!半个时辰后回到此处。”宁泽一身轻便骑装,跨坐金雕马鞍,脚蹬紫金马镫,与寻常的俊逸行云大为不同。他朝身旁的萧顶添笑道,“侯爷随朕便是。”

“是。”萧顶添亦是一身轻便骑装,虽弱于弓箭骑射,然而今日随帝行猎,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倏然,身后传来铿锵蹄声,众等回首望去,但见一抹白色人影迅疾飞来,雪白玉骢上是窄袖小靴、束腰骑装的湘君公主,后面跟随着两名骑装宫娥。萧顶添见她长发翻飞,衣袖簌簌振动,别有爽然英姿,不禁感叹她多变的风致。

宁歌控缰勒马,下颌微扬:“皇兄,要开始了么?”

宁泽颔首,“华将军,章少傅,你们二人保护公主。”

两人同声应下,宁歌不置可否,矜然微笑,微一侧眼,见萧顶添瞟来沉郁的目光——她晓得,半月前擅闯行宫所求之事,他该是念念不忘的。

号角长鸣,响遏云霄。铁蹄轰响,猎者散开,恣意驰骋,整个广林苑仿若厮杀战场,奔腾若千军万马,杀气顿起。翠鸟扑棱棱地飞翔而去,小兽惊惶逃窜,飞箭破空,嘶鸣铮铮。

及至葱茏树林,华一波与章淮谦已经收获颇丰。章淮谦策马至湘君公主旁侧,见她脸颊红透如霞,关切道:“公主不让须眉,收获不少,可要歇息一下?”

宁歌回首看见华一波尚在远处,素眉淡笑,“少傅意气风发,果然是年少夫妻嬿婉情好。”

章淮谦牵唇一笑,心里极为苦涩,“让公主见笑了…公主差人送到府上的厚礼,臣…万分心仪。”

送给章淮谦的大喜厚礼并非贵重之物,却费尽心思,宁歌权衡再三,终是将素绢屏风送去,那屏风上桃花灿灿如朝霞如绚锦,且亲笔提了几行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①

宁歌抬眸温笑,“区区薄礼罢了,少傅不嫌弃便好。”

眼波轻掠,突见密实草丛中急速闪过一抹雪白的影子,绿草荆棘簌簌响动。宁歌引箭搭弦,弓如满月,眯眼瞄准那雪白玉兔。

章淮谦收回目光看着湘君公主,只觉那双剪水秋瞳萦绕着丝丝杀气,目光似锥,一如箭镞锋棱,追魂夺魄。咻的一声,一枚桦木雕翎箭飞射出去,直直没入密丛之中。顿时,轻微的一声惊叫细细传来,雪白玉兔已然倒在血泊之中,骑装宫娥连忙奔去捡拾猎物。

“公主骑射一流,当得男子!”身后掌声响起,章淮谦与华一波同时出声喝彩。

“承蒙夸奖。”宁歌抱拳朗笑,抬腿下马,取过水袋咕噜噜地解渴。行宫静养一月,每日温泉泡汤,烟雾缭绕,神思静滞,身骨都泡软了,所幸回京便赶上行猎;此时舒展全身筋骨,只觉通体舒畅。

“华将军,近来我听闻一些不太入耳的事,不知你知晓否?”章淮谦也下马,一边喝水一边笑问。

“哦?是什么不入耳的事?”华一波疑问道,看站于一侧整装的湘君公主一眼。

“前些天在宫中陪伴大皇子殿下,无意中听一些宫娥内侍私下里谈论,说近来杨策频繁出入凌霄殿,不知所为何事。那些宫娥内侍还说…太后喜好稍变,如今杨策权势已胜阿桑。”章淮谦犹豫须臾,才将底下的话说出来。

林中古木参天,绿荫如盖遮蔽繁盛阳光,却仍有幢幢阳光透过密集枝叶洒落,耀目如金,刺眼如白羽铁矢的锋芒。

宁歌侧身质问道:“传言当真?”

目光森然,不怒自威。章淮谦汗颜道:“臣只听那些宫娥内侍在墙根下窃窃私语,不知真假,臣不敢乱言。”

宁歌冷漠道:“既是传言,就不要道听途说。”

章淮谦顿首道:“臣知罪。”眼见宁歌低眉沉思神色凝重,他朝华一波说道,“时辰差不多了,是否该回去了?”

蹄声嘚嘚,远处一人策马而来,宝蓝骑装,神姿俊雅。及至跟前,萧顶添下马,顿首道:“参见公主殿下,臣有事相求。”

宁歌轻叹:终于还是来了。于是吩咐道:“华将军和章少傅先行一步,我过会儿便回去。”

华一波与章淮谦相视一笑,领命退下,令数名侍从在远处静候。

萧顶添上前一步,容色诚恳,“烦请公主听臣一言,臣知公主绝无可能护臣周全,然,恳请公主护南萧众臣周全。前些日子,三名南萧旧臣离奇暴毙,想必公主有所耳闻,现今尚不知真相如何,不过公主也可料到这绝非巧合。因而,臣在此斗胆恳请公主降恩,念于大宁声望与清誉,念于太后身后评述,公主务必三思。”

宁歌的嗓音出奇地平静,“侯爷高估我了,我从不参与朝堂之事,即使我肯降恩,我也无能为力。”

萧顶添笃定道:“只要公主愿意,没有公主办不到的事。”

宁歌徐徐地笑,“承蒙侯爷看得起,可惜,侯爷看错人了。”眼见他还想继续劝说,便行至雪白玉骢旁,作势上马,“侯爷,先行一步。”

萧顶添惶急地抢步上来,急急道:“公主且慢!”

似有一声玎玲轻响异常激越,宁歌凝眸望去,却见地上似有一团金光无比耀眼。

萧顶添循着她的目光看去,见是一对小金狮从自己身上掉下来,便弯身捡起,却听见一道微抖而急促的声音:“给我看看。”

宁歌接过来,细细打量:两只小金狮抬头仰视,四肢屈曲,背部隆起,作卧伏状,神态雄威,甚为可爱。她的眼中莹然有光,“这是你的吗?你一直带在身上吗?”

萧顶添见湘君公主似乎很喜欢这对小金狮,便诚实以告,“这对小金狮跟随臣多年,原本不是臣的。”

事隔多年,小金狮仍是金光耀目,仍是栩栩如生,宁歌见之异常亲切,问道:“侯爷从哪里所得?”

秋风过处,扫起瑟瑟凉意。

萧顶添温和道来:“臣未登基之前,前往素州巡视军防,途中偶遇一个恶霸欺负一老一少,臣看不过,便救了那女孩。这对小金狮应该是小女孩落下的。”

宁歌心中怅惘,深深埋藏的回忆翻涌上来、重温如故,“侯爷为何没有把小金狮还给那个小女孩?”

萧顶添笑道:“小女孩走了以后,臣的侍从才将这对小金狮递给臣,本想追上去,可是他们已经走远了。若公主喜欢,臣…”

宁歌紧紧握着小金狮,幽弱道:“这对小金狮,原本便是我的。”

萧顶添大惊,既而心中一喜,“公主就是当年的小女孩?”他不掩面上惊喜,“原来公主与臣早已相识,只是…臣已落魄如斯…”

叹息袅袅,飘散风中。宁歌抬眸望他,“如今物归原主,侯爷该是没有异议。当年那位身手不凡的蒙面侍从,如今可在洛阳?”

萧顶添一怔,玩味着她期待的目光及所问之事…

当年,他得到士族门阀与军方的支持,父皇多有猜忌,外派他巡视军防,实则欲意连根拔起他在朝野内外的势力。巡视军防之际,为防父皇痛下杀手,蒙面侍从暗中保护。素州偶遇恶霸欺人,蒙面侍从无奈之下出手相救,未料到当年的小女孩就是闻名天下的惊世美人、北宁荣宠骄横的湘君公主,更未料到湘君公主会问起蒙面侍从。

而她问起蒙面侍从,究竟想知道什么?他星眸淡笑,心里已有计较,“公主为何有此一问?早两年,那蒙面侍从犯事被逐出宫廷。”

宁歌迫视着他,“哦?侯爷也不知他在何处?”

萧顶添的眼底似有淡笑洇开,“若公主答应臣的恳求,臣自然据实相告。”

宁歌横眉冷漠道:“你威胁我!”

萧顶添低首硬声道:“臣不敢!公主三思,臣先行一步。”

宁歌缓缓道:“我可以护你周全,至于南萧旧臣,我无能为力。”

萧顶添叩首,“谢公主恩典。”

宁歌跃身上马,狠甩一鞭,疾驰而去。两名宫娥跟随而去,铁蹄扬处,枝叶纷飞。萧顶添望着那抹纯白衣影英姿渐渐消失于绿林,唇角浮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纹。

忽然,他发觉一股阴风自身后劲急袭来,心惊胆战地回首,一枚三棱铁矢追命射来,慌乱之下,他紧急地抽鞭驱马,左肩猛地剧痛…

疾驰如电,沉暗绿叶呼掠而过,飒飒秋风呼啸如涌。至一阴森密林,宁歌猛一勒马,雪白玉骢仰天长嘶,蓦然回首,身后空无一人,只有枝叶抖旋生萧肃,阴风回荡如碧涛。

顷刻间,只有沉碧密林与她默默对峙。

突的,死寂中荡开铮然一声鸣响,宁歌凝神细听,蓦然回眸望去,但见一支铁矢锋棱流星似的破空而来…她心尖一悚,立即策马狂奔,立时,玉骢惨烈长嘶,颓然倒地,宁歌摔倒在地,警觉地爬起来,却有一袭黑布笼罩下来,紧接着,后颈剧烈一痛,她只觉黑暗铺天盖地而来…

秋风飒飒,浓荫遍地,繁密枝叶筛下漫天金光,仿似天罗地网。

一只优雅矫健的梅花鹿警觉地迈步,弓弦铮鸣,三枚铁箭齐齐劲发而出,穿过树林,追风破浪。梅花鹿犄角微动,那双眼睛茫然四望,似是无辜,突的一阵挣扎,倒毙而亡。

众人鼓掌欢呼,盛赞陛下神勇。侍从奔去抬回梅花鹿,众人一见,却只有两只铁箭,并无宁泽所用的白隼雕翎箭。原来,宁泽、华一波与章淮谦同时发现梅花鹿,便约定三箭齐发,看谁技高一筹。而今看来,众人盛赞的陛下技不如人。一时间,众人尴尬,宁泽亦脸色微窘,环顾左右,见不到那抹白色人影,便问道:“公主呢?你们两个不是跟着吗?”

华一波禀道:“公主与侯爷有事相谈,臣等先行一步。”

宁泽点点头,“走,去瞧瞧。”

却有一骑自远处飞奔而来,马背上似乎伏着一人。华一波立即驱马迎上,拦下奔腾骏马,抱下马上箭伤之人,喊道:“陛下,是侯爷。”

宁泽大惊,下马奔来,扶着萧顶添,但见他脸色惨白、额头渗汗、嘴唇乌紫,已然气若游丝,焦急地喊道:“太医!太医!”

章淮谦沉声下令:“有刺客!护驾!护驾!”

立时,侍从与禁军迅速而有序地散开,将宁泽众人围在中央,长矛尖锐,佩剑出鞘,树林里剑光烁烁,肃杀之气涌动不绝。

跟随行猎的太医赶过来,搭脉望闻,须臾便道:“陛下,箭上涂有剧毒,侯爷怕是无法回天…”

宁泽眉目哀痛,吼叫道:“不,不会的…”突然,他似乎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两颗枣红色丸子,塞进萧顶添嘴里,迫他咽下去。华一波疑问道:“陛下,这是什么?能解毒吗?”

宁泽解释道:“这是菡丹,以可解百毒的菡羞草酿成,希望能救侯爷一命。华将军,吩咐下去,立即回宫,你与章少傅务必寻回公主。”

华一波与章淮谦同声应下:“臣遵命!”

帝王一行浩荡回宫,而两位年轻贵胄并没有寻回湘君公主。封锁广林苑,地毯式扫荡,直至夜幕降临,仍寻不到湘君公主的蛛丝马迹。两人心急如焚,又懊悔不已,几乎以死谢罪,却也只能先行回宫禀报。

华太后知悉此事,震怒异常,将两人押入大牢,幸得宁泽说情,让其戴罪立功,彻夜寻找湘君公主的下落。两人皆诚恳立状:三日为限,若无湘君公主的消息,甘愿自裁谢罪。

宁泽派人送萧顶添回府,且重兵把守。所幸菡丹药效奇诡,或是萧顶添命不该绝,夜里便悠悠醒转,三名太医联诊,终于逼出体内剧毒。湘君公主始终没有半点消息,虽然洛阳全城戒严,然而,为防消息泄露,禁军只是暗地搜查,城郊驻军日夜扫荡,一再扩大搜寻范围,仍是一无所获。

凌霄殿,夜色深浓。华一波与章淮谦下跪叩首,嗓音哀戚:“臣死罪。”

华太后双目厉然,怒道:“拉下去,斩!”

宁泽赶紧阻止,痛心疾首地劝道:“母后,华将军与章淮谦死罪难逃,然此时正是用人之际,当务之急是寻回皇妹啊!且让二人再去查探,若还是不能戴罪立功,再行问斩不迟。”

华太后怒目圆睁,“三日后,再无公主消息,立斩不赦!”

华一波与章淮谦领命飞奔而去,华太后望向站于一侧的杨策,肃然问道:“杨将军,你有何高见?”

杨策早已料定华太后会有此一问,便谨言道:“臣以为,三日来公主毫无下落,唯一的解释便是公主被人隐秘藏匿,或是公主已被带离洛阳。”

华太后凛然直言道:“依你所言,公主尚在人间?”

杨策朗目熠熠,“搜寻三日,并无公主尸首,臣以为,公主尚在人间。”

华太后凤眸微凝,“你如此肯定?好,杨将军听命,领两千禁军,速速出城搜寻公主下落。”

杨策颔首,“臣遵命。”

宁泽望着杨策昂挺的身影消失于大殿,便微微垂首,“母后,儿臣告退。”

华太后摆摆手,“去吧,去歇歇吧。”望着他温雅的背影,她长长叹气——她知道,这几年来,虽然宁泽甘心当一个闲逸帝王,诗赋笙歌、侍弄风雅,心中苦闷却是积蓄已久,若非因为萧顶添,也会因为旁人旁事而爆发。

在朝堂之上,在权柄角逐之中,没有父子,也没有母子;没有兄弟,也没有姊妹;没有亲情,也没有伦理纲常。

“太后,时辰不早,该歇下了。”帘幕处,转出一个俊美男子。

“阿桑,是你啊。”华太后伤感地望着他,又似不在望他,任凭阿桑搀扶着步入寝殿,由他温柔侍候,“今晚你不是出宫了吗?”

“臣见太后几日来为了公主忧心如焚,担心太后不肯好好歇息,伤了身子,便折回来了。”阿桑轻柔地为太后更衣,拉过锦衾盖在她身上。

“还是你体贴我。”华太后靠坐在朱红织锦软枕上,握住他的手,嗓音柔软,“今晚陪陪我。”

“好,臣陪太后解解闷儿。”阿桑解下外衣,坐到床上,搂住太后,“太后不要太过忧心,公主吉人天相,定会安然回宫的。”

华太后轻微点头,钗环卸尽,云丝披散,尤显素颜苍白,衬着身旁男子的俊美红颜,素脸孤意,红颜潋滟,凤帷之中扯出几许纠缠,一宿欢愉。

她忽然正色道:“此次事败,你也无需太过自责,或许萧顶添命不该绝,阿桑,再寻良机,就让他多活几日。”

阿桑笑道:“是,谨遵太后懿旨。”

华太后脸上笑意缓缓,质疑道:“你派的那些人可靠吗?宁歌…会不会是他们挟持的?”

阿桑一见她此时脸色,便知她已有怀疑,慌忙滚下床,跪地叩首:“太后圣察,臣保证,他们绝不敢挟持公主。”

华太后凤目似有异光闪动,笑道:“你急什么哟,起来,起来,我乏了,你去把烛火熄了。”

阿桑起身,拭去额上冷汗,“是,太后。”

高烛灭,凌霄暗,只余凤帷缠绵,夜露轻响。

“大哥,如今该如何是好?”男子的声音压得极低。

“还能如何?只能如此了。”这个声音略微沉稳,应是方才那道声音所叫的“大哥”。

“可行吗?万一被人发现,我们就…”

“洛阳已非安全之地,只有离开洛阳,我们才能全身而退。是时候了,动手吧。”

屋外的对话,宁歌听得一清二楚。门响之际,她保持着昏睡的姿势,靠在木墙上。突然的,下颌一痛,她皱着眉心睁开眼,愤恨地瞪着眼前的蒙面男子。此人便是“大哥”,他眼神凶狠,另一个年纪较小,较为和善。 蒙面男子捏着她的脸颊,“公主,这几日委屈你了,现在要去一个地方,到时你就可以解脱了。”

宁歌不发一言,猛然张口往他的手腕狠狠咬去,蒙面男子吃痛,怒火腾起,顺手挥来,啪啪啪,连续甩了三四掌才停歇,淤紫的娇颜再添新伤,脸颊肿胀,嘴角流出鲜血。三日来,被囚禁于此,大多昏迷沉睡,以稀粥凉水果腹,若她稍微不驯,便拳脚相向。仅仅三日,宁歌已是娇颜蒙污遍体轻伤。

宁歌冰冷一笑,朝他脸上吐了一口,正中他的脸。他大怒,又要挥掌过来,被和善男子拉住手臂,“大哥,何必跟她一般见识,时辰不早,不要误事了。”

蒙面男子怒哼一声,起身走开。和善男子拿着一方黑布蒙住她的双眼,拉她起来,“公主,乖乖地跟我走吧。”

宁歌将那对小金狮悄悄放在地上,起身跟他走出木屋,心里估量着他们将带自己去往何处。这几日,从他们的言语之中,她猜不出他们挟持自己的真正企图。他们是冲她而来的,却又不杀她不污辱她,除了拳脚相向、粗言恶语,便是让她昏睡。从清晨的鸟鸣与午夜野兽的嚎叫,她可以断定自己身处城郊的偏僻密林。而现在,夜色深浓,他们打算离开洛阳,却如何处置自己?方才蒙面男子所说的“解脱”是何意思?

母后知悉此事,定会满城搜寻,这几日的洛阳城,该是风声鹤唳吧。若非禁军出动处境危险,这两个匪贼也不会趁夜逃离洛阳。

思及此,她稍稍安心,只待救兵的到来。车声辘辘,颠簸摇晃,该是行于密林,身旁是那两个男子,驾车的两个车夫很陌生,三日来没听过他们的嗓音,可能是担心她认出来才没现身。

“大哥,真的要这么做吗?”是和善男子的声音,他所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别废话!”蒙面男子嗓音坚硬。

“主上真是如此吩咐的?”和善男子所说的主上是谁?莫非还有幕后主使?究竟是谁要挟持自己?

“怎么?你害怕了?主上就是这么吩咐的,你再啰嗦,别怪我不顾兄弟情谊。”

“不是的,大哥,我总觉得不妥。你也知道华太后的手段,若是我们不能全身而退,主上绝不会救我们的,我总觉得主上是故意将我们推向悬崖…”

“闭嘴!”蒙面男子怒喝。

顿时,万籁俱静,只有清脆铿锵的马蹄声与沉闷的车轮滚动声。宁歌细细玩味着他们的对话,玩味着“主上”两个字,一张张或微笑或谦卑的脸庞浮现在脑海…突然,后颈剧痛,她软绵绵地躺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