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道:“先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吧。”

年华、田济从人群中挤了过去,他们刚刚靠近擂台,就看见在台下为巴布呐喊助威的乌雅。乌雅又喊又跳,右眼带着一个乌眼圈,额上带着淤青,显然也是刚和人打完一场。

白虎、骑军法,禁止将士在外与人私斗。违者按情节轻重处罚,轻则仗笞,重则处斩。

乌雅看见年华、田济,心中一虚,脖子一缩,就想开溜。田济眼疾手快,绕到她面前,逮了个正着。田济把乌雅拎到年华面前。乌雅眼珠一转,笑道:“呵呵,年将军,田副将,你们今天怎么有空来逛街市?”

年华望了一眼在擂台上与人打得正欢的巴布,又望向眼神瑟缩的乌雅,“乌雅,这是怎么回事?”

乌雅尚未回答,田济已经指着擂台旁的一面字旗,念道:“夔山之奴,神勇无匹,赢之者,可获十金…”

乌雅笑了笑,不无遗憾地道:“夔奴,就是擂台上正和巴布打斗的那名男子。打败他,可以得十金,打中他一拳,也可得一金呢!只可惜他太强了,在砂城摆了两个多月的擂台,至今还没有人能够打中他一拳。”

原来,这擂台是一名走南闯北的卖艺人摆下,西北大漠民风剽悍,众人都崇尚武斗,卖艺人新找到一名勇悍的男奴,就想趁机赚上一笔。他摆擂台的规矩是每人交一银,就可以上擂台与夔奴相斗。赢了夔奴,则得十金。如此勇者,如此高的赔率,自然吸引了不少或好斗勇,或贪钱财的人跃跃而试,巴布就是那个好斗勇的,乌雅就是那个贪钱财的。

乌雅刚说完,田济已经气得吹胡子瞪眼,“不像话!太不像话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在外私斗,犯了军法!”

乌雅不平则鸣:“明明只是娱乐,哪里有私斗?我还输了三银呢,白花花的三银啊,我的心比我的右眼还疼…”

年华也道:“算了,田副将,只是赤擂而已,不过受点皮肉伤,不会危及生命。擂打完,也就两散了。乌雅,这一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乌雅笑眯眯地道:“是。年将军最好了,不像某个只会吹胡子瞪眼的老头子!”

年华这么说了,田济只是瞪了乌雅一眼,也就不再多言了。

三人挤在人群中,望向擂台。年华这才细细打量和巴布相斗的夔奴。在白虎、骑中,巴布也算是身形魁梧了,可是这夔奴比巴布还要高出一个头,壮上一整圈。他的年龄约在四十上下,卷发蓬乱,五官粗豪,褴褛的衣衫下肌肉虬结,隐隐蓄积着力量。他的鼻翼微微翕动,如一头正在发怒的公牛。他紧握的拳头,有醋钵大小,一拳砸下,落在地上,就是一个窟窿。

年华望了一眼身形娇小玲珑,几乎只有夔奴三分之一的乌雅,有些冷汗:“乌雅,你输了三银?”

摆擂规矩,一银上台一次,乌雅输了三银,就是上去了三次。体型,力量相差如此悬殊,她倒还敢上去三次?!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份勇气和执念…真可怕…

乌雅一脸心痛,“对,我的三银就这么飞了…等巴布下来,我还要上去一次,我一定要拿回我的三银!”

擂台上,巴布明显已经气衰力竭,夔奴仍是精神奕奕,越打越欢。他的体内,似乎蕴积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巴布被摔出去好几次,已经头破血流,浑身挂彩。

乌雅道:“这个夔奴真的很厉害。对擂的人,根本近他不得。哎呀,看样子,巴布要输了…又是一银飞了…”

年华问道:“他的名字,就叫夔奴吗?”

乌雅道:“不是,不知道他叫什么。擂台的主人说,他是在夔山捡到他,见他是个荒蛮的野人,就叫他夔奴了。”

田济站在另一边观望擂台,突然变了脸色,颤声道:“年将军,巴布…巴布好像下不来了…”

擂台上,巴布支持不住,作了认输的手势。可是,夔奴打兴正浓,根本不予理睬,一拳击向巴布胸口。巴布口吐鲜血,倒在了台上。

台下众人目瞪口呆。

裹着白头巾,留着山羊胡的擂主见出了岔子,吓得魂飞魄散,急忙跑上台,阻止凶性大发,正要一脚踏向巴布的夔奴。夔奴凶性大发,不认主人,一脚揣向山羊胡,将他踹飞了开去。

巴布躺在地上,右胸钻心地疼,但见夔奴一脚踏来,似乎要踩碎自己的头。他当即心中一寒,想要侧身躲避,身体却动弹不了。

巴布惊急万分,额上浸出了汗水。

注释:

(1)阿穆隆 ·铁穆尔:不知道JJ的版面抽了什么风,“阿穆隆 ·铁穆尔”这个名字不按空格键,就会变成“阿穆陇铁穆尔”。。。orz。。。之前也许还有几处错误,我就不改了,大家意会就好。。。各种囧。。。

(2)冈仁波齐山:西藏自治区的旅游景点。冈仁波齐是世界公认的神山,同时被印度教、藏传佛教、西藏原生宗教苯教以及古耆那教认定为世界的中心。冈仁波齐山周围有马泉河、狮泉河、象泉河、孔雀河环绕。据说,佛教中最著名的须弥山也就是指它。

095 夔奴

然而,夔奴的大脚在离他的头不过三寸处,倏然停止。一柄剑鞘疾如闪电,敲击在夔奴膝盖的曲泉穴上,他吃痛不住,抱脚向后跳退。

巴布侧头,循着长剑向上望去,看见了一名目光温润而坚定的女子。

巴布心中一暖,继而赧然:“年、年将军…”

年华道:“伤势如何?不要紧吧?”

巴布痛得皱眉,却仍咧齿一笑:“年将军放心,死不了…小心后面!”

年华转头,但见夔奴双目赤红,握拳袭来。

年华心中一惊,本欲闪避,但夔奴来势汹汹,她若走开,巴布势必遭殃。电光石火间,她抬手格向夔奴,同时右脚扫向夔奴下盘。

夔奴蛮力过人,年华的手如击铁石,无法撼动分毫,反而痛得麻木。幸好,夔奴为护下盘,虎虎生风地击向年华面门的拳头,一时间失了准头,只是堪堪擦过年华的下颚。

虽然只是堪堪擦过,年华的下颚却如烈焰掠过,火辣辣地疼。嘴角有什么流出,她用手轻拭,却是血。

夔奴踉跄了一下,才立定了身形。他状若痴狂,喃喃道,“谁能让我清醒?谁能狠狠地揍我,让我清醒…”突然,他转头,垂目望向年华,“你,你能打醒我吗?”

年华看了一眼手上的血迹,抬头望向夔奴,笑了:“我?好,我愿意试一试。”

年华骨子里具有武人的天性,喜欢挑战强者,喜欢超越强者。酣畅淋漓的暴力,未尝不是一种另类的净涤灵魂的方式。

田济、乌雅上来擂台,扶走受伤的巴布。田济闻言,一惊,阻止:“年将军,不可…”

年华对田济笑了笑,道:“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

乌雅却欢喜雀跃,道:“太好了,年将军出手,那十金有望了!”

打擂的规矩是赤手空拳。年华将圣鼍剑抛给乌雅,乌雅抬手接住,嬉笑退去,关切叮嘱:“年将军,要小心。”

年华笑着点头。

年华刚站定,夔奴已经山岳压顶般扑来,他醋钵大的拳头,直袭年华面门。年华横掌为刀,切向夔奴手腕。这一袭,她使上了七层内力,普通人的太渊穴被切中,一定会疼痛如骨裂,但夔奴毫无反应。

年华心中惊诧,眼见重拳击来,劲风如刀,鼻翼已经隐隐作痛,她急忙化刀为掌,抓住夔奴的手臂借力,身体倒拔而起,凌空掠过夔奴头顶。

年华在夔奴身后落地的瞬间,已经抬腿扫向夔奴的膝盖。夔奴攻势未尽,又遭一袭,身体惯性地向前仆倒。

“咚!”夔奴倒下,如巨山倾塌,木头搭建的擂台,顿时凹下了一片。

“啊!”擂台下,众人大惊。毕竟,自从擂台摆下,夔奴还从不曾倒下过。

夔奴爬起来,摸了摸流血的额角,低头望向年华,喃喃:“我想清醒,将我打清醒…”

鲜血染额,须发戟张,夔奴的模样狰狞而可怖,但是莫名的,年华却觉得他的眼神充满了悲伤、绝望、痛苦。也许,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突然,夔奴双手抱头,仰天长啸,“啊啊啊——我要清醒…不,我不要清醒…”

年华不禁慑住,他究竟承受过什么?究竟怎么样的经历,才能让一个人如此癫狂、痛苦、绝望?

年华发怔的刹那,夔奴暴起发难。他如同完全疯了,紧紧迫向年华,一招快似一招,一式猛似一式,迅如闪电,威似雷霆。

年华急忙抬手招架。

擂台下,众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年华身形纤袅,夔奴几乎比她高出两个头,比她壮上三圈。两人交手,如同一只凶猛的恶兽在噬咬一名纤纤女子。众人都为年华悬着一颗心。

夔奴近乎疯狂,饶是年华身手矫捷,脚步轻盈,也被逼得进退维谷,难以招架。突然,年华的左肩受了一拳,如被重锤击中,她跌飞开去,重重落地。

浑身散架般地疼,但年华仍然咬牙站了起来,她拭去唇角血迹,握掌成拳,袭向夔奴。夔奴以拳格挡。大拳如钵,小拳似铁,两拳相击,钵碎铁震。

“咯吱——”一声骨裂声响起,年华神色如常,夔奴却面色骤变。

剧痛如同一条蛇,沿着夔奴的右拳爬进了他的心中。因为疼痛,他的双眼微微清明了一刹那。接着,他感到眼前一黑,鼻梁上传来一阵剧痛,浑身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冲击,不由自主地跌飞开去。

“咚!”夔奴落地,又是一声巨响,擂台坍塌了一大片。不一会儿,夔奴慢慢爬起来,鼻骨碎裂,鲜血淋漓。

年华握拳站在风中,青丝乱舞,唇角犹带血痕。

年华静静地望着夔奴。

夔奴暴怒,拔身而起,袭向年华。

夔奴尚未靠近年华,只觉得眼前一花,右眼传来一下剧痛。下一须臾,他的右臂仿佛被藤蔓缠住,他试图挣脱,可是越挣扎越被那股巨大的力量攫住。突然,那股巨力逆向扭转,他的右肩传来脱臼的骨裂声,一阵绞心的剧痛袭来。与此同时,夔奴被一道巨力狠狠地掼了开去,再一次重重扑地。

擂台下人山人海,却鸦雀无声,空气中只有夔奴粗重的喘气声。

夔奴试图挣扎着起身,未果。他只好躺在地上,安静地望着年华。他的鼻骨碎裂,鲜血模糊了他的面容,右肩脱臼的痛楚,让他的表情愈发狰狞。但是,他浑浊的目光却有了一丝清明,仿佛一个陷在噩梦中无法醒来的人终于有了一瞬间的清醒。

夔奴望着年华,近乎哀求地喃喃:“打我,让我痛,让我清醒…”

年华闻言,当真走向夔奴,拎起他的衣领,一拳击在他的右颊。这一拳下去,夔奴口中一甜,吐出一口鲜血,还有两颗牙齿。

夔奴咧嘴,对年华笑了笑,十分悲伤:“我还是…无法清醒啊…”

夔奴的牙齿黢黑如炭,这一笑十分瘆人。年华怔了一怔,松开了夔奴,道:“也许,你不是无法清醒,而是你自己不愿意清醒。”

年华伸手,扶住夔奴的右臂。

夔奴一惊,如警惕的野兽,“你要做什么?”

年华道:“接骨。忍着些,会很痛。”

年华话音刚落,已经找准了脱臼的骨位,猛一抬手。

“啊啊——”夔奴发出一声惨叫,汗落如雨。不过,接着,他的神情轻松了许多。脱臼的右肩,已经回到了原位。

“保重。”年华站起身,对夔奴道了一声,就走下了擂台。

夔奴躺在擂台上,望着年华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擂台下人声鼎沸,人们吃惊地望着年华,惊赞、愕然、佩服之声不绝。巴布、田济见年华下来,急忙围上来,“年将军,您没受伤吧?”

年华道:“没事。走,回营去,免得再生事端。咦,乌雅哪里去了?”

擂台另一边,乌雅正双手叉腰,堵住留着山羊胡的擂主要赏金:“我们打败了夔奴,按照擂台的规矩,你得赔给我们十金。”

山羊胡老奸巨猾,眼珠一转,道:“擂台规矩,打一次擂,先交一银。你们虽然打败了夔奴,可是没有事先交银,根本不算打擂,我不能赔你十金。”

乌雅不干了:“那可不行!上台了,就算打擂。喏,这是一银,现在交也不晚,快把十金给我!”

山羊胡也不干了:“看见母鸡下蛋了,才拿钱出来买,哪有这种道理?!对不起,不给。”

巴布望着正在纠缠不清的乌雅和山羊胡,叹了一口气,道:“以乌雅的脾气,今天无论蒙、诈、缠、唬,总是要把那十金拿到手了才会甘心。年将军,咱们先回去吧!”

年华也对乌雅无奈,但知道她虽然财迷,做事却向来有分寸,不至于出乱子,也就随她去了。

年华、田济、巴布拨开人群,回白虎营。

年华回到白虎营,找营中的大夫处理了肩上、手上的伤。幸而并不严重,只是有些隐隐作痛。武力,总是伤人又伤己。无论是输家,还是赢家,没有人可以完璧。

年华用清茶漱口,吐出了口中残血,却仍有腥味残留舌间。她突然想起了夔奴的黑齿。那样黢黑如炭的牙齿,绝对不是天生,而是人为染上。西北蛮荒地区,有些蛮族喜欢纹面,有些蛮族喜欢长颈,有些蛮族喜欢伤痕,但是染黑齿却并不常见。

年华拿出一卷地图,在桌上摊开,寻找夔山。她找了足足一刻钟,才发现那座小小的,不起眼的荒山。夔山在朔方境内,靠近冈仁波齐山脉,位于狮泉河下游。

年华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

傍晚时分,年华正在校场练习射箭。田济匆匆来报,气喘吁吁:“年将军,不好了,乌雅回来了!”

年华笑了:“乌雅回来了,有什么不好?不回来,才该担心吧?”

田济喘了一口气,急道:“不是,乌雅回来了,还带着那个夔奴。不,不是乌雅带着夔奴,而是夔奴跟着乌雅,来到了白虎营。众将士上前阻拦,他见人就出手,根本拦他不住,营中现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您快出去看看吧!”

年华放下弓箭,随田济去查看状况。

096 西州

中午,年华、田济、巴布离开擂台后,人群渐渐散去,山羊胡开始收场。

乌雅仍旧锲而不舍,追着山羊胡,要以一银换十金。山羊胡定力惊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为乌雅的蒙、诈、缠所动,咬定钱袋不放松。

磨了两个时辰后,乌雅祭出了唬字诀:“哼,你可知今天在擂台上打赢夔奴的是什么人?”

山羊胡不以为意地道:“不就是一个身手不错的女武将么?”

乌雅冷笑:“告诉你,她可不是寻常的女武将。我问你,如今砂城之中,谁是职衔最高的武将?”

山羊胡望向乌雅,突然有些心怯,“当然是玉京派来的风华将军。莫非,她就是那个守临羡,保景城,攻越都,诛逆贼的风华将军?!”

乌雅冷笑,“没错,她就是风华将军。你可真是不怕死,连她应得的赏金也敢昧!小心哪一日,白虎、骑来砸了你的擂台,要了你的小命…”

山羊胡虽然心惊,但是还没糊涂:“她是风华将军可能不假,但是你休得唬我,她上擂台明明是为了救那个光头武将,根本不是为了金子。再说,年将军正直仁慈,爱兵亲民,曾经为了一名普通老人,独闯清平郡主府,从权势熏天的清平郡主手中救出了老人的一双儿女,天下百姓谁不交口称赞?她怎么会无缘无故让白虎、骑砸我的擂台,要我的小命?罢了罢了,你不就是想要赏金吗?看在风华将军的份上,这五金你拿去,只有五金,不可能再多了!”

“五金就五金吧,年将军不能白打一场。呵呵,我的三银回来了,脸上的伤也不疼了!”乌雅笑眯眯地接了金子,心满意足地离去。

“风华将军…”一直坐在旁边,静穆如石雕的夔奴,突然开口低喃。突然,他站起身,追向夕阳下乌雅离去的方向。

山羊胡吓了一跳,弹起来,拦向魁壮如山的夔奴。他可是他的摇钱树,不能就这么跑了,“夔奴,你去哪儿?”

“滚开!”夔奴伸出蒲扇大的手掌,将山羊胡拍飞。山羊胡跌坐在地,不敢再去阻拦。走了两步,夔奴回头,既像是在对山羊胡说话,又像是自语:“在夔山,你承诺让我清醒,我才跟着你四处摆擂。可是,直到今天,才有人让我清醒了一刹那。或许,只有她,才能让我彻底清醒…”

说完,夔奴拔脚追向乌雅,头也不回。

夕阳熔金,云霞满天。

年华见到夔奴时,他正赤手空拳,独闯白虎营。他的身后,是一片倒在地上鬼哭狼嚎的士兵。他的周围,逡巡着一群将士,无不面露惧色,不敢靠近。地上散落着各种兵器,夔奴仍旧赤手空拳。他并不是来杀戮,来复仇,他只是来寻找,寻找一个能让他清醒的人。

年华示意将士退开,向夔奴笑了笑:“你来这里做什么?”

夔奴走向年华,目光如野兽,狂野而凶戾,却又带着迷茫,“我来,让你打我,我想清醒,想清醒…”

引狼入营的乌雅吐了吐舌头,“嘿!奇事天天有,今天特别奇,居然有人主动上门求打…”

众人望着夔奴,如同看着一个疯子。

年华望着夔奴,眼神中带着一丝怜悯。

一阵风吹过,落木萧萧。年华骤然出手,闪电般袭向夔奴。一片枯蝶般的黄叶悠悠飘落,掠过夔奴骤然痛苦扭曲的脸孔。夔奴低头,但见年华一拳击中自己的右胸。肋骨断裂的剧痛,让他浑浊的双目露出了一丝清明。他垂目望向年华,刚要开口,年华的下一记勾拳,已经击中了他的下颚。夔奴觉得天旋地转,退后了好几步,才稳住了身形。

年华道:“这样,够清醒了么?”

鲜血从夔奴嘴角涌出,他觉得右胸的肋骨,下巴的骨骼似乎已经支离破碎,连心脏都在绞痛。夔奴笑了笑,眼神空茫,绝望,如同深陷迷林深处,不得出路的旅人:“不,不够,还是无法清醒,还是无法清醒…”

说罢,夔奴仿若力竭,砰然倒在了地上。他仰望着西天霞光万丈,突然泪流满面,发出了野兽般的哀嚎:“啊啊啊——”

白虎、骑将士大惊,但是畏惧夔奴悍勇,不敢靠近。田济怕出事端,已经招来了弓箭手,持着羽箭围上。

年华望着夔奴,眼神仍是怜悯,禀退了弓箭手:“退下,不要伤他,也不要靠近他,随他去吧。”

年华望了夔奴一眼,转身离去。

天色黑尽时,夔奴爬起来,步履蹒跚地离开了。

三天后,夔奴又来到了白虎营,仍然要年华打他。年华没有拒绝,没有留情。最后,夔奴头破血流地离去。

四天后,夔奴又来到了白虎营,还是要年华打他。年华有求必应。最后,夔奴刚愈合的鼻骨再次碎裂,又离去了。

数日过后,夔奴又来到了白虎营,仍旧是要年华打他…

刚开始,对于举动诡异的夔奴,白虎、骑如临大敌,全神戒备。久而久之,白虎营里的将士对这个频繁来求打的男子也都见怪不怪,懒得理会了。

久而久之,夔奴与年华除了拳脚相搏,汗血淋漓,偶尔也会说上几句话。

夔奴躺在校场上,鼻血蜿蜒,“喂,丫头,你就不能不打鼻子吗?鼻骨碎裂,吃饭时会很难受。”

年华拭去唇边血迹,“嘿,大叔,鼻子受伤最痛,才能让你清醒。”

夔奴受伤离去,年华抛给他一包东西,“大叔,接着。”

夔奴接住,打开:“丫头,这是什么?金疮药,接骨膏…哼,我根本不需要这些东西!”

年华没有做声。

最后,夔奴还是把这一包“根本不需要”的东西带走了,他这次伤得特别重。

夔奴的话不多,年华的话也不多,两人最畅快的交流就是拳脚。无关仇恨,无关怨尤,无关荣誉,无关胜败,只是纯粹的暴力,纯粹的武斗,一个在寻找清醒,一个在寻找救赎。

对于夔奴的来历,姓名,年华从来不问,夔奴也不说。只是有时候武力结束,他会像是自语般地,问年华一些奇怪的问题,“丫头,你有生命中最珍爱的人吗?你爱他们,胜过财富,权势,荣耀,胜过一切…”

年华想起了宁湛,道:“有。”

“他也爱你吗?”

“至少,他说过,此生与我不离不弃,相惜鬓白。”

夔奴望着湛蓝的天空,眼神悲伤而痛苦,“如果,他说的全是谎言,他要的只是你的财富,权势,荣耀,和你的一切。你倾注了全部的爱,只换来了谎言和背叛…”

年华喃喃,“如果真是这样,我的心一定会死去,彻底地死去…”

日升月沉,秋去春来,转眼已是崇华六年的春天。年华驻守砂城,已经有一年半了。这一年半的光阴并不太平,枭聚在流沙之海的蛮族见砂城固若金汤,无隙可乘,就转攻舒城、永昌城。年华领兵平乱,舒城,永昌城得保,她将蛮族驱逐到流沙之海深处。但是,朔方的铁骑仍在边境蠢蠢欲动,西州战火欲燃,人心惶惶。崇华帝增派七万白虎、骑、七万玄武骑,赴西州助年华安定西域边境。

西州各城的守军制度使兵权太过分散,守将各自为营,军令难齐,是一个弊端。年华上书,建议废除守军制,建立西州都护营,将各城分散的兵权统一。崇华帝准奏。

年华花了八个月时间,重新收纳、编制西州各城兵力,建立了西州都护营。崇华帝大喜,封年华为第一任西州都督。

“华建西州都护营,慑蛮夷,定边疆,乃百世之功业。今西州都护营,已扩至百万之师,西戎、尸胡、岐舌、柔利等国莫不慑之,不敢犯西境。皆华之功也。”三百年后,对于年华曾经建立西州都护营的举措,《将军书·风华列传》如此评价。

四月奈何天,如果在玉京,已经是春雨杏花映古城了。可是,在西方沙漠中,春夏秋冬,四季轮回都没有多大变化。天悬金乌,四季炎炎,沙漠荒芜,四野苍茫。

砂城外,都护营。

这一天,玉京的帝使带着丰厚的赏赐来到了都护营。三个月前,年华率领西州都护骑平定了几拨已成势力的沙匪,并出兵流沙之海,将朔方骑兵逼退百里之外,边境暂时得到了安定。崇华帝大喜,派遣使者来犒赏都护营里的将领。

崇华帝给年华的赏赐十分丰厚,金银珠玉,绫罗宝器,珍馐美酒,年华一如既往,只留下一半,将另一半全部赏给营中将士。同甘共苦,是她的为将信条。没有将士的辛劳,也就没有将领的功勋,她对待效忠自己的将士,始终怀着感激和仁爱。

帝使带来消息,国家无大事,帝王有喜讯。罪妃李氏于冷宫诞下一子,帝赐名为琅,为皇长子。帝使还带来一个檀香木匣,说是宁湛给年华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