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福晋把眼转向窗外,马车里一时间静了下来,我是无所谓,大概也猜到她什么意思了,现在只不过要看她想怎么说了。不过按照这些个贵妇的习惯而言,无非也就是些委婉的暗示罢了,而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容易装傻的回应方式了。

“男人的事儿咱们女人不懂,都说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这衣服不穿也罢了,女人对他们而言,也不过如此,是不是”。四福晋面带笑意却目光炯然的看住了我,我用手指揉了揉耳边的翡翠坠子,若有所思地说“是呀,所以我早就决定做胤祥的裤子了”,“什么……”四福晋一愣,不明所以的看着我。

我呵呵一笑,“衣服可以不穿,裤子总不能不穿吧”。“啊,哈哈……”四福晋大笑了出来,我忍不住的瞪大了眼睛看她,心里想着眼前的这个女人,这是否是她第一次放声大笑呢……

外面伺候的丫头太监们也偷偷地探头探脑的向里面张望,我向外看去,垂柳拂案,已经到了朝阳门码头附近了,外地客商的货船停靠在岸边,工人们不停的在搬运着货物,大致都是些新鲜瓜果和一些度夏用品。其间灵巧的扁舟也在河道间穿梭着,叫卖着,一片的繁华,那就离潮阳门外的八贝勒府不远了。

就这么过了一会儿,四福晋的笑声渐渐淡了下去,我扭回头来看她正在用手绢儿在眼睛周围轻轻点着,然后抬眼看向我,轻声说“你和我们真的不一样”。 我一时间有些恍惚,不知为什么,一听别人说什么“跟她们不一样”这类的话,我就打从心底里怕起来,仿佛被人看穿了什么似的……

那拉氏的表情就好像是海啸一样,如果说原本她疑虑的海潮已迅速退去,那么再次涌来的就是汹涌的毁灭了吧。

一种深刻地了解,再来是认命,最后甚至是一丝绝望,我觉得她的情绪也传染了我,虽然我们彼此笑望,可心底都很明白,彼此之间的那道伤痕无论如何是不能弥补的了。

我心底深深的叹了口气,原本想装傻充愣的混过了事,没成想反而适得其反,闭上眼睛定了定神,我睁眼看向正木木的盯着我看的四福晋,“说真的,四嫂,我没想过那么多有的没的,只想认真和胤祥过日子,至于胤祥想怎样,我不知道,也管不了,顺其自然就是了”。

那拉氏眼光一怔,又仔细的看了我一会儿,就微微一笑“过日子可不就这样儿,王公走卒也没什么大分别,这不过是咱们妯娌之间说点儿体己话儿罢了,瞧你,还认真起来”,说完她转头向外看看,“哟,这说话儿的工夫儿就快到你八哥的府上了”,她转回头笑说“第一次来吧”?

“是呀”我顺着她的话茬儿点点头“我这是头一回呢”。四福晋这会子心情仿佛好了许多,方才的阴霾已如风吹薄雾般散去,笑眯眯的给我指一些沿途的风景人物,我在一旁赔笑,六月的天气,骄阳似火,我的心底却寒如冰雪。

怨不得德妃娘娘喜欢她,可真像呀……谈笑中却敌却不留半分痕迹,当然,喜欢拿十三做挡箭牌这举动也是一模一样的,不知为什么,这一点令我尤其厌恶,可面子上依然谈笑自如的与那拉氏闲聊。

过不了多会儿一座巍峨的府第出现在右前方,我不自禁的伸头向外看了出去,八爷真有钱呀,房子修的天圆地方,红墙绿瓦的仿佛看不到头。猛地想起了大观园,那里面也是这么描述的,自己仿佛倒是有点儿像刘姥姥的劲儿似的,不禁好笑的摇了摇头。

四福晋已经先下了马车,等我再探身出去的时候,才发现年氏,李氏,钮祜禄氏早已在马车前面伺候着了,不禁一怔,她们都是侧福晋,这是礼数儿。转念间想到,要是有一天十三同志再娶一位回来,难道我也要这样去伺候着……心里不禁有些个腻味。

“小薇”?那拉氏回首见我皱眉愣在那儿,轻声唤了我一声儿,“是,就来”,我定了定神,扶着赶过来的小桃的手下了马车,动作勉强也还算优雅。克制了自己想伸手捏捏酸痛脖颈的欲望,我上前两步,向李氏她们略微福身“几位姐姐好”。

李氏一步上前扶起了我“妹子别客气,都是一家人嘛”,我一怔,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可也挑不出什么错来,勉强笑了笑正要说话,一旁的年氏娇笑了一声儿“这礼可不敢当,我们哪儿能跟妹妹比呀,一个人儿就能称王称霸了”。

我眼风儿一扫,那拉氏正往前走着,显然是想装着没听见,李氏眼里则是闪过一幅看戏的光芒,倒是钮祜禄氏略微担忧的看了我一眼,但她身份放在那儿,却也不好多说些什么。

我淡淡一笑“姐姐取笑了,我倒是觉得一个人有些个孤单,要是有像四嫂那样的在身边顾着我,我偷笑还来不及呢,年姐姐,是不是”?眼瞅着年氏的脸色先红后白,可她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要再说下去她就真的得罪那拉氏了,她再受宠,也不过是个侧福晋,出身又是汉军旗,那里及得上那拉氏一半儿。

李氏看年氏哆嗦着嘴唇却说不出半句话来,忙的一笑“好了,咱们就别在这儿说笑了,一会儿见了八福晋她们,有的是工夫”,钮祜禄氏也是走上前来挽住我的手向前走。

我知道她们几个这会儿肯定是心思各异,但有一点儿可能是万万没想到,我嘴头居然如此厉害,又会这般的不留情面。可来之前就想过年氏未必会让我好过,这样做一来可以打压她的威风,二来敲山震虎,让四福晋和李氏她们知道我不喜欢闹事却不代表我好欺负。

小桃说的对,我现在的身份不同了,有些事情就算我不想碰也会转到我头上的,记得以前有人说过,既然哭不能解决问题,那就只有笑着去面对了,偶而的主动出击也还是很有必要的。

我笑着拉着钮祜禄氏的手走到那拉氏身边儿,“四嫂,我们进去吧,要是误了时辰,那可真是起个大早儿,却赶个晚集了”。这群女人们也是一笑,就鱼贯着进入了府门,早有太监上前来请安并领路。

李氏和年氏搀着那拉氏走,我和钮祜禄氏跟在后面,年氏依然恢复如常了,谈笑风生的,我心里无奈的摇了摇头,这种深宫大院里的女人果然不能小觑。眼光随意的在院中扫过,奇花异草,怪石嶙峋,竹影憧憧,曲径通幽……果然好手笔,风景硬是不同,虽与我装修的理念不符,可也另有一种天皇贵胄,洪开八荒的大气……

“小薇”,钮祜禄氏低声叫了我一声儿,我偏过头看去,她正有些担忧的望着我,我微微一笑,与她不约而同的放慢了脚步“珉姐,放心吧,没事儿的”。钮祜禄氏小字夙珉,我们私下一向如此称呼。

钮祜禄氏为不可闻的摇了摇头“爷对她还是很宠的,她向来……”话未说完却咽了回去,眼中显出一抹苦涩。我自然明白她在说什么,知她是一番好意,怕我得罪了她,四爷不高兴。

我当然不把年氏放在心上,不要说以后她哥子年羹尧下场如何,更因为她也未曾为雍正皇帝产下任何子嗣,而这在古代意味着什么,我现在再明白不过了,否则也不会有意识的跟钮祜禄氏接近。更何况心里隐隐觉得,就算我真的开罪了年氏,四爷未必会如何向着她……

可心里倒是真的有些迷糊起来,钮祜禄氏她是真的不知道我与四爷之间的那份隐约纠缠,还是就是认定我是个对她毫无妨碍之人呢……我皱了皱眉头,低头轻声笑说”珉姐,做人是要积福的,就像姐姐这样的,必有后福“。

她一愣,抬眼看了看我,眼中有着疑问,也有着期盼,但又微微一叹“我也不想那么多了,平平安安的就好”。我倒愣了一下,心里不自禁的想,是不是就是因为她这种为人处事,才最后有了个好结果。转念间就想到了西点军校的那句名言,性格决定命运。

“妹妹们快些”,前面李氏招呼着我们,我俩忙的快走了几步跟上,眼前一座宽大的临湖阁楼正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灯影儿映着湖水,分外的透亮。太监们见我们过来,忙的通传“四福晋,十三福晋,几个位侧福晋到”。

我忍不住一笑,又忙得低了头,这些个太监就是有眼力架,见十三阿哥又没有正福晋,竟是把我这个十三侧福晋的侧字给省了。正好笑间,里面突然传出了几声儿娇笑,高高的分外刺耳,我下意识的用手挠了挠鼻子,这是谁呀,王熙凤吗,未闻其人先闻其声?

可接下来我就笑不出来了,帘子一掀,一股子香风先飘了出来,人影一闪,还没等我看清楚,刚才的声音又响起“什么时候老十三的侧福晋变成正的了”?

“扑哧”一旁的年氏先笑了出来,假意捂住了嘴,又不怀好意的看了我一眼,那拉氏淡淡的横了她一眼,她脸色一僵,调转了头去。我脸上原本有两分尴尬,这会儿子倒是被她笑得冷静了下来。

下意识的整了整心灵上的盔甲,我抬眼向来人处望去……硕大的东珠累累的镶嵌在旗头上,累丝金凤颤巍巍的摇动着,雪样的瓜子儿脸,敛鬓弯眉,杏眼高鼻,竟是极俏的一张脸,比小春还胜了两分贵气。

我暗自大大的一怔,先前只知道这八福晋出身高贵,为人骄蛮,却不知道她竟然还生了这付好模样。心底忍不住苦笑,蛮女难缠,这长得漂亮的蛮女恐怕就不是难缠两字所能说明的了。不禁又想,看来八爷这惧内之名,估计也不是那么简单一两句话就能说明白的了……

心思游弋中,八福晋已缓步走了上来,香味儿更盛了起来,隐隐的我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忍不住轻蹙了蹙眉头。“四嫂,有些时候儿没见着了,也不常来坐坐”,八福晋娇声说道。

“妹妹不知道,前儿身上不舒服,在家将养了这些个时日方才好些,今儿见了妹妹帖子,才出门来凑这个热闹”,那拉氏微笑着说道。我看八福晋眼尾也不扫我一下,乐得轻松,就别转了头站在钮祜禄氏身侧。

眼瞅着那拉氏和八福晋正要携手进屋,我正想落后俩步,不显山露水的好溜了进去“这位是谁呀,看着眼生呀”,八福晋一句话生生的截断了我的想法。

我低头抿了抿有些干的嘴唇儿,上前一步深福下身去“茗薇给八福晋请安,福晋吉祥”,过了半晌儿还没动静,竟让我竟就这么半蹲在当地儿。不一会儿我的腿就麻了,汗也微微的渗了出来,心里的火却一拱一拱的。

就在我忍不住想不顾一切站直身体的时候,那拉氏开了口“小薇你快起来吧,咱们妯娌之间行这正经礼数儿干嘛”。心里冷笑了一声,我慢慢地站直了身子,腿真的是麻麻的,我用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哼,四嫂,规矩多些没错的,咱们妯娌之间倒还好说,就是省的那些个不知道自个儿是什么出身的人,攀了高枝儿就忘了本分”,八福晋笑着对那拉氏说完就把眼珠转向了我,“你说是不是呀,侧福晋”?

我心里就像开了锅似的,脸上却淡淡的,扯了扯嘴角儿“您说的是”。见我这付不咸不淡的样子显然出乎了她的意料,八福晋眯了眯眼,轻步走了上来站到我跟前,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我也随她看。

“是吗”,她冷哼了一声儿“方才可是听见有人称呼你是正福晋,这是什么时候的改的呀”,她回头环顾众人,“你们都听说了吗”?除了四福晋带来的人,周围众人都是有志一同的大摇其头,我这才发现原本阁楼里的人竟都已经出来看热闹了。

都是些公主贵妇,竟有大半儿看了眼熟,宫里头常见的了,这会儿人人都睁大了眼睛看八福晋如何的为难我,想是觉得这比看京戏有趣儿的多了。我倒是有了些好笑的感觉,只是觉得这些贵妇贵女们平日里的生活太过无聊,看看别人的笑话儿也就当是日常娱乐了。

看着八福晋骄横的样子,我微微一笑,她一愣,“我也是头一回听说,就在您府上”。 这女人脸色一僵,顿时难看起来,可又说不出我什么,本来就是她家奴才报错了份位,与我何干呢。

“那该死的奴才”,八福晋铁青了脸,高声喝道“来呀,把这个不知规矩的奴才拉下去抽二十鞭子”,我一愣,还未及反应,早有几个太监拥上来把方才报名儿的小太监拉了下去。不一会儿,远处黑影儿里鞭子着肉声,惨叫声就响了起来,四周突然静了下来,我只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心里寒瘆瘆的,心知肚明她这是打骡子惊马,做给我看的。

我的脸色难看了起来,不为别的,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只因为我与八福晋的一番口舌之争,竟连累那倒霉的太监挨了打,又不知他后果如何,心里有些后悔起来。

见四周众人嗫嚅相顾无语,我的脸色也青了起来,以为我怕了她,八福晋满意的一笑,“好了,大伙儿都进去吧,别为了那不懂事儿的人败了兴头儿”,说完转身扶着小丫头的手进屋去了。

旁人都随她进了屋去,那拉氏看了我一眼,也带着看起来很开心的年氏她们进去了,倒是钮祜禄事放慢了脚步来等我。我看她想开口安慰我,倒是笑着对她摇摇头,示意她先进去。

虽然她是一番好心,可这时候还跟我粘在一起,只能称之为不智了。人声儿渐淡,我仰头望了望月色,星淡云稀,倒与我现在的处境相匹配了起来,哼……突然发现自己在心里冷笑,倒是一怔,自打跟了胤祥之后,已经好久没这样了。

闭了闭眼,我今天才真正体会到胤祥以前过得到底是什么样的日子,怨不得他那样的敏感,又那样的“想得开”,如果没有四爷的照拂,恐怕他……我的心难以克制的绞痛起来。

心里一阵阵的愤怒如地底的岩浆一样迫切的需要找个出口,我睁开眼向水阁看去,里面不时地传来八福晋那毫无克制的笑声,“哼……”,我轻扯了扯嘴角,迈步向屋里走去……

暗涌

第七章

到了门口,小太监们早掀了帘子恭候我进去,刚迈步进去就觉得里面各种杂乱的声音一滞,抬眼望过去,公主贵妇们早就已经入席,各就各位了,见我进来,又是一番面面相觑,交头接耳。

八福晋见我进来,眼皮也不抬一下,依然与旁人谈笑自如,我心里冷冷一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

并没有从人过来给我领位,我也不甚在意,眼光扫视了一圈儿,看见钮祜禄氏正冲我招手示意,再看看一旁正座上的四福晋向我微微点了点头,我抿嘴一笑,轻松的溜达了过去。

虽然距离不远,我也是从这些女人身后走过去的,可依然是不停的有人略偏了身儿,要么就回头的打量着我,评价之声也是不绝于耳。可惜,这些女人说话的音量控制的很有技巧,我明明知道就是在说我,可偏偏一句话也听不清。

脚步不禁有些慢下来,心里自然有些好奇她们到底在讲我些什么,可脸上不能带出像儿来,又实在是听不清,心里耸耸肩膀,也就丢过了一边,加快脚步往四福晋的席面走去。

刚走到桌前,钮怙禄氏已站起身来笑迎,李氏跟着站了起来,一旁的年氏心底虽然十二分的不情愿,可又不能做的太过火,也勉勉强强的站起身来。一旁机灵的丫头早就把座位给我拉开,就在四福晋身边儿。

“姐姐们快坐”,我忙笑着谦虚了两句,钮祜禄氏和李氏都等我坐下了这才坐,年氏早就一屁股坐下,又转身和另一桌一个人聊天,那拉氏也正和另一桌的七福晋聊着什么。

我随意的看了看桌上,那儿摆着各种精致的小菜,还有当时当令的新鲜水果,身后小丫头走上来要给我斟酒,我摆摆手拒绝了,自己拿起青瓷茶壶到了杯热茶慢慢的喝着。

“妹子,你看这一出戏好是不好,这可是萃华班的头牌儿赵凤初,那嗓音身段儿可真是一绝”,一旁的钮祜禄氏轻推了推我,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这才发现阁楼外面的水面上就搭建了一方戏台,四周灯火辉煌。

方才心神不定的竟没看到,这会儿子放眼望过去,灯影儿映着水面,分外的通透,乐曲唱词经过水波的回声儿,听起来也是说不出的清晰明亮,迷离恍如仙境一般……

我虽不大喜欢看戏,一时间也有些个怔仲,这样的迷离景色,真是不自禁的令人沉醉起来,只不过不远处八福晋的笑声太过刺耳,破坏了这份儿迷醉,我淡淡撇了撇嘴角儿,这世上哪有什么仙境,只有这些天皇贵胄们用金银堆砌出的西洋景儿罢了,心里也就不想再看了。

“小薇”,”啊”,我一怔,回头看向钮祜禄氏”你犯什么愣,也被赵凤初迷住了”,她一手点点我的脸颊,又用手帕握住了嘴偷笑着,”啊……呵呵……”我干笑了两声儿,”姐姐这是哪儿的话,我认得他是谁呀”,说完伸手用筷子夹了一颗密制金丝小枣吃,嗯……真甜……

正想再加一个吃,一旁的李氏开口笑道,”咱们的侧福晋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怎的,这赵凤初可是红遍了北京城,皇上还宣他进宫唱过一回呢”,说着她端起酒杯抿了口酒。听她这么说,我不禁有些好奇,又抬头往戏台上看了过去,一个正旦浓妆艳彩,正在那儿唱贵妃醉酒,四周不停的传来叫好声儿。

只是觉得他的腰弯弯折折的甚是柔软,至于什么嗓音呀,调子呀还有什么台步儿,作派我是一概不懂。听着他咿咿呀呀的,也不知道到底在唱些什么,要是认真听下去,只会让我觉得心浮气躁而已。

扭过头冲正看着戏台的钮祜禄氏和李氏一笑,”我不好这个,还真是听不懂这些个有的没的”,她们一笑还未及回话,一旁的年氏回过头来,尖尖一笑,”那是,这都是给我们这些个俗人看的,侧福晋识文断字的,那里看得上这些”。

“咯嘣”一声儿,我不小心把嘴里的枣核给嚼碎了,咯的我牙有些疼,暗自用舌头舔了舔,把碎枣核吐了在手绢上,随手递给一旁的丫头,我看向年氏,淡淡一笑,”年姐姐说笑了,是我不懂欣赏而已,皇上娘娘都爱看的,这个又那里会俗了”。

年氏一愣,脸上一白,心知自己说错了话,不禁有些失措,那拉氏回过了头来,瞥了她一眼”安生看戏吧,哪儿那么多话说”。年氏讪讪的端起了一杯酒,拿手帕子握着喝了,又转了头去看戏,我抿了抿嘴,也不为己甚,只是认真的和桌上的酒菜叫起劲来……真是太好吃了……

别人爱怎么看就怎么看吧,这地方多说多错,倒是吃东西还安全些。虽然低着头吃东西,可旁边传来的话还是一句不漏的进了我的耳朵。

李氏笑着说”听说这姓赵的从来不包场,除了进宫那次,就是太子爷的脸面都没给呢”,她顿了顿,又笑言,”没成想儿,今儿在八爷府倒是见着了本尊,看来还是八福晋的脸子大呀”。一旁的钮祜禄氏笑着应和了些什么。

看来八爷的势力真是很大了,这种权势往往在小事儿上才见真章呢,也怨不得八福晋如此张狂,若非世事难测,八爷又是那般下场,八福晋能够娇纵一世也未可知呢。心里却猛地想起东方不败中令狐冲说的话,”世事难测,就叫想测的人去测吧”……

心下突然有了两分释然,我一边嘴里嚼着东西,一边儿往八福晋那里看去,她正神采飞扬的与众人谈笑,正确的讲,应该是她一个人在说,而旁人只是在附和而已,有点儿领导讲话的意思,不知为什么,突然生出些好笑的感觉来,我忍不住摇了摇头。

“小薇?怎么了,什么事儿这么好笑呀,说出来也让咱们笑笑”四福晋突然开口问我,”啊……”我不禁愣住了,这时周围的人也都停了谈话,转头看过来,我只觉得脑门上密密的渗出了汗来,可又不能照实说,是因为看着八福晋那副乡长检查工作似的样子好笑……

“嗯哼……”,我清了清嗓子,笑看着那拉氏说,”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台上的贵妃歪歪斜斜的醉酒,要是一个不小心走错了台步,可就变成了贵妃落水了,那就……”,我话未说完,”哈哈……”一旁的女人们早就笑了起来……

“十三媳妇儿就是跟咱们不一样,看戏都能看出这些个花样儿来”,这句也不知道是褒是贬的话出自旁桌的七福晋之口,看她倒是一付笑盈盈没什么心眼的样子,我也只好干笑着照单全收了下来。

那拉氏擦擦眼角,”十三媳妇儿伶俐,德娘娘也是疼她的很呢,前儿见了我还说,自打让她出了宫,身边儿空落落的”。旁人笑着说了些什么我再没听见,身上的汗毛却是一炸,有日子没见德妃了,原以为她早把我抛之脑后了,原来……

“好……”一阵儿震天响的叫好声响起,我定了定神,抬头看去,原来这出儿贵妃醉酒已经唱完了,戏台上的众人正跪下谢赏。

“唱的好,叫他过来,今儿我要亲自赏他”八福晋摇着扇子娇声说,一旁的太监忙一叠声儿的去叫人传赵凤初过来谢赏,戏班的老板早就鞠躬哈腰的站在了八福晋席前,说着些谢恩的奉承话儿。

一股子油彩的味道随风淡淡飘了进来,我下意识的转头去看,佩环响处,戏台上的杨贵妃走了进来,虽未卸装,可步履之间却再无半点儿女气,腰杆笔直,走到八福晋戏前,躬身下去,”草民赵凤初谢福晋赏赐”。

我不禁一怔,他的声音清亮平稳偏又加了那么一丝冷淡,并没有我想象中戏子的媚俗之态,心里不免对他多了两分好感。

“哟……你们看看,真是比咱们女人还俊呢,怨不得那些个爷们,也会养了这些小子在身边儿,哼”。八福晋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赵凤初,却不阴不阳的说了这番话出来。

我不禁怔住了,这是王府贵妇该说的话吗,粗不粗俗先放一边,当着那个赵凤初就这么说,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嘛……一旁的赵凤初倒是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袖管里有些微微的抖动,唉……我心下不禁为他难堪了起来,这八福晋欺人太甚了。

眼光一转,发现一旁的四福晋也微皱了眉头,七福晋却红了脸,年氏她们却是面面相觑,暗自偷笑,只是不晓得是在笑赵凤初的难堪,还是八福晋的轻狂了。

“来呀,赏他五百两银子”,八福晋笑嘻嘻的说,又端起面前的酒杯轻抿着。一旁的太监端了盖着红绂子的托盘走了上来,高声说,”福晋有赏,谢赏……”,戏班老板早就跪了下去,赵凤初却只是一躬身儿,八福晋的眼眯了起来。

我眼看着戏班班主悄悄抬头,一个劲儿的给他做眼色,可那赵凤初偏偏恍如未闻,就那么直挺挺的站着……好骨气,我暗叹,可是却有些不太识时务,八福晋的脸色阴了下来,四周也没了声响儿。

“哼……”八福晋冷哼了一声儿,脸上狞笑了起来,刚要张嘴说话,”唱的好……”,说完我就愣在那儿了,眼见那女人要发作,我竟下意识的开了口,四周的眼光全射在了我这儿,有吃惊的,更多的是看好戏的,八福晋更象是要吃了我似的死盯着我。我心里苦笑,原来真正不识时务的那个人---是我。

事已至此,我暗暗做了个深呼吸,抬头笑说”唱的还真是好,怨不得八福晋喜欢,”我一顿,笑看着八福晋说” 我们今天也是沾了您的光儿了,既然您赏了五百,我是无论如何不敢跟您比肩的,来呀”,”是”,一旁的小桃儿走了上来,”拿二百两银子来,给赵老板”我朗声说。

心下暗自庆幸,幸好出门前记得带钱,不然今儿脸可就丢大了,可心里又不免有几分肉痛,二百两银子呢……能把东西厢房都重新再漆一遍,能把胤祥的书房再装饰一番,能……好人难做,原来竟是这样,今儿才算体会了……强压着把那份苦笑咽了回去。

那边儿的八福晋被我一番话堵在当间儿,可又不好发作,我说的毕竟是恭维话,只见她胸脯上下起伏甚重,显然是在强压怒火,我脸上虽笑着故做不知,心里却也加紧戒备起来,若她真要闹起来,那大家也只好撕破脸皮了。

“十三媳妇儿说的是,今儿还真是借了老八媳妇的光了,这样的好戏可不多见,来呀,也拿二百两银子来,赏”,一旁的四福晋突然开了口,眼瞅着八福晋面上一怔,可她心中再不忿,却也不能多说什么了。我且放在一边儿,四福晋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好得罪的,我心里也不禁有些感激,转眼看过去,却见那拉氏脸上还是那样淡淡的。

一旁的七福晋忙着附和,四周众人也纷纷响应,一来给了我们脸面,二来也不能显得自家太过小气。我心里正猜测着四福晋的想法,突然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赵凤初谢四福晋,十三福晋赏赐”。

我一怔,抬起头来才看见不知何时,赵凤初已来到四福晋的席面跟前了,那拉氏轻点了点头,赵凤初却抬眼看了我一眼,眼中隐含感激。像他这样眉眼通灵的人,自然明白方才若不是我,他这会儿的下场,不用测都知道会是个什么样的了。

可我也不太想再和他多说些什么了,帮他一把只是潜意识的决定,可就这样儿已是让我损失了二百两银子,得罪了八福晋,又欠了四福晋一个人情儿,那里还有心情再理他呢。

转念间,我淡淡一笑”赵老板客气了”,说完自去拿了茶杯喝茶,他又看了我一眼,就躬身退下了。”时候不早了,咱们也就告辞了”,四福晋说着站起身来,笑着跟八福晋说,”我身上刚好些,也受不得累,今儿这一笑,已是足够了”,说完转头看了我一眼。

我忙站起身来,微笑着说,”既然跟四嫂一起来,那自然是一起走的”。八福晋笑着站起身来”我心里是想留的,可又不能耽误您休息,我送送”,说完走了过来,一旁的七福晋还有几个贵妇也趁机请辞,众人就一起走了出去。

呼……一到门外,我忙不迭的大大呼吸了一下,想把心中那些腌臜气都发泄出去……心里暗暗下决定,这鬼地方说什么也没有第二次了。

随在四福晋身后走着,绕过一座假山,眼瞅着就要到了二门了,门外隐约有灯火正朝着这边儿行进过来。到了台阶上,那拉氏停住了脚步,”妹妹别送了,快回去吧,今儿你也累了”,八福晋一笑,”行,那我就不送了”,话音儿未落,转向躲在四福晋身后的我,”侧福晋”……

我使劲的闭了闭眼,这女人终是不放过我……我慢慢的自那拉氏身后转了出来,淡笑着看着八福晋,”哼,今儿真是招待不周了”,我一笑”您这是哪儿的话,这儿”,我顿了顿,看了看四周”什么都好”,二门外突然人声鼎沸了起来。可人人都盯着眼前,谁也没去在意。

“哼哼,说的好,老十三虽年轻风流,不过这也要看你的手段了,那’侧’字儿说不定就去了,不过下次再换了人来也未可知呢,真不知这嫡福晋的名号会落在谁身上,那可真是天差地别呀,是不是,侧福晋”。八福晋哼笑着对我说。

我只觉得脑子里一股热流滑过,话已冲口而出,”是,小薇明白了,向您学习也就是了”,话音儿刚落,人群中已传出了闷笑声,众人的脸色都怪怪的,想笑又不敢笑,那拉氏也拿手帕子握住了嘴,又有些担忧的看了我一眼。

谁都知道,八福晋脾气大,好妒忌是出了名的,她不许八爷纳妾,连康熙皇帝都看不过眼,嫌自己儿子畏妻如虎。后世也有史学家认为,八阿哥之所以未能继承大统,他的妻子给他带来的影响,未尝不是一个阻碍。

话一出口,我就有些后悔,这等于当众揭了八福晋的面皮在地上踩,可未等我再想些什么,脸色紫涨的八福晋一个跨步走了上来,”死丫头,你说什么”!!说完伸手挥来,仿佛是要给我一巴掌,又好像是要推搡我。

下意识的往后一躲,”啊……”,我不禁尖叫了一声儿,身后就是台阶,我一脚踩空了下去,身体向后栽崴了下去……”小薇……”,”福晋”……”小姐”,一串儿的呼喊声儿响了起来,有四福晋的,钮祜禄氏的,还有小桃等等。

我也没有任何办法回应了,只是挥着手挣扎着,正害怕中,突然旁边有人伸手扯了我一把,虽没拽住,却延缓了我下落之势。情急中我用手掌重重的戳在了地上,”喀啦”一声,我的手腕剧痛,还未及叫喊出来,身子又翻滚了一下,”嗵”的一声儿,撞入了一个人怀里,被他紧紧的抱住。

天旋地转中,我看见一个清俊的男人正站在台阶上,愣愣的瞅着我,手臂还伸展着,看来方才是他拉了我一把……”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八爷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甚少听见他如此气急败坏的声音,我心里竟有些好笑起来,没人能在看见自己的老婆撒泼时,还能冷静的下来吧。

也不知方才撞到谁了,刚想从他怀里挣扎着起来,”啊,好痛”,一阵裂痛从我手碗处烧了上来,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别乱动”!……这三个字象炸雷似的震懵了我,我僵在了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一只手伸过来,万分小心的把我伤到的手腕抬起来检查,我慢慢的抬起头来,看去,身子一抖,四爷狂怒的眼正死死的盯着我……

我就那么傻傻的愣在那里,心里已说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滋味儿了,手腕上的伤痛仿佛沿着脉络直烧入心,痛得就象被按在了烧红了的烙铁上,“吱吱……”作响,却偏偏又不能喊叫出来,一口气就这么的闷在当间儿。

见我面色青白起来,四爷眼中的怒气稍退了些,“怎么,痛得厉害吗”,他皱紧了眉头,脸色铁青的又去查看我的手。“啊……啊,挺痛的……我没事儿”,我嗫嚅着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目光却不能从四爷脸上移了半寸儿,总觉得一切恍如梦中一般……

“小薇,你没事儿吧,伤得很重吗”?八爷的声音突然在一旁响起,我一个激灵,仿佛如一阵寒风吹过,眼前的迷雾迅速的消散开来,我垂下眼睫定了定神,强扯开了嘴角,抬头看去。

八爷正立在一旁半弯着腰探视着我,脸色铁青的样子跟四爷有一拼,平日里温文尔雅的眸子,此时闪现着我看不懂的光芒,仿佛怜惜,却更像是恼羞成怒,他刚才叫我什么……九阿哥,十阿哥就站在他身旁,一向大大咧咧的十爷一付不明所以的样子伸头探脑,他旁边九爷却仿佛一切已了然于胸,素来阴沉的嘴角竟带了几分嘲讽似的看着我们。

心下不禁有些警惕,可没等我再去猜测九爷的心思,四福晋的声音响了起来“爷,我看小薇可能是伤着骨头了,还是赶紧宣太医看看要紧”。通的一声,我自觉心脏停跳了一下,不知何时那拉氏还有那些个女人们,已经来到了我身边,那拉氏甚至还屈膝半跪在我身边,检查着我的手,而我这时还半倚在四爷怀里。

手腕疼不疼我都已经顾不得了,忙得挪动一下位置,靠向那拉氏那边儿,四爷身子一硬,突然发现自己另一只手不知何时正紧握着四爷的手,大惊,好在袖子宽大盖住了,灯影儿底下也看不分明。暗自想松手,刚刚放开,四爷的手已反握了过来,紧紧的握住。

我一僵,也不敢再用力,只觉得紧的仿佛是要捏断了我另一只手,下意识的看了四爷一眼,苍白的脸,细薄的嘴唇有丝干裂,专注看伤的眼,心里一痛,就任凭他握着。可我这会儿心中已是大乱,今儿这事儿要是一个弄不好,我,胤祥,四爷,以后的日子就都别过了,心里立刻下定决心,这地方人多口杂,不宜久留。

“十三弟呢?”那拉氏突然开口,我一僵,对呀,胤祥呢,他不是和四爷一起出城去了吗,为什么他不在这儿。“胤祥和老十四都留在丰台大营了,那有些军务要他们处理,明儿才回来呢”,四爷哑声答道。

我心下一松,胤祥不在这儿也好,若是他在,眼前的暧昧气氛不说,就是八福晋对我的所作所为,他也定不会忍了下来的。凭空再生出些是非的话,于他也无半点儿好处,八福晋的背景就已经不好惹了,而就圣眷而言,八爷也是远在他之上的。

抬头看向那拉氏,她正静静的盯着四爷看,她的表情让我一愣,有人说越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往往却都隐含着湍急的暗流。我原以为像那拉氏这样的贵妇,出身既高贵,又是皇帝亲自指婚,位为正室嫡出,应该看重的是自己的地位而不是男女情爱。

她又并非象年氏李氏那样,身份地位就摆在那儿,若是没有丈夫的恩宠怜爱,那在暗流滚滚的王府深宅里就别想有出头之日了,可现在看来,那拉氏对四爷并非就是贝勒福晋那样简单的。

余光扫过一旁,李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光只是游移在我和四爷之间,钮祜禄氏却愣愣的站在那里,眼睛只是放在四爷抓着的我的手腕上,就那么一动不动。

年氏早就白了脸,手里的手帕攥的死紧的揉搓着,跟她的眼光不期然一对,我忙垂了眼皮,好可怕……心里忍不住苦笑,那条手帕八成儿被她当做了我的脖子了吧……

这一切的念头都只是电光火石之间,我略定了定,偏头对八爷说“我没事儿,是我方才没站稳,才一个不小心从上面跌了下来”。我强迫自己脸上带出淡淡的笑意,仿佛对眼前的心潮一无所知。

“嗯……是吗,那就好”,八爷看着我眯了眯眼,突然微微一笑,脸上已是恢复了平常的和气。他直起身来“没事儿就好,不过还是叫太医来看一下最好”,说完眼光仿佛不经意般往台阶上扫去,八福晋正背脊挺直如雕像一样的站在那里,她原本有些恍惚的脸色,见了八爷的目光,竟又竖了眉头,变成一付娇纵模样。

我心里有些奇怪,这对夫妻的相处模式看来也是大非常人,难道说史书里写的并非全部吗……想到这儿不禁自嘲的摇摇了头,自己眼前的事儿还搞不定呢,居然还有心思去想别人。

“不用,别找太医了,我回家去休息一下就行了,今儿已经是打扰了,各位福晋格格们也都累了,还是各自回家的好”,我冲八爷他们咧了咧嘴,宁可手腕儿断掉,也绝不想在这儿多留一分钟了,说完我就想强撑着从地上站起来,“哎哟”脚踝儿也是一阵麻痛。见鬼了,我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这算什么,黄鼠狼专咬病鸭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