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景城一战中,你是我,你会怎么做?”年华问皇甫钦。

皇甫钦笑了,“如果小王是你,小王会杀了青阳,联合轩辕楚夺取景城,灭掉若国。”

年华心中一惊,“为什么?”

皇甫钦喝了一口茶,道:“小王习惯从利益出发,与青阳合作,历经千辛万苦保住景城,不过只得半座景城的铁矿为岁贡。而联合轩辕楚灭若国,则可分得若国一半疆土,利益可以抵得上几十座景城。在当时,以你和轩辕楚的实力,必可直捣若国王城。”

“帝君出兵襄助若国,是为道义,非为利益。我助青阳师兄,是为同门情谊,非为其它。再者,玉京和若国已经结成永和之盟,武昭王重执诸侯礼,岁岁纳贡。这样的结果,足以抵得上一半的若国疆土。”

“哈哈!”皇甫钦仿佛听见了一个好笑的笑话,放声大笑起来,他微睨凤目,问年华:“你认为帝君是一个为了道义,而放弃利益的男人吗?小王能想到的利益,他必然也想到了。不过,他为什么放弃利益,不选择与越国轩辕楚结盟,小王至今还是没有想明白。另外,同为怀有野心的王侯,若国武昭王项瑄,和朔方国威烈王阿穆隆 ·铁穆尔不同,阿穆隆 ·铁穆尔虽然野心勃勃,但却是顶天立地,言出必行的真英雄。他承诺永和,一定会遵守约定,一生不犯帝君。项瑄却是老奸巨猾,城府极深的枭雄,出尔反尔是他的拿手好戏。小王与你打赌,十年之内,他一定会毁诺,与帝君为敌。你在景城不杀青阳,断项瑄的左膀右臂,实在是失策。”

年华闻言,心中一寒,笑了笑:“你毕竟不是我。有些东西,譬如亲情,譬如道义,譬如使命,再大的利益也无法左右。无论如何,我不会对青阳师兄不利,更不会与轩辕楚合作。轩辕楚欺师灭祖,愧为将门中人,我必诛之。他和我,只能有一人活在世界上。不杀他,我枉为封父的弟子。”

皇甫钦一怔,随即笑了:“小王终于明白帝君为什么放弃大利益,而选择小利益。原来,除了助若国,他别无选择。”

132 屠城

皇甫钦一怔,随即笑了:“小王终于明白,帝君为何放弃大利益,而选择小利益。原来,除了助若国,他别无选择。”

“我庆幸从来没有与你在战场上遇见。”年华望着皇甫钦,道。

皇甫钦似笑非笑:“没在战场上遇见你,也是小王的运气。”

年华想了想,问道:“这么多年,九王爷你为什么而征战?”

皇甫钦沉吟了一会儿,“守护北冥,征伐天下。你呢?”

年华心中茫然,事到如今,她还能为了她爱到忘记自己的那个人而战么?

“我…不知道…”

皇甫钦似乎能够看透年华的心思,他狡黠地笑了笑,“天生四时,地生万物,天下有民,仁圣牧之。天下治,仁圣藏;天下乱,仁圣昌。非是吾辈诸侯拥剑,而是宁氏衰微,九鼎崩溃。宁氏失鹿,天下英雄逐之。小华,以你和小王合力,要夺取宁氏天下,并非妄言。你难道不想要天下么?”

年华摇头:“不,我不想要天下,我只想要太平。”

皇甫钦还想说些什么,年华不想再听,打断了他,“困在车中太久了,闷的慌,我出去骑马兜兜风…”

“你的风寒还没…”皇甫钦欲阻止。

“已经没事了。”年华掀帘而出,跃下马车。

望着年华远去的背影,皇甫钦叹息:“即使,他在你心里插了一刀,你还是不愿意背弃他么?没关系,来日方长,小王迟早会让你的心转向北冥,转向小王。”

冬日的边春原上,冰雪皑皑,萧瑟岑寂。

正午时分,北冥的车马停在一片树林中休息,众侍卫生火,烧水,做饭。皇甫钦裹着狐氅在火边取暖,年华见天色放晴,跨上汗血马去兜风。边春原上正兵荒马乱,皇甫钦怕出事端,派了一列骑兵跟随年华。

年华纵马在雪原上疾驰,将北冥骑士远远地抛下。马蹄踏雪,树林飞退,冷风扑面而来,柔软的狐毛拂在脸上,说不出的畅快和舒服。

年华放声长啸,她果然还是喜欢纵马追风的自由与酣畅,这些天来缠绵病榻的压抑真是闷死她了。

在风中飞驰,年华将所有的权谋纷争都抛在了脑后,无论是宁湛欲借她之手控制北冥,还是皇甫钦想说服她背弃玉京,投效北冥。甚至连立下军令状的事,她也抛在了脑后。自由如风,无缚无束,无爱无恨。

飞逝的讯景中,年华隐约看见一片村庄,炊烟袅袅。在这烽火乱世中,人间炊烟最是温馨,年华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顿时觉得不对劲。此刻是下午光景,村子里怎么会有炊烟?而且,那炊烟是不是太大了一点,看着像…着火了?!

年华勒转马头,向村庄的方向驰去。远远地,风中传来凄厉而绝望的哭喊,其间夹杂着刀兵之声。行到近处,年华发现村子里火光冲天,有一队士兵正在烧杀抢掠,屠戮手无寸铁的村民。村民们四处奔逃,却哪里逃得了?纷纷倒在士兵的刀剑下。

看清士兵的服饰,年华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离年华不远处的草垛上,几名士兵正在奸、淫一名少女。少女在强壮如牛的士兵身下,拼命地哭喊、挣扎,鲜血顺着她雪白纤细的足踝滑下。

年华手按圣鼍剑,调转马头。战马风驰电掣,经过草垛的一瞬间,黑光闪没,有断肢随着迸溅的血雨飞出,妖红盈野。

“啊——啊——”几名士兵发出痛苦的哀嚎,跪倒在地。草垛上的少女浑身赤、裸,躺在血泊中,她抬起了恐惧而迷茫的眼睛,只见一匹赤红的战马仰天嘶鸣,马上坐着一名身披银色狐氅,手持玄色重剑的女将。阳光太过耀眼,女将背光而立,看不清容颜,待要细看,但见她手一扬,有什么东西凌空飞来,盖住了自己,软软的,暖暖的,却是银色狐氅。

草垛边的惊变,引起了其他士兵的注意,他们纷纷持刀围向年华。

年华一身玄色盔甲,坐在汗血神驹上,不动如山。她身上的盔甲与手中染血的长剑,在阳光下流动着暗哑的光泽。她的眼神犀利如刀,浑身散发出狂烈的杀气,仿如战神临世。众士兵虽然人多,但却不敢靠近。

“蹬——蹬瞪——”数十骑骏马飞驰而至,正是在半路上被年华甩在后面的北冥骑士。

北冥骑士在年华身后一字排开,双方人数顿时持平,混战一触即发。

士兵中,一名骑卫长模样的人喝问年华:“看服饰,你们并非禁灵骑兵。你们是什么人?罗城方圆十里,都已被我青龙骑占据,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此伤我士卒!!”

年华冷冷道:“风华将军年华,路过罗城。”

骑卫长一怔,仔细打量年华,认出了自家将军。玉京青龙营,他曾在讲武堂里远远见过年华,认得她的模样,更认得她手中的圣鼍剑。而且,年华赴北冥的消息,已经传至禁灵战场,从玉京到北冥天音城,必须经过禁灵边春原。他在这里遇见年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骑卫长垂首行礼:“小人王大石,隶属左都尉方鸣大人麾下,参见年将军。”

年华指着正被烈火烧毁的村庄,和满地狼藉的尸体,问:“这是谁下的命令?”

王大石道:“是方校尉。”

“为什么要屠杀村民,烧毁村庄?”

“方校尉昨日接到命令,三日后大军退出罗城,为绝后患,退出前屠城。今日,方校尉带大军在罗城屠城,小人的队伍被派来罗城附近的村落…”

年华闻言,心中一惊,打断了王大石,“你,立刻带本将军去罗城!”

“是。可是,还有两个村子…”王大石冷汗如雨。他的任务还没完成,回去免不了军法处置。

年华神色一凛,“青龙骑出征之前,本将军在讲武堂里定下《军诫》,你将《军诫》第二章的前三条背来听听!”

王大石咽了一口唾沫,声音颤抖:“《军诫》第二章:第一条,滥杀平民者,杀;第二条,抢掠财物者,杀;第三条,奸、淫、妇女者,杀…年将军饶命啊,今日之事是上面的命令,小人只是奉命行事,并非犯《军诫》啊!”

年华环视四周,叹了一口气,“先带本将军去罗城。”

“是。”王大石赶紧道。

年华留下十余名北冥骑士安顿残存的村民,又遣了一名骑士去给皇甫钦报信,然后带着其余的骑士跟随王大石等一队青龙骑去往罗城。

临行前,望着残存的村民们眼中哀痛的,绝望的,愤怒的,仇恨的,无奈的,茫然的眼神,年华心如刀割,疼痛而沉重。

烈焰仍在吞噬村庄,远远望去,有如炊烟。烽火中的炊烟,一如沙漠中的海市蜃楼,美好到虚幻。

罗城位于南边春原上,玉带河的支流旁边,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罗城规模不大,人口约有五万。因为战乱,青壮男女皆被征兵入伍,只留下不到三万的老弱妇孺。青龙骑攻占罗城不到半个月,因为战略需要,必须撤离。

“撤离前,屠城。”军令上的五个字,让罗城一日之间死了三万人,整座古城被鲜血染红,玉带河上浮尸如麻,连天空也似乎变成了妖异的红色。

年华抵达罗城时,屠杀已经结束。满城静寂如死,血流成河。躺在地上的尸体皆是平民,老、弱、妇、孺,死状凄惨而可怖。风声如泣如诉,似亡灵在唱歌,狂笑,笑这一幅人间地狱图的血腥和残酷。

年华心如钝刀在割,一种沉重的悲哀,和压抑的愤怒充溢胸口,堵得她喘不过气来。青龙骑左校尉方鸣闻报,立刻赶来见年华。

年华站在罗城中的广场上,方鸣匆匆走来,青色的盔甲上溅满了血迹,披风赤红如火焰,佩刀的吞口处鲜血犹滴。

方鸣走向年华,垂首行礼:“青龙骑左都尉方鸣,参见年将军。”

年华突然握掌成拳,出拳击向方鸣左颊。

“呃!”一拳正中左颊,方鸣踉跄后退,腮帮子立刻肿起,鲜血顺着嘴角流下。他勉力稳住身形,吐出了两颗断牙,再次垂首:“末将方鸣,参见年将军。”

年华淡淡道:“方都尉,刚才这一拳,痛吗?”

方鸣一怔,如实回答,“很痛。”

“可这点痛,不及罗城人临死前所受痛苦的万分之一。”

“末将知罪。可是,为了大局,罗城非屠不可,一者断绝退走后的隐患,二者可以扰乱禁灵的军心。这是刘主帅下的命令,战场之上,军令如山,不可以有妇人之仁。”

年华明白,刘延昭的命令,也就是崔天允的命令。临行前,她嘱咐过刘延昭,一切皆听从崔天允之命。这一场征战中,刘延昭只是舞台上的傀儡,崔天允才是帘幕后操控生杀大权的人。她没有想到,崔天允心中积累的仇恨竟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他可以下令屠杀自己母国的同胞。也许,人一旦经历过最黑暗的绝望,不成佛,便成魔。崔天允已然化身为魔,他身处地狱中,就想将禁灵变作地狱,将他恨的人拉入业火中殉葬。

“这非关妇人之仁,而是关于战将的荣誉和人的良心。身为战士,在沙场上让长剑痛饮敌军的鲜血,是荣耀,可是屠杀敌方手无寸铁的平民,却是莫大的耻辱。方都尉,此时此刻,面对这些尸体,你的良心能安吗?”

方鸣沉默不语。

寒鸦扑棱着翅膀,飞落在广场边的枯树上,贪婪地盯着满城的血尸。流浪的饿狗眦着锋利的牙齿,开始饕食尸体的内脏。太阳不知何时不见了,天空阴沉沉的,不一会儿,开始飘起了雪。

“事已至此,无可挽回。方都尉,尽量把这些人安葬了,再撤离罗城吧。”年华淡淡对方鸣道。她抬头望向天空,飞雪飘落在脸上,融化后,如泪。

133 夜行

傍晚,皇甫钦赶来罗城,与年华会合。这一天天色已晚,他们只好宿在罗城中的青龙骑营地,明天再起程。

青龙骑的营地原本是罗城守军营,自从青龙骑占领罗城后,守军营就改成了青龙营,驻有近两万青龙骑。

皇甫钦坐在熊熊燃烧的炉火旁,还是觉得有些发冷,因为一想起满城皆是死尸,他心中就发悚。虽然,他也是看惯沙场生死的人,但他惯以奇计智谋破城,从不屑于干屠城这样惨无人道的事情。今天这般惨烈的阵仗,他也是头一次见到。

陷在炉火另一边的虎皮软椅中的年华,神色木然,有如雕塑。她和方鸣在议事厅议事回来后,她就一直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梆梆——梆——”外面有打更的士兵经过,已经子时了。

年华回过神来,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回房去了。”

“小王送你。”皇甫钦跟着站起身。

年华笑了,“九王爷,你不会是害怕一个人呆着吧?”

“胡说!小王天不怕,地不怕,怎么会怕一个人呆着?小王是担心你路上害怕…”

“在回房间之前,我还想去城中走走。这样,九王爷还坚持要送么?”

皇甫钦一咬牙,“当然送!”

寒城死寂,月色凄迷。

大雪已经停止,年华和皇甫钦一前一后,走在雪地中,半被积雪掩埋的尸体,横七竖八地散落在街道上。夜风呜咽,如同鬼泣。

年华提着灯笼,缓步而行,积雪在她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小华,你究竟要去哪里?到处都是死尸,还都是带着怨气猝死的,太吓人了。我们还是回营地去吧!”皇甫钦终于撑不住了,提议打道回府。

“傍晚去青龙营时,我记得在这附近看见了一座小寺庙,我想去庙里静静地坐一坐。”

“啊,小华,你果然聪明!寺庙里有佛像,佛像可以辟邪…”皇甫钦赶紧快步跟上年华。

“…”年华挫败。

“小华,你确定是在这附近吗?这附近看起来好像都是官宦商贾之流的宅第,应该不会有寺院吧?”

“我记得,应该是在这条路上。”年华语气笃定。

“呜呜…”

“九王爷,你哭什么?”听见身后有哭声传来,年华问皇甫钦。

“耶?小王没有哭啊!”皇甫钦一头雾水。

“那刚才…”年华奇怪,刚才她明明听见有人在哭。

“呜呜…呜呜…呜呜…”年华的话音未落,哭声再度响起,回荡在夜空中,似有似无,缥缈如烟。

年华脸色煞白,“九王爷,你听见了吗?”

皇甫钦牙齿打架:“听…听见了…世上难道真有鬼?!!”

年华脸色更白了:“别胡说!朗朗乾坤,怎么会有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皇甫钦纠正年华:“小华,现在不是朗朗乾坤,是深更半夜…”

“呜呜…呜呜…呜呜…”夜风中,再次传来缥缈的哭声。

年华定下神来,侧耳细听,“听起来,像是小孩子的哭声,我们跟着声音过去看看。”

“哎,万一…”皇甫钦想阻止,但是年华已经循着哭声而去,他也只好快步跟去。

“呜呜…呜呜…”走到街道尽头,哭声已经很清晰了。年华提着灯笼转过街角,不由得一怔。

一个孩子瑟缩着坐在一面墙壁前,正抱着双膝,嘤嘤哭泣。他的周围,横七竖八地散落着尸体。

“是个孩子?”皇甫钦吃惊。

“嗯。大概是在屠城时,被大人藏起来,侥幸存活下来的…”年华猜测道。

年华走向孩子。

孩子听见声响,停止了啜泣。他抬头望向年华和皇甫钦,漆黑的眼珠因为恐惧而明亮得吓人。

“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年华见小孩爬起来欲逃走,急忙安抚他。在这冰天雪地的寒夜,又满城都是死尸,他能逃到哪里去呢?

小孩果然没有动。

年华走向小孩,伸出手:“别怕,过来,我带你去一个暖和些的地方…”

小孩瑟瑟发抖,眼见年华的手渐渐接近,他倏然抽出一把匕首,狂叫着、乱舞着挥向年华。

“小华,危险!”皇甫钦急忙提醒。

“嗤!”年华躲闪不及,手臂上被划了一道伤口,鲜血涌出,洒落在雪地上,殷红如梅。

小孩见年华退开,抬步逃跑,可是没跑到两步,他就跌倒在了地上,头撞上一块凸出的石头,晕厥了过去。

“哎,这孩子晕过去了。小华你的手没事吧?”皇甫钦见年华的手臂仍在流血不止,担忧地道。

“唔,这点小伤,不要紧。”年华掏出一方素绢,在伤处缠了一圈,打了个结,以牙齿和手合力扎紧。素绢渐渐浸成红色,但是再也没有血滴下。

年华并不在意伤口,她走到小孩身边,用手探了探小孩的脖子,确认他只是昏厥,才放下了心。借着月光望去,小孩不过六七岁的样子,眉清目秀,男女莫辨。从服饰上看,应该是出生殷实人家,生活无忧的孩子。可惜,经历了这场血腥灾变,他从此再也无法回到曾经那无忧无虑的岁月了。年华发现孩子的脚被冻僵了,这也是他为何刚跑了两步就跌倒的原因。孩子虽然昏迷着,但小手却死死地攥着匕首。年华费了很大的劲,才使他松开手,“铛!”匕首掉在地上。

“你不会想带他回青龙营吧?我们还去不去找寺庙?”见年华似乎想将孩子背起,皇甫钦急忙问道。

“不去了。他的脚冻伤了,必须尽快回青龙营治疗,否则怕会落下残疾。”

“他刚才伤了你,你还救他?!”

“他只是太害怕了,想来不是有意的。”

皇甫钦一把从年华背上拉过孩子。年华吃惊,“九王爷,你干什么?”

皇甫钦叹了一口气,“小王来背他,你的手臂还流着血呢。”

皇甫钦背起小孩,小孩身上的血泥顿时蹭脏了他的华服。皇甫钦皱了皱眉,他贵为北冥皇族,这还是第一次纡尊降贵地背一个平民小孩。

年华提灯走在皇甫钦身边,为他照路。皇甫钦额上微见汗水,背上的孩子却睡得安详。年华和皇甫钦的脚下不时能踩到尸体,尸体的脸在橘红的灯笼下,狰狞而可怖。

“小华,说点什么吧,随便什么都行,这么安静地走在尸体中,实在是怪瘆人的…早知道,小王就带侍卫出来了。”

“啊,好。可是,说什么呢?”年华想了想,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擅长讲故事,现在这样的情况下,讲这些年征战的经历更不合适。

“不如,就说情话吧。自从认识以来,小华还没对小王说过情话啊…”皇甫钦笑眯眯地提议。

“去死!”年华一掌拍飞皇甫钦。

“呜呜,小华你太不浪漫了,小王真命苦…”

年华提着灯笼,皇甫钦踩着积雪,缓缓而行。小孩睡得很沉,夜风寒冷刮骨,年华怕他受冻,解下了披风裹在他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孩子,我就想起了入天极门之前的自己…”年华喃喃道。

“欸?那时候,你是什么样子?”皇甫钦有些好奇。风华将军身世如谜,世人只知道她从小在天极门拜师学艺,对她的出生却是一无所知。她的传奇开始于天极门,在传奇之前,则是一个谜。

年华仰头,望了一眼夜空中迷蒙的弦月,缓缓道来:“我的父亲是一个铁匠,为人沉默却慈和,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我有一个姐姐,还有一个弟弟。姐姐比我大十岁,是一个温柔亲切的人,像母亲。弟弟比我小一岁,很淘气,老爱和我作对。从我记事起,我们一家人就在不断地迁徙,逃难,因为今天朔方伐皓国,明天皓国伐越国,后天越国又伐禁灵…反正,总是打来打去,不得安宁。百姓四处逃难,苛捐杂税很重,忍饥挨饿是常事,吃饱是做梦才有的事。一旦发生瘟疫,天灾,基本只能听天由命地等着病死,饿死。父亲是一个朴实却坚强的男人,虽然他不识字,不懂武功,更不懂兵法谋略,不是什么经天纬地的大英雄,但他至少在乱世中保护了我们三姐弟,没有让我们饿死,病死,失散,更没有像别人一样卖了子女换钱活命。父亲和封父师父都是我这一生最敬重和感激的人…”

年华垂头望着雪地,眼角有些泛红。

皇甫钦想问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张开口,却又不忍心问。显然,年华的父亲、姐弟都已经不在了。她在自剜伤口,他看着心疼。

“如果,你与小王联手,夺得这天下,这些情况就会改变。”

“其实,谁做九州之主,并不重要。百姓所求的不过是安居乐业,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有田耕。将士所求的不过是太平安宁,再无烽火。天下,江山这样的东西,只有帝君和您这样的上位者才会执着。”年华淡淡地道。

皇甫钦一愣,征战多年,他第一次开始思考,守护北冥的真正意义。

“你,为什么要入天极将门?即使那时你还很小,也应该知道,一入天极将门,就将踏上一条不归的修罗之路,再也不能回头。”

年华淡淡道,“我想变得强大。那时,对我来说,只要能够变得强大,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因为只有强大,才能守护。”

“只有强大,才能守护。这是乱世教会你的吗?”

“算是吧。不过,这句话,却是一个人告诉我的…”

年华摇头,“我不知道。我已经不记得他了,我只记得这句话…”

“说来听听吧,反正,路还长…”

弦月在云中若隐若现,冰雪岑寂的死城中,皇甫钦和年华踏着尸堆夜行,两道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年华陷入了回忆中:“好吧,就说说吧,反正路还长…”

那一夜,也是这样一个寒冷的雪夜,万物肃杀,兵戈临城。哪个诸侯打哪个诸侯,以及为什么打,年华已经记不清了,反正城破的时候,父亲带着他们三姐弟逃出城去。在乱军和逃亡的人群中,他们和父亲失散了。弟弟的腿也受了伤,姐姐背着弟弟,牵着九岁的年华拣人少的地方逃。年华感觉到,姐姐柔软的掌心中全是汗水。

将近子时,姐弟三人发现一座废弃的古刹,也实在走不动了,就停下来休息。天气太冷,三人捡了一些枯枝,升起了一堆火。

“不知道父亲有没有逃出城?”姐姐一边往火上添枯枝,一边忧心忡忡地道。

“不要担心,父亲会逃出来的。每次失散,他都能平安无事地找到我们,不是么?”年华安慰姐姐。

“呜呜…姐姐,我的腿好疼…”弟弟啜泣。他的腿还在流血,是逃难时,被乱军砍伤。万幸的是伤口不深,不致命。

姐姐撕下衣襟,给弟弟包扎伤口,因为没有金疮药,只好扎紧腿根,让鲜血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