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儿，果然是这样。”石枫唇边勾起一道苦笑，“被囚禁的这几日，我已预料到情况会如此了。”
“枫，”我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脸，说，“你回到石家堡后，替我照顾落落。”
其他话不需要再多说了，因为就算现在我要他忘了我，那也是毫无意义的。我知道他的性情，他会一辈子记住我。没有人可以相劝，即便是我。
我的手指在他的脸上慢慢划过，从额头到眼睑，从鼻子道嘴唇，想要把他的样子牢牢地印在心上。
“然儿，你怎么这么傻？”他握住我的手，裹着他的手心里，“你还记不记得，你进宫之前要我等你，当时我说了二个字。这二个字我一直牢记在心。”
我怎么会不记得呢？
当时我说“枫，等我”，而他给我一个坚定的回答，他说“我会”。
“然儿，不论你决定要做什么事，我当初那个答案都是不会改的，我会等你一生。”他的语气坚决。
我默默无言地凝视着他，他的固执与我一样，我知道自己不可能能够说服他。
他回望着我，俊美的脸上忽然露出爽朗一笑，说道：“然儿，你有没有觉得其实我们是同一类人？”
我想了一会儿，也笑了开来。石枫说的没错，我们就是同类，为了对方都可以连性命都不要。可是每次做牺牲时又都没有想到，其实自己的牺牲只会让对方心痛。
“然儿，你明白了吗？”石枫紧紧握住我的手，别有深意地问我。
“嗯。”我用力地点头。
皇帝深深看着我和石枫交握的手，并没有阻止，此刻他心里想什么我已经不去猜测了。
我和石枫在眼神交会中已有了共识，没有人可以分开我们。
“皇上，”我向皇帝看去，轻淡而坚定地说，“释然水涡不会喝了，我们的命，你若要，便就拿去吧。”
到了这个时候，我也不想再自称什么奴婢，我本是自由人，不是任何人的奴才。
皇帝的黑眸一暗，随即恢复了正常的神色，说道：“好，朕既然说过不会强迫你喝，自当说话算话。”
我和石枫对看一眼，相视而笑。生不能同日，死能同时，也是一种幸福。
“然儿，你怕么？”石枫握紧我的手，深深地看着我。
“不怕。我们至死都能在一起，又有什么好怕。”我柔声回道。
“然儿，我希望下一世我们不会再有这么多磨难，我要娶你为妻，给你名分，一辈子守护在你身边。”石枫爱恋地凝望着我，手越发用力地握住我。
“嗯！我们一起去走黄泉路，一起过奈何桥！”我的眼眶泛红，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感动。人生得夫如此，还要有什么奢求？
皇帝的眼神阴暗难辩，看着我说：“秦然——”
“皇上，”我截断皇帝的话，没有一丝犹豫地说，“皇上，您不必再劝我，我心意已决，希望皇上成全。”
“好！”皇帝扬声道，“既然如此，朕就成全你！来人！”
皇帝幽黑的眼睛里此刻已无一丝留恋，也不再看我，背过身去。
很快的，侯在门外的小路子就推门进来，恭敬地对皇帝到：“皇上，奴才在。”
“赐毒酒！”皇帝冷然下令道，并没有转回身。
“是，奴才遵命。”小路子应道，然后屈着身子退了出去。
不过一分钟的时间，小路子便就端着二个白玉酒杯进来。动作这么快，自然是事前皇帝便有交代。想来皇帝早就已经料到可能发生现在这样的情况，而也有了要赐死我的心。
我心里并无怨恨，也无恐惧，对上石枫深情缠绵的眼神，只觉得很安然。再也不用受折磨了，再也不用担心石枫为我牺牲什么，或者让石枫心疼我为他牺牲什么。
“然儿。”石枫温柔地唤我，“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很爱你。”
我轻轻地扬起一个微笑，回应他：“即使你不说，我也是知道的。”
“那我有没有告诉你，我很想牵着你的手，带着你去看江南的山水，然后找一处清幽隐蔽的地方我们居住下来，生儿育女。你可以教孩子们弹琴赏音，我可以教孩子们念书习武，平平淡淡地一直活到我们发白齿摇。”他俊美的脸上有一丝向往的神色，唇边有一抹柔情的笑。
“枫，我是不是也没有告诉你，我想的和你完全一样。”我嫣然一笑，觉得心里很温暖也很幸福。
“小傻瓜，其实你不说，我也同样是知道的。”他抬起手轻轻地抚摸我的脸颊，而后倾身在我唇上印上一吻。
“宫女秦然，私通刺客石枫，罪无可恕！赐毒酒！”皇帝背着身沉声说道。
“是，皇上。”
小路子上前把酒杯递给我和石枫，小声地说：“秦姑娘，对不住了。”
我淡笑着接过酒杯，石枫也一样毅然地拿着酒杯在手上。
“秦然，”皇帝又开口，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转过身，“你们喝下毒酒之后，朕会让人将你们运回你们的故居安葬。”
“谢皇上恩典。”虽然在对皇帝说话，但是我的眼神还是不愿意离开石枫。
“然儿，这杯就当是我们的交杯酒，喝过之后我们便是夫妻，生死不离！”石枫温柔地牵过我握酒杯的手，与我手腕相缠。
“好，生死不离。”我轻轻一笑，如此死法也甚是缠绵。
我和石枫相对凝视，彼此的嘴角都有一抹幸福的笑容。最后再对看一眼，便决绝地同时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第六章 回归旧地
当日深夜。甘露殿。
“皇上，您真的舍得？”长孙皇后微凝着秀眉，有些忧心地看着皇帝。
“呵呵！”皇帝轻淡一笑，黑眸里却是深沉而复杂的情绪，“朕身为九五之尊，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过，想不到今日竟会栽在一个小女子手里。”
“皇上，”长孙皇后柔声说，“您今日的决定，往后真的不会后悔？”
“垢儿，”皇帝眼神黯沉，唤皇后的小名，说，“来日也许朕会后悔今日的决定，但是若现在不这样做，只会更加后悔。”
长孙皇后柔情地看着身边这个英俊伟岸的男子。他是一国之君，亦是她的天。他所做的事，她都甘愿辅佐。即使看着他为别的女子伤神，她都为他感到心疼。
“垢儿，朕一手安排了这么多事，你可有觉得朕做错？”皇帝轻轻揽过皇后的细肩，问道。
“皇上，自从臣妾得知德妃中毒开始，臣妾就已明白您的打算。”皇后没有直接置评，知道这个时候皇帝一定有许多话想说。
“朕利用宫女小梅自尽之事，一步一步把秦然逼入绝境，但是没想到她自始至终都不肯屈服。朕这般机关算尽，也许一开始就是错了。她是硬骨的女子，朕用强硬的手段逼迫她妥协，即使最后得到了她的人，亦留不住她的心。”皇帝幽深的眼眸注视着前方，似在回忆那一道清瘦的背影。
长孙皇后默默听着，并不说话，只是温柔地抚上皇帝的手背，将他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心里，给与一丝温暖和安慰。
“朕曾很好奇她所钟情的男子是何样子，引了他入宫将他囚禁之后，朕不得不承认他确是一个值得女子托付终身的男人。朕自问无法像他一样，可以为了心爱的女子不顾一切，甚至不要性命。朕还有这一片江山要管治，朕还要为天下百姓负责，无法奋不顾身。”皇帝的话语里有一丝遗憾，亦有身为天子的豪气。
“皇上，早前胡太医不是说秦然当初提出的药方治愈了江南不少得瘟疫的百姓么？那么皇上何不就当是她立下了大功，而所赐予的恩典。”皇后偎在皇帝身边，柔声劝解道。
“是，垢儿你说得对。”皇帝转过身环手搂皇后，扯开一个笑容，大声说道，“今夜垢儿你就陪朕肆饮一番，过了今夜，一切也就结束了。”
“好，臣妾定当陪皇上喝个尽兴。”皇后柔美微笑，回道。
*
数日后。石家堡。
“秦然，你醒了？”
熟悉而久违的男声入耳，我感觉恍如隔世。幽幽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人，怔怔地回不过神来。
“秦然？”
“嗯…”我从喉咙里挤出微弱的声音。
“你觉得如何？要不要我去叫善行过来？”
“不用了…”我渐渐缓过神来，明白自己并未死，“石拓，我这是在哪里？你怎么在这？石枫呢？”
石拓的眼神似乎一黯，但随即就恢复正常，简略地说道：“二弟这会儿也该醒了。”
“我要去看他。”我挣扎着坐起身，却有些力不从心，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
“你先不要着急，喝碗热粥再去，二弟他没事。”石拓说着就背转过身走去桌边，我看不到他的神情。
我的神志依旧有一点模糊。只觉得这场景好熟悉。当初石拓也为我做过同样的事，我昏迷不醒时他就事先为我准备好热粥，就为了让我一醒来就可以补力气。
“你身子还很虚弱。我喂你。”
我还在恍神，石拓已经在床沿坐下，舀了一勺粥吹凉了送到我嘴边。
下意识地张口吃下之后，才想起事情有太多怪异之处。
“石拓，这里是石家堡？为什么我和石枫没死？”我问道。
“昨日四名皇宫侍卫将你们送了回来，说你们犯了死罪，被皇帝赐以毒酒。而皇帝格外开恩，允你们的躯体送回石家堡安葬。”石拓一边说着一边又舀了一口粥送到我嘴边。
“那为什么我们没有死？”我张口咽下，又问。
“是善行发现你们仍有心跳，外表虽没有气息，但那只是一种假死状态。”石拓说得不多，却足够让我思及许多。
皇帝最终还是放了我一马。那时他对我的强烈占有欲曾让我觉得厌恶，甚至愤恨，但是原来他从未打算毁了我。
一时间很多感触涌上心头。
在我神游般地沉思时，石拓已喂完我一整碗粥。
“要不要再吃一碗？”
他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我抬起眼，说：“不要了。我想现在就去看石枫。”
说完我径自从床上爬起来。脚步有点浮，但是想见石枫的心却很迫切。
石拓并未阻止我的动作，直到我走到门边，他才出声唤我：“秦然。”
“嗯？”我回头看他。
“当我看到你们毫无气息地被送回来时，我的心在那一刻也死了一次。”石拓沉声说。他依旧习惯性地微微侧身，用完好的那面脸来对着人。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这样说，是因为石枫是他弟弟，所以他伤心？还是，其实是为了我？
“我曾经要自己对你放手，也真的放了手。但是直到以为你死了的那一刻，我才确认，我的心从来没有将你放下。”石拓的声音很稳，没有大的起伏，眼神却很幽暗。
我搭在门闩上的手僵在那里。醒来这短短的几分钟里，冲击太多，我的脑子有点糊。
“秦然，今日我和你说的这些话，以后不会再说。二弟为了你可以连命都不要，我决不会夺他所爱。”石拓微微地低垂下眼睑，仍旧沉着声说，“你去看他吧。我要说的已经说完。”
我的脚步停滞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开了门出去。
石枫房间的位置我还记得，便就急步走去。没有亲眼看到他无恙，我的心无法安然。
“然，你醒了！”
才走到半路，就被叫住了。回头一看，是落落。
“落！”我轻轻叫她，突然有点鼻酸。本以为这一生再不可能见到她了，一直担忧着她在唐朝会过得不好，现在看到她好好地站着我面前，终于可以放下一颗心。
“然！”落落快步走过来抱着了我。
“嗯？怎么了？我没事呢。”我轻拍了拍她的肩，低柔着声说。
“然…”她把头靠在我的肩窝，幽幽地叫我的名字，声音却带着啜泣。
“落，你怎么了？”我疑惑地和她拉开一点距离，看着她清丽的脸。
“没事，”她的嘴角用力地扯开了一弧度，试图用轻快地声音说话，“只是因为看到你没事我太开心了！”
我和她做了那么久的朋友，听她说话的口气就知道她一定有心事，便轻声地问：“落，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她睁着泛红的眼睛看着我，有些出神，过了片刻，才梗咽地说：“我爱上他了。”
我微怔，但是并不感到意外。她和石拓第一次见面时，我已隐约有这样的预感。
“他的心里再也容不下多一个人了。”她的神情落寞，眼神黯淡。
“他和你这样说？”
“不，他什么都不愿意多说。可是我看得出来，察觉得出来。”
“也许时间久了，事情会不同。”
“这时我第一次爱上一个人。可是，原来爱并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我感到无语。是的，得不到回应的爱，必定痛苦。在部不对的时间遇见那个对的人，亦是痛苦。
落落的眼泪无声地滑落脸颊。这段时间她一定过得不好，在这陌生的朝代陌生的地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她心里有苦也无处说。
“落，你没有想过另一点，他已经有了妻子。”我知道这句话会惹她伤心，可是为了她好，不得不说。
“我不介意。我只想待在他身边。”她的眼泪为止，可是语气很坚定。
“无法放手？”
“是。”
我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不论在现代还是古代，爱情都是难解的题。当深陷其中的时候，已不能够做取舍。
“然，”落落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吸了口气振作地说，“你别担心我，我只是一时情绪低落。我方落落这辈子是和石拓耗上了，我一定要让他爱上我！”
我微微一笑，她这番自我鼓气的话说得这般坚决，我愿意去相信有一天她能够如愿。
可是，我心底还是清楚的，落落这条情路注定布满荆棘，她会走得很艰辛。
第七章 生死一线
到了石枫的房间，先看到的是程善行和凤娘站立在床边。
“善行大哥，枫还没醒吗？”我一踏入房门就急切地问。
“还没有。”程善行转过身对我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看了看程善行，再看看凤娘，心里有一股疑惑升上来。为什么凤娘的眼眶湿湿的？她明明是娇柔地依偎在程善行身边，说明二人感情正甜蜜中，可为何她哭过？
“善行大哥，你告诉我，枫他没事吧？”我突然感到心惧！难道经历过这么多事之后，我和石枫还不能平安厮守？
“他没事。”程善行的语调不紧不慢，未有异状，但是我的心还是紧张地悬了起来。
“那为什么他还没有醒？我都没有事了，照枫的武功底子应该比我更早清醒才是啊！”我有些慌乱，因为真的害怕。
“秦然丫头…”凤娘柔柔地唤了我一声。
“嗯？凤娘，你告诉我，枫没事，对不对？”
“是，他没事。“
“那为什么…”
我焦急地看着凤娘，她却不再说话。程善行轻轻地抚拍了一下凤娘的手背，开口说：“秦然，你冷静听我说。枫弟他没事，他的身体没有异样，心跳呼吸都是正常，但是，他还没有醒。”
“这是什么意思？”我按耐不住忧心，快步走到床边去看石枫。他看起来确实不像病重的样子，他俊美的脸上时安稳的表情，呼吸也平缓，犹如在沉睡。
“他喝下的毒酒，毒性比你的剧烈一些，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还没有醒。”程善行对我解释道。
可是他的这些话安抚不了我的心情。出于直觉，我知道事情并不是这般单纯。
“善行大哥，你告诉我实情吧！”我在床边坐下，伸手轻柔地抚摸石枫的脸，然后转头对程善行认真地说，“告诉我吧，我能承受。”
“善行哥，你就对秦然丫头说了吧，总不能一直瞒着她。”凤娘略带忧伤地看着程善行，轻声说。
程善行对凤娘点了点头，继而对我说：“秦然，你要冷静。我替枫弟把过脉，诊察过。他现在没有生命危险，可是他什么时候能醒，没有人知道。”
“为什么会这样？！”我震惊地站起来。
“皇帝让你们喝下的是假死药，如果药的分量适当，喝下的人过了几日便会自动醒过来。但是如果分量过多，也许，也许，再也醒不过来。”程善行平稳地对我说，但是他的眼神里有一抹无奈和心痛。
我呆滞地再次坐下。怎么会这样？皇帝不是要放过我们了吗？为什么还要在最后关头留这样一手？为什么要故意折磨我们？
“秦然丫头？”凤娘不放心地唤我。
我有些木然地抬眼去看凤娘，她水媚的眸子又一次泛红，似在为我感到哀伤。
“善行哥，石枫会醒的对不对？他和秦然丫头已经经历了这么多磨难，他一定不舍得秦然丫头这般伤心的，对不对？”
“凤儿，我不能骗你，也不能骗秦然，枫弟他能不能再醒过来，也许只有上天知道。”
“善行哥…，为什么上天总要折磨相爱的人们？”
“凤儿，你别这样。你难过只会让秦然更难过。”
“…”
耳边是程善行和凤娘的对话，但是我的思绪已经渐渐飘远，飘到了我和石枫初始的那段青涩时光。
“秦姑娘，石枫自知冒犯，但也是因为当时形势所迫，是为了救你才…才把你抱出木桶。不过我立刻替你裹上棉被，绝无故意多看一看。请姑娘原谅。”
“对不起，秦然，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不会和我大哥…，如果不是我，苏冰不会找上你，你也不会遭受这次无妄之灾。”
“秦然，我欠你的，我一定会还。如果往后你有任何事需要我帮忙，我都义不容辞。”
“如果你觉得大哥不符合你的标准，你可以嫁个我，我不会让你做妾，我会保证你永远是我的正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