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挑眉,饶有兴味地望着年华,“哦?那你是怎样认为的?武将难道可以不杀人吗?”

“杀生为护生,征战为和平。为了荣耀、功勋滥杀无辜,不是一名真正的武将。为了野心,霸图挑起战乱,不是一名真正的帝王。”年华淡淡道。

男子陷入了沉默。半晌,他道:“你的话,很有意思。”

026 缘爱

崇华二年暮春,帝册四妃。李氏淑妃,威武大将军李元修之女,温婉贤良,主凝香殿。萧氏德妃,户部尚书萧源中之女,太后之侄女,懿德无双,主丽景殿。杜氏贵妃,…又陆续晋封昭仪,宝仪,修容数人…士族之家,门阀之第,莫非皇亲,举国欢庆。

崇华帝册妃之夜,东风夜放花千树,玉京中一派喜乐喧哗。从今夜起,玉京欢庆七日,昼不闭城,夜不宵禁。

年华带领兵士再一次巡视四方城门,由于这几日六国使臣,观礼宾客人数众多,她叮嘱守城的卫兵不要疏忽大意,一定要确保玉京的安全。

繁华散去,烟花成烬的子夜,年华带着兵士回京畿营,忙了一天无暇多想的心闲了下来,才突然意识到,今天是宁湛成亲的日子。

年华心中寥落,暮春的夜风中,有落花飞旋。已经是暮春时分,春花将残,夏花即至,她突然很想去看荼蘼。——趁着花期未过,再去看一眼那焚世的绝艳。一念兴起,年华吩咐士兵们先回京畿营,独自调转马头,去往主将府。

年华进入主将府,来到后花园。她孤寂地站在月光下,一袭清冷身影,更显寥落伶仃。不远处的皇宫中,有丝竹笑语隐隐传来。

夜色中,冷香浮动。荼蘼花舒瓣吐蕊,艳丽如火,在暗夜中燃烧着生命,寂寞而炽烈。由于是拔了别的花草,匆忙移植的荼蘼花,荼蘼花架显然还未完工,零落得如同半面妆的美人。。

已是暮春,花架再不搭好,荼蘼的花期就该过了。念及至此,年华脱了轻盔,套上园丁的衣裳,搬了木条去搭花架。

忙了一会儿,她的额上浸出了汗水,倒不是累,而是着急。看着样式挺简单的花架,本以为依葫芦画瓢,按样子拿几根木条拼凑就成了,谁知道园丁活远远没有想象中简单。

十八般武艺都不在话下的年主将,居然被一个花架子给难住了。此时深更半夜,又不好去前院吵醒花匠,年华拿着锤子与木条较着劲儿,冷不丁一锤子砸在了拇指上。

“哎哟!”年华痛得跳脚。

“你呀,笨死了。”嘲弄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年华还没回头,宁湛已经走近,一把拉过她的左手,轻轻替她揉着指头。

年华望着宁湛,又望了一眼垂首立在远处的秦五,狐疑地道:“你…你怎么来了?”

宁湛笑了笑:“已经是暮春了,花架若是再不搭好,荼蘼的花期就过了,某人就会看不见最美的荼蘼花。这么一想,鬼使神差的,我就来这里了。”

年华也笑了,她朝放置园艺工具的花房努了努嘴,“为了某人能看见最美的荼蘼花,那你就去换一件衣裳吧。”

宁湛会意:“好,你等着。”

金衣玉饰的儒雅帝王走进花房,不一会儿,走出来一个粗衣简服的俊朗园丁,他笑容满面地凑到了年华身边:“你太笨了,让我来吧!”

随着宁湛驾轻就熟,行云流水的动作,一段漂亮的花架缓缓浮现在月光下。年华佩服地道:“不得不承认,你当花匠跟你当皇上一样出色。”

宁湛郁闷:“难得你夸我一次,可这句话听在耳朵里,怎么就让人高兴不起来呢?”

年华撇撇嘴,拾起一段木条,转过头去依样画瓢,嘴角却泛起一丝笑意。

宁湛熟谂的架势,让年华生疑,“君门还教园艺么?”

宁湛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还记得有一年,你在跃马原摔折了腿,整个春天都躺在床上休养么?”

“啊,还记得,是和青阳师兄比试骑战,从野马上摔了下来…”

宁湛陷入了回忆中,“那年春天,葬梦崖的荼蘼开得特别艳。你无法起床,看不到,我就想在将门的桃溪边搭一个简易花架,移几株荼蘼过去,让你能看见。于是,就请墨涵教我怎样搭花架,怎样移植荼蘼。”

“不过,”年华回忆了一下,仍是疑惑:“那年春天,我好像连荼蘼的影子都没看到…”

宁湛皱了皱眉,纳闷地道,“过了这么多年,我至今还想不明白,我放在桃林中准备搭花架的木料,为什么每次都不翼而飞了?”

“桃林里的木料是你放的?”年华瞪着宁湛,随即扑哧一声笑了,她越笑越大声,乐不可抑:“那些木料啊,全都被青阳师兄拿去做箭了。他喜滋滋地说,一定是上次在竹林里救的那只白狐来报恩了,白狐知道他最近在布箭阵,每天得费大量箭枝,所以隔三差五地偷偷送来木料,免了他去山中伐木…后来,他还老盼着狐狸变成美女来见他…”

“那可是我辛辛苦苦伐来的木料啊!”宁湛哀嚎。亏他拖着病弱的身躯,辛辛苦苦去伐木,不想却是给青阳作嫁。怪不得那年春天,每次见到青阳时,他的脸上都笑得开了朵花似的灿烂。

年华便笑边问:“那年春天,我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花架和木料的事?”

“本想给你一个惊喜,谁知道连木料都集不齐,我怎么好意思开口?”

年华安慰宁湛:“算了,算了,就把这里的花架当成那年春天的花架好了,我们一起搭。”

宁湛笑了:“搭好之后,每年春天,我们一起在花架下等着荼蘼花开。”

“好。”望着埋头寻木料的宁湛,又望了一眼月光下的皇宫和远处起伏的山峦,年华笑得有些苦涩。

宁湛、年华忙碌了许久。宁湛感觉有些累,年华让秦五移了两张胡床出来,又砌了一壶香茶。宁湛和年华躺在暮春的夜风中,看满架荼蘼袅袅盛放。

静静地躺下来,二人才注意到,夜风中竟有一丝飘渺的箫音,如丝如缕,如怨如慕,滥觞歌残,寂寞如白。

谁家洞箫如此哀怨,如此寂寥?年华不由得侧耳倾听。突然,宁湛的手覆上了她的手,她侧目,正好对上了宁湛深情的目光。

宁湛笑道:“今年春天,我们一起看到了荼蘼花开。”

“嗯。”年华也笑了,反握住宁湛的手。

一阵夜风吹过,吹散了一架荼蘼,花落如红雪,冷香暗袭人。

远处的屋顶上,静静立着一名白衣银发的男子,他手中握着光色莹润的碧玉箫。他望着那一架荼蘼一双人,眼神落寞而寂寥。

阒静的街道上,一白一绯两道人影缓步而行。

白衣男子手握碧玉箫,走在青石小路上。夜风吹过的瞬间,雪袖翻飞,银发扬起,露出一张仿佛用墨笔勾画的俊美容颜。只是,那深邃重瞳中的寂寥和落寞,即使是丹青妙手,也无法以笔墨描摹。绯衣女子提着一盏八角冰绡宫灯,静静地跟随在白衣男子身侧。宫灯下的金色流苏,在夜风中飘荡,宛如火焰。

天际隐隐泛出一丝青白,黎明前的夜空,明月隐去,花火凋残,唯剩天星灿烂。

从主将府离开后,云风白一直沉默无语,绯姬也不敢贸然做声。她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安静地离开,如果是她,她一定会现身去见她在乎的人,告诉那人她的思念与爱慕,哪怕那人从未在意过她。

云风白低声喃喃,仿如自语,“于帝星光华最盛之时陨落,是将星不可逆改的天命。宁湛带给她的,只有死亡和毁灭。”

绯姬闻言,提着宫灯的手微紧,“如果是您,一定能带给她幸福吧?十日前,在京畿营中,如果不是您出手,她已伤在了火药下。”

云风白闻言,心中还有余悸,“当时也亏她见机得快,否则我也是鞭长莫及。摩羯族的鹰王子胆识过人,有王者之风,但是性格刚愎自用,行事冲动,不比宁湛心机深沉,懂得隐忍克制。拓拔玥虽然刚愎自用,但从他知道无法脱身,就欲与年华玉石俱焚这一点来看,他也害怕在当下引起两国纷争。”

绯姬肃色,“如果玉京不乱,恐怕对圣道的计划不利。此刻,万国馆内一定已经暗波汹涌,要不要属下派人去和兀思接洽一番?”

“不必。”云风白断然道:“兀思的心思,是竭力保护拓拔玥的安全。不需要圣道出面,他自然会想尽办法,搅浑一池清水。摩羯国前来朝觐,虽无伐心,却也有备在其后。摩羯的身后有越国。临羡关前,已隐现兵戈之兆了。”

“如果,兵戈之兆成真,在如今的情势下,李大将军肯定不会轻举妄动,首当其冲的人一定会是年主将。”

云风白眉宇微蹙,“绯,你想说什么?”

绯姬垂首,“绯斗胆,只想提醒主上,年主将忠于朝廷,站在与圣道敌对的立场上,主上切不可因为私情而忘了圣道大计。”

云风白笑了,“你跟了本座十二年,你觉得本座是那种因情乱心的人么?更何况,她一心系在宁湛身上,对我并无私情。”

绯姬心中一痛,她对他无情,可他仍对她有情。说到底,他的心还是执迷了,因情而乱了。

“主上英明睿智,自然不会因情乱心,是绯多虑了。”

云风白握紧了玉箫,“她爱着宁湛,我的心再乱,她也不会知道,我也不会让她知道。”

绯姬心中莫名地一痛,对年华和宁湛产生了怨恨,“主上风姿绝美,有若谪仙,宁湛不及您万一。她深爱宁湛,只因为遇见宁湛在先,如果您比宁湛更早遇见她,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云风白叹了一口气:“缘,不在于谁更早遇见,而在于刚好遇见;爱,不是因为美好的皮相,而是因为莫名的执着。缘和爱,都是宿命所定。她于我,终其一生,恐怕都是无缘,无爱。”

绯姬还想说些什么,云风白已经广袖翩飞,大步向前走去,背影寥落。

绯姬轻叹一声,红裙飞扬,移步向主人追去。

027 六国

紫宸宫,金銮殿。

早朝时刻,金銮殿内,文武分列。

正值崇华帝纳新妃,群臣的奏报几乎都是献赋以贺,大段大段诘屈聱牙的秾词丽赋,功德文章,让宁湛听得走神。

突然,轻车都尉刘延昭的奏报引起了宁湛的注意,“启奏陛下,越国大将轩辕楚率天狼骑十万北上,驻扎在越国边境的芜城,临羡关告急。”

宁湛还未开口,李元修已冷哼一声,出列道:“芜城与临羡关相隔十二座城,轩辕楚驻军芜城,他临羡关告哪门子的急!?”

国丈萧平成殁后,李元修在朝堂上专横跋扈,文武群臣虽然心中不忿,却慑于他手握兵权,权势滔天,不敢做声。

刘延昭吓出一身冷汗,却仍旧不卑不亢地道:“临羡关外的十二城人事复杂,城主据城自雄,拥兵自重,名义上虽然属于天子,实际上各城城主居心叵测,随时都会倒戈而投六国。近日来,十二城中均有大量不明的军队出没,高将军怀疑与驻扎在芜城的越军有关,因此,前来告急。”

宁湛道:“高将军征战多年,经验丰富,他既然做此判断,一定有其根据。诸将谁愿意领兵援助临羡关?”

李元修冷冷道:“轩辕楚每年总会兵临芜城,可是却从未真正北上入侵,他忌惮如果真和天子交兵,其余五国会趁虚而入越国。所以,末将以为,边境有擅长守战的怀州参军张力涉驻守,一定无大碍。高猛不过庸人自扰罢了。”

朝中武将多为将军党,听李元修这么一说,几位毛遂也都缩了头。

宁湛心中生气,却还是不动声色地重复:“诸将谁愿意领兵援助临羡关?”

金銮殿内静得掉针可闻,一群丞相党的文臣脸上愤愤不平,却只能在腹中草拟弹劾李元修的折子,而对此刻的情况爱莫能助。

突然,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京畿营主将年华,愿领兵助临羡关。”

宁湛脸色舒展,沉吟了一下,道:“年主将资历尚浅,宜在军营中磨练,不宜过早领兵。轻车都尉刘延昭,你率领三万骑兵,去临羡关助高猛将军。”

刘延昭单膝跪地,“末将遵旨。”

退朝后,御书房。

宁湛低头望着御案上。

御案上,广袤的梦华疆土缩成一幅摊开的地图,山河绵延,城邦屹立。

梦华有六大诸侯国:朔方。北冥。禁灵。若。越。皓。

六国的诸侯分别是:朔方威烈王阿弥陇铁穆尔。北冥燕灵王皇甫康。禁灵景文王宫无咎。若国武昭王项瑄。越国永定王高殊。皓国嘉凰王端木沁,

若国武昭王野心勃勃,朔方威烈王锋芒毕露,若国和朔方国力强盛,兵力雄厚,是诸侯中最大的威胁。北冥燕灵王宽和仁慈,禁灵景文王沉溺佛宗,二王虽无外侵称霸之心,但因为治国有道,知人善任,国中强将云集,镇守四方,使北冥,禁灵在这乱世洪流中根基稳固,屹立如山。

越国永定王高殊生性怯弱,且耽溺女色,是梦华有名的昏主。但是,因为越国有魔血大将军轩辕楚坐镇,天狼骑骁勇善战,越国已然成为五大诸侯国乃至无数小国的噩梦。

皓国嘉凰王端木沁虽然是女主,但是强悍冷厉,手腕铁血,早些年她的野心也不小,但是因为身体抱恙,心知天命所限,就心灰意倦,自暴自弃地寻欢取乐,渐渐荒废了朝政。皓国的局势几度动荡,几度颓败,直到两年前,长公主端木寻归国,她宫变勤王,收拢兵权,血洗清肃,整顿朝纲,皓国政局才一步步清明起来。端木寻铁血的手腕和强悍的作风,更胜于昔年的嘉凰王,朝中文臣武将对其忠心不贰,誓死拥护。短短两年内,她就已将数十个小国纳入皓国版图,令五国诸侯悚然动容。

年华问站在御案旁沉思的宁湛,“为什么不让我去临羡关?”

宁湛没有回答年华,反而问道,“你可听说过战国四公子?”

年华点头,“北冥国九王爷皇甫钦,若国武昭王项瑄,皓国玄龙大将军龙断雪,禁灵郁安侯崔天允。”

宁湛缓缓道,“皇甫钦聪明绝顶,项瑄知人善用,龙断雪勇武过人,崔天允用兵如神。这四个人,决不可小觑,他们会是我们最大的敌人。与他们比起来,李元修根本不值得一提,但如今我们眼前的敌人,却是李元修。”

没来由地,年华想起了李亦倾,如今她已是宁湛的妃子,可是宁湛却将她的父亲视作最大的敌人,欲除之而后快,不知道她知道了会是怎样的感受。或许,她一开始,就不该入宫,她只是李元修和宁湛共用的棋子,李元修用她牵制宁湛,宁湛用她牵制李元修,他们都没考虑过她的退路。

年华道,“李大将军如果肯豁达一些,将私利看轻一些,也不失为一员有用之将,我们也就不必将他当做敌人。”

宁湛冷哼,道:“权势这东西,一旦尝到了拥有它的滋味,谁也不愿意再放开。”顿了顿,宁湛冷冷地道,“李元修不能做到豁达,我身为一国之君,更不能做到,李元修不除,我便永远得活在他的阴影下。”

年华道,“李大将军手握八方兵权,将军党的势力根深蒂固,除去他并不容易。”

宁湛望了年华一眼,道,“虽然不容易,但刀锋太利,已伤其主,无论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是该折刀的时候了。”

年华咬紧了嘴唇,没有说话。

宁湛又问道,“天牢里关押的那个人可有异动?”

年华道,“没有。我已派重兵看守天牢,至今没有异状。”

宁湛皱起了眉头:“兀思也没有来皇宫里求情。据密探说,这些天来,兀思只在玉京闲逛,大量采购各种名贵瓷器,在万国馆中装运成箱,看样子,似乎是准备启程回国了。”

年华吃惊:“他们不管天牢里的那个人了么?还带着瓷器回国?那想必会走得很慢,很费力了。”

宁湛道:“好像是不管了。可能太傅猜错了,那人并不是鹰王子。不过,谨慎起见,你还是仍旧严加看守他,不可松懈。”

“明白了。”年华点头。

028 夜逃

深夜,京畿营。

已是丑时过半,坐在烛火前的年华打了一个呵欠。她已经很困了,却还没有回房休息。因为半个时辰前,百里策带人来到京畿营,夜讯关押在天牢中的异族男子。她没有跟去,只是在大厅等候。

年华揉着额头,自从夜擒异族男子以后,百里策就常常来京畿营审问。也许,百里策希望男子就是拓拔玥,好借此机会将之除去,为宁湛免去一大隐患。百里策对宁湛的忠心,对朝政倾注的心力,放眼朝中,绝无第二人能及。

也不知过了多久,“噼啪”灯芯爆了一下,年华从昏倦中惊醒,忽闻门外有脚步声移近。她以为是巡夜的士兵,抬头却看见百里策站在外面。夜色昏蒙,年华看不清百里策的脸,但觉他的神色有些奇怪。

“丞相,审讯可有收获?”年华没有多想,起身迎向百里策。她刚踏出门外,两道凉风一左一右袭来,迅疾狠厉。

年华急忙折腰,堪堪避过两柄朴刀。间不容发的瞬间,她抬腿踢向右边,黑暗中传来一声骨骼碎裂的脆响,正中一个人的手腕,朴刀应声而落。左边的人一袭未逞,第二刀已破风而至,斜劈向年华的面门。

年华没有闪躲,但这一刀却在距离她三寸远的地方生生地止住了势头。那人缓缓低头,但见一柄黝黑森寒的重剑,深深地没入了自己腹中。年华反手拔剑,鲜血四溅,偷袭的人软倒在地,不再动弹。手腕受伤者见年华目如寒星,众剑上鲜血淋漓,浑身散发着凛冽杀气,不由得往后退步,不敢靠近。

两名偷袭者穿着京畿营士兵的服饰,但绝不是京畿营的人。年华正在疑惑,百里策身后的黑暗中浮凸出一道魁梧人影,是一名青年男子,五官深如刀刻,几缕金发斜过眉宇,隐去了几分鹰眸中的戾色,他冷冷注视着年华,“女人,你的身手还真不赖。”

年华倒吸一口凉气,望向站在百里策身后,穿着京畿营服饰的男子,“是你?你怎么会逃出天牢?天牢里的守卫呢?”

男子轻笑,“区区天牢,岂能困住我?那些不中用的家伙,已经被我送下黄泉了。”

年华怒,握紧了手中长剑。

男子冷笑,一柄冷锋如水的匕首从百里策背后移上了他的脖颈,“女人,你说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匕首快?”

年华身形一滞,不敢妄动。

百里策刚想开口,男子反手向上,龙雀匕死死锁住他的喉咙,使他无法开口成言。另有两名穿着京畿营服饰的人,幽灵般侍立在男子身侧,保护着他。

百里策去夜审男子,怎么反而落入男子手里?男子又是从何处寻来的人手?这些人又怎会穿着京畿营的服饰?年华心中疑惑,但此刻情势危急,也无暇去细思这些,只能先求救下人来,“你先放了百里丞相,一切都可商量。”

男子道,“要我放了他,只有一个条件:我要出城,立刻。”

年华沉默。男子挟持百里策来见她,她早就料到他必是有此一求。子夜时分,四方城门紧闭,他即使能逃出京畿营,也仍是笼中之鸟,唯有出城,才能真正逃出生天。玉京守卫森严,他想夤夜出城,除非持有崇华帝的手谕,或者京畿营主将的令符。京畿营主将丢失令符,是死罪。

男子见年华沉默不语,龙雀匕紧勒百里策的脖子,匕锋上滚落几粒血珠,“如果我出不了城,就只好让丞相大人陪我一起死了。”

“住手!”年华道,即使丢失令符是死罪,她也不能置百里策于不顾,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放了丞相,我给你令符。”

男子微笑,却没放开百里策,“即使拿着令符,出城时也会经受盘问,只怕会节外生枝,如果年主将能够亲自相送,那就最妥当了。”

年华想了想,道,“好。你放了丞相,我做你的人质,随你出城。”

男子望向沾血的圣鼍剑,冷笑,“拿着剑的人质?这我如何敢当?”

年华再次深吸一口气,手一松,长剑落地。“这样,总行了吧?”

男子点头,笑了,“很好。过来。”

年华两手空空,一步步走向男子,仿如走向死亡。任由男子挟持后,她唯一的欣慰,是百里策得了自由。可是,下一秒,百里策却被站在男子身后的人挟持。百里策是一介书生,毫无反抗余地,刚出狼爪,又入虎口。

年华怒,对男子道,“你出尔反尔!”

男子的声音从耳边传来,颈上的匕锋冰寒刺骨,“你太危险,我怕路上生变。有他在,你才会有所顾忌。”

被人诡诈的愤怒,被命悬人手的无力感压下,年华忍住怒火与恐惧,“你想怎么出城?”

男子冷笑一声,望了一眼自己穿着的京畿营服饰,道,“属下们自然是跟随主将大人出城了。”

男子话音刚落,四周传来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三十名京畿营士兵列队而来。

望着逼近的队伍,年华的脸色渐渐苍白,一颗心慢慢地沉了下去。——这些兵士与男子一样,只是穿了京畿营的服饰做伪装。

这一场劫狱如此兴师动众,布局周密,男子显然不会只是一介小小的使者。年华感到喉咙发涩,露出一丝苦笑,“皇太子这一声‘属下’,本将可不敢当。”

男子没有否认“皇太子”的称呼,笑容冷如匕锋,“少啰嗦,带我们出城,别想耍花样。”

年华心中苦涩,望了一眼同样面露无奈的百里策,只能带着众人向京畿营外走去。

夜深月小,街衢空寂。

拓拔玥挟持年华、百里策顺利地离开京畿营,一行人走在街道上。带着士兵巡逻的京畿营将领见他们也穿着京畿营的服饰,只远远地点了点头,并未靠近。来到城门,守城的将领见主将带兵出城,以为是有要紧任务,不敢多问,急忙吩咐手下开城门。

“轰隆隆——”在两名士兵的合力下,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

寒烈的北风从城外吹入,城楼上风灯飘摇,城门上的铜钉暗光流转。

年华不知道此刻京畿营中是否有人发现拓拔玥已经逃走,但她知道一旦安然离开玉京,拓拔玥就会如水滴入海,再难寻到他的踪迹。更甚者,拓拔玥一旦脱身,她和百里策的处境也会陷入危险。

这道守卫重重的城门,是最后能够反阻拓拔玥的地方!这个念头刚闪过年华脑际,不远处的百里策低呼一声。年华循声望去,两名“士兵”紧贴着百里策站着,不知情的人看上去似乎没有异常,但实际上百里策却身陷囹圄。当然,她自己也一样。拓拔玥的眼神充满危险和警告,在她耳边轻轻地道,“别耍花样。否则,你们必定死在我之前。”

拓拔玥的声音低如耳语,却让年华冷汗湿襟,也就是一错神的功夫,城门已开,丝毫没有察觉异样的城门守将恭请年华出城。

拓拔玥向年华使了一个眼色,年华只好带领众人向城外走去。

众人行了一段路,城门在身后合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城门闭合的刹那,拓拔玥终于松了一口气,望向不远处的百里策,眼中露出一抹笑意。

然而,就在拓拔玥放松警惕的瞬间,年华突然横肘,击向他的小腹。拓拔玥反应迅速,急忙退避。谁知,年华这一招却是虚招,目的是逼退拓拔玥,接近百里策。趁着拓拔玥退后的刹那,她已越过拓拔玥,袭向百里策身边的人。

一切变故,皆发生在弹指间,钳制百里策的人反应不及拓拔玥,左臂被年华拿住,颈上挨了一击,软倒在地。

余下的人大吃一惊,急忙抽出兵器,呈扇形护卫在拓拔玥身前。

百里策身边的另外一人,已举起兵器袭向年华。年华赤手空拳,不敢硬拼,只能护着百里策且战且避。

突然,年华的手臂一紧,却是百里策拉住了她。

“丞相,你这是…?”年华话未说完,但见百里策露出一个诡谲笑容,出指如电,点向她的天宗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