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皱了眉显然是不想见,她忙说,“我跟额娘回了的,我这个女伴儿,人可好了,又温柔长得也好,就是以后你们也会常见到,所以额娘也说无妨的”,我一怔,以后会常见,这是什么意思……

没等我开口问,瑞喜就笑说,“对了,我让人摆了桌子在沁香阁那边招待她,经过这两场雪,那儿的梅花开的可俊了”,她猛地站起身来,伸手来拉我,“姐姐,咱们先去看看如何,有好的摘两枝下来给额娘她们送去好不好,快走快走”,说完竟是等不得似的连连拽我起来。

我哭笑不得被她拉了起来,眼瞅着就要被她拉出门去,“等等,你总得让我穿上件儿大衣裳吧”,她回头看了看我的坎肩儿,不好意思的一笑,一旁的丫头早伶俐的拿了大氅过来给我穿上,嬷嬷们只在一边笑说,姑娘这听风就是雨的性子可怎么是好。

瑞喜也不在意,拉了我就出了门去,一阵寒意扑面而来,我紧了紧领口儿。一路上就听着她叽叽喳喳的说笑个不停,心里真是半点心事儿也没有,最起码这个小姑娘在此刻还很单纯吧。

我只是笑着听着她说,一边随意的看着四周的景物,这还是我这些天第一次来花园,尚书家的园子虽不大,但也可见其间所花的心思。马尔汉大人只与我见过一面,一个很精明但人品还算正直的人,我的身份他提也不提。他自己却以臣下自居,对我是十分的恭敬,除了感谢天恩,只说了一些什么我为兆佳氏一族添彩一类没什么用的话,然后就是让他的夫人仔细的照顾我。

我不禁暗想,就算与历史不合,以这位尚书大人为人处世的风格,皇帝也会选上他吧,聪明却不多话。她的夫人乌苏氏是个以夫为天的传统女性,以前并未在那些个贵妇的聚会上见过她,想来马尔汉已经暗示或明示过她我的特殊,因此她对我也是万分客气照顾,一切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比起她自己的女儿也是只好不差。

我知道她一直在忙着帮我准备嫁妆,其实那些大半都是皇帝的赏赐和四爷的操办,四爷……从那天过后,我就命令自己再也不要去想他,康熙皇帝已给了他明确的选择,这样的机会也只有一次吧,他无从反对,也不想反对吧。心里忍不住苦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和四爷之间就只剩了苦涩,应该是从他做了那个选择开始……

“姐姐”瑞喜拉了拉我的衣袖,“脸色怎么突然白了起来,是不是太冷了”,“啊……”我勉强一笑,“是有点儿,应该快到了吧”我顺势转了话题。

瑞喜也没深究,只是伸手拉了我加快了些脚步,“看,前面再转过假山去就是了,那儿的火盆早就命人烧上了,咱们快些走就是”,我一笑“好”,抬眼看看一座怪石嶙峋的假山已是近在眼前。

“对了,宁姐姐,我跟你说啊,一会儿你见了她,一定会吃惊的”,刚转过假山,瑞喜略偏了头对我笑说,我不在意的笑笑,“是吗,那是为什么,她有两个鼻子还是三只眼呀,唔”?瑞喜扑哧一笑。

我心里有些好笑的想着现在还有谁能让我吃惊,我不吓到别人就不错了,突然觉得自己这些年虽然过的躲躲藏藏,可现在有这么多人,陪我玩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游戏,感觉也不错……一种想冷笑的感觉浮上了心头,我淡淡的抿了抿嘴角儿。

瑞喜嘻笑了一阵,又说“姐姐,那倒不是,只是你见了她的长相就知道了,跟你真有五六分相似呢”,我脚步一顿,“你说什么”瑞喜见我停下脚步,不明所以得也停了下来。

“真的,所以那天在额娘屋里见了你才有些吃惊,她是英禄大人家的二小姐,现在是十四爷府里的侧福晋,听说十四爷对她很好呢”,说了一半,瑞喜突然往我跟前凑了两步,压低了声音说,“您知道吗,听说她的姐姐就是十三爷原来的侧福晋呢,不过好像是病死了,她家都不让人提的,我也是前儿偷听额娘她们说才知道的”,说完她还四处瞅瞅。

我只觉得手心儿一阵阵的冷汗冒了出来,“宁姐姐,你没事儿吧”瑞喜轻轻碰了碰我的肩膀,“啊……”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咽了口干沫。她见我有些恍惚的样子,眼睛转了转,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一笑,“您不是怕她来找你晦气吧,放心吧,她跟那个姐姐不是一母所出,感情也淡,以前都没怎么听她提过的”。

看着瑞喜一付你放心的样子,我干笑了笑,心里只是想,我倒是不怕茗蕙为了“姐姐”二字来找我麻烦,只怕她是为了那个“茗薇”……正想着,就听瑞喜轻叫了一声,“哟,她怎么已经到了,也没人来通报一声,这些个奴才”……

我垂了眼默默地做了深呼吸,抬起头往前望去,一个素白的身影正站在前面的亭子里,好像在望着亭下的梅林,听见身后的动静,她慢慢的转过了身来,远远的表情有些看不太清楚,可是十四那天苍白的脸却清晰的浮在了我眼前……

瑞喜加快了脚步向前走去,嘴里已经笑着招呼上了,我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心里隐约能猜到她的来意,也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与她面对面,更明白以她现在的身份地位,是不敢对我怎样的,执意要见我一面,也不过是她心有不甘吧。

“蕙姐姐,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也没让人通传一声”,瑞喜迈步上了亭子,伸手去握住了茗蕙的手,“哟,这么冰”。茗蕙温柔一笑,“已经使人去找你了,我只是看这儿的梅花好,停下来看看而已,没成想你倒过来了”。

“那还真是巧,对了,你身子怎么样,孩子好不好,还有……”,瑞喜像机关枪似的问个不停,茗蕙只是笑着,偶尔细声答两句。我站在台阶上,看着她一脸的温柔笑意,只觉得她笑起来跟我真的很像。

“这位是……”借了个空,茗蕙把目光转向我笑问了一句,她看起来一付根本就不认识我的样子,我心一冷,瑞喜已转过头来,“哎呀,你跟你说话都忘了,宁姐姐,快过来”。

我淡淡笑了笑,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了茗蕙的跟前直视着她,她的眼中仿佛罩着一层薄雾,若有似无的掩盖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情绪。见我这样看她,她微微一怔,与我对视了一眼,勉强笑了笑,就有些不自然的转了眼去。

一旁的瑞喜冲我一笑,清脆的说“宁姐姐,这位是十四爷府上的侧福晋,雅拉尔塔.茗蕙,你看,长得是不是和你有点儿像”,她又转头笑向茗蕙,“蕙姐姐,这是我那就要出嫁的姐姐,鱼宁,她比你大几岁”。

“茗蕙见过鱼宁姐姐”,茗蕙缓缓的向我福了福身,我一伸手虚扶了一下,淡淡地说了句,“侧福晋不必客气,姐姐二字可不敢当”,茗蕙顿了顿,直起身来,垂眼轻声说,“茗蕙见了姐姐就觉得很亲,自然就这么叫了出来,您不会介意吧”。

见她连鱼宁两个字都省了,我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头,还未及开口,茗蕙已转头对瑞喜一笑,“你方才不是说要摘梅花给你额娘送去吗,我身子不方便,就不和你下去了,在这儿和姐姐说说话儿等你可好”,瑞喜一愣,看看她又看看我,我微点了点头,她眼睛转了转,突然一笑,“那也好,你们先聊,我一会儿就好”,说完转身带了从人向下面的林子走去。

瞬时亭子里一片寂静,只有亭下瑞喜的笑声不时地传来,看着静静站立的茗蕙若有所思的样子,她不开口,我也不想说话,就溜达了两步走到亭边向下看去,瑞喜那红色的斗篷分外的显眼……“听说姐姐就要和十三爷大婚,以后就是十三贝子府的嫡福晋,是,真是恭喜您了”,茗蕙温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揉了揉脸,转回身来看向正盯着我看的茗蕙,微微一笑,“多谢,瑞喜说过你有孕在身,我这里也恭喜你了”。茗蕙笑容一僵,垂下了眼,仿佛有些无奈似的一笑,“这也没什么,爷府里头的阿哥已经不少了”。

说完她抬眼看向我,眼中有着羡慕,有着无奈,有着疲累,还有那么一丝她极力隐藏着的阴沉情绪,“倒是十三爷是个痴情人,这么多年都一心一意的,不管以前怎样,姐姐你终究是个有福之人”。

我心里有些堵,她这些话句句温和,可我句句听着别扭,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生硬的扯了扯面皮。她顿了顿,突然低头抚了抚自己的肚子,脸色更加温柔,“我已经不想那么多了,人得学会知足,懂得守本分,只要保有自己的就好了,不能再去奢求别人的,这样才能过得好,您说是不是”,她抬起头看向我,嘴角儿翘了翘,目光咄咄。

我一怔,她这是什么意思,话里有话吗?眯了眯眼,只觉得从方才就一直强压着的厌烦情绪呼的一下冲了上头,我刚要张口,一个清朗的男声突然从亭外传了进来,“哼,说得没错,这做人是得学会守本分”……

离京

第八章

我猛地回过头去,胤祥正负手站在亭下望着这边儿,脸上神色倒还平和,只是翘起的嘴角儿略带了几分嘲讽,见我回头,他眼光一柔,笑了开来。我下意识地回了他一笑,一旁一道冰冷的目光扫了过来,我有些别扭地敛起笑意,冲他略点了点头,就转回头避过了十四阿哥那有些阴沉的面孔。

茗蕙苍白如雪的面容瞬时映入眼帘,她的嘴唇有些神经质地颤抖着,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站在下方的胤,隐约泪光闪烁。我低低地呼了口气,那双眼睛中流露的不是恐惧、害怕,而是深深的受伤……她突然一低头,弯身福了福,我一怔。

“宁儿。”胤祥的声音低低地在我身后响了起来。

“啊!”我吓了一跳,转过身去才看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身后。胤祥仿佛想伸手过来拥住我,可能是记起了我身后还有人,缓缓地放下了手,只是他眸中溢满了笑意与温柔,其中的深义让我觉得脸上一热。“你怎么来了?”我垂下眼定了定才仰起脸笑问他。

“今儿正好有事来找马尔汉大人商量,顺便过来看看你。”胤祥笑着说。

“哦——”我抿了抿嘴唇,低低应了一声。

“怎么了,不高兴见到我啊?”胤祥见我面色有些古怪,打趣地问了一句。

我微微一笑,“那倒不是,本来以为你是特意来看我,还想着要不要痛哭流涕地表达一下我的感激之情,既然是顺便,那就免了。”

“呵呵,”胤祥轻笑了出来,他往前走了两步,低了头在我耳边说,“刚才先碰见了马尔汉大人,我也只能这么说呀。”

“哧——”我低笑了出来,轻声说,“原来如此,那我一会儿表达给你看。”

胤祥脸上笑意更深,他伸出手轻触着我脸上伤口愈合之后留下的伤痕。我清晰地感受到了他指腹上薄薄的茧,垂眼看着他修长的手指,缓缓地滑过我的肌肤,那种有些粗糙的感觉却让我有一种很安全的感觉。我抬眼笑看向胤祥含笑的眉梢、眼角儿……突然一个念头滑过了脑海,真正的幸福不是你得到了什么,而是有那样的一个人因为你的存在而感到幸福。

“喀啦——”一个小石子蹦蹦跳跳地从我身后滚落了过来,我偏转了身子看去,发现茗蕙一手捂着嘴,一手护住腹部,往后退了两步又站定了身子,眸子却瞪得大大的。我转回身儿来略偏了头从胤祥肩头看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十四阿哥也上了亭子来,正默默地站在台阶上看着我和胤祥,面无表情,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我与他目光一触即离,心里正觉得有些别扭,一只温暖的手轻却紧密地握住了我。我抬头,胤祥冲我微微一笑,回了头笑说:“老十四,你不是来接你媳妇儿的吗?我这儿还有些事儿,就不打扰你们了。方才说的那件事儿,你别忘了就是。”

说完也不管十四阿哥他们,回头帮我理了理斗篷,拉了我就走。我下意识地想回头看看茗蕙,可随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经过方才,我就已经明白,我与她之间的沟壑,不是随便用几铲亲情、温情或指天发誓的泥土就能填平的。

低着头刚走到十四阿哥的身边,他身形一动,我顿住了脚步抬眼向他看去,白米细牙正紧紧地咬着嘴角儿。我一愣,人人都说他和十三处处相似,倒像一母所生,只是这个动作却令我想起了那个人,我被皇帝勒令拘禁的那个夜晚,他也是这样,紧咬着嘴唇儿,瞬也不瞬看着我……

“十四弟,”胤祥一迈步很技巧地挡在了我和十四阿哥之间,“明儿个我们早朝时见吧,我估计这兵部一职定跑不了你去,皇上定要召见你的。”说完他笑着拍了拍胤的肩膀。

十四看见胤祥挡在他面前时微微一愣,眼神恍惚了一下转而就恢复了一贯的犀利,他伸手抹了抹脸,再放下手时又是他平常那仿佛什么都不在乎似的笑脸,“十三哥,这个现在可还说不准,一来是皇上的天恩,二来是哥哥们的提携,我就只有以命报效而已。”

胤祥哈哈一笑,“咱们兄弟里就你最懂军事,方才在上书房,四哥、八哥他们都是这么说的。行了,不管怎么样,咱们等皇上的旨意就是了。”说完他回头看了我身后一眼,“这亭子窜风,你这侧福晋有身子了,小心些才是。”胤笑着点点头,眼中仿佛有什么一闪而过,却快得令我抓不住。

未及细看,“走吧。”胤祥已低了头对我轻声说。我点了点头,伸手扶了他的手臂,小心地下了台阶。一阵轻微却有些冷冽的寒风迎面刮过,我下意识地偏转了头伸手挡住了面部,一转眼间,却看见十四阿哥和茗蕙还站在原地动也没动,只有衣角儿随风飘摇着……

“这是去哪儿?”眼瞅着胤祥拉着我往大门的方向走去,我忍不住问。原本以为他是送我回房间的。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胤祥冲我挤了挤眼,我好笑地摇了摇头,却也没再多问,只是安静地跟着他走。

一路上竟没碰到什么下人,想想方才胤祥说过的他碰到了马尔汉大人,看来这也就不足为奇了。看着拉我缓步前行的胤祥,突然发现这些日子不见,他看起来越发地沉稳,英气勃勃中又带了些以前没有的威势,那应该是权力所带来的自信吧,我轻叹了口气。

据我那浅薄的历史知识所知,现在的四爷、八爷还有十四阿哥的权力飞涨得最是厉害,四爷掌握了户部,内务府,甚至顺天府;而八爷的影响却是无处不在的。听方才胤祥的口气,十四爷也马上要掌握兵部了吧,这显然又是一个各方权力博弈的结果,所以十四阿哥他方才才会……

不期然想起了康熙皇帝那仿如黑洞般的微笑,有多少人的生命之光就这样简单地被那微笑吞噬了呢。人们最珍视的东西,对于帝王而言,恐怕也只是一个简单的加减计算;而身为一个小小的算盘子儿的我,现在被他拨到了上方,那什么时候再被拨下来呢。

“到了。”胤祥停下了脚步,我也忙收住了脚。

一辆马车正停在我面前,“你这是……”我转头看向胤祥,“不是说这期间我不能出门的吗?”他笑着眨了眨眼,突然一把将我抱了起来,“啊!”我差点尖叫了出来,赶紧伸手捂住嘴。

这时才看到马车后侧站了数个侍卫,我脸大红,刚要挣扎,突然发现那些面无表情的侍卫都是胤祥的贴身侍卫。一怔,胤祥已把我妥当地放入车厢,“好好坐着,唔?”他笑着说完就放下了帘子。

“喂!”我叫了一声。

就听他呼喝了一声:“咱们走。”

“哐当”一声,马车动了起来,我晃了一下,赶紧扶稳了,挪到窗边,掀起一角儿帘子看去,胤祥已翻身上马,引马走到了马车旁边。他低头见我正看着他,就笑嘻嘻地做了个保密的手势,我吐了吐舌头做了个不屑的鬼脸儿,就放下了帘子。

“哈哈!”就听到外面的胤祥大笑了两声,“快点儿走啊!”他大声呼喝了一嗓子,嗓音中全是愉悦。我回身儿拍了拍车中的垫子,放松地靠坐在板壁上,一抹难以克制的微笑从心底浮了上来,让我合不上嘴,就这样一路傻呵呵地笑着。

大概走了小半个时辰,一阵马嘶,车子缓缓地停了下来,听着胤祥吩咐侍卫们去一旁等候。门口一亮,他的笑脸露了出来,“先声明,我自己下车,要不我宁可在车里待着。”我笑瞪了他一眼,胤祥嘻嘻一笑,滑稽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等我下了车来,看看四周的景物,才发现这仿佛是在玉渊潭附近,在现代那里以樱花出名,而现在……“你看。”胤祥轻轻地拢住我,我顺着他手势看去,才发现在我们的下方是一大片梅花林子。

跟我以前见过的都不同,不同于皇宫中的名贵,也不是马尔汉府上的那种雅致;而是成片成片的红色,红得那么艳,那么恣意,那么生命盎然……隐隐的暗香随风飘来,我深深地呼吸了一下。

“喜欢吗?”胤祥略低了头,用下巴轻蹭着我的额侧,我笑着用力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想到带我来这儿?”我轻声问,眼睛依然盯着眼前的美景。

“那次送完你从别院回来,偶尔发现了这儿,我就觉得你一定会喜欢。”胤祥顿了顿,声音突然有点沙哑,“可没等我带你来,你已被皇阿玛带走了。”

我的心酸涩了起来,想抬头却动弹不得,胤祥紧紧地抱着我,脸紧贴着我的额侧,仿佛不想让我看到他的表情,我只好静静地依在他怀里。

“对不起。”

“对不起。”

我们同时开了口,又同时一顿,我勉强抬了头看看他,胤祥的黑眸也定定地盯着我。“呵呵。”我轻笑了起来,和着胤祥清朗的笑声,我们越笑越大声。“咳咳”我笑得忍不住咳嗽了起来,胤祥笑着轻拍着我。

我做了两个深呼吸,微喘着说:“知道吗,我以前就跟皇上说过,我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看不了太远的。”胤祥笑容一敛,眼中带了些疑问,我伸手握住了他的脸,他抬手反握住我的手,“你看看这儿,有你,有我,这就够了,这就是我能看到的,我也很知足了,所以,你永远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也不要让自己有理由跟我说这三个字,”我顿了顿,“我自己也一样。”

胤祥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我突然觉得眼前一暗,已被胤祥拢入了怀里,只觉得他在轻轻地摩挲着我的头发,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他哑哑的声音从我头顶上飘了下来,“好。”

在胤祥温暖的怀抱里,我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泡在了巧克力里,那么甜蜜又那么温暖,可隐隐还是有着一点点苦涩。我不想再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就抬了头向胤祥笑道:“你带我来这儿,不是只让我远观吧,我眼神儿不太好,若不近看,明儿个别人问起这儿有什么,我只能回说,红啊红啊一片红呀……”

“扑哧——”胤祥喷笑了出来,“说的是,咱们这就下去看看。”看着他神色中又带上了惯常的顽皮,我也是一笑,扶着他的手臂顺着小道走了下去。一走进林子里,就看见无数的梅花千姿百态,那样天然地美丽,有的梅花上还带着残雪,清冷又骄傲地开放着。

那原本淡淡的香气也浓烈起来,裹在风中肆意飘散,我深深地呼吸着,甚至觉得寒风也没有那么冷了,只是不知道是因为香气,还是因为陪在我身旁笑意盈盈的胤祥。

“在唱什么?”胤祥突然问我。

“啊?”我正伸手去抚摸一朵开得特别红艳的梅花,听他这么一说,才发现自己正无意识地哼唱着什么,微微一笑,“随便哼哼罢了。”

胤祥端正了面容说:“请随便哼哼给我听。”

“嗤——”我低声笑了出来,看着他含笑的脸,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上次唱歌给他听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呢……我转回身儿来随意地在梅林中漫步着,听着胤祥跟随着我的脚步声,一边轻声唱着:“……我能想到最幸福的事,就是和你一起变老,直到我们老得哪也去不了,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小薇——”胤祥在我身后不远处轻轻呼唤了一声,我心里一热,只觉得脸上烧得厉害,正想转过身来,“小心!”胤祥突然厉声喝了一声,我僵在了原地,只觉得一股大力传来,“砰”的一声我被扑倒在了地上。

一声尖叫噎在了喉咙,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紧紧地压在我的心头,一阵头晕目眩之后我才明白是胤祥紧紧地压在了我的身上,恐惧的浪头迅速淹没了我,“胤祥,你怎么样?回答我,胤祥,说话呀!”我胡乱地叫着他的名字,又反手去推他,我明明是在大声地呼喊,可声音却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我没事儿。”胤祥哑声答了我一句,我心一松,差点哭了出来。林子外侍卫们的呼喝声和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胤祥手撑在地上,把我翻了过来,急急地上下看了我一遍。

我忙说:“我没事儿,我没事儿……这是怎么回事儿,发生什么事儿了?”

胤祥冲我安慰地勉强一笑,“来,快起来,咱们先离开这儿再说。”我点了点头,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而现在不是问问题的好时候。胤祥迅速地站起身来,伸了手就要拉我起来。

他身后一道光芒一闪,隐带风声。我大惊,张大了嘴却什么也叫不出来。胤祥却敏捷地一闪,一个人影从他背后冲了过来,一把明晃晃的剑瞬时出现在我面前,青布衣衫,脸上是青色的蒙面巾。我手脚冰凉地看着这个人,胤祥方才和我过来时,并没有带佩剑,这可怎么是好……

“胤祥小心!”看着青衣人缓缓抬起的手腕,噎在喉咙的恐惧终于冲口而出。那个青衣人一顿,回头看向我。我忍不住缩起了身子,目光下意识地对上他的,那个本来充满了杀气的眸子一愣,我也张大了眼,那双眼睛我仿佛似曾相识……

我眨了眨眼睛,突然觉得眼前一花,转瞬间已被那个人拽着脖领子拉到了一边儿。“咳咳——”一种干刺的感觉勒在喉部,我忍不住咳嗽了出来。

“小薇,你没事儿吧?”胤祥焦急的声音响了起来,只是离我好像有些距离,听得不是很清楚。

“没事儿,咳咳,我没……”我一边用手揉着嗓子,一边抬头去看胤祥。这才发现他正站在十几步之外,浓眉紧紧地皱起,一向暖如秋阳的眼眸却染上了一片我从未见过的杀意,隐隐有几分压制不住的焦急流露出来,脸上却是强自克制的平静。

见我抬头看他,他快速地打量了我一下,我下意识地干咧了咧嘴。胤祥眸色一沉,他仿佛想迈步过来,可又马上顿住了脚步,只看见他的手不自觉地在一张一合。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过,那些跟随我们来的侍卫已经呼喝着丛林外冲了进来,“爷,您没事儿吧?奴才来迟了,方才外面有几个人在捣乱,奴才们去追,他们却跑了……”那个侍卫头有些气急败坏地说着。

胤祥不耐烦地一挥手。侍卫头顿了顿,忙带了几个人跑去围在了胤祥的身后。其他的人本想朝这个刺客杀过来,可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地上的我,回头看看阴沉着脸的胤祥,他们都停住了步伐,只是腰刀出鞘杀气腾腾地瞪着这边儿。

我顺了顺呼吸,正想站起身来,突然觉得颊边一凉,我一顿,停住了动作,低喘了两口气,慢慢地调转了眼光……一把明晃晃的剑正准确地对着我脖颈上的大动脉,锐利的剑刃清晰可见。

本以为自己会吓得哭出来,可最后还是苦笑了一下,怪不得胤祥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最起码现在作为人质的我还是安全的。我不自禁地看了看光亮的剑身两眼,只觉得有一股细薄却坚韧的寒意滑过心头。

心里有些不舒服,下意识地将眼光上移……一只几乎可以称之为白皙的手正稳稳地握着那把剑,再往上看,那双让我有着熟悉感觉的眼,正瞬也不瞬地与胤祥对视。

“这位朋友,我不知道你是谁,到底想做什么,不过你最好放开她,我保证不为难你,即刻放你离去。我的侍卫都已经过来了,双拳难敌四手,你的身手再好,带着个女人也不方便行事吧?”胤祥的声音响了起来,听起来似乎一如既往,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似的。

我转眼看了负手站立的胤祥一眼,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认识他这么多年,与他相识、相知、相恋……到了今天才知道他生起气来是什么样子,那个会笑嘻嘻地和我一起照顾初生小狗的胤祥,现在却是一副毫不犹豫就可以把这个刺客的脖子给扭断的嗜血表情,虽然他在笑。

“十三爷果然一如传闻中的豪爽,只不过……哼哼——”那个青衣人低哑地笑了两声。

他话音未落,“嗖”的一声,一支箭破空而出,深深地钉在了我身后的树上。我僵在原地,只觉得手脚冰凉,那支箭方才就擦着我的脸飞了过去……

对面的侍卫呼啦一下把胤祥围在了中间,胤祥的脸色变得铁青起来,这么多人居然都没人发现还有人隐藏在周围。那个青衣人转头看了那支与我擦身而过的箭一眼,手轻微地抖了两下。

“哼哼……”他有些不自然地轻笑了两声,“十三爷,你也看到了,在下若不能全身而退,你这位没过门的福晋自然也就……”他话一出口,胤祥怔了怔,我也是一愣。

这回的赐婚不同于上次,知道的人并不多,可他竟然清楚地知道我是胤祥“未过门”的福晋,难道他是八爷他们派来的?可是他分明就是那个人呀……更何况八爷他们又怎会在天子脚下暗杀皇子?可若不是这么回事,难道他真是所谓的乱党……我的脑子一阵混乱。

对面的胤祥脸色也是阴晴不定,青衣人又说:“所以暂借您的福晋一用,只要在下确定自己和一班兄弟无恙……”他低头看了我一眼,不等我反应,他抬头一字一顿地说,“定当完璧归赵……在下并无意去为难一个女人。”

胤祥冷笑了一声,一扬眉头,“话说得倒挺漂亮,我不知你来意,凭什么相信你,你又怎样来完璧归赵,唔?”

青衣人低声一笑,有些嘲讽地说:“就只凭我这一句话,人也定会送还,至于十三爷你应不应,那就在您一句话了。”眼见着胤祥的胸膛急速地起伏了两下,他闭了闭眼,这才调转了眼光看向我。

他眼中有着愤怒、焦虑、怜惜以及太多太多的情绪,我定定地看着他,只觉得整个人都被他的眼光拢住了。突然发现在这样的眼波之下,我一点也不介意因为坐在地上太久已经被残雪浸湿的冰凉棉裤,和脖子上架着的那把闪着冷光的剑。

眼前的情况不容我多想,不论怎样,不能再让胤祥留在这里,太危险了,若是再冒出几个人来可如何是好?我微微笑了笑,对他点点头,无声地说了一句:“放心吧。”胤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就转眼看向站在一旁正看着我们的青衣人,眯着眼缓缓地打量了他一遍,突然对他笑了笑,一挥手,“你走吧。”胤祥的嘴角儿有些扭曲,其间隐约露出几分嘲讽与冰冷。

青衣人不禁怔了怔,握剑的手也有些用力,手背上青筋也有些浮凸。对面的胤祥声音并不高,却仿佛字字都如千斤重一样,一个个地砸了过来,“不过你最好记得你说过的话,不然我会让你后悔带着痛觉生到这世上来。”

青衣人身子笔直地站在原地动也没动,仿佛什么也没听到,只是呼吸隐约间有些粗重。我忍不住低头一笑,原来这样冰冷无情的话听起来也是可以感到万分温暖的……

“哎哟!”我低叫了一声,已被青衣人一把从地上拉了起来,见我叫痛,他缓了缓,握住我手臂的力气也轻了几分。站起来,风一飕,只觉得屁股有些凉,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身后湿漉漉一片,不禁有些个尴尬,正想伸手去拽衣服掩了……

“走吧。”青衣人低声说了一句,伸手轻推了推我,“十三爷,您最好别让人跟着,在下认识路,就不劳您惦记了。”他略微抬高了声音。

我看了他一眼,强忍着再去看胤祥一眼的冲动,转过身往青衣人所指的方向走,手里还不忘勉强遮掩着湿处。没走两步,不远处传来一声再熟悉不过的轻笑,我脸一红,心里却安稳了许多。

僵僵直直地走了两三百米远,感觉那青衣人应该是跟在我身后的,不过是凭直觉,而不是靠耳力。越往前走路越发崎岖起来,并不是我与胤祥方才来的那条路,又是一阵担惊受怕,不禁有些气喘起来,步伐有些踉跄。正在想要不要问他一句会不会轻功什么的,如果他会,我并不介意他夹着我还是扛着我走。

“别出声,抓紧了。”他突然低喝了一声。

“啊!”我刚想回头,已被人一把抓了起来放在肩头往前飞奔起来。我忙紧紧抓住了他后背的衣衫,一阵热力透过指尖传来,虽然没有我想象中轻功该有的那么快,但还是能让我觉得屁股被风吹得凉飕飕的,只是胃被他的肩头硌得生疼。勉强抬了眼看着梅树一棵棵地往后退去,被颠得有些难受,心里却无意识地估算着他的速度有多么快呢……突然觉得他脚步猛然一顿,一阵天翻地覆之后,我人已经被送进了一片黑暗。

头一阵眩晕,眼前发黑,我一手扶了太阳穴,一手摸索着撑到了一边的板壁。闭眼定了一会,才觉得眼前的晕黑感觉缓缓地消散了。我睁开眼适应了一下,再四下看看,不禁有种想哭的感觉,怎么又进了马车呢。

最近跟马车好像很有缘,自己家的、别人家的、皇家的,不知道坐了多少,这要是在现代,就相当于把法拉利、宝马、奔驰那些好车都坐了个遍,这倒也罢了,可偏偏是在清朝,坐的是吱吱嘎嘎的马车。

看看眼前的这个,心里不禁苦笑,今天看来要坐夏利了。正在胡思乱想,外面传来一声轻喝,马车缓缓地开动起来。我悄悄地靠近窗边,想往外看,这才发现窗子已经被厚油布封死了,忍不住皱了眉头。

帘子一掀一个人影儿闪了进来,靠在另一侧坐了下来,脸上的蒙面巾依然没有揭下,他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我。我悄悄地做了个深呼吸,心里盘算了一下,故意不去看他,只是合眼靠在了窗边休息。

过了一会儿,就在我快忍不住想睁开眼的时候,“你的身份还是多变呀!”他有些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定了定神,慢慢睁开眼,看了他在阴暗中熠熠闪光的眸子一眼,微微一笑,“彼此彼此,原本以为是唱正旦的,没承想居然是唱武生的。若是知道您有这种本事,那次的寿筵还真是我太多事儿了。”我顿了顿,笑说,“您说是不是呀,赵老板……”

青衣人的眼光仿佛有些意外似的闪了闪,什么话也没说,就低下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马车里顿时安静起来,我们两个人只是随着车子的前进而轻微摇晃着。

“居然……”他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我睁大了眼,可没等我再细听,他突然一抬头伸手把蒙面巾拉了下来,一张清俊的面孔霎时现了出来。车里虽暗,可隐约间还是能看得见那挺直的鼻梁,细薄的嘴唇,当然还有那标志性的凤眼,我眯眼又仔细看了看,他果然是在八爷府时想要伸手救我的那个人。

赵凤初见我上下地打量着他,仿佛有些不自在,他略偏了眼光,“嗯哼!”又作势清了清嗓子,这才转头看向我,好像扬了扬嘴角儿,他轻声说,“侧福晋还真是好眼力呀……”我有些怔,他的声音已不再如方才那么低哑,只是他说到“侧福晋”这几个字时,听着似乎加了几分嘲讽的重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