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恨歌:梦断凤凰阙上一章:第 10 章
  • 长恨歌:梦断凤凰阙下一章:第 12 章

华太后居高临下、似笑非笑,“依你之见,何人最贤?”

章皇后垂眸慎言,“臣媳不敢妄言,母后英明圣断,于此立储之事,定会慎重。烨儿年少无知,实非明君之选,恳请母后体恤。”

文帝临终遗言,章皇后谨记在心,才有此番恳切的母代子请辞。宁烨年方七岁,以傀儡之实浸染朝堂血雨腥风,难免招致杀身之祸,还不如藏身宫闱一隅,冷眼旁观,悄然成长。

宁歌静立一旁,面容蕴静生凉。

华太后嗓音微冷,“天家儿女,须有自己的意愿,也不是你作为母后就能左右的。烨儿,过来。”

宁烨乖乖行至她身前,玉颜微露笑意,“皇祖母。”

华太后伸手抚摸他柔嫩的脸颊,慈祥笑道:“烨儿乖,跟皇祖母说,你喜欢当皇帝么?”

宁烨略略皱起秀眉,“皇帝?烨儿喜欢骑马射箭,还喜欢诵读诗赋,当皇帝做什么?”

华太后温和道:“皇帝呀,可以骑马射箭,也可以诵读诗赋,等你长大些,皇帝要做很多事,嗯…要治国平天下。”

宁烨扑闪着漆黑双眼,“像父皇那样么?”

华太后笑起来,炯炯盯着孙子,“烨儿要比父皇做得更好。”

宁烨苦恼道:“可是父皇不开心,我不要像父皇那么不开心,皇祖母,烨儿不要当皇帝,只要每日见到皇祖母开开心心的,烨儿也就开心了。”

华太后拉近宁烨,握住他的小手,眼角蕴笑,眸底盈满浮冰,“烨儿真乖,你真的不喜欢当皇帝吗?”

宁烨郑重颔首,犹显稚气,“是,烨儿不当皇帝。”

章皇后举袖拭汗,整个人儿似绷紧的弦,猛地松懈下来。宁歌的眼角处漾着轻笑,笑中清冷,笑藏讥讽。皇室天家,饶是亲子亲孙,亦是机关算尽步步惊心,一旦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没有天伦之乐!没有温暖关怀!唯有冰寒彻骨!

翌日,华太后懿旨下,颁至四境,谓曰:七龄太子冲弱,突患隐疾,宜行宫静养。越五日,逊位诏书再下:昔尧、舜之禅天下也…朕七龄冲弱,无君人之表,未能恢复主道、达济兆民…念万代之高义,希选贤与能,贱升帝位,克广洪业,以光祖宗之烈…

群臣自是深谙其中机要,纷纷上表,尊华太后为九五之尊:皇太后华氏天纵圣德,统一华夏,再造天朝,加之天授龙姿,焕如日月…顺应天命,飨九五之位,受万民敬仰,延千秋万代之功业…

奏疏连番上表,华太后一再坚持代为摄政,只待孙儿宁烨能够亲政之日,便还政于孙。

宁歌不明白母后为何不顺应群臣之意登上帝位,却要这般忸怩作态。

华太后谆谆教诲:“皇儿,你不懂,这是权术。无帝位之名,即便我治国无方,那帮大臣只会斥我妇人之仁,不会污我窃国。我自认并不亚于高祖皇帝,不过,一旦我登上帝位,后世评述便会很刻薄,甚至,不公平。”

宁歌含笑反问:“母后担心后世评述?”

华太后颔首,“对,我不想自己被后人写得不堪入目。”

显阳殿那夜深谈,宁歌知道了多年前的宫中旧事,也原谅了母后。

冬天,终于过去了。北疆却传来加急军报:魏王、征西大将军宁夏孤军深入大漠,三万铁骑被歼,主帅被掳。

数日前,西北柔然一万铁骑突袭抚冥镇,驱掠良口二千,并掠走公私驿马牛羊数十万。魏王亲率三万铁骑追击,追至漠北,大败柔然一万铁骑,追回良口与牛羊财物。无料柔然汗王亲率十万铁骑火速赶至,歼灭宁兵三万,掳去魏王。柔然汗王修来国书,若要魏王安然回京,便以西北七镇交换。

百多年前,柔然某部酋长统一漠北数部,自称可汗,建立可汗王庭,仿效北宁,立军法,置战阵,整顿骑兵;风驰鸟赴,倏来忽往,柔然骑兵迅速成为漠北一支威震漠北,对北宁虎视眈眈的铁骑。近八十载,柔然时常劫掠北宁西北边关,掠夺牛羊财物无数,北宁为扩充北疆范围,连年互相攻战,多达二十余次。

为防御柔然拱卫帝京,北宁修筑长城,东起赤城(今属河北),西至五原(今内蒙古包头西北),延袤二千余里,并于西北一线设置个七军镇、置戍卒。沃野镇、怀朔镇、武川镇、抚冥镇、柔玄镇、怀荒镇、御夷镇,七个重镇恰好连成一道屏障,拱卫帝京。

五十年前,宁歌祖父迁都洛阳,西北七镇的军事地位似乎不再那么重要。因北宁皇室内乱,柔然可汗亲率六万骑攻入云中,杀掠吏民,攻陷故都,居盛乐宫。宁歌祖父急调关中十万大军,御驾亲征,射杀柔然可汗,柔然军心混乱,大败北逃。

近三十年来,大宁皇室内乱频繁,权位斗争激烈,柔然趁此良机蓄养兵马、加强兵力,再次威慑北宁。近五载,柔然骚扰不断,天宁五年秋,柔然突犯抚冥镇,十万大军横扫而过,一举攻下抚冥镇、柔玄镇、怀荒镇三镇。

八百里急报传至洛阳,军情火急,华太后即命魏王宁夏为征西大将军、罗栋为副帅,领军十万,征讨漠北柔然。

这一战,艰苦卓绝。罗栋驰骋沙场三十载,浴血无数,虽魏王欠缺沙场实战经验,亦于半月之内将柔然大军逐往漠北。自此,魏王宁夏遵令驻守北疆,加强西北边防。

宁歌知道,这一切都是华太后之意,为了阻止自己与二哥的禁忌之情。如今二哥身陷柔然,恐是凶多吉少,母后将会如何处置?驰兵救援,或是割地七镇?

未料杨策上奏,请战北疆,愿领五万铁骑驰援怀朔,救回魏王。华太后未经思虑便下旨,命杨策为骠骑大将军,二月二十五出发,征讨柔然。

大军行至西郊,却有一骑自后狂奔而来,杨策听闻急速奔至的蹄声,转首望去,但见湘君公主一身墨色戎装,按辔策马奔腾,英姿飒爽,后面跟着一骑,便是绫子。

及至近前,宁歌控缰勒马,睨住杨策,眼色傲然。

看此装扮,倒像是远行。杨策心中已有计较,含笑道:“公主这是…”

宁歌凝望西北,“母后已准我随军至怀朔,杨将军有异议么?”

杨策望绫子一眼,却见她猛地低垂了头,便知公主之言有虚,便挑眉笑道:“并无异议。”

他缓缓抬手,大军继续前行。

星夜疾驰,终于抵达北疆。西北边关,万里风沙,长风猎猎。

抵达怀朔镇已近黄昏,长河晚霞如红锦,彤色落日在凛冽寒风中缓缓降落。

已有前锋先行,通告湘君公主随军,安置公主于镇上府衙。两位侍女延请湘君公主至内苑,绫子一路游览一路评赏,新奇不已,“公主,这内苑虽比不上洛阳,碧树奇花,石案圆凳,朱栏粉墙,倒也有几分秀丽景象。”

宁歌驻足于秀堂门前,朝两位侍女吩咐道:“立即预备浴汤,绫子,与我一起沐浴吧。”

绫子愕然,旋即垂首,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是。”

由两位侍女服侍,涤尽风尘与污垢,从头至足焕然一新,不由得神清气爽。

夜幕笼罩,夜凉如水,却有北风呼啸而过。绫子服侍湘君公主穿上一袭素白广袖流云衫裙,“公主,听侍女说,怀朔镇许将军在府衙摆了晚宴,公主会去么?”

宁歌轻笑,“能不去么?不过,倒是可以去瞧瞧好戏。”

绫子奇道:“什么好戏?公主怎知有好戏可瞧?”

恰时,敲门声响起,传来侍女的娇声细语:“禀公主,晚宴时辰已近,许将军派人请公主前去。”

绫子扬声道:“知道了,你跟他们说,公主自会去的。”侍女得令去了,绫子含笑问道,“公主要换衣裳么?”

宁歌轻拂广袖,坐于妆镜前,将一钩羊脂玉簪缓缓插入乌黑发髻,“不必,走吧,去晚了可就瞧不到好戏了。”

在侍女引领下,两人前往府衙前堂,一路行来,但见繁花似锦、红绸漫天,倒显得不伦不类,破坏了府衙的庄重与古朴。绫子不由得笑出声,“公主,这些个将军啊兵士的,真是不懂品赏,不过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宁歌但笑不语,一名侍女道:“许将军得到通报后,烦恼数日呢,不晓得安置公主何处才妥当。”

宁歌随口问道:“杨将军歇于何处?”

侍女答道:“小的不是很清楚,该是西苑吧。”

前堂赫然在前,明烛泪烧,灯火明耀,堂上筵席数桌,红绸覆面,玉箸铜樽琉璃盏浓烈美酒,甚是可人。然而,众多身影伫立,明堂死寂无声。数名侍人捧着漆案呆立门旁,深深垂首,脸色惊惧;一众武将昂然挺立,目光低垂,默不作声。

明堂北首处,一人挺身而立,缁袍简冠,面色沉郁,明亮灯影将他的身影映在墙上,几许凝重,几许肃杀。

绫子悄悄道:“怎会这样?不是晚宴么?杨将军怎么了?”

宁歌抿唇不语,唇边抹开一丝淡笑。只闻杨策沉声道:“撤下晚宴,即时至书房议事。”

却有一人辩解道:“今日公主和杨将军刚至怀朔,下官为公主设宴接风,只是略表心意,并无其他。”

侍女轻声对宁歌道,此人便是怀朔镇都大将许将军,宁歌望去,镇都大将许昌四十开外,脸膛黝黑,眉宇间极为诚恳。

杨策付之一笑,“尔等心意,我领了,来人,全部撤下。”他拂袖转身而去,沉厚声音冷硬传来,“一切以军务要紧,随我至书房。”

众将看着杨策转入内堂,面面相觑。一位青袍武将不屑道:“我早就说了,此人乃华太后新宠,骄恣蛮横,目中无人,定不会与我等同流,这下你们该相信了吧!”

此人正是罗栋,宁歌自然认得。

许昌窃窃笑道:“我去吩咐下人上茶点到书房。”转眼间却见湘君公主站于堂外朱栏,立即哈腰上前,叩拜道,“末将参见公主,招待不周之处,请公主见谅。公主晚膳,末将立即差人送至内苑。”

众将转首望来,惊见公主广袂随风飞扬,素颜清冷、傲然而视,不由得齐齐欠身拜见。宁歌缓缓道:“有劳许将军。”

许昌见她转身离去,若有所思地轻笑。

回到房中,用过晚膳,不多久便歇下。许是路途颠簸,劳累倦怠,竟是沉沉睡去。然而,夜半时分被侧间绫子起夜的声响惊醒,再也无法入眠,索性起身披上轻裘,行至外间,倚在窗台上,望向浩瀚天宇上的一勾弦月。

四下里寂静如死,朔漠冷月,如一弯淡淡微霜,月辉清冽。

宁歌轻叹一声,脑中盘旋的,无不是二哥那白衣皎洁的倾城身影——那眉宇淡笑的慑人华姿,那洒逸超群的卓绝高情…他是否也歇在府衙?是否时常望着天边的冷月挂念着洛阳的自己?是否会在巡视军营时想起文渊殿的欢愉?

如今,身陷柔然,他是否得到可汗的善待?一年多未见,他的俊美容颜是否依然如初?凛冽北风是否刮伤了他?军旅沙场是否令他有所改变?…

二哥,究竟何时才能与你相见?

寒风贯入秀堂,掠起她的轻裘与青丝迎风飞起。暗黑中,似有黑影无数,森森摇晃。蓦地,一声极其细微的声响自秀堂东窗传来,应是脚步声。

宁歌悚然心惊,急速藏身于帷幕处,凝神静听,从袖子里缓缓抽出一把精短匕首…窗扇轻声而开,一抹黑影跳窗下来,声音极轻。她凝眸看去,那黑衣人黑布蒙面,似是男子身量。

黑衣人四处张望,慢慢踱向内室…心念急转间,宁歌拔下腕上玉镯,使力往窗外掷去,只闻屋外一声轻灵的玉碎微响,霎时,远处似有人声与脚步声隐隐传来。

黑衣人急速奔出内室,奔向帷幕,奔向宁歌…胸口猛烈跳动,手心渗汗,宁歌将心一横,豁然掀开帷幕,向黑衣人举刀猛刺,拼尽所有的气力。

黑衣人闪身躲过,反身挥掌,夹带着一股猛风击向她的左肩。

寂静中,却有一声巨响炸开,原来是绫子拿起桌上茶壶砸在黑衣人首部。黑衣人呆了一呆,反手一掌击中绫子右肩,绫子疾速退后,倒地不起。趁此良机,宁歌向他的臂膀刺出。

绫子大声喊叫,顿时,脚步声更遽,匆匆赶至内苑。

黑衣人惊痛,捏住宁歌的手腕,一双黑眼腾起骇人杀机。宁歌受痛,匕首掉落在地,整个人落于黑衣人的控制。

绫子坐在地上,惊叫:“公主——”

门扇被人撞开,剑光森寒,青锋刺来,黑衣人带她弯腰闪过,紧接着,左闪右躲,或以她为饵,或以她为挡,数次从剑锋旁险险避过。冰寒银光随剑而闪,映上宁歌眉睫,照亮她冷峻的双眸。

宁歌被黑衣人转得晕头转向,却仍是瞧见持剑人是缁袍佩剑的杨策。但见他出招快而狠辣,眉宇冷而沉肃,似是胸有成竹。

黑衣人扼住宁歌的咽喉,急速加重力道,阴冷道:“若是再动,她便是陪葬!”

杨策不为所动,藐然一笑,剑锋横扫而来…宁歌缓缓阖眼,最后一眼,看见他手腕陡转,斜刺而来——她狠狠闭眼,只闻一声惨叫在耳旁轰响,紧接着,手腕被人扣住,身子被一股猛力从黑衣人的钳制下拽出来,稳稳落在一人的怀中。

惊魂未定,喘息犹重,宁歌慢慢睁眼,但见剑尖直指黑衣人的咽喉——黑衣人挺身站立,右臂已断,鲜血淋漓。

却有一只手臂勾住腰身,将自己搂住胸前。胸背相依,他的胸口起伏不定,他的气息仍显粗重,然而,似有一股奇异的力量令她慢慢镇定下来,令她觉得异常安稳。

杨策冷沉道:“拿下。”

瞬间,四名侍卫制住黑衣人,拉下蒙面黑布,却不曾料到,黑衣人瘫软在地。侍卫道:“将军,刺客咬舌自尽。”

杨策不恼不怒,似是早知如此,沉声吩咐道:“抬下去,务必查明身份。公主受惊,宣医官。”

众侍卫抬下黑衣人,两名侍女扶起绫子躺在侧室床榻上。侍卫点燃烛火,秀堂骤然明亮,堂内狼藉一片,地上一把匕首泛出冷光,鲜血触目。

杨策放开湘君公主,暖目审视一番,欠身按剑,“臣救驾来迟,令公主受惊,臣罪该万死!”

宁歌迎上他温热目光,知他是担心自己受伤,想起方才亲密相倚,心头莫名起伏,“我无碍,将军莫担心。”

杨策捡回染血匕首,微微一笑,“这匕首,以玄铁铸成,削铁成泥,锋利无比,想必是公主珍藏之物,臣清洗干净再还给公主,可好?”

宁歌轻轻颔首,面色苍白,眉目间惊惶犹在,“将军费心。”

杨策望着她转身步向内室的轻缓身影,朗声道:“公主安心歇息,臣定当加强巡视,今晚之事,绝不会再有下次。”

散发素颜,裘衣馨香,撩人心怀。

翌日凌晨,检阅三军。

天色蒙蒙,宁歌即被惊天动地的战鼓声与号角声惊醒,呆愣须臾,她翻身而起,迅速穿戴齐整,独自策马出了府衙,赶至二十里外的校场。

远远的,战鼓擂动,号角齐鸣,传彻四野数里。微薄晨曦中,校场上火光耀耀,帅旗招展,整个校场隐于未尽的夜色之中,齐整队列如乌云滚动,若潮水翻涌,气象雄浑。

校场关卡处士兵远远望见一骑骏马驰骋而来,马上一人身着天青色骑装,青丝飞扬,面目娟美如画,挟一股冷冽之气疾驰而来。士兵伸手拦下:“何人擅闯?”

宁歌勒马停住,出示令牌。士兵见此,慌忙下跪,“卑职参见公主,杨将军检阅三军,公主…不宜入内。”

宁歌下马,站立于关卡处旁侧的高地上,“我便在此处。”

士兵见她遥遥望向校场,道:“公主请便,有何吩咐,唤卑职一声。”

校场北首处筑有高台,乃主将阅兵的点将台。台上四杆褐红旗幡分矗四面,三位将领立于台上,铁甲羽盔,其中一人操着令旗,指挥各营将士变换队形,排阵演练。

五万精骑,铁甲光寒,旗帜翻飞,阵列涌动,纵横有序,纲纪严明。一时间,校场上空沙尘滚滚,靴声震地,杀声嚯嚯,声裂云霄。

虽是远处观望,虽是演练操阵而已,宁歌亦是心魄俱裂、热血沸腾。这五万精骑,是罗栋带领的十万大军中最精锐的将士,不是沙场厮杀,已显浩浩军威、士气雄浑、杀气震天,可见罗栋统军之威治军之严。

狼烟滚滚腾起,于微暝天色中舞如黑龙。

天色渐亮,第一抹天光穿透重重云层,耀亮苍茫大地。

号角暂歇,战鼓停息,罗栋缓缓抬臂,扬起令旗。五万将士立时肃然,全场鸦雀无声,他低沉的嗓音传之数里:“骠骑大将军亲临怀朔,迎战柔然平定北疆,今日校场阅兵,我等与众将恭迎骠骑大将军!”

语声方落,战鼓动地,声声渐急,直撞人心。

点将台上,帅旗缓缓升起,黑底滚金,旗上蟠龙腾跃之势赫然招展于将士眼前,于凛冽寒风中猎猎作响。

校场东侧,一列明甲铁骑高高擎着一面帅旗向点将台驰骋而去。当先那骑,乌黑神骏,马上之人重甲黑盔,身披墨色风氅,按缰执辔,端坐于雄骏上傲然如山岳。风氅迎风翻卷,如鹰展翅。

挺拔的身影跃入眼中,宁歌静静凝望,一时感慨万千。二哥是否也如杨策这般检阅三军?是否也是这般气度气宇轩昂傲视不群?

三名将领按剑行礼,杨策登临点将台,八名明甲亲卫列站于身后。

战鼓稍歇,他俯视众将士,沉厚高朗的声音传遍四野:“尔等军纪严明,阵势精熟,士气高涨,罗将军统军有方,我心向往。今日,杨某检阅三军,众将士听我号令,扬我天朝军威,以飨天恩。”

五万将士高举戈戟,齐整之势令人心魂震荡,惊天动地的呼喊响遏九霄。宁歌闻之,不由得遍体发热心中滚沸。

再大的场面,她都见识过,血腥杀戮,洛阳城郊驻军的操演,罗栋将军班师回京之际,她甚至跑到城郊百里之外观看,多年前在西北边陲亦看过驻军操练,而今日,赫赫军威,浩荡杀气,是她从未见识过的,仿佛天际云象都因这精锐之师的操演而为之变色。

山岳再巍峨,亦没有军威摧天动地。河海再浩瀚,亦没有杀气扭转乾坤。

号角高亢响鸣,鼓声沉沉动地。

杨策拔剑出鞘,直指天际,“众将神勇,杨某定与尔等消灭柔然!”

剑尖一转,银光闪动,与骤亮天色互为辉映。五万将士随着宝剑翻转而操练阵型,进退有序,气势磅礴。或向四方潮涌,或如羽翅展开,或急速奔走,或阵型奇诡…各营将士如黑铁潮水源源不绝,剑光闪耀,戈戟铿锵,靴声沉厚,杀气喧天,令人为之深深动容心口剧震。

一轮红日自天边红海冉冉升起,霞光万丈,校场上空沙尘染金,铁甲上金光闪闪,刺人眼目。

阅兵渐至尾声,罗栋偷偷觑了杨策一眼,见杨策眉峰如刀,神色无法分辨,心里无底,脸膛不由得更加冷暗。

许昌瞧在眼里,眼底闪过阴冷之色。

朝霞璀璨,四野死寂,唯有冷风呼啸。铁甲利光晃晃,尽是冷厉光色。

宝剑入鞘,杨策甲胄在身傲岸挺立,“柔然乱我边境,扬威耀武,掳妇孺牛羊,掠财资物产,犯我朝天威,欺我军卑弱。尔等皆为勇士,食君之禄,定当报效君恩,驱逐柔然,方显英雄本色,扬我军威!”

字字威严,句句浑厚,随风一声声传至四面八方。

众将千呼万喝,地动山摇一般,于天地间久久回荡,震慑心肺。

他沉重抬手,眉宇冷硬如冰,“可笑我军有人食君之禄却不思报国,与柔然勾结密谋,致我将士无辜伤亡,更令征西大将军陷于柔然。此等叛国逆贼该当如何?”

五万将士站立不动,因主帅之言更显肃穆。罗栋一震,脸孔凝冻。许昌低垂目光,双眼急速转动。

一股凛然怒气自杨策胸中透出来,“叛国逆贼,死罪当诛!以正我军法纪、祭亡灵!”

语声未落,四名亲卫立即擒住许昌牢牢制住。许昌一惊,拼力挣扎,大喊:“杨策,凭什么抓我?”

其余两名将领皆是惊讶,众将更是震住,惶然看着点将台上的一幕。

罗栋上前一步,凝重道:“杨将军,叛国通敌大罪非同小可,不可草率!可有罪证?”

杨策身形未动,嗓音雄浑:“罪证呈上!”

一名亲卫呈上罪证递给罗栋过目。罗栋一一仔细看来,越看越是心惊越是胆寒,额上冷汗涔涔。他单膝下跪,惭愧道:“末将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