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只能趴着睡，没有办法正面躺着，但是还好只是皮外伤，如果这次不是由皇后来降罪，而是其他嫔妃，恐怕我的小命就不保了。
这宫里的杖责分有很多种，如果是用衣服包裹着一块厚石板来打，打完之后，衣服虽毫发无损，但里面的石板却实则已经打成了碎石。照这种的打法，会把人的骨盆甚至内脏打到碎裂，可是从外表上看不出什么损伤，而实际上的结果是非死即残。
我猜想，这也是皇帝早就料到的，他只是想给我一点小惩罚，并非要我的命。
不太安稳地睡了一夜，因为一不小心翻身就会痛到，所以很早就醒了来。
“秦姑娘，你醒了？”一个宫女端着水盆推门进来。
“嗯。”我应道。
“奴婢来服侍姑娘洗漱。”那宫女恭顺地说。
我倒有一点受宠若惊，虽说之前皇帝准备为我封号，但其实还未实行，我仍旧只是一个宫女罢了。
“不麻烦你了，我自己来行了。”我对她说道。
“秦姑娘不用客气，你受了伤不方便，就让奴婢伺候吧。”那宫女很坚持，一边说着一边拧好布巾递给我。
既然却之不恭，我也就只好默默接受了。想来应该是皇后有所交代。皇后自是最清楚皇帝心意的，皇帝现在垂青于我，那么她也不会亏待。至于昨日的责罚又是皇帝的另一心思了。
等到我梳洗完毕，另有一个宫女端着早膳进来。由于我没法坐着，只有站着吃了。
随意地吃了几口，发现之前端水来的宫女已经退出去了，但送早膳来的宫女还站在一旁。
“嗯？”我转头看向她。
“有你想要的消息了。”她的声音极低，若不是我一直留意着，怕要听漏了。
“你说。”
这个消息对我来说很重要，之前我让人带话给李元景就是要他帮我查这件事。
那宫女走近我一步，在我耳边轻声说了一会儿。
其实只是短短几句话，但是却让我久久回不过神来。
事情竟然真如我预料的那样糟糕！
第三章 渐露端倪
良久，我才抬起头来对旁边一直站候着的那个宫女说：“这封信，你交给你家主公，他看过之后自然会明白了。”
我从怀里掏出前日就写好的信递给她。虽然繁体字我写得不好，但简单的表达还是可以的，而且为了小心起见我特别用左手所写。我想李元景看过这封信之后，暂时不会再找我麻烦了。因为我编造了一个更大的麻烦给他。
我在信中说，有一武姓女子，如今年方六岁，将来她会借着李治之力夺得大唐天下，如果李元景能寻得这一女子，将她铲除，那么他要起兵篡位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我在信里所写的，是真假参半，但是我赌李元景会相信，因为早在贞观二年，也就是二年多前，大唐名闻天下的星相家袁天罡曾为武媚娘面相，而后留下种种传说。只要李元景稍做查探，自然会更加深信我所说的话。
为求摆脱李元景的钳制，我只有把武则天的事抖出来当挡箭牌，顾不得会不会影响历史。
而眼下我需要全心应对的人，是皇帝！
宫女退出去之后，我一个人在房内静思了一会儿。由于臀部有伤不能坐，只有站立着。过了莫约半个时辰，我站得有些腿酸，正准备回床上侧躺一会儿，但这时长孙皇后来看望我。
“你的伤可有大碍？”皇后柔和秀美的脸上神情亲切，昨日责罚我时的肃穆之色已不见。
“奴婢谢过皇后娘娘关心，奴婢并无大碍。”我恭敬地回道。
“嗯，那就好。”皇后沉吟了一会儿，然后温和地看着我，说，“你过来，让本宫好好看看你。”
“是，皇后娘娘。”
我走近她身边，她轻轻地拉住我的手，细细地端详我的脸，看一会儿之后才说：“你确实和宫中的其他女子不同，没有娇贵之气，没有矜持的拘谨，即使不言不语也透露着灵动倔强的气息，难怪皇上为你着迷。”
我没有接话，礼貌地微笑着。
“其实身为皇宫深苑中的女子，太过硬起并非好事，”皇后似有感触般地轻叹一声，“虽说人有骨气是可贵之事，但有时候面对皇帝也需放软身段，一位固执最后怕要害了自己。”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皇后说这番话自有她的含义。
“后宫里有这般多女子，能被册封的终究是少数，你应当珍惜才是，不然等到机会错过再来后悔，就来不及了。”皇后轻拍了下我的手背，好声说道。
我轻轻点头，依旧不接话。皇后是来替皇帝劝我的，本来这应该是天大的面子，但是可惜，事情总是不像表面显露的那样单纯美好。
“你仔细考虑考虑吧，本宫就不再多说了，你好好养伤。”皇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便起身离开。
奴婢恭送皇后娘娘。“我躬身说道。皇后离开没多久之后，我又听到房外太监的宣告声。
“皇上驾到！“
随即，房门便被推了进来，皇帝优雅地踏了进来。
他仍旧是那个英俊无俦的皇帝，雕刻般清晰的五官，邪魅慑人的黑眸，修长的双腿正交叠着，慵懒地倚靠在椅子上。
可是即使他浑身散发着令人迷惘的致命吸引，都已经迷惑不了我了。我现在只剩怕他的感觉，是真的怕他，他不是我一开始以为的那样，事实上他的城府深不可测。
“奴婢叩见皇上。“我站在一旁恭敬地弯了弯身。
“你身上有伤，就不必多礼了。“皇帝的唇微微上扬，也许表面今天他的心情不错。
我依言站直身子，静默地站着。我不敢再对他恣意开口，只等着听他有什么要说。
“宫女小梅之死，朕已经查出真相。“皇帝淡淡瞥了我一眼，说道。
“谢皇上为奴婢洗脱罪名。“我恭顺地回道，为免说多错多，我连事情真相到底为何都不去追问。
“哦？你不好奇真相到底是如何？”皇帝饶有兴味地看着我，他对于我的反应似乎颇感兴趣。
“回皇上，如果皇上您想要讲，奴婢自然洗耳恭听。”我低着头说道。
“呵！”皇帝抚掌一笑，对于我乖顺的表现状似满意，再说到，“朕已查明，那名叫小梅的宫女实为服毒自尽身亡，与你无关。”
我垂眼听着，不去插话。
皇帝接下去说道：“日前德妃错怪你杀人，朕本应对她有所小惩，但见她已中了毒至今身子都还未痊愈，那就当惩罚过了吧。”
我还是不说话。如果在我未知道那个消息之前，我听到这些必定会详加追问，如，为何德妃会在我住的地方找到毒药，为何那个小梅要自尽，但是现在再多问什么都是多余了。这一切都是有心人一手安排。
“至于那个幕后人，朕会继续追查下去。”皇帝见我没有出声，也不见怪，径自说道。
我抬起眼看他，他的黑眸里闪着一抹轻笑，忽然问道：“现在你的罪名既已洗清，那么封号之事便可实行，你可有异议？”
我直直地望进他的眼眸里，沉声问道：“皇上，奴婢有一事不明，可否请皇上为奴婢解惑？”
“你说。”皇帝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皇上一定要纳奴婢为妃，是否因为喜爱奴婢？”我问。
“那是自然。若朕不喜欢你，又何必如此多事。”皇帝回道。
呵，确实多事。我心中暗自嘲讽一笑，继续说道：“皇上您的后宫中佳丽何止三千，什么样的绝色美人没有，为何执着像奴婢这样一个平凡无奇的女子？”
“朕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他勾起嘴角，霸气一笑。
“奴婢斗胆，再问一句，如果皇上想要的，偏却得不到，那又如何？”
“朕得不到的，没有其他人可以得到，朕会亲手毁了它。”
皇帝的语气平稳，面色淡然，但是眼神里却有一抹厉色。
我只觉得无语，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幽幽地开口，问道：“皇上，您预备将石枫如何处置？”
我这话一出，皇帝却毫无惊讶之色，像是早在他预料之中。
“你知道了。”他淡淡地说。
“是。奴婢知道了。”我也淡淡地回道。但是实际上，我心里的思绪杂乱，之前我让李元景查的就是石枫的下落，因为我担心石枫没能安全脱身离开皇宫。而我得到的回报，确如我猜测的，石枫被抓了！
皇帝抓了石枫已经数日，却一点也没有透露让我知道，显然他另有打算。我现在不担心石枫有生命危险，但是担心皇帝会对他严刑拷打。
“你可担心她的安危？”皇帝的黑眸幽深地看着我，问道。
“奴婢恳请皇上相告，他现今如何？”我沉着气恳切地问。
“擅闯皇宫，你收，这个罪朕应该如何处置？”皇帝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反问道。
我当下立刻跪下，顾不得牵痛身上的伤，恳求道：“请皇上网开一面！”
皇帝看着我，英俊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半晌未出声。
我仍旧跪着没有起身。
照李元景带来的消息所说，皇帝抓了石枫之后并没有把他关进天牢，而是私底下将他囚禁，那么也就是说明皇帝不打算把这件事公开。
皇帝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利用石枫让我屈服？还是想要一试我和石枫之间的感情？
第四章 为情谈判
“你先起身吧。”皇帝英俊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淡声说道。
“皇上，若您要降罪，请降在奴婢一人身上，一切过错都是因奴婢而起，奴婢甘愿受惩！”我跪在地上不动，恳求地求道。
“朕让你起身，你没听到么？”皇帝瞥了我一眼，依旧淡淡地说道。
我站起来，看着他，心里知道再求他也无用，便直接问道：“皇上，您希望奴婢怎么做？”
“秦然，”皇帝忽然放软了声音，柔情地看着我，“朕对你的心意，难道到如今你还不明白？”
“皇上，奴婢明白。”我看着他带着一丝温柔的黑眸，只觉得疲惫万分，轻幽地叹了口气，“皇上，您的青睐对奴婢来说，犹如一座山那般重，压得奴婢喘不过气来。”
皇帝没有发怒，神情里甚至有一抹怜惜。
“皇上，奴婢感觉很累，不只是因为进了皇宫之后遇到的这些事，还有从前的许多事。老天时不时要作弄一下世人，当你想要一个人的时候，它偏不给你，当你决定不要了，它却又要给你了。”我说得低沉，心情也一如声音一样低迷。
我想起当初自己决定去爱龙霄云的时候，偏偏正好恢复记忆知道了他在利用我，而当我不再要爱他了，却又让我知道他对我心有真爱。
上天总爱捉弄人，让人经历千辛万苦之后，仍旧是双手空空。直到现在，我只想长伴在石枫左右，还是无法如愿。
“秦然，只要你现在对朕说一声‘你愿意’，从今往后你就可以过着富足安康的日子，难道这样不好吗？”皇帝走到我面前，轻轻地怜爱地抚了下耳边的发丝。
我不闪避也不后退，直直地望着他的黑眸里。“富足安康，谁不想要呢？可是为了富足安康而背叛自己的心，这般活着又如何会快乐？”
“呵！”皇帝温情的神色收敛了起来，停留在我发丝边的手也撤了开，冷声说道，“说到底，你就是不愿意留在朕身边！”
我不语。我知道自己始终不肯妥协已经渐渐抵触到他的底线了。
“既然朕好言相劝，你都不肯听，那么就不要怪朕不再留情面。”皇帝退后一步，冷冷地看着我。
“皇上，您打算怎么做？”我不再恳求，直言问道。
“那名叫石枫的男子，擅闯皇宫，当以刺客定罪，朕就将他交由刑部处置。”皇帝面无表情地说道。
他站立在我面前，身形依旧英挺优雅，可是说的话却让我寒入心扉。
“至于你，”皇帝倾身逼近我，“毒害宫女小梅的罪，也足以杀头。”
我不禁感到疑惑，接话说道：“皇上，您之前已经说了小梅是自尽身亡，与奴婢五关。”
朕是这么说过，朕一心要保你周全，但是既然你不愿意领情，那么朕也不必再袒护你。“皇帝的黑眸幽冷，紧盯着我。
“皇上，您是天子，话已出口，又岂能儿戏？！“我心中有气，这分明是欲加之罪！
“朕既是天子，就更不应徇私，朕也将你交由刑部慢慢查实，若事情真与你无关你自然就可无罪释放。如此，你总心服了吧？“皇帝冷然说道。
他说得似乎合情合理，可是我根本无法心服。
“皇上，这就是你说的‘得不到的就会亲手毁了它’？“我气极反笑，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讥诮。
“你现在还有一个选择。“他不回答我的话，径自说道。
“什么选择？“
“你和他的命，如何可以保留，不需要朕再说了吧？“
对于他的话我一点也不意外，软硬兼施的手段他都用上了，现在我再不妥协，一切便就无可挽回了。想起之前长孙皇后劝说我的那番话，我现在终于理解是何含义了，“一味固执最后怕要害了自己”。
不可否认，我心里感到丝丝的害怕，可是除了害怕，更多的是愤怒。皇帝这般逼我，就为了他不可侵犯的自尊和占有欲？
一时之间，我思绪翻涌，竟说不出话来，只能忿忿地瞪着他。
皇帝看着我的怒颜，却并未因我的冒犯而生气。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君临天下的霸气此时显露无遗，方才的一番话说得狠决利落，丝毫没有为情所困的犹豫。
他也不催我，就这么紧紧地盯着我看。那眼神就好像一只雄鹰锁牢它看中的猎物，不容许猎物逃掉。
就这样僵持了近一刻钟，我脑子中翻过许多画面，甚至想到石枫被斩的场面。
“皇上。”我终于屈服，先开了口，“请放了他。不管您要奴婢做什么，奴婢都不会有二话。”
“秦然，你并没有听明白朕的意思。”皇帝的黑眸微眯，说道，“朕要一个不情不愿的女人在身边做什么？”
“那么皇上到底要如何？”此时的我已经没有了怒气，也没有了生气，事以至此，已经由不得我倔强硬起了。因为，石枫的命，我看得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
“你有没有听过一种叫‘释然水’的东西？”皇帝突然话锋一转，这么问道。
“没有。”我木然地回道。
“此药水乃是突厥国进宫之珍品，服用过此水的人会对所有前尘往事释然，不复记忆。”皇帝淡淡地解释道。
听到这里我已经明白。这释然水其实就是一种可以令人失忆的药。
“朕方才说了，朕不需要一个不情不愿的女人，所以，喝不喝释然水，都由得你自己决定，朕不会强迫你。”
我忍不住在心里一声冷笑。这还叫不强迫我？
可是就算我多么不服气，如今也只有咽下了。
“皇上，奴婢愿意喝释然水，一切都是奴婢自愿，皇上您没有强迫奴婢。”我低眉恭顺地说，心中已然放弃了。
“秦然，不要怪朕无情，”皇帝冷硬的语气再次微微转柔，轻叹一声，“朕是不希望今后你在宫中过得不开心。刚刚你也说了，上天总是作弄你，让你走了那么多辛苦的路，现在正好有一个机会能让你全部忘记，往后你便可好好地过快乐的日子了。”
如果一个人的过去可以轻易抹去，那么是不是等于之前的那些年岁都白活了呢？
心里虽然不认同皇帝的话，但我还是垂着头不接话。此时再与他争执已经没有意义了。
“抬起头来。”皇帝轻声说道。
我依言抬眼看他。起身我心里也有一丝疑惑，眼前的皇帝这般英俊出众，更是聪敏优秀，计谋过人，但为什么我完全无法爱上他？
“秦然，朕现在给你最后一次考虑的机会。朕让你见石枫，你若真的下了决定，那么便就当着他的面饮下释然水。而后朕就会放了他。”
我定定地看着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我不会爱上他。因为他的心思太深，太不可捉摸，这种男人也许出众不凡，可是却不会是我爱的人。
我爱的男子，要心地善良，温润如玉，可以对其他所有女子冷淡，却会对自己心爱的女子一往情深。
想到这里，我忽然笑了，到唐朝走这一遭，原来就是为了明白自己情归何处。就算最后得不到善果，我也满足了，至少老天给我机会让我懂得了什么事爱。
“皇上，”我的唇畔噙着一抹笑，说道，“多谢您的恩典，让奴婢可以见他最后一面。”
皇帝的神情似乎微僵，也许是不明白我为什么笑，又或者是不理解我为什么可以这样坦然面对和所爱的人最好相见。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看了一会儿才走到门边开门对外面的人交代了几句。
莫约过了半刻钟，门外便响起禀告声。
“启禀皇上，石枫带到！”
“传！”
第五章 死罪难逃
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我出神地望着进屋的人。
他习惯穿的白衣已经脏污不堪，头发也有一些散乱，可是如冠玉般俊美的脸依旧如昔，眼神也是十分淡定，只有在看到我的那一刻才显露出一抹激动之色。
“然儿。”他轻柔地唤道，对于屋内的皇帝视若无睹。
“枫。”我幽幽地应他。
只是几日不见而已，却感觉犹如已隔多年。而今日这一见，也许就是永别。
“然儿，你的脸色布太好，身子有碍么？“他径自走到我身边，握住我的手关切地问。话语和神态都如同平日闲谈般，并不因自己如今是阶下囚而有所惶恐。
“我没事。“我轻轻地回道。可是控制不住的，我的眼睛一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石枫现在这副淡然的样子，显然是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已有了必死的决心。
“石枫。”皇帝冷眼看着我和石枫，出声道。
石枫转头看了皇帝一眼，冷淡地说：“草民石枫参见皇上。”
对于石枫没有下跪行礼，皇帝并没有多加责怪，只是说道：“石枫，你如今重罪在身，朕特允你见秦然最后一面，今日过后，你和秦然便就天各一方。”
我不由得暗自苦笑。天各一方？这么说也是对的。无法再相见了…
“然儿？”石枫没有对皇帝谢恩，转回头看着我，问道，“告诉我，你打算做什么事？”
我柔柔地回望他，我知道就算我不回答，他也是明白的。我们的心意是相通的，若今日换了他站在我的位置，他也会做同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