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今天不是什么良辰吉日,刚离开温楼不久,步萌就看见了在街上分发画像专门逮他的钦天监大叔。这位大叔就是力推她进后宫的重要人士,也是步萌她爹步御史的挚交。那日他测出帝王星身边有祸星闪耀,将危机龙运和皇上性命,而温楼这人又一向不信邪,不听不信不理,让大叔很是忧虑。

步萌对钦天监一向没有好感,那是因为八岁那年,钦天监硬说自己算命比观星占星更准确,拉着她的手要为她服务,结果算出来说她情缘难遇,婚姻不顺,这辈子都是给男人花钱的命。她才八岁啊,年少无知,猛然听到自己的未来可能是养小白脸给对方花钱的命,怎么能接受?她如遭雷击,哭问大叔怎么破?呵呵,后来钦天监大叔朝她摊开手掌,万分和蔼的说:“用五两银子就能破解。”

以上,就是步萌第一次被男人骗钱的经历。

这回大叔一定还是想骗她,所以才忽悠她入后宫,说她从小就有异于常人的观察力,能发现常人所不能察觉的问题,让她去贴身观察温楼,好把温楼身边祸及性命的危险找出来,还说为国牺牲小我,是每一个百姓应该做的。

眼看着那么多人开始寻找自己,步萌呵呵冷笑两声,转身就往巷子里钻,就还不信了,她步萌还跑不过命运的翻云覆雨手!她绝对绝对不要被抓住!

正跑着呢,后衣领就被人抓住了!步萌哭兮兮地回头,突然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她哥步约。

“亲哥!你也不想看着我送死对吧?是来给我送钱的吗?”步萌想对步约上下其手翻口袋,却被步约躲了过去。

“你离家出走什么时候回去?”

“我才不要回去!他们让我去当后宫金丝雀,你能忍吗?”

步约考虑了片刻,这才伸出胳膊搭住了步萌的肩:“这不能忍啊……”

真是亲如黄金圣水一般的亲哥,终于肯为自己鸣冤了,步萌眼含湿意想要对步约表达感谢,谁知步约接着说道:“皇上可不是睁眼瞎,她这类型的要是入宫当了嫔妃,皇上怎么能忍?到时候一气之下灭我家满门怎么办?”

这洗脚水一般的哥哥,赶紧死远一点好吗?!

步萌瞪着他:“那你抓我干什么?做嫔妃是我职业生涯的短板,那简直就是走在刀尖上的高危职业,我逃婚对咱全家都有好处。”

谁知步约却摇摇头:“皇上出宫了,你知道吗?”

何止是知道,她还见到了呢!

“你的名字已经被放进推选名单了,皇上这次出宫家访,所以爹爹让我唤你回去。”步约顿了顿又说,“一般情况下就是走个过场,据传皇上根本不想后宫再添新人了,他一定是来亲自拒绝你的。”

真是辛苦你了皇帝皇上,连拒绝人这种事情都得亲自来啊!不过听到这个消息,步萌突然心里顺畅了一点,当着爹爹的面被温楼刷下去,那他们就再也没有理由逼她进后宫了。很好!她决定回家!

到达家门口时,步萌停下脚步:“骚……骚等片刻,我做一下心理建设再进去。”

步约:“至于吗……”

毕竟刚才跟温楼一起吃过饭,还被他看见了并蒂莲红肚兜,这下又要听他亲口否定自己,这样的孽缘确实得做个心理准备,步萌深吸三口气进了步府。厅堂里只有温楼一个人,手上捧着一个册子,温楼见她进来,眼皮抬都没抬:“回来了?”

这种“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的口吻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走错场了吧皇帝皇上!步萌干咳一声:“嗯,我回来了。”想了想又道,“原来皇上还记得我。”

“步御史的千金,小时候跟朕打过架,你咬朕的伤口现在还留在朕的身上,”温楼这时抬起了眼皮,用一种在市场看大白菜的眼神瞄着步萌,“所以你即使长变了样,化成了灰,朕都不会忘了你。”

这是威胁吧?这分明就是威胁吧?!

还好他说的是“我不会忘了你”而不是“我不会放过你”,步萌努力将假笑堆上脸颊:“皇上,推选名册你都看了吧,上面虽然有我的名字,但是我是不会那么讨嫌的,你尽管大力地拒绝我,不用考虑我的面子,请尽情的嫌弃我好吗?用力!”

这个要求可能真的优点清新脱俗,向来所有事情都是温楼决定,这下冒出个想替他做决定的步萌,温楼挑了挑眉:“多少女人挤破了脑袋想伴随君侧,你的想法倒是挺别具一格。难道是在——”

步萌不等他说完,直接出言打断:“不不!不是在欲擒故纵,我发誓。”

“理由呢?”

“皇上,不怕死的说一句,我也只有这一生,无法慷慨赠予我不爱的人。”她背起手走来走去,对未来做出畅想,“有女人愿意躺在你那张可以容纳八百标兵奔北坡的大床上享福,但也有女人只愿意找个心心相惜的人一起吃苦,皇上懂我的意思吗?”

可能是曾经有过干架之缘,步萌的胆子愈发肥了起来,敢当场和皇上掏心剖肺地说心里话。不过事实证明,她太不够了解温楼了。

温楼拿起笔沾了沾墨,然后将笔移到了名册上。步萌在心里不断烧香祷告保佑自己的名字这就被一笔划掉,可不知道是不是烧香的姿势不对,温楼起笔在她的名字上画了个圈。接着只听他说:“朕懂,你想吃苦,放心,朕会让你如意的。”

步萌当时的感觉就像是被一个壮汉左勾拳击中了太阳穴,又被一记直钩拳掏了心窝,接着被一个回旋踢踢断了十二指肠一样,差点瘫在那里。她受惊张着大嘴,如果顺着她的喉咙看进去,肯定能看见她饱蘸怨气的肺叶在疯狂颤抖。

接下来他们双方互有攻守,吵嘴大概进行了一首诗的时间,眼看木已成舟,步萌终于无法再按捺心中的气愤!

“你太过分了!”她起手就摔了一个花瓶,正砸到温楼脚边,这是她被冲昏了头的动作,但是温楼显然不害怕,眼皮连动都没动一下。

温楼对她有敌意,就像她不待见他一样,再加上平日早朝时不断地受步御史的气,他怎么可能不拿她撒气……哎,她还是太年轻太天真了……

听到花瓶碎裂声,步御史这才姗姗赶来,他看了一眼这场景,又瞄了瞄地上的碎片,就估摸出来是自己的女儿又作妖了,在皇帝皇上面前也敢如此放肆,作为一家之主的步御史怎么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抽下墙上挂着的鞭子,就向步萌走来。

步萌连连后退:“爹,说出来你可能不会信,但的确是花瓶先动的手。不信……不信你问皇上!”

慌不择路,点名求救温楼的行为明显是错误的,只听温楼笑了两声。那笑声阴得简直能把人常年不复发的风湿骨痛给勾出来,足可见其威力:“步御史,朕圈点了你女儿入宫为妃,可她却用花瓶砸朕,该管管了,成何体统啊。”

“你!”

步萌咬牙切齿地指着温楼,但才刚伸出手就被她爹打过来:“你这孽子大逆不道,竟敢手指皇上,还不快认错!”

“爹你听我解释啊——”

步萌被他爹追得满院子跑,根本就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人在这时候特别容易悲伤,这会儿要是有人在她身边拉个二胡,她分分钟就能落泪。

步萌最终还是进了后宫,被封为萌妃。

临入宫之前,钦天监再三强调不要忘了寻找祸星的任务,而步萌满脑子都在骂“垃圾钦天监,毁我人生,颓我精神,废我青春,”之类的脏话,根本没把那些叮嘱放在心上。

她算是真正看清了自己的命运,在宫外可以自由散漫说话没轻重,可是一旦进了宫,那就得万分小心,否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她压抑住自己的脾气,开始了漫长的装怂怕死生涯。

现在步萌住在很偏僻的芳华宫里,这天才刚起床,她还没来得及看黄历,不知今日是个不宜饮烫嘴热茶、不宜穿浅色肚兜、不宜当众得瑟、不宜忤逆上意、不宜嫁娶、不宜出行、不宜驾车、不宜纳财、不宜沐浴、不宜睡觉、不宜吃饭、不宜玩耍、不宜高兴、不宜哭泣、不宜活,不宜死的上上上凶大大大霉之日,诸事不宜。

步萌坐到饭桌前,和她同住一殿的妃子言轻就开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觉得心好累,伸手去拿咸鸭蛋剥皮,结果蛋就被对方抢了去。言轻一脸怒其不争地对她说:“萌妃,你是芳华宫的主位,按理说要起表率作用啊,把脸蛋子洗干净了就多出去晒晒,万一能遇着皇上呢?”

步萌的贴身宫女烟儿也乐呵呵地附和道:“就是啊主子,太后娘娘去蒲若寺闭关礼佛,为国祈福去了,后宫正是妖魔横行兴风作浪的大好时机,您确定不浪一把?”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言轻虽然是妃,但因为曾经有过被雷劈而不死的惊险遭遇,被众人称作妖妃,失去了受宠的资格,她一个劲儿地灌输步萌要有斗志,在后宫只有得皇宠才能得安宁,才能为芳华宫带来荣耀,也能让她趁机抱好大腿上位。

步萌摇头拒绝:“才不要,我又没疯!我到底有什么地方想不开要去路遇皇上?知道后宫的生存哲学吗?——要想活得久,远离皇上走。宫里的如贵妃可不是吃素的,你浪头一上,被她瞄上,短期内你坟头的草就能长到两米高。”

宫女烟儿控制不住地惊呼:“这么高!”

步萌觉得自己的目的达成,笑得一脸慈祥:“这还是保守估计。”

贵妃如韶歆无人不知,她就是一个出了名的大杀器、活阎王,她害人整人不眨眼,从始至终都为皇家的优生优育做出着伟大的贡献。别说你成为宠妃了,就是你被皇上多看一眼,那都算作是公开与她为敌,从那以后,你也就可以切实地感受到什么叫作“生死两茫茫,衰事无限量”、“活得随意,死得随机”了。

言轻才不信呢,双眼散发着“你是不是有病”的光芒:“怕她做什么,若是皇上疼你的狠了,如贵妃连你的毛都别想碰到一根。”

温楼绝对不会疼她,他太想让她疼了,万一他和如贵妃一唱一和联合起来欺负步萌,步萌就算是插翅也难飞。

言轻将步萌眼前的碗挪开,继续劝道:“萌妃你听我跟你说,活得比王八都长真的屁用都没有,不受宠的妃嫔就是废品,不要消极懈怠,不然你好好的大溪地早晚有一天会变成塔克拉玛干,到时候哭都没眼泪,对不对?”

步萌捂住双耳,不想听不想听,她真的只是想好好活着啊!可言轻每天都像苍蝇掉在尿盆里一样兹嗡嗡嗡的扰人心,在她耳边各种唠叨,简直快要逼死她了,她能不糟心吗?

好在这时候小太监福熹找来,言轻有了事儿干,饶过了她。言轻掐掐算算写了张字条让自己的贴身宫女春萍递了出去,顺便提高嗓音朝外交代道:“福熹,你跟那个蔡雷富说,他的生辰八字我看过了,能够改变他命格的新名字已改好,从今儿起他就叫蔡太贤,代表着极大的贤德贤能。这名字完美,特别配他!”

福熹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夹带着浓浓的崇拜之情:“这名儿太棒了,一听就让人沉醉,那奴才先代他谢过言妃娘娘啊!”

宫女春萍啐了一口:“少拍马屁,赶紧滚。蔡雷富钱都没给到位,我家娘娘多心善啊,就这还帮他算呢。”

“哎呀春萍姐姐,你们芳华宫的人怎么说话都一个味儿啊,呛不死人不罢休。”福熹临跑之前还朝女神的方位用力挥挥手,“言妃娘娘,那奴才先滚了啊……”

步萌抿唇,这句评价倒是没有瞎掰,芳华宫里没有嘴巴钝的主子,也没有不顶嘴的奴才,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烦人精,每天都是一出戏。步萌端起碗喝粥,顺便笑言轻:“你这大清早就开始忽悠人了啊?好勤奋呀。”

言轻瞪她一眼:“何来忽悠之说?我是复合型人才,啥啥都懂,啥啥都会,三百六十行没有一行能难倒我的,你以为我在跟你吹牛啊?”

“大人才,你每晚都叮铃桄榔的,不知到底在捯饬个什么东西?吵得我睡都睡不好,连做梦都是各种凶杀各种仇,我日子过得好苦啊……”白天兹嗡嗡嗡,晚上叮铃桄榔,步萌觉得自己没患上精神衰弱简直是个奇迹,言轻一定是上苍派来考验她底线的。

“什么叫捯饬?会不会用词,我那是在搞发明!”

“真的确定是在搞发明,不是在搞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