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楚道:“与太后和谈的人,不是本将军。请太后移步去往大帐中。王主和鸢夫人在等候您。”

年华、萧太后同时一怔,她们没有听说高殊来到了南泛泽。

萧太后笑了:“也好。年大将军,随哀家去大帐中吧。”

“末将遵命。”年华道。

轩辕楚伸手拦住了年华,“恐惊吓了王主、鸢夫人,佩剑武将不得入帐。”

“你…”年华欲发怒。

萧太后望了一眼黑压压的,蔓延到天际的天狼骑营帐,道:“年大将军,你就在外面等候哀家和皇长子吧。”

萧太后伸手牵过宁琅,道:“皇长子,我们进去见一见越王、鸢夫人。听说,鸢夫人可是世间绝色的美女,哀家倒还真想见上一见。”

宁琅一向害怕萧太后,不习惯她牵着自己的手,他转头望向年华,嘴唇动了动。

到了这个地步,年华也只好向他颔首,示意他不要害怕,随萧太后进去帐中。高殊和鸢夫人应该不会害宁琅,他们无冤无仇,从无纠葛,宁琅又只是一个孩子。如果,仅仅只因为宁琅的身份是皇长子,那么他更应该性命无虞,一个活的皇长子会给越国带来利益,而一个死的皇长子只会给越国带来战争。至于萧太后,也是同理。

萧太后、宁琅、忠顺、宝儿跟随一名使者走进一座极气派的大帐。临进帐篷前,宁琅最后回头望了年华一眼,目光中满是恐惧。

年华悬着一颗心,领兵站在空地上等候。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萧太后的心腹宦官忠顺掀帐走了出来,脸色十分苍白。他走向年华,垂首:“太…太后让大将军先回南泛城…”

“为什么?”年华一怔,问道。

忠顺支支吾吾,回答不出。

年华心中咯噔一下,难道大帐中出了什么变故?

“因为,萧太后和皇长子要随我去邺城。”一个女人娇媚的声音从大帐的方向传来。

年华侧头望去,看见了一名玉冠华服的男子和一名妖娆美丽的女人。华服男子已近不惑之年,面如冠玉,唇如点朱,下巴略有髭须,眼中带着风流之态,脸色却有些苍白,一看就知长年耽溺于酒色之中。正是越国永定王高殊。高殊身边的女人极美,延颈秀项,修眉丹唇,风情万种,妖娆天成。刚才,说话的就是她。

年华看见女人,脸色大变,如同白日里见到了鬼,“亦、亦倾?!!”

女子笑了笑,和高殊一起走向年华,烟行媚视:“什么亦倾?妾身是鸢夫人。”

高殊打量了年华几眼,笑了:“啧啧,真美…”

鸢夫人不高兴了,嘟起红唇,嗔道:“王主,难道,她比妾身还美吗?”

美人薄嗔,高殊的心都化了,哄道:“当然没有你美,你是举世无双的美人儿,是寡人的心肝…”

年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同时,心中无限疑惑,这鸢夫人怎么和死在冷宫中的李亦倾长得一模一样?

“参见王主。”轩辕楚望着高殊、鸢夫人,神色复杂。

“大将军免礼。”高殊避开了轩辕楚的目光。高殊瞥向轩辕楚时,眼中有厌恶、鄙薄之色,不像是望着自己倚重的大将,而像是望着老鼠、苍蝇之类的肮脏东西。

年华回过神来,向高殊微微颔首,“烦王主请太后出来说话。”

高殊道:“萧太后暂时不会出来了。寡人决定,请萧太后去邺城。”

年华一惊。高殊以和谈为诱饵,竟是想胁持萧太后,皇长子回邺城?

“这恐怕不合规矩,烦王主请太后出来说话,否则…”年华伸手,按上了腰侧的圣鼍剑。

高殊笑道:“美人一剑,寡人可无福消受。轩辕大将军。”

轩辕楚走到高殊、鸢夫人身前,和年华四目相对。年华握紧了剑柄,心中有些忐忑。看这情形,今天如果想带萧太后、宁琅回南泛城,只有先打败轩辕楚。可是,她能打败轩辕楚吗?手上的伤口浸了汗水,十分疼痛,似乎有些握不住剑。

轩辕楚望着年华,诡魅一笑,“你那颗美丽的头颅离开颈项的样子,一定非常好看。”

轩辕楚话语未落,手中宝剑快如疾风,直取年华的颈项。年华一惊,圣鼍剑反手出鞘,电光石火间,和轩辕楚的长剑凌空交击,带起一串火花。

轩辕楚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护腕上冒出三根钢刺,直击年华面门。年华急忙抬臂阻挡,“嗤啦”一声,钢刺穿透铁甲,将她的手臂划破了三道血痕。

年华抬腿直取轩辕楚小腹,轩辕楚退步避开。与此同时,年华手中飞出两支袖箭,直取轩辕楚双目。轩辕楚挥剑阻挡,一支袖箭从他的侧脸飞过,划破了他的脸。

轩辕楚伸手,擦去脸上的血,笑了:“有趣。从来没有人能伤到我的脸。不愧是封父那个老家伙教出来的人。”

年华手臂上的伤口汩汩流血,滴落在沙地上。她换了一只手握剑,冷冷地望着轩辕楚,“你不配提到师父!”

轩辕楚笑了,“再怎么样,我也是你的大师兄。你想赢我,只怕是做梦。”

轩辕楚的笑容尚在脸上,却不见了年华身影。他只听得一阵风声掠过耳际,多年来征伐沙场养成的直觉使他嗅到了危险。他提剑迎向耳畔的风声,几声兵铁交接之声响过,他感到虎口发麻。

年华也急速后退,她的虎口震裂,鲜血滴落。

年华大口大口地喘气。

轩辕楚冷笑,趁着年华前劲用尽,后劲不接时,一剑直袭年华胸口。

年华只能后退避开。

轩辕楚这一剑来势极猛,年华没有能够完全避开,这一剑击碎了她的护心镜,锁子甲。她的胸口如遭钝击,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吐出。

年华勉力支撑着,才没有倒下。她不能倒下,宁琅和萧太后还在大帐中。

轩辕楚做了一个手势,天狼营中号角声起,从东、西两方突然蹿出两支铁骑,将年华和白虎、骑包围。轩辕楚大笑道:“小师妹,今日,你休想回去了!”

年华心中一紧,和谈果然是一个阴谋!这可如何是好?悔不该轻信盟诺,孤军入敌营。唯今之计,只有先“吓”住轩辕楚再说。

年华道:“南泛城中,尚有十万白虎、骑,今日我若不回南泛城,明日大军便会攻入谷扶林。”

轩辕楚冷笑:“你说的是南泛城中那群上吐下泻,气息奄奄的病人么?他们连马都骑不上了,还怎么攻入谷扶林?”

轩辕楚一声令下,天狼骑冲向白虎、骑,双方士兵激战在一起。

田济见势不妙,拔出佩剑,带领众将冲到年华身边,保护她的安全。

年华心中一急,又是一口血吐出,她觉得自己的肋骨似乎断裂了,十分疼痛。田济、巴布、乌雅等将领保护着年华,且战且退。

“萧太后、皇长子…”年华望着大帐,担忧地道。

田济道:“大将军,现在的情势,保命要紧。先回南泛城,再考虑来救萧太后、皇长子吧。”

年华想了想,也只得如此。众将士杀出一条血路,退出谷扶林。

轩辕楚并不穷追不舍,坐在战马上狂笑:“今日不是在战场上,我且饶你一条性命。哈哈哈!小师妹,你一个女人家,还是趁早回家织布,绣花,生孩子去吧,免得在战场上丢人现眼!”

“哼!”年华心中愤怒。但是却不敢说话,她觉得她一张嘴就会吐出更多的血,勉强支撑的一口气也会溃散,人也会倒下。

年华、萧良等残兵败勇终是杀出一条血路,回去了南泛城。

轩辕楚坐在马上,看着年华等人遁远。突然,他身形一晃,从马上跌了下去。众将士大惊,急忙下马扶他。轩辕楚脸色苍白地站起来,他卸去战甲,战甲下,从胸膛到腹部的锁子甲,全部都破碎了。

轩辕楚神色阴沉,“老家伙,你想以年华来杀死我…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与年华的对战中,轩辕楚也受了重创,只是他勉强支撑着,没有让人看出他受了伤。轩辕楚放过年华,不是因为仁慈,更不是因为这不是在战场上,仅只是因为他没有把握能杀死她。

轩辕楚负伤回到营地,高殊见了他狼狈的模样,冷笑:“真难得,你居然受伤了?看来,风华大将军果然名不虚传。你,会死在她手中吧?”

轩辕楚走近高殊身边,冷酷无情的血色细瞳中竟流溢出了一丝悲伤,“阿殊,你就这么盼望我死么?”

高殊恶狠狠地道:“没错。只有你死了,我才能得到解脱。”

轩辕楚冷冷地道:“阿殊,我不会让你解脱,我永远都会侍奉你。”

高殊冷哼一声,拂袖走向大帐。

166 返生

大帐中,萧太后坐在虎皮榻上,宁琅和宝儿坐在另一边,一群天狼骑侍卫持刀围着他们。

萧太后面如死灰,瑟瑟发抖。她的恐惧并非源于侍卫手中的刀,而是源于站在她面前,正俯视着她的鸢夫人。鸢夫人,长着李亦倾的脸。

“你、你是人还是鬼?”萧太后颤声问道。

鸢夫人笑了,“我也不知道我是人,还是鬼。大概,算是一个活着的死人吧。萧太后,我们还有很多笔旧账,需要慢慢清算。”

李宝儿抱着宁琅,怔怔地望着鸢夫人,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小姐,你真的是小姐吗?”

鸢夫人回过头,走向李宝儿,神色有些悲伤,“宝儿,是我。人算不如天算,那一年的大火,没有烧死我,我从冷宫中的密道逃出了皇宫。”

萧太后一惊,“冷宫中果然有密道?”

孝明帝驾崩时,准备为他陪葬的蓝妃,于入陵前夜消失在了冷宫中。当时,萧太后怀疑冷宫中有密道,派遣羽林军去搜。但是,羽林军搜遍了冷宫,也没有找到密道。于是,宫人们都传说蓝妃是蓝狐,先帝离世后,就遁入山林了。

李亦倾笑了,“不错。我在大火中,无意中闯入密道。密道中有很多岔路,有一条路上躺着一具穿着蓝衣衫的女尸,我猜那应该是当年没有逃出皇宫的蓝妃。大概是神佑,我居然从迷宫般的密道中走出了皇宫,活到了今日。”

萧太后颓然。

李宝儿流泪,“小姐,真的是你,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鸢夫人心疼地看着宝儿,“宝儿,七年不见,你怎么看上去如此苍老?这些年,你一定吃了很多苦?这个妖妇还在加害你?”

“小姐,我很好,琅皇子也很好。”李宝儿流泪,高兴、悲伤、庆幸、感激的情绪同时在心中沉浮。上苍保佑,小姐还没有死,真是太好了。

鸢夫人低头,望向宝儿怀中的宁琅,她伸出手,“这是…琅儿吗?”

宁琅吓得怔怔的,他跟随萧太后一进帐篷,就有一群执刀的侍卫冲出来,包围了他们。他毕竟只是一个小孩子,被这剑拔弩张的场面一惊吓,现在脑海中还一片空白。

鸢夫人温柔地望着宁琅,伸出纤手抚摸他的脸,“琅儿,我是娘亲啊…”

宁琅还是呆呆的,没有反应。鸢夫人流下了眼泪。宝儿也流泪,“小姐,你不在了时,琅皇子还在襁褓中,他自然不认得你。”

“这些年来,琅儿一定吃了不少的苦。你们随我去邺城,以后我不会再让你们受苦了。这也是我让王主致书崇华帝,在南泛泽和谈的目的。”鸢夫人道。

宝儿吃惊,“难道,越王上书圣上,要求萧太后和琅皇子来南泛泽和谈,是因为小姐您的缘故?”

鸢夫人笑了,“在玉京得不到的东西,我在越国全都得到了。越王他很宠爱我,对我千依百顺,言听计从…”

“小姐…”不知道为什么,宝儿突然觉得有些悲伤。小姐明明是喜欢圣上的,可是帝王凉薄,他对小姐却只是一点露水恩爱,甚至连小姐“死”了,他也没有表露出一点悲伤,更不曾为冤死的小姐讨回公道。如今,小姐成了越王的宠妃,她真的开心吗?她真的不再爱圣上了吗?

就在这时,高殊掀帘走进帐篷中。鸢夫人笑着迎上去,“王主,您回来了。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高殊道:“风华大将军受伤败走了。美人儿,现在你满意了么?”

萧太后一听年华受伤败走,面如死灰,心中颓然。

鸢夫人命令四名侍卫押送萧太后、宁琅、宝儿下去。萧太后、宁琅、宝儿等人走出帐篷后,鸢夫人拉高殊坐在虎皮榻上,为他倒了一杯酒,“王主,为免夜长梦多,我们今晚就带萧太后、皇长子回邺城…”

高殊道,“那此地怎么办?风华大将军失去了萧太后,皇长子,怎么会善罢甘休?她肯定会引兵前来夺回。”

鸢夫人红唇微扬,在高殊耳边道:“有轩辕大将军嘛。留他在这里抵御年华和白虎、骑,不是很好吗?”

“留轩辕楚在这里?呵呵,此计甚好。”高殊笑了。如果轩辕楚能死在这里,他就解脱了。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人能够打败轩辕楚,杀死轩辕楚,也许,那个被称为“战神”的风华大将军可以?如果轩辕楚死了,他就解脱了,从那张罪恶的,屈辱的,黑暗的,恐怖的罗网中,得到解脱了…

“那么,今晚就动身?”鸢夫人大喜。

“都听美人儿你的。不过,走之前,美人儿你得给寡人一点力气,长途跋涉可是很累人的…”高殊将手伸入鸢夫人的长裙中,伸出舌头,舔舐她的雪颈。

鸢夫人娇笑,欲迎还拒,“王主,您真坏。”

高殊和鸢夫人不避侍卫,在虎皮榻上交颈合欢。

鸢夫人星眸含春,娇喘着问道:“王主,您不担心掳走萧太后、皇长子,崇华帝会盛怒出兵,讨伐越国吗?”

高殊意乱情迷,“有轩辕大将军在,寡人害怕什么?他一向披靡无敌…”

“王主您不问妾身为什么要萧太后、皇长子去邺城吗?”

“无所谓,只要美人儿你开心就好。”只要能让轩辕楚身陷危险,什么他都无所谓。只要能摆脱轩辕楚,他宁愿不要越国,不做越王。他本来就不想做越王,他只想做平凡而快乐的,湮没于皇宫深处的二十七皇子,每天刻着自己喜欢的木雕。可是,轩辕楚逼死了他的父皇,杀死了他的兄弟们,把他推上了越王的宝座,让他自此陷入噩梦中,不能解脱…他想要他去死,他死了,他就可以解脱了…

“王主,您真好…”鸢夫人桃腮绯红,蛮腰柔如灵蛇,婉转承欢。

巨大的快感,让高殊沉迷,他的动作更加粗暴,如同一只疯狂的野兽。只有沉溺于肉体的欢愉中,他才能从那张束缚他到窒息的网中探出头,得到如烟花绽放般短暂的解脱。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沉溺于酒色中,不想清醒。

年华、田济等人逃回南泛城时,天色已经擦黑了。清点了一下人数,去了三千精勇,回来只剩一千余人。

年华一回来,就卧床不起。她的肋骨断了一根,手臂上的伤也极深,只好闭城休养。年华担心萧太后、宁琅,想调兵遣将去谷扶林救人,但是第二天却传来消息,高殊、鸢夫人已经带着萧太后、宁琅向东去了邺城,追也来不及了。

年华躺在病床上,心急如焚。南泛城中,将士们除了痢疾,不知怎的,又开始生一种奇怪的病,发高烧,神志不清,最后在昏迷中死去。军中的大夫们也都束手无策。

轩辕楚时常派天狼骑来南泛城外挑衅,年华下令闭城不出。这就这么过了月余,年华的伤倒是养好了,但白虎、骑病病歪歪,越发疲惫。更听说,高殊、鸢夫人一行人已经回到了邺城。崇华帝传来诏书,要年华救回萧太后和皇长子。

年华召来谋士和将领们商议,怎样才能救回萧太后和皇长子。众人皆是无计可施。他们表示,当务之急,是这样才能治好将士们的疫病。

这一天,年华正对着地图发愁,一名士兵来报,“大将军,有南蛮使者前来送信。”

南蛮使者?年华疑惑,“带进来。”

年华接见了南蛮使者。南蛮使者呈上信函,信函用火漆封口,图纹是鹰。年华展信看完,眉头舒展开来。写信的人是摩羯王拓拔玥,他在信中说,南蛮各部落久受轩辕楚凌虐,有意愿和年华结盟,共敌轩辕楚。年华想起曾经在临羡关外,和拓拔玥喝摔盏酒的交情,思及如今的情势下,如果能和拓拔玥结盟,倒不失为一种对抗轩辕楚,救回萧太后、宁琅的可行之法。

拓拔玥邀请年华去南泛泽——摩羯的驻军地,参加“侘祭”,以叙旧谊。

年华招来众将士商议。

田济道:“只怕又有诈。大将军还是不要去。”

一名谋士道:“未必有诈。轩辕楚欺凌南蛮各部族,确实是事实。拓拔玥恨轩辕楚已久,只是因为轩辕楚和天狼骑太强大,他不敢贸然与之为敌。前年,拓拔玥意欲和皓国结盟,共同对抗轩辕楚,但是皓国女王端木寻不打算和轩辕楚为敌,拒绝了他。拓拔玥一直在找合适的盟友,共敌轩辕楚,商议应该不会有诈。”

众人七嘴八舌,莫衷一是。

年华思索了半晌,决定相信拓拔玥,去南泛泽赴约。她写了回函,让南蛮使者带回去给拓拔玥。

到了侘祭那一天,年华留下田济、巴布等人守城,只带了一百骑兵去往南泛泽。疑则不去,去则不疑,既然决定前往南泛泽,那也不必再疑神疑鬼,索性相信拓拔玥是诚心,不必带大军前往。更何况,退一万步来说,拓拔玥如果真有诈,她带再多的将士前去赴约,也无非是让谷扶林的惨况再一次上演。

“侘祭”是摩羯族一年一度的古老节日,祭奠的是斗神爝。对于野蛮尚武的摩羯族来说,斗神爝是最伟大的神明。祭奠从开始到结束,会持续三日。

年华抵达摩羯族大营时,已经是黄昏时分。许多兽皮帐篷,看似杂乱无序,实则按一定规律排列着,布满了整个南泛泽。近处是茂密的丛林和草地,远处是无边无际的死亡沼泽,地平线上,一轮红日将落未落。

摩羯驻军地外,上次送信的使者正在等候年华。

“大将军,王在里面等您。请随我来。”使者道。

“好。有劳带路。”年华道。

“营帐已经安排好,赶路辛苦,请将士们先去歇息吧!”使者吩咐一名士卒,引跟随年华而来的白虎、骑去歇息。

众将士望着年华,年华点头后,他们才随士卒离开。

使者带着年华,走向帐篷密集处。

第一日的侘祭正在进行。一路上,许多摩羯人踏着皮鼓、骨铃的节奏在旷地上跳舞。他们无论男女,皆以彩漆纹面、纹身,头上戴着鲜艳的鸟羽,牙齿染成了可怕的红色。他们的表情看不出是在笑,还是在哭,嘴里发出可怕的声音。

从玉京到西荒,从禁灵到北冥,年华还从未看见过这么狰狞的舞蹈。这样的舞蹈,配合着周围苍茫的荒泽和丛林,倒有着一种原始而生猛的美。使者带着年华来到帐篷密集处,这里的人更多,乐舞也更大声。

一名高大魁梧的男子,在众人的簇拥中走向年华。他高鼻深目,肤色苍白,穿着一袭华丽的服饰,戴着王冠,长及腰间的卷发,泛着黄金般耀目的色泽。他的眼神如鹰,锐利,冷峻,还带着一抹阴鸷。他看见了年华戴着的伽蓝护腕,冷峻的鹰眸中泛起一抹温柔,“女人,又见面了。”

167 侘祭

年华笑了笑:“拓拔王主,又见面了。”

“女人,你的声音变了,但伽蓝护腕没有变,我还能从人群中认出你。”拓拔玥望着年华,道。他有脸盲之症,无法记住人的脸。当年,年华在斗场上打败了他,为了能从人海中认出年华,他将摩羯族独一无二的伽蓝护腕戴在了年华手上。伽蓝护腕一旦戴上,除非死去,除非断腕,无法取下。这样,他就能够从人海中认出年华。

“一晃十一年过去了,声音会变低哑,容颜会变苍老,青丝会变白发,时间不能改变的,大概也只有伽蓝护腕了。”年华笑道。

“你一点也没变苍老,倒比当年更美丽了。”拓拔玥笑道。

年华也笑了,“拓拔王主,您倒是变得比当年更会说话了。”

“本王说的是真心话。”拓拔玥的蓝眸中闪过一抹温柔。

年华移开了目光,没有看见。

太阳尚未落下,大营中已经次第燃起了篝火。鼓乐声中,摩羯人围着篝火跳舞。拓拔玥领年华来到兽皮榻上,分宾主坐下,下首坐着摩羯将领。

年华扫了一眼众将领,问道:“怎么不见兀思丞相?”

拓拔玥道:“兀思留在王都,没有随本王来南泛泽。”

年华松了一口气。兀思不在,她也能稍微放心了。当年,在玉京,兀思两次出手救拓拔玥,其武功、智谋都让她觉得比拓拔玥更难招架。

“女人,你来得正好,黄昏时,祭典的仪式才正式开始。”拓拔玥道。

年华坐在拓拔玥身边,和他一起看侘祭。今天的场合,明显不是谈盟约的气氛,还是先看祭典好了。

落日西斜,弦月东升,云中隐约可见几颗星子。皮鼓声,兽角声,骨铃声在夕风中飘荡。最大的一堆篝火旁,一个巫师模样的老人正在跳着奇怪的舞蹈,他的嘴里发出似哭似笑的呜咽声。篝火旁边有一方祭台,祭台上绑着一个健壮的男奴。巫师围着祭坛念念有词,在太阳彻底落下地平线的一刹那,巫师用利刃剖开了男奴的胸膛,取出了他的心脏。男奴凄惨地死去。——他是献给斗神爝的祭品。

巫师捧着血淋淋的心脏,朝天上拜了三拜,然后将心脏放进了一瓮酒中。紧接着,他将血酒倒入了十几个酒盏中,巫师的门徒们依次将酒盏奉给拓拔玥、年华、在座的摩羯将领。

年华盯着手中红色的酒液,一滴冷汗滑落背脊。不会是,要喝吧?

果然,不出年华所料,在巫师朝天大呼了三声之后,拓拔玥、众摩羯将领将血酒一饮而尽。入乡随俗,年华只能硬着头皮,也将血酒一饮而尽。

拓拔玥放声大笑,“哈哈哈,女人,饮了这斗神祭酒,会让人力量倍增,所向无敌。”

年华觉得,饮这血酒,增加的不是力气,而是恶心。不过,她还是笑了笑,算是同意了拓拔玥的说法。

祭典的气氛很热闹,摩羯人载歌载舞,饮酒吃肉,欢乐而疯狂。拓拔玥和年华谈了越国、南蛮、玉京三方的情势,对于是否愿意结盟共对越国,拓拔玥并未明确表示态度,年华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弦月升上中天时,年华困乏了。拓拔玥派人送年华去为白虎、骑准备的营地休息。

年华跟随侍从离开,拓拔玥望着她的背影,怔怔出神。她坐过的地方,尚有幽兰般的芬芳。拓拔玥翕动鼻翼,在夜风中贪婪地嗅着她的气息。因为在她转过身去的那一瞬间,他已经忘记了她的容颜。只有气息,才能让他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