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是怎么进来的”,七香微微笑了笑,”这是贵主儿偏殿后的一间耳房,皇上下的旨意,把您拘禁于此,由贵主儿照看”。我一愣,转念明白过来,这种涉及宫闱丑闻的事情怎能外露呢,只有把我囚禁在宫中,而贵主儿是现在宫中份位最高的妃嫔,这样的事情自然只有交给她办了。

里外前后瞬时就贯通了,这些天皇帝也不好过吧,我淡淡的摇了摇头,就算魇镇的事情我一力扛了,太子终是有失德行,再加上素行不良,让皇帝不能不处置他,还有他那些个本事的儿子们,搞出来的阴谋诡计,恐怕不是心寒两个字就能解决的吧……

“这是贵主儿让我拿来给您的东西”七香的声音将我从思绪中拽了回来,”喔,是吗”我随意的应了应,并没有什么兴趣去拆看七香怀里抱着的包袱。七香却是表情怪异的盯着我,眼中有着一点点我看不明白的东西,更多的却是惊惶与紧张。

我定定的瞧了她两眼,缓缓的伸了手出去,”拿来吧”我低声说,七香脸色一僵,慢慢走了过来,伸手递了那个包袱给我,她的手却在微微颤抖着。我接了过来放在膝上,一层层的打了开来,一套绣工精美的袍服出现在我眼前。

嘴里”咯嘣”一声,咬牙的声音吓了自己一跳,太阳穴突突的跳着,我怔怔的看着手中的衣服,那大红的颜色仿佛要将我淹没,”呵呵”……退到一旁的七香有些惊惶的抬头看我,我才发现自己竟然在笑,”好呀,没想到还有穿上正福晋行头的一天,哼哼……”我无意识用手指在那光滑又冰凉的绸缎上游走,那红色却渐渐变得惨白起来,恍若一条白绫紧紧的勒在我的脖颈上,让我窒息……

“还有事儿吗”我抬眼看向七香,她吓了一跳,看见我平静的面色又是一怔,”没什么了,主子只是说让我把这个给您,是皇上的旨意,并没别的话”,我点点头,”知道了,那你下去吧”。七香福了福身,一步步往外退去,我只是冷冷的坐在椅子上,脑中乱的很。

“福晋”七香突然顿住了脚步,”奴婢……能帮您做些什么”她呐呐的问道,我一愣,抬头去看她,她清秀的脸却含着一丝坚定。说真的,到现在我也不懂七香,她到底是什么人,又跟胤祥有着怎样的瓜葛,可我已经没有机会去问胤祥了。

低头看看手中的袍服,这分明就是一道阎王的催命符……我猛地站了起来,把衣服仍在一边儿,飞快的把这些天写的东西收拾了起来,厚厚的一摞,我四处寻找,一把把用来包衣服的那个包袱皮从地上捡了起来,把我写的全部珍而重之的细细包了起来。

轻轻在那上面按了按,我小心翼翼的把这个包袱拿了起来,重重吸了口气,转过身向七香递过去,”如果可以的话,帮我交给胤祥”,七香有些不敢置信的抬眼看了看我,我点了点头。她踉跄着脚步走了上来,哆嗦着手接了过去,包袱离手的一刹那,我感到身体的一部分也随之而去了。

七香仿佛把命抱在怀里似的紧紧搂住那个包袱,她的嘴唇干涩的抿了抿,有些艰难的问我,”您……相信我”,我一顿,哑声说,”我没别的选择,只有选择相信你,若你肯尽力而为,我自当感念你的恩德”。

七香震了震,弯了弯身,转身向门口走去,”吱呀”一声,门扇半开,她突然回头,”您真的不想知道……”我摇了摇头,打断了她,”我不想知道,你与胤祥如何,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看着七香苍白的容色,我淡然一笑,”你快走吧,我只是不想死都不安心”,七香睁大了眼,旋即又低下头,深深的给我行了个宫礼,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我怔怔的站在门口,外面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了,只有从门缝儿里吹进的风,还能带来一丝生命的气息。我看看书桌,看来我也不用再写什么了,就转身走到床边,仰躺了下去,帐顶悬挂的如意绦在微微摇晃着,我转头看看被我丢在枕边的大红袍服,上面也绣着团团如意,忍不住苦笑出来,如意……我的死又会如了谁的意呢……

一阵人声儿传来,我揉了揉眼,外面的灯火恍的我有些眼花,灯火?!我慢慢的坐起身来,许久不见灯火闪耀了……”吱呀”老木门例行通报了一声有人到来,外面的光亮让我有些不适应,我眯了眯眼,”福晋”,一个人影儿打了个千儿下去,说完站起来回身关起了门,屋里顿时又暗了许多。

我直直盯着眼前的人瞧,他脸上虽还是一片恭敬笑意,眼中却闪过一丝不自在,我心里忍不住冷笑了一声,”竟然是李公公大驾光临”,太监大总管李德全脸色一僵,却是老道的低头说,”奴才可不敢当”。

我盘起腿来,心里已经明白了他的来意,白天七香送来衣服已经等于现行通知我了,我捏紧了拳头,身上却是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发热。见我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瞧,李德全清咳了两声,”皇上有话问您”。

说完等着我跪下来回话,等了会儿见我动也不动,他眉头一皱,面上有些惊奇,却也忍了,又咳了两声,”嗯哼……皇上问,你是否后悔”?我的舌头早就僵了,方才也不是摆清高,而是实在的动不了了。

可康熙的问题却如冷水浇头一样,让我打了一个激灵,我缓缓挺直了背脊,一字一顿的说”我 不 后 悔”……

德全眼神闪了闪,却没说什么,只是低头轻叹了口气,又抬起头清晰的说,”皇上有旨意”,我的心猛地抽了一下,下意识的想用手撑着自己站起身来,可全身的力气似乎都已经消耗待尽了,我勉强咧了咧嘴,”李公公,非是我无礼,实在是没力气站起来了,就在这儿听,行吧”。

李德全一怔,躬了躬身,”是”,又清了清喉咙,端容说”皇上口喻,雅拉尔塔氏。茗薇,因嫉成恨,做下丧心病狂之事,罪无可恕,念其素行尚好,赐自尽,并从皇室玉牒中除名,钦此”。他顿了顿,”福晋,您……听明白了”,我木然的点了点头。他又说,”对外会宣称,您因为心智疯迷,重病而……嗯哼……决不会罪及您的家人的”。

赫赫……我心中泛起一阵苦笑,从皇室除名,那就是说我的一切将会被抹个干干净净,不会在历史上留下半点痕迹……我就说看了那么些清史稿,可却从未见过我这一号。我下意识的又打量了一下四周,看来我真的要跟眼前的一切说再见了,这几年的一切,就仿佛是梦一场……

门”吱呀”又响了一声,我调转了眼光看过去,一个小太监拎了一盒子东西进来,恭恭敬敬的交给了一旁的李德全,就弯身退了下去。我愣愣的看着李德全把那个盒子放在了桌上,又一一拿出一个酒壶,一只杯子,他的动作仿佛慢动作一样,我觉得四周的空气也变得凝固起来。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那是毒酒砸在杯底的声音,我的手开始剧烈的颤抖,一霎那间,我想尖叫,想夺路而逃,想……眼看着李德全一步步的走了上来,到了跟前恭敬的弯下身去,手臂向前平伸,黄杨木托盘上,是一小小的白玉酒杯,里面隐见水波摇动……

好凉……这是我握住那个酒杯唯一的感觉,心里却在诧异自己什么时候把这杯子拿起来的,一股桂花陈特有的香气扑鼻而来,玉色的酒杯,朱红的酒液,真是漂亮吧,怪不得人说,艳丽的东西通常都有毒,天然的如此,人工制造的亦然,这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减少死亡的恐惧吗……用力的咽了口干沫,心里狂叫着,结束吧,让一切都结束吧……我缓缓的举起了手中的酒杯,贴近唇,闭上眼,一扬头……

“福晋,奴才退下了”李德全打了个千儿,转身退了出去,门”吱呀”一声关上了,我重重的往背后的板壁靠去。这回好了,该干都干了,回家的车票也已经被我咽进了肚子里,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只是不知道自己是会一觉醒来,就回到现代去,还是直接去了那永远不用再醒的地方呢……

脑中渐渐变得一片空白,肚子里也火烧火燎起来,只是不知道是毒药发作,还是酒劲儿泛上来了,我下意识的从领口里把那个扳指掏了出来,这也是白玉的,但却是温温的,我把它放在唇上摩挲着,胤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了……来这里与你相识并非我的想要的,可就这样离你而去,也不是我想要的……

一抹沉重的意识从上而下的压了过来,我眼前的东西越发的模糊起来,只有一点蜡烛的灯火还隐约跳跃着……我用尽力气握紧手中的扳指,再见了,胤祥,还有,胤……

“丝……”头好痛呀,我忍不住用手按紧了太阳穴,让那痛意慢慢的消退,闭着眼等了会儿,疼痛的感觉终于消失,可我依然不想睁眼。鼻子里闻到的是一股股年久失修的霉烂味道,”呵呵……”我低低笑了出来,真不知道老天爷待我薄是不薄,滚烫的眼泪从紧闭的眼皮中挤了出去,流到下颚时却已变得冰凉。

我张开眼,用手撑着已经霉烂的书桌站起身,再也不想看这里第二眼,转身推门出去,老门照例”吱呀”响了一声,一股莫明的亲切浮上心头,转瞬又是一痛。

出了院门,外面已是夕阳夕照了,我的脚仿佛不受控制似的, 一步一挪的往长春宫走去,长长的甬道是这般熟悉,又是这样的陌生,路上的游人渐渐多了起来,不时有人说笑着,惊叹着,评论着的从我身边擦过。

眼看着长春宫的大门近在眼前,我站住脚,用力的做了几个深呼吸,鼓起勇气迈步走了进去……那砖,那瓦,那梁,那柱,除了变得斑驳老旧,一切还是老样子。我日日走过的廊子,第一次擦洗瓷器的台阶,替德妃整理信札的偏房……我用手指一一滑过。

可能是快要关门了,游人已经大减,这长春宫里也变得寂静起来,偶有人进来,见我这副样子,可能也只是以为我太过沉醉在历史里了。前前后后看了几遍,我走到平日里长坐的廊子上坐下,闭上眼睛。

我经常在这儿和胤祥谈笑,也曾和四爷偶遇,他们的脸象走马灯似的在我脑海中疯转……”啊”,我忍不住低低叫了出来, 一动也不想动,就在那里坐了不知多久,任凭眼泪流了又干,……一股微风袭来,还是那股味道,里面隐隐传来胤祥和四也曾跟我说过的话,”小薇,爱你……爱你……”

“小薇……”一抹熟悉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朵,我一怔,只觉得眼前一片晕黑,什么也看不见……怎么了,难道说我又睡着了,是不是小秋儿来找我了,我也算失踪了半天,她肯定也心急了吧,”小薇”,呼唤声又传来,我大大的一震,不对,这声音不是小秋儿的,而是……

我勉力张开了眼睛,一震晕眩袭来,我闭了闭了眼,再睁开,天青色的绸帐,浅粉的流苏,香软的缎被……这一切太熟悉了,我日日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还在做梦吗,那到底哪个才是真的,老天爷到底想要如何……”啊”我想放声尖叫,却只传出一声嘶哑的喘气,这时才觉得喉咙有如火烧一般,每次呼吸都象刀割一样……

这疼痛让我镇定了下来,闭上眼,仔细想了想,看来那被毒酒我真的喝了没错,但却没有死成,为什么呢……看来方才回到现代的梦,是我潜意识的渴望反射吧,那现在……紧张的心情令我的呼吸急促起来,嗓子立刻加倍疼痛起来,我忍不住用手去握住喉咙,可却被另一只手紧握了过去,一震冰凉的感觉袭了过来。

我心里一抖,这是……我想看又不敢看,忍了许久,终是张开眼向那人望去,眼泪刷的一下流了下来,我哆嗦着嘴唇却说不出半句话来,过了良久,一丝再暗哑不过的断句从我喉咙里飘了出来,”你疯了……”,他一顿,把我的手指一一与他的相交握紧,然后牢牢地盯着我,哑声说,”对,从你掰开我手指的那天起,我就疯了……”……

花开

第十七章

“知了,知了……”树上的蝉不停的叫着,空气中的热度浓的仿佛粥一样,粘粘糊糊的贴着人缓慢流动,偶尔一丝微风虽快的令人抓不住,却让人更盼望着下一丝的到来。

“小姐,该吃药了”,一个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慢慢回转头来,一张秀气甜蜜的面庞出现在我眼前,红润的唇,弯弯的眉,一双永远带笑的眼……见我回过头来,她笑眯眯的送上了一碗汤药,”小姐,快吃吧”。

我微微一笑,”谢谢你了,小鱼”。小丫头甜甜一笑,却不离去,只是站在一旁等我吃完,我好笑的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就扬脖两三口喝了进去……好苦,吃了这么多次,这味道依然令我有些恶心,一只手伸了过来,递了粒儿桂花糖给我,又顺手拿走了我手中的药碗。

嘴里慢慢的含着糖果转圈,看着小丫头麻利儿收拾了一番,冲我福了福身,又是一笑,就转身退了出去。这么些日子,我和她说过的话也是有限,我的嗓子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十几天前方才算是恢复正常,可若是话说多了,喉咙就会嘶哑生痰。

因此我自己用嗓子也是极小心,不想留了病根儿下来,至于身体的其他地方,倒是没什么大碍,体虚是自然的,这样一番生死劫难,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卧床三月才终于下了地。

怎么出的宫,为什么没死,是谁放了我一马,又为的什么,怎么会到了这儿,我全都不想问,那天见了四爷,听了他那句回答,一时间,心中的害怕,恐惧,委屈,愤怒,留恋,不舍……那一道道或新鲜或陈旧的伤口如被泼了盐水般的抽搐疼痛起来。

眼泪止不住的流淌着,泪眼模糊中,只看到四爷布满血丝的眼,一瞬不瞬的盯着我,一阵阵的晕眩袭来,我强忍着种种不适,只问了他一个问题”会不会连累你……”,四爷一僵,闭了闭眼,将我的手贴向他的面庞,盖住他的眼,一丝沙哑的声音飘了出来”不会……”,一股热流却洇湿了我的手背。我心里一松,任凭黑暗包围……再次清醒过来已经是五天后的事情了。

这是一个小小的山庄,地理位置我一概不知,也不想去问,何苦叫伺候着我的下人为难,心里的万般愁绪也只是自己压抑了起来。周围的环境很好,山青水碧,繁花点点,几杆翠竹摇曳窗外,连空气都带着淡淡的甜味。伺候我的人很少,男仆更是见都没见过,除了小鱼,就是一个洗洗涮涮的大婶,其他人似乎都在外院,被严禁靠近我所居住的院落。

来看病的大夫,每次也是隔着厚重的帘子给我诊脉,并不见面,随着我的病一天天的好转,心里倒是越发的佩服起中医号脉的功夫,若是西医,不把我五脏六腑照个通透,医生那里敢下诊断,更别说开方子抓药了。

其间四爷也只来过两次,第一次我尚是昏昏沉沉之际,只是隐约觉得有人细细的抚过我的额头,耳际,被握住的手,也是又冰凉又火热……第二次却是我完全清醒之后的第二天,正和小鱼随意的聊着天,听她说家里的爹娘,还有弟弟。

本来有说有笑的小鱼突然肃容低头,我一顿,下意识的回了头过去,四爷正站在门口,窗外的阳光透过竹叶,斑斑点点的撒在了他的身上。我怔怔的坐在那儿,看着他一步步的踱了过来,直直的站在我跟前,近的连他马甲上浅浅的剐痕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屋里静的似乎连呼吸声都没有,只有窗外竹叶随风的”刷刷”做响,四爷身上的气息慢慢的包围住了我,心里突然一阵惶惑难忍,心突突的跳了起来,慌的不行,我忙强笑了笑,又清了清嗓子,抬眼看向四爷,”我没事儿了,谢……”话未说完,一阵天旋地转,我已被四爷拥入了怀抱,我下意识的就想挣扎,一阵隐隐压抑着的颤抖突然传到了我身上”小薇……”一丝模糊不清的嘶吼从我头顶传了来……

我登时顿住了,他那样痛的感情令我推拒的双手再难伸出去,想要拥住他安慰,理智又告诉自己那样不行,双手就那样五指虚张的悬在半空开开合合,一如我的心……我静静的靠在四爷的怀里,感受着那以为再也不会感觉到气息,良久……

我用力闭了闭眼,告诉自己够了,这就够了,暗暗做了个深呼吸,低声问,”胤祥……他怎么样了”,环着我的手臂一硬,围绕着我的温暖堡垒仿佛被敲掉了一面墙壁,冰冷的气息瞬时涌了进来……手臂慢慢的松开了。

我低头僵坐在原地,再没有半点儿勇气去看四爷的脸,耳边传来他走开的声音,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不好……”一个我以为根本不会得到的答案,从四爷那里飘了过来。声音轻若浮尘,却重重的击在了我的心上,不好……我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四爷苍白的背影,怎样的不好……

负手站在窗边眺望的四爷不知在想些什么,仿佛感受到我的目光,他缓缓回转过头来,我直直的盯着他的眼,一眨不眨,四爷面容一暗,一抹痛意滑过眼底,眸色越发黑的不见底,他转开头去,低低的说了四个字”行尸走肉……”

“行尸走肉”……这四个字仿佛利箭一样,一只接一只射传了我的心,我僵直的坐在椅上,不知四爷什么时候出去的,不知小鱼什么时候进来的,不知天晚,不知天黑,心中仿佛有一个黑洞,产生的任何情绪想法,都瞬间被吸了进去,只留下了填不到底的黑暗……那个黑洞叫胤祥,我一遍又一遍的念着这个名字,这个傻瓜……

痴痴的坐了一夜,第二天小鱼小心翼翼的进来告诉我,爷走了……看我动也不动,又小声的说,爷留下封信。信……我动了动身子,丝……好痛,一股僵麻的感觉迅速的袭上了我的四肢,我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一旁的小鱼忙得走上来给我揉着,”信呢……”我低声问,她一怔,忙的从怀里掏了出来,递在我跟前,我定定的看了那浅黄色信纸一眼,想伸手,又有些犹豫,”你放在这儿就出去吧”,小鱼恭敬的把信放在了我跟前。

她抬头看了看我,仿佛想说些什么,却又不敢,终是福了福身,悄无声息的出去了。默默的坐了会儿,我用手搓了搓脸庞,一股热辣的摩擦力瞬时烧过面庞,感觉自己有些清醒了,这才慢慢伸出手把那封信拈了起来。心里大概知道四爷写了些什么,心脏一阵热流滑过,我忍不住用手抓紧了胸前的衣服,又做了几个平缓的呼吸,把那份疼痛压了回去……然后打开了信纸……

我知道了胤祥曾疯狂的冲到乾清宫,去问康熙皇帝为什么要赐死于我,直到一记响亮的耳光响起之后,那屋里才安静了的下来。拦不住他的四爷惶然的守在外面,也不知道皇帝到底跟胤祥说了些什么,最后只是看见胤祥失魂落魄的从里面出了来。

他一言不发,只是跟四爷行了个礼,就出宫策马狂奔而去,四爷忙的叫人去跟,却是再找不见人影儿,等再看见他已是三天之后了。胤祥蓬头垢面的进了四贝勒府,见了四爷哑着嗓子说了声”四哥……”就晕了过去,而后大病一场,太医说是心力憔悴,神损血亏。

这一病就是一个月,四爷急的没法子,也不能告诉了他我还活着,买通了人救了我这件事儿,本就是天大的秘密,康熙皇帝也许只是故做不知吧,但这层窗户纸却说什么也不能捅破了。直到有一天,一个叫七香的丫头带来一包东西给胤祥……

自那之后胤祥一天天的好起来,每天不是练功,就是看书,甚至会跟来探望他的十四阿哥他们说笑了,而后更是没日没夜的办差,看着老是笑着,脸色却一天差似一天……”啪”的一声,一滴水滴落在了信纸上,胤祥两个字被打的透湿,墨迹晕染了起来,我偏过了头,滚烫的眼泪一滴滴滑过腮边,慢慢变冷……原来这就叫行尸走肉……

自打那日看了四爷的书信之后,我每日里认真的吃饭,认真的锻炼,休养,睡眠……小鱼心里虽然有些诧异我的改变,却也不敢出言相询,更何况四爷本就叫她照顾好我的吃食住行,见我一天天的好起来,她心下自然也是欢喜的。

我的话却越发的少了,除了必要的话语,平日也就是以微笑带之,好在之前因为伤了嗓子,话也不多,小鱼也不以为异,只是一个人在我面前絮絮叨叨的,我也就笑着听。时间过得飞快,转眼秋叶飘落,北风渐起,黑夜越发的漫长起来。

深夜寂静,小鱼知我睡得早,也早早的下去休息了,我一个人安静的坐在帐子里,从枕下摸出了那张薄薄的信纸,四爷那封信已被我折折叠叠的起了毛边儿。慢慢的打了开来,眼前一片昏暗,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可纸上的字却依然清晰的浮现了出来……

”行尸走肉……”,我无声的读着这几个字,它们仿若铁斧尖锥,一点点的,重重的将这封信上的每个字的凿在了我的心上……眼眶又热了起来,我狠狠的闭上了眼,胤祥的名字从心上划过,四爷的脸却浮了出来。

我轻轻的合上眼,看来我又要对不起他了。为什么每次我都要被迫的去伤害他,之前是,现在也是,总是让我没的选择……仔细想想,伤害一个总比两个都伤要好吧,自己忍不住苦笑了出来,自欺其人也不过如此吧。

这念头刚一闪过,就搅得五脏六腑都翻转了起来,突然想放声尖叫,想大哭,想失忆,想……我低低的叹了口气,仔细得将手上的信纸折好,轻轻塞入枕下,然后缓缓躺下,丝绸的枕头滑滑的贴着我的面庞,一片冰凉,我闭着眼睛,任凭枕上的眼泪干了又湿……

眼前一片光亮,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伸手盖上眼睛,那光线有些刺眼,“小姐,您醒了?”小鱼笑着走了进来,”您快看看,下雪了,鹅毛似的,外面可亮堂了”。我静静的躺了会儿,就让小鱼服侍着起了床,一股寒气隐隐约约的透了进来,我打了个寒战,小鱼忙的走到熏笼那儿又加了几块碳。

我披了外裳,走到窗前,将窗扇轻轻推了开来,片片雪花顿时飘落了进来,风凉凉的,却带了雪天独有的清新味道,我静静的感受着雪花拂面的感受,心里一片清爽。小鱼轻巧的走到了我身后,”小姐,这风冷,身子才好些,可千万别再着凉了,啊……”。

我回头看着她大大的眼睛,里面的溢满了关心和真切,就笑这点了点头,转身走到书案后坐下,看着小鱼忙着关窗,”小鱼,你去备几个小菜来,还有……”我顿了顿”有没有酒,口味轻的就好”。小鱼一怔,迟疑的问了一句,”小姐,你想喝酒……”

我笑着摇了摇头,小鱼显是糊涂了,但见我不想再解释什么,她也不敢多问,福了福身就下去了。我静静的坐了会儿,伸手拿了张雪涛贴,又慢慢的磨了墨,将毛笔细细的沾饱了墨汁,悬腕于空,却久久不能下笔……

“小姐,酒菜备好了,这就给您抬进来”,小鱼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一顿,”啊,放进来吧”,帘子掀起,一阵冰凉的风顺势飘了进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飞快的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又将它拿起,轻轻的吹干。

“把桌子放到窗下,你就下去吧,不用伺候了”,我缓缓的将手中的纸张叠起,”啊,是”,身后一阵唏嗦,偶有瓷器碰撞的声音响起,”小姐,您身子弱,就可不要多喝”小鱼嗫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微微点了点头,脚步声响起,然后就是一片静默。我等了会儿,站起身走到床边,将手中的纸张也塞入了枕下,细细抚平了枕痕,这才转身走回了窗侧。

清清爽爽四个小菜,中间还有个小小的熟铜火锅,正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令人心中一暖, 一个小巧的青瓷缠花酒壶摆在一边,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同色酒杯。我四下里看了一下,顺手从一旁的几案上拿了我日常喝茶的杯子过来。

将两只杯子斟满,将其中一只放在了对面,手里的酒杯不知转了几转,我探手过去,手里的杯子与对面的酒杯轻轻一撞,”祝你生日快乐,心想事成”,嘴里喃喃的说了一句,自己的耳朵都听不清,可心里却明白的很。

每年这个时候,胤祥都会去为他庆生,他爱静,也从不摆席,每年只是在家里接受家人,下人拜贺就是了,若是没有胤祥,真是过的冷冷清清,而每年这个时候的我,都是自己一个人留在家里自斟自饮……可今年,我还是如此,胤祥呢,他呢……

自失的一笑,深深的呼吸,又重重的吐了一口气出来,”不论你们知不知道,希望你们拥有的不会失去,想要的一定会得到”,我笑着举起杯子,冲对面的酒杯敬了敬,正要凑到唇边,”我知道……”一个低哑的声音在我身后响了起来。

我背脊一僵,手也忍不住的抖了起来,几滴酒液撒了出来,恍惚间一个人影儿已走到了我的背后弯下腰,身上的气息还带着屋外的寒冷味道,可呼吸却灼热无比的喷在我的后颈上。

他一伸手拿起了对面的酒杯,与我的碰了碰,一扬头……又轻轻的把杯底冲我亮了亮,我闭了闭眼,杯凑唇边,一口喝了下去,也不知是什么味道,口中涩的只有苦味儿……我一转手,也冲身后亮了亮杯底。

“啊……”我低叫了一声,一阵晕旋之后,我已安稳的坐在了他的腿上,下意识的想挣扎,一抬头就看见四爷的眸子亮亮的,就像那次他捉弄我时一样的眼神,硬如铁石般的薄唇也含了一丝喜色,划成一道温和的曲线,我有多久没看到过了,心中一软,就安静的被他拢在怀里。

四爷心情显然激动至极,虽是极力克制,轻抚着我头发的手,也隐隐有些颤抖……我的面庞紧贴着他马甲上的盘扣儿,冰冰凉凉的,听着他有些急促的心跳,想想明天此时的他,心里仿佛被谁狠狠的揪了一把,我悄悄伸出手,握紧了他的衣角儿。

“给我庆生呢,嗯”?,我点了点头,感觉到四爷轻叹了口气,热气喷在我的头顶,接着一个温热的吻落了下来。”你怎么来了”,我轻声的问,”有差事,顺路过来看看你好不好,在这儿……委屈你了”,四爷的声音含含糊糊的从我头顶上传来,声音里有着从未有过的温和与满足……

自打我认识他,我们之间似乎从未有过这样的温馨平和,眼前的一切仿佛梦一样,只是这个梦却会被我亲手打碎,就在……我心里用力的甩了甩头,让自己暂时不要那么现实,四爷如在在梦中,我又何尝不是……我轻轻摇了摇头,头发不小心别在了他的盘扣儿上,一边伸手去解,一边儿低声说”,这儿很好,比阴曹地府强多了”。

“哧”,四爷喷笑了出来,两手更加用力的拢紧了我,”现在我才觉得你真的没事儿了,还活着,在我身边儿……”他顿了顿,将嘴凑到我耳边儿,一个干涩的吻落在耳际,”小薇”,又一个吻落下”小薇”……他喃喃不绝的轻呼着我的名字,似乎要把这些年所有的忍耐,无奈,郁结都倾诉了出来,伴着一个个轻吻,我却只能闭紧了双眼,只觉得自己所有的热血就都化作了浮冰,在身体里缓慢冰凉的流淌着,撞击着……

四爷兴致极好,认识他这么久,第一次听他说了这么多的话,就是说起某些烦闷无奈之事,看向我的眼神里,也抹不去那从心底漾起来的欢喜,我什么也说不出,也不想说,就这么笑着看着他,全心全意的笑着。

就这样谈谈说说一直到了中午,四爷的身子竟高热起来,下午就昏昏沉沉起来,想想这些日子他受的苦处,又不能对人说,胤祥的癫狂失落,我的冷漠疏离,康熙的天威难测,八爷们的虎视眈眈,种种难耐都压在了他的心头,绕是他再冷的性子,也受不得这样的困苦吧。今天一番温馨,又多喝了几杯酒,竟是让他放下了不少心事儿,心里压着的火反而发作了出来。

这是个僻静地方,打发了小鱼去请大夫,我就坐在床头伺候着他,用尽了万分的认真,也含着无尽的歉意,看着他被酒意和高热晕红的脸庞,乌黑的眉毛,挺直的鼻梁,以及那薄薄的嘴唇,我用手一一抚过,”水……小薇……”四爷无意识的说着什么,我伸手拿起一旁的布巾,沾了些热水,轻轻的湿润着他的唇。

四爷一个反手握住了我的手腕儿,火热的仿佛铁扣一样,”爷,大夫请来了”,小鱼的声音在屋外面响起,我一怔,看着四爷紧紧握住我的手,万分的想苦笑,眼泪却不可抑制的滴了下来,我终究还是要再次的掰开他的手,我和他之间,一如当初,从无改变,方才的温馨微笑恍然如梦……

过了会儿,一切都收拾停当了,”让大夫进来吧”,我低声说,然后人就退到帐子一侧的纱帘后面,门口帘子一掀,一个五十左右的老者被小鱼引了进来。屋里光线已然有些昏暗,我却没有点灯,小鱼自是以为我不想见人,那大夫也不敢四处乱看,只是恭恭敬敬的坐了下来号脉。

仔细的诊了半响儿,那大夫摸了摸胡子,慢声说,”这位爷心思郁结已久,血气不畅,今儿个又受了些风寒,寒气是小事儿,只是要放开心胸,不要多思多虑,注意保养才是,”他顿了顿,又说”老朽开些止瘀化气,散寒去湿的温和方子,让这位爷按时服了也就是了,重要的还是不要忧虑才是”。

小鱼瞟了我一眼,看我无话,忙笑着说,”大夫辛苦了,这就随我来开方子吧”,说完帮大夫领了药箱,就引着他向耳房走去。我等他们出了门,才走了出来,帮四爷掖了掖被角儿,心里一阵血气翻涌,我轻轻的摸了摸他火热的脸庞,默默的用心的看着他,虽然他的一切已深印脑海……低头在他干涩的唇上印下一吻,”对不起了,胤稹”……

门外脚步声响起,我直起身又深深的看了四爷一眼,回过身儿小鱼正好进来,”小姐,这是方子,至于药材,咱们自己都有,唉,要是当初给您治病的那个大夫在就……”小鱼没说完,就把话咽了回去,有些惊惶的看了我一眼。

我装作没看见,只是把方子接了过来看了看,”你去照方儿抓药吧,仔细熬了来,你在那儿盯着点儿,头半个时辰的火候儿最重要的,不能有半点儿差错,要不药性就都没了,爷这儿有我呢……”,我顿了顿,”我想去和大夫再谈谈四爷的病,他还在二房吗”?

小鱼点点头,”是,小姐,大夫在呢,我这就去熬药”。我点了点头,小丫头福了福身,就转身往外走,见她快到门口,”小鱼”,我忍不住张口叫他丫头忙的回过身儿来,”是,小姐,还有什么吩咐”?我张了张嘴,最后却只是一笑,想了想,笑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多谢”。

小丫头一愣,顿时涨红了脸,”小姐,伺候好您是奴婢的本分,那有什么谢不谢的,您折煞奴婢了”,我淡淡笑了笑,”知道了,快去吧”,小鱼甜甜一笑,开心的走了出去。

我怔怔的站了会儿,回身从书架底下摸出个小包裹来,又拿了一件半旧的斗蓬,披在身上,抬脚往外走去,到了门口,听见床上的四爷喃喃念了句什么,心里撕裂般的痛,却只是咬了咬牙,头也不回的出了门去。

到了耳房见了大夫,递上银子,恭敬的请他随我出门,大夫在房内就未看清我,又见我衣着朴素,不疑有他,提了药箱随我出来。一路上也没碰到半个人影儿,就如我料想的一样,我的存在是掩藏的极深的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就是在这儿守着的,也都是从未见过我的。而最最重要的一点,是四爷终究低估了我,他虽知道我有些与众不同,却万万想不到,我有离他而去,独自生存的勇气。

门外一阵车马喧腾,几个侍卫正在门外守候,我装作不在意的拿眼一瞟,都是生人,我从未见过的,口音也不是京里的,显然四爷想的极密,来看我也只带了些外地不曾入过京的侍卫们来。见了我们出来,一个侍卫走了过来盘问了一番。

我一一做答,方才就告诉大夫有两味药我们这儿没有,要随他去镇上买,那侍卫也只是以为这就是个四爷的别院,见我不卑不亢,衣饰简单,也并未多想,叫了人套好车,就拉着大夫和我向山下的方向行进。

马车在雪地里走的不快,我强忍着回头看的冲动,只是心里算计着时间,小鱼一个钟头之内是不会回来的,熬药给四爷这种大事儿,她不会交给那个仆妇去做,而四爷……我咬紧了下唇,方才大夫进来之前,我就点了安眠的熏香,若无意外,他暂时应该不会醒来。

等他醒来看见我不见了……我的心猛跳了几下,忍不住用手抓住胸前,坐在另一侧的大夫奇怪的看了我一眼,我忙的低下了头,命令自己什么都不要再想了,就像我以前告诉十四阿哥的一样,既然已经决定,那就不要后悔……

还好,一路上担惊受怕,却没有我最怕的马蹄声传来,眼瞅着到了镇子上。这镇子规模不小,虽是雪天,却依然人来人往,叫卖声不绝于耳,听着口音应该是现代的河北一带,也就是清朝的直隶境内,我心里又是一松,那就是说,这里离北京不远了。

正想着要怎么打发了这大夫和车夫,一旁的大夫却已提醒我,前面就是镇上最大药铺---万安药堂,他家却在镇子东头儿。我赶忙让赶车的侍卫停车,跟他说,我先去买药,让他把大夫送回家之后,再来药铺接我,以免耽误时间太多,误了主子吃药。那侍卫不疑有他,放下了我,拉着大夫慢慢的向镇子另一头儿走去。

雪花片片飘落在我脸上,寒风也一阵紧似一阵,我却是一身的躁汗,暗自定了定神,直到那马车在我的视线里彻底消失,我这才移动脚步,向一旁的行人打听了当铺的位置,冒雪前行,等我再从当铺出来时身上已有了数百两银票在身。

我把翡翠耳环,玉手镯,镶着猫眼儿的金链子,以及一方镶金嵌玉的上好端砚悉数当了死当,之前在十三贝勒府的时候,因为胤祥放心让我当家,倒也对外面的事物行市儿有一定的了解。当铺老板见我是个外乡人,又是个女人,虽然黑了我一把,倒还不算太过分,我只求个迅速,也不想与他太多纠缠,因此生意很快就做成了。

看着当铺老板一付暗自欣喜,占了便宜的的样子,我忍不住苦笑了出来,等四爷查到这儿的时候,只怕他一分钱得不到,还得落一身不是,摇了摇头,我转身出了门去。方才问路的时候已问清了这镇上的镖局子在哪儿,以前听胤祥说过,这些行镖的如果不是押运什么重要物事儿,通常愿意多带些散户,五个人是走一趟,十个人也要走一趟,他们乐得多赚些银两。

我算计着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带我走,只能先躲起来,至于躲得过躲不过也只好听天由命了。这毕竟是古代,与我在现代的出差游览大不相同,原本没想这么快就偷跑出来,只是今日天时地利俱备,只是怕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一时间并没做好完全的准备,不论是物质上的还是思想上的,虽然这几个月我都在为此而做准备。

一脚高一脚低的顺着路人指示的方向走去,身上已换上了方才买来的男装,自己的衣服已然扔在了个僻静处……”喂,你小子看这点儿……大伙儿听着,今儿个天气不好,都警醒着点儿,各位客商也要小心跟随,各位都是求个平安顺畅不是”。

不远处一个大嗓门响了起来,我精神一震,呼哧带喘的往前走去,没有五十米,就看见一面大旗在雪中飘扬着,”正远镖局”四个大字隐约可见。再走几步,这才看见,一群群的人,有套牲口的,搬运货物的,围着烤火的说话儿的,天南地北的口音不绝于耳,看来这是一个行镖聚集地。

按行规说,一般的行镖车队都会找到当地的镖局子,交上点儿钱借宿,一来是同行彼此了解,二来镖师多了聚在一起相对也安全。我慢慢凑了过去,人人忙碌,倒是无人注意我,身旁也还是不断有各式各样的人赶了过来,商谈价钱,交钱搬货装车。

我四下里转悠了一圈儿,已知道有两个车队是直去京城的,还有一队却是去天津的,眼瞅着那两个去往京城的车队吆喝着出发了,我走到去往天津的车队跟前,操着蹩脚的天津话,跟那个打头儿的谈价钱,大风大雪我是狗皮帽子糊个严实,声音也是哑哑的,那个镖师也没看出什么不对,更何况,出门在外,都知道要少说少打听。

几个回合下来我们商定好了价钱,我是身无长物,虽然弄了个大包袱装像儿,里面却也只是几件棉衣和几十两碎银而已,银票我也是贴身藏好,早就打定了主意,若是碰上打劫的,我是双手奉上,包裹您拿走就是了。

镖师收了钱,又去谈下家儿,我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刚找了个避风处想靠过去,一阵马蹄声震天的响起,我心里一哆嗦,小心翼翼的躲开了众人,藏在了一个装满柴火的马车后面。从缝隙中望出去,方才见过的那个侍卫头儿正一马当先的骑了过来。

这儿的一干人等见是官府的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全都不敢动,就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我下意识的秉住了呼吸。对面镖局里早出来了个中年人,看起来仿佛是个管事儿的,就见他快步的迎了上去,那些侍卫正好勒马停住。

那个侍卫头儿跳下马,大步走了过去,低头跟那个管事儿的说了什么,那管事儿的忙的点头哈腰,又自转了身叫了各个镖局管事儿的过去,一一询问,只见人人摇头,那个中年人回过身儿又跟侍卫头说了些什么,指了指方才那两个去京城的镖车车队行进的方向。

那侍卫点了点头,翻身上马,领着众人怒马如龙卷地般的去了,这时候众人才闲散了起来,纷纷讨论着发生了什么事儿,我心里略微放松了些,一转眼却看见方才与我谈价钱的那个镖师,系着腰带从一个转角处闪了出来,看样子是刚去完茅厕。

我还来不及庆幸自己的好运气,已听到他大声的招呼着众人出发,我忙的凑了过去,把自己当货物一样的蹭上了马车。这种运货的马车真是四处漏风,我坐在最里头,依然是冷的上牙打下牙,可心里却安定了许多,只是裹紧了身上的大棉袍,闭上了眼睛,想着下一步要怎样呢……

初春的风带着香甜的味道四处游移着,渲染着生命蓬勃的季节即将到来,我坐在井边认真的洗着衣服,井水虽然还是冰凉的很,我的心情却慢慢的开朗起来,转眼间五个月过去了,我似乎把一生要受的罪都受过了。

自从我回到清朝,一直过的都算得上是锦衣玉食的生活,那里经历过这种奔波,再加上担惊受怕,身体本来就没好利索了,因此还生了一场病,却差点叫庸医毁了半条命去,好在还算命大,终是让我挺了过来。

每次想想这其中的种种经历,我都只能苦笑着安慰自己,”天将将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云云。而我的大任就是能否再见胤祥一面,哪怕不说话,只看他过得好不好也行。心里明白这样的事儿急不得,因此只是耐了性子,守在这靠近西山的小村落里,慢慢寻找机会。

“茗儿姐,你看这是什么”,一个草编的蚂蚱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翠绿翠绿的,吓了我一跳,我回过头去笑说”小皮,你还有心思弄这个,你娘叫你去帮忙,你忘了吗”。一个圆乎乎的脸蛋儿顿时皱了起来,”知道了,知道了,这就去”,说完转身要走,却又回身把那个草蚂蚱塞到了我手里,这才笑着跑了。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小子……说来到要感谢他,年初辗转从天津赶到了京城,却生了病,拖拖拉拉半好不好的时候,却碰见一个男孩掉进了冰窟窿,让人拉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他的母亲正在一旁哭嚎着。我正好外出想买些物品而经过,本着尽人事知天命的道理,人工呼吸没做两下,这小子一口黄水吐出来,就哭着喊怕了,他就是小皮,一个十岁,正是人嫌狗厌年纪的淘气小子。

他的母亲--福婶再不肯放我离去,一来二去又发现我是女人,听了一番我所谓的身世之后,更是母性发作,定要收留我这个可怜人,也多亏了她,细心照料,我的病也渐渐的好了起来。”茗儿”,这是我给自己取得名字,薇字不能再叫了,茗字却无论如何不想舍弃,这是我活在这儿的唯一证明了。

事后慢慢的知道,小皮家也是满人,他阿玛是十七爷旗下的包衣,算是个闲散旗人,这村子就是十七爷的产业,让福叔管着,其实这儿并不产什么农作物,只是有个庵堂是贵族们偶尔会来的,让他照料着就是了,每月领些散碎银子,不多,倒也够他养活家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