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脑在程然诺的手中慢慢旋转,可当转动到一个角度时,程然诺的手微微一颤,她眨了眨眼,在明亮的灯光下,他周身像散发着阳光般,远远地望着她,嘴角依旧扬着温和的笑。

程然诺放下手中的瑞脑香片,远处的他不断走近,“然诺。”他的声音柔和得令人无法抗拒,他伸出手,像抚摸小动物般,轻揉了揉程然诺的头发,程然诺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指间恰到好处的力度,那样的熟悉,好像他们从来不曾有过任何间隙。

“我说了,别这样。”程然诺向后扬了下头,避开他的大手,她其实很害怕,害怕下一刻,又会坠入他温柔的天罗地网之中。

刘闳高高抬起的手停在她的头部上方,但只停了一刻,他迅速收回手,目光轻柔得如同薄纱般落在她脸上,“不好意思,我只是想看看你穿了高跟鞋是不是比我高。额,那个,你怎么,来逛男装了?”

“我是陪雨寒姐…”程然诺一转身,却发现程雨寒拎着装好西装的袋子已走远,居然边走边回头笑着冲程然诺摆手,“又开溜。”程然诺低声抱怨道。

但她回头忽然对上刘闳的眼睛,她赶忙低头收回视线,生怕会再看到前世任何痛苦的记忆,而刘闳却无知无觉,脸上依旧是和煦如阳光的笑容。

“你,你呢?”程然诺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想要生硬地找出话题来。

“要出差,来买点备用的衣物。”刘闳举起手中的袋子,似乎是某个男装品牌的纸质购物袋,程然诺只匆匆扫了一眼倒也未曾看清楚。

两人只短短的几句话,随后竟面面相觑,独剩下彼此无尽的安静,程然诺急切地攥紧手,但思来想去脑中竟只有一句想说的话:“上次的事情…”

程然诺雪白的牙齿轻咬了下柔软的唇,她的话噎在喉中没有说出口,刘闳却笑了,和过去一样温柔的笑,“偶尔的不愉快,咱们还是都忘了吧,而且,”刘闳顿了下,他的声音逐渐减慢速度,就像慢慢回放的录影带,但一字一句却如锉刀般钻进程然诺的耳中,“而且,你说得很对,我知道这十年来你对我的心意,而我既不接受也不拒绝,确实暧昧得像个渣男。”

刘闳说到这里时,他停住了脚步,程然诺也驻足在原地,她的心咯噔一跳,没想到刘闳竟会如此自然地提到这件事情,他的音调一如既往的平稳,脸上依旧凝固着亘古不变的微笑。

程然诺只匆匆瞟了刘闳一眼,慌忙垂下脑袋不敢再去看他,她只是疾步快速往前走,她使劲抠着手指头,想要避开刘闳这尖锐的话题。

但身后刘闳的声音却蓦地响起,“我和许杞分手了。”

程然诺如同急刹的车子,忽然再也挪不动沉重的脚步,她站在原地,其实刘闳的声音并不大,在略微喧嚣的商场内,甚至听起来有些渺小和遥远,但程然诺却只觉四周仿佛瞬间万籁俱寂,他这句话如同远山宝塔上的钟声,一下接一下,仿佛越来越近,越来越重地击打在她的心脏上。

程然诺双手紧握成拳头,她急促喘息着,慢慢回过头望向刘闳,他站在炫目的水晶灯下,一对眉毛如弦月般轻弯下来,嘴角噙着一丝浅而柔和的笑意,他因笑而微睐的眼睛,一对温柔的黑眸澄净明亮,仿若触手可及的天空。

周围的一切都在不断崩塌、毁灭、重建,而程然诺的面前,只有他,只有他仿若是黑暗中的太阳,明亮到紧吸住她全部的视线。

光线从他的身上向四周扩散开来,直到照亮整个世界。

在前世的世界里,周遭虽发生了改变,而他的笑容依旧。

他仍是微笑着凝视她,“小顽姑娘!”

手持弓箭的女孩子漫不经心地回过头来,她如雪的肌肤上渗出涔涔的细汗,密密麻麻的汗珠在阳光下耀出刺眼的光芒,她听到他的声音,只是慵懒地行了个礼,鲜红的嘴唇微微上扬,充满了倔强和不屈。

她满头黑发只用一只碧玉簪子轻绾起来,颇有些清水出芙蓉之气,她稚嫩的脸庞虽算不上精美无暇,但偏偏一双眸子眼波流转,在修长如叶的睫毛下,满眼都是璀璨灼人的光芒,好像将阳光全部揉碎都融进了这双耀目的眼中。

“齐王殿下,您能别总小顽姑娘,小顽姑娘的叫我吗?这个字和我一点也不配。”身着水蓝色软纱长裙的程然诺嘟起了骄傲的红唇,她回身从箭筒内随手拈了枝白翎羽的利箭。

听到这话刘闳不禁笑了,他堆满笑意的眼角不经意扫了程然诺一眼,“哦?看来程姑娘是不喜欢本王赐的字了,那不知程姑娘喜欢哪个字?”

程然诺放下打开的弓,她两眼放光地望向身旁的刘闳,微哂道:“要我说啊,比起顽劣的顽字,我倒觉得温婉的婉字更适合我,殿下您说呢?”

听罢不仅刘闳哈哈大笑,连他身后的侍卫和随从也无不掩面偷笑,程然诺气得皱眉瞅着他,刘闳下巴微微抬起,笑得腰上所系的玉坠也来回碰撞叮当作响,“温婉的婉?哈哈,这个字送给你姐姐程雨寒倒还差不多,给你可真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啊,你还是继续叫顽姑娘吧。”

程然诺双手抱肩,气得脸颊鼓得圆圆的,“哼,真不知道我哪里顽劣了,齐王殿下您也和大家一样笑话我。”

刘闳一袭墨蓝色的绸缎长袍,与程然诺的水蓝色长裙交相呼应,但他羊脂玉的发簪却更显出风度不凡,他嘴角仍含着浅浅的微笑,一双眼睛堪比星汉灿烂,“你还不顽劣?一个姑娘家整天在这边塞骑马射箭,还嚷嚷着抓马贼。”

程然诺急忙反驳道:“那,那,跟那没关系,我只是想帮我爹爹而已。”

刘闳姿态闲雅,漫不经心的从箭筒内拈了一支箭,他接过侍从递来的牛角弓,瞳仁在眼中微微一动,声音似乎风平浪静,但却暗藏汹涌,“那不算这件事,你说有哪个大家闺秀年方十八还尚未出嫁?”

程然诺突遭如此逼问,她羞得脸一红,白皙的脸庞好似布满红色的晚霞,令人更觉娇艳,“那,那是因为我还不曾遇见中意之人,我可不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要自己选中意的夫君!”

“中意的夫君?那你看本王如何!”刘闳直视着远处的靶子,他话音刚落地,忽然松开弓弦,电光火石般,这枝白翎箭去势如风,“哚”一声深深透入靶心。

程然诺的心一颤,像是没听清刘闳的问话,她只怔怔地盯着那支正中靶心,在阳光下微微颤动的羽箭。

靶子中心的一点红,在耀眼的阳光下如同一朵鲜艳的血色之花,溅起一片醒目的颜色。

“关东没有比齐国更大的封地,天下肥沃的土地也没有比齐国更多的了,你可愿跟本王到齐地做王妃?”刘闳的声音好似来自天际,程然诺恍恍惚惚,只觉整个人仿佛漫步在云端,她颤巍巍地侧过脸,望向他微笑的脸庞。

第二十六章

我愿意!

坚定的三个字哽咽在程然诺的喉中,但她没有说出口。

她扭头看向水晶灯下身着警服的刘闳,怔了怔,慢慢平复下自己的情绪,她握紧双手没有说话。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只是希望作为朋友的你知道我目前的现状,我,只是分手了而已,没别的意思。”刘闳见程然诺脸色苍白,她始终沉默不语,他走在她身旁陪她出了商场,只怕自己会越描越黑,遂慌忙转移了话题,“对了,你最近小心点。”

“怎么这么说?”程然诺愣了下,瞟了一眼刘闳茫然问道。

刘闳郑重地说:“吴辉,你还记得吗?”

程然诺泄气地说:“怎么会不记得,不就是我输掉案子的委托人吗?”

程然诺清楚记得,这个名为吴辉的男人,没有和拍卖行签署合同,又因所卖的透雕龙凤纹玉环涉嫌造假,被购买的富豪所控告,还居然口口声声称自己妻子病危,希望程然诺能帮他隐瞒事实,想到这个男人,程然诺就嗤之以鼻。

“嗯,昨天他的上诉被驳回了,他一直嚷嚷着要找你报仇,说是你害死了他老婆。”刘闳柔声对程然诺道。

程然诺皱了皱眉,“神经病吧他,他涉嫌造假,不告他犯罪都不错了,还找我报仇?什么老婆,他净是瞎扯,大骗子一个!”

刘闳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却止住了,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好似充满了对程然诺的关切,“反正你注意安全吧,还有,我听说你现在在为危钰工作?”

提到危钰的名字,刘闳的下颚微微上扬,一对浓密的剑眉不由皱了下,他眼中闪过一丝讳莫如深的厌恶,但迅速又恢复对程然诺的浅笑。

程然诺没有注视刘闳,她只是望着绿树成荫的道路,轻声随口答道:“嗯。”

听着她再自然不过的语气,刘闳深吸了口冷气,他忽然阴了脸,柔和的声音散发出不易察觉的冰冷气息,好似他想要动怒,但却在强行抑制自己,始终对程然诺表现出最温和的绅士风度,“你怎么还联系他?我不是说过,危钰他…”

程然诺蓦地停下脚步,她似乎没有在听刘闳说话,她侧过头去,视线全被路边的一家小店所吸引,刘闳的话也戛然而止,他顺着程然诺的目光望去,在遮天蔽日的两排梧桐树旁,是一家别致的外卖咖啡店。

法式的小店门口放着揽客的彩色显示屏,上面滚动着抹茶欧蕾四个字,而程然诺伫立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这家不大的门面。

刘闳瞟了眼程然诺期待的眼神,随即小步跑到外卖窗口前。

程然诺望着刘闳点单的背影,有种恍然隔世之感。

她眼前仿佛出现,中学时代,那个扎着双马尾身穿校服裙子的自己,踉跄着端着两杯抹茶欧蕾,笑盈盈地跑过来,而她对面那个如阳光般耀眼的男孩子刘闳,却微笑着摇头拒绝了她。

曾经的回忆像电影般一幕幕在程然诺的眼前回放,她凝视着刘闳的背影,这十多年来,她不敢直视他的双目,只能永远在身后偷看他笔挺的背影,如今这背影在警服的衬托下,越发显得风度孑然。

“想什么呢,你怎么跟上学时候一个样,随时随地跑神?”

程然诺一怔,这才发现含笑的刘闳已走到了眼前,刘闳收敛了笑容,他见她眼中似有闪烁的晶莹,但他还没开口问,程然诺已接过他手中的一杯抹茶欧蕾吮吸起来,“嗯,果然还是咱学校门口的那家店最好喝,”

刘闳同样握着一杯但却不饮,只是用眼角扫向程然诺,她看似低头喝得认真而专注,他的嘴角逐渐上扬,勾勒出文雅的笑,“没办法,现在离学校太远了,先凑合吧。”

程然诺微笑着点了点头,欧蕾与抹茶的芳美清香如海洋般泛滥杯中,浓厚的醇香充盈在程然诺的口腔里,当她正在享受美味的饮品时,刘闳却忽然开口道:“然诺…”

刘闳柔软的声线令程然诺一惊,阳光从树叶间的缝隙落在他的身上,为他的警服渡上一层金色的光晕,他微低下头看向她,程然诺却左顾右盼,不敢看他嘴角微笑的弧度,她只是使劲咬着吸管默不作声,等待他后面的话语。

“我要去故寻县办个案子,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到时我给你带些有意思的特产,记得等我。”刘闳说话间隙的气息很不均匀,好似有些紧张,以致喘息粗噶而低沉。

程然诺却一愣,等他?

他这话什么意思?

“你要去很久吗,会有危险吗?”程然诺刚抬起头来。

刘闳却猝然一吻,他温热的唇带着急促的喘息,劈头落在程然诺的脸颊上。

程然诺吓得死死攥紧手中的杯子,尽管刘闳只是蜻蜓点水般,匆匆忙忙地落下一枚吻。

程然诺却像雕塑般呆在了原地,她痴痴地站着,好像完全没明白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

“下次别穿高跟鞋了,亲你差点要踮起脚尖了。走啦,你多注意安全,记得等我回来。”刘闳微笑着向程然诺摆了摆手,他平和的态度似乎方才什么也没发生,好像那一吻只是程然诺自己的幻觉。

“他到底什么意思啊!难道暧昧升级了?”鄢灵均睁大眼睛瞅向程然诺。

程然诺却将脑袋砸在怀中的抱枕上,她只觉被刘闳吻过的脸颊格外灼热发烫,好像这一寸肌肤热得几乎要着火,“我怎么知道,烦死了,从小到大他对每个女生都暧昧不清的,可他好歹是我的救命恩人加发小,况且我为了我那个破网站,我还欠他一大笔钱呢,也不能不搭理他,可…”

坐在沙发上抱着薯片狂啃的鄢灵均撇了撇嘴,“可你对他还有那么点意思,对吧?”

程然诺将脑袋往抱枕里埋得更深了,“哎呀,曾经是有那么点意思,但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啦,虽然我承认除了他一米七八的身高,和我站在一起不是那么的和谐,可是…”程然诺停止被抱枕掩盖的低声,她正襟危坐面对鄢灵均,“灵均,你说,我要是真出手追刘闳,他会答应吗?”

鄢灵均将蓬乱的发丝胡乱扎起来,精致的五官立刻媚然生辉,她扎好头发,窝回沙发里,继续抱着一大袋薯片边啃边含糊不清地嘟哝道:“别,我看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首先你对他其实真没啥爱情可言,我看你啊,就是害怕嫁不出去,想着随便找个人凑合凑合拉到,可我觉得身高根本就不是问题啊,你高怎么了,可你身材好长得漂亮,有知识有理想啊,干嘛非要自暴自弃。其次啊,我怎么觉得刘闳那么渣男呢,一天到晚,对这个暧昧不清,对那个也不冷不热,这尼玛就是典型的渣男啊,不靠谱,忒不靠谱啦!”

“得了吧你,我都认识刘闳十多年了,我特别了解他,他才不是渣男呢!”程然诺不满地白了鄢灵均一眼,伸手夺过鄢灵均的薯片袋子,大把大把抓起来往嘴里塞。

“真的假的啊,哎,说实话,我还真挺好奇呢,你跟刘闳到底是怎么认识的,你总说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他到底怎么救得你的命啊?”鄢灵均凑到程然诺的身旁,飞舞的目光显然已开启八卦模式。

程然诺停住咔嚓咔嚓咀嚼薯片的声音,她紧抱着怀中的薯片袋子,似乎陷入遥远的回忆中,“其实一切都发生在十年前的一场事故,有天我…”

本在听程然诺讲话的鄢灵均忽地用力拍向程然诺的大腿,“哇,开始啦,开始啦,快看快看!”

程然诺咝了口冷气,她揉着隐隐作痛的大腿,不耐烦地瞟了眼电视屏幕,上面赫然出现身着古装俊美无比的白夜,“哇,终于等到这个电视剧开播了!啧啧,和你家白夜合作的不是徐筠颐吗?我超喜欢她的,长得太清纯了,简直跟个小仙女似的!”

鄢灵均炯炯有神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屏幕,她激动的双手托腮,聚精会神地凝视着电视,嘟哝道:“别说话,安静点,我要专心看我家白夜的表演。”

程然诺又抓了一把薯片塞进口中,她盘腿坐在沙发上,用肩膀轻轻撞了撞鄢灵均,“喂,跟你说了好多次呢,白夜下次拍戏的时候给我个角色呗,让我这张漂亮的小脸蛋也上荧幕去露露哈,记住,我可不要演啥子死人哦!”

“哎呀,知道了,我已经跟他说了,看能不能让你演哪个古装戏里的电线杆,快看吧,你再啰嗦就把你从我家扔出去!”鄢灵均不耐烦地打断程然诺,她的双眸全然被电视里白夜深情的脸庞所吸引。

“古装戏里的电线杆?我去,还真是个见色忘友的小骚娘们儿。”程然诺小声嘀咕着,同时不忘往嘴里塞满薯片,咔嚓咔嚓用力嚼出声。

她随意瞅着屏幕上白夜精致的面容,不得不承认,偶像级大明星的白夜,一张俊美绝伦的脸上,如雕刻般分明的五官,令人几乎不敢直视,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是上天精雕细琢的产物。

电视里的白夜一袭雅致竹叶纹的衣袍,他手持琢饰蟠螭纹浮雕的玉剑,立于晚霞满天的斜阳之下,成团锦簇的繁花从树枝上垂下,鲜红的落樱纷纷从天而坠,仿若滑落地面的陨星,而举剑的白夜如画般伫立着,有几片花瓣落在他的衣衫上,但他却没有拂去,荧幕上他至美的脸庞微笑着,轻声柔情的对女主角念道:“此生,一把剑一壶酒,还有你,足矣!”

“哇,我家白夜帅爆啦!”鄢灵均花痴地抱紧抱枕惊叫道,程然诺却浑身一震,她只觉胸口疼不欲生,仿佛五脏六腑都绞成一团,即将化为一滩淤血从她喉中迸发出来。

鄢灵均见一旁的程然诺脸色发白,她痛苦地用力按着胸口,鄢灵均慌开口问道:“然诺,你怎么了?”

第二十七章

“没事,我可能吃多了,有点反胃,你继续看吧,我去洗把脸。”程然诺说着起身走向洗脸间,鄢灵均瞟了一眼,看她似乎并无大碍,便继续陷入屏幕上白夜的武侠剧中。

程然诺耳边好似有无数只飞蚊,在不断嗡嗡叫嚣着,“此生,一把剑一壶酒,还有你,足矣!”,这话犹如回声般不断响彻程然诺的耳畔。

程然诺用力摇了摇头,试图驱赶走这些萦绕在耳中的声音,她站在没有开灯的洗脸间,客厅时不时传来鄢灵均花痴的惊叫声,电视忽明忽暗的灯光投射过来,一点晕黄如薄雾般的明亮时断时续地照在洗脸间。

“呼,肯定是吃多了!”程然诺捧了冷水轻拍打在脸庞上,略微清醒后的她缓缓抬起头来,镜中的她面色惨白,一双大眼也毫无光泽,而幽暗的镜中却照出一个黑影,模糊的黑影就站在程然诺的身后。

程然诺心一惊,慌扭过头瞧去。

但她的身后却逐渐明亮起来,那个好似遥远而模糊的黑影也逐渐清晰起来。

这黑影原是一个立于晚霞下的女子,天际的云霞洒落满天,好似鱼鳞般一字排开,又如满幅被秋水吹过滟滟秋水的波纹,均匀地映红满天。

薄如轻纱的云霞罩在她的身上,她鹅黄色的衫子被照得如同金丝银线所织绣,晚霞映得她稚气未脱的脸庞如蜜桃般,却更衬出她脖颈肌肤的雪白。

远处遥遥传来一阵接一阵的呼喊声,“然诺小姐,小姐,您去哪儿啦?”

她却噗嗤笑了,喉中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我偏叫你们找不到我。”

“临江,快把酒给我!”她说着就高高举起双手,等待对面马上之人将酒壶递给她。

她的口气虽是命令,但李临江却不生气,他素来爱笑,弯弯的眉毛如月亮般狭长,他笑起来微睐着眼睛,越发显得睫毛长若银杏叶,他嘴角轻轻上扬,简直好看得如同这世间独一无二却又明亮的太阳,而所有的光芒都来自于他的明亮。

他的声音清亮得好似酝着酒气,“怎么,不怕醉了?”他坐在马上居高临下,说着俯身将一壶清酒递给了她,有几滴冰凉的酒水飞溅到她的额上,她却大笑起来,“少废话,待我喝了这壶酒,舞剑给你看,可好?”

她说罢拿起酒壶豪饮一口,浓烈醇厚的酒香瞬间溢满口中,她放下酒壶昂头冲马上的李临江笑了起来。酒气将她的粉颊一蒸,在晚霞下显得更是娇媚万分,若是一女子美到如画,那此刻的她,便是难摹难画,似乎再好的画师,也勾勒不出她俯仰之间的动人之处。

程然诺用力往后一抛,空酒壶啪一声摔在地上,她拔出腰间长剑,在绚烂云霞下婀娜而立,剑锋在她的手中微微颤动,仿若浑然天成的毛笔,一勾一折绘出气势磅礴的书法。

她白玉般的手紧握剑柄,晚霞将天空染成了深红的血色,反射在锋利的剑刃上,剑横在她的面前,她一言不发,但雪白的脸被锋利剑刃的反光一照,娇美的面容仿若喷芳吐艳,当真是美人如玉剑如虹。

她纤腰轻转,鹅黄色的长裙如同一朵硕大的黄牡丹怒放在霞光中,夕阳越来越红,红得几乎滴血,而她手中的秀剑随着身躯不断旋转,她顾盼生辉,“怎么,你要同我比剑不成?”

在她的笑语声中,李临江已持剑跳下马来,但程然诺却不怕,她挥剑斜掠,她的剑似凤尾般振翅如飞,李临江亦不退步,他手中的剑如同白鹤起舞,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两人在晚霞中越打越紧,程然诺的剑法虽力道发狠,但稍有紊乱,倒是李临江的剑如四两拨千斤般,对战程然诺仿若丝毫不费摧毁之力。

李临江的剑越逼越紧,程然诺一时心急,整个娇躯猛然随剑如飞般快速翻转,她的剑一扫,瞬间挥落满树绿叶,簌簌的落叶声中,几片绿叶坠在她的剑上,但却被她的寒刃刹那挥之而去。

但任由程然诺如何变换剑势,李临江似乎总能即时抵挡,几乎完全无需思索,这反倒激怒了程然诺,额上渗出涔涔细汗的她,猛地将利剑挥舞得好似腾云驾雾的飞龙,但李临江却将手中的剑一横,“咣当”一声架住了程然诺手中的剑。

程然诺皱眉瞅着脖颈前的利刃,忽的扔下宝剑,嘟嘴像撒娇般地嘟哝道:“哼,你可真是个贼人,明知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每次却都不肯让我!”

程然诺猛地转身要离开,李临江却忽然拽住她的手,顺势一把将她拉入怀中,他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脸上,她的额头抵在他的下巴处,一时惊得依偎在他的怀中竟不敢言语。

“此生,一把剑一壶酒,还有你,足矣!”李临江的嗓音醇厚低沉,蓦地在程然诺的头顶响起。

“你,你说什么?”程然诺像没有听清楚,她喘着粗气,慢慢昂起头望向他,他乌黑如墨玉的头发下是一对浓密的剑眉,而这眉毛下是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这对逼近脸庞的黑眸,竟是如此的熟悉,就仿佛一望无际的黑海,深邃到淹没得她喘不上气来。

这是谁的眼睛?

程然诺睁大眼睛盯着这对眸子,黑不见底的瞳孔如同近距离镜头般,一点点拉近,直到放大至无穷的黑暗。

这是危钰的眼睛!

没错,是他的眼睛!

是他那双独一无二的黑眸!

难道前世的恋人李临江正是…

“你发什么呆?”忽然一个声音霹雳般打在程然诺的脑袋上,她定睛瞧去,危钰的眼睛居然已经凑到了她的面前。

程然诺吓得猛地后退,“喂,干嘛呢你,吓死我啦,真是的,搞得我还以为那个大帅哥会是…”

危钰不屑地瞥了程然诺一眼,打断道:“叫了你半天都没反应,你又在镜子里看见什么了?”

“关你屁事。”程然诺合上手中的化妆镜,她没好气地白了危钰一眼。前世的无敌帅哥恋人李临江,这一生也不知跑到哪个鬼地方去逍遥快活了,至今程然诺也未曾见过一个丝毫像他之人,也不知是两人今生缘浅,还是时机未到。

实际上程然诺也并不在意李临江,毕竟前世的情缘已断,今生是否能续上,纯粹看天命。程然诺真正在意的是前世自己的惨死,时至今日她都未能窥见前世杀害自己的凶手,一想到每个人都在重蹈前世的覆辙,程然诺就只觉脖颈一阵发凉,好似头颅随时可能不在。

危钰本就懒得理会程然诺,他只瞧着程然诺快叠到下巴上的黑眼圈,随口问道:“第一天工作就没休息好?”

程然诺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打了个哈欠,慵懒地说:“昨晚陪鄢灵均看白夜的电视剧,她把首播的两集重放了一整夜,困死我啦,对了,你知道白夜不?哎,我可见过他本人呢!”

“不知道。”危钰瞥了一眼激动的程然诺,他干脆利落的回答,如同满满一桶的寒冰瞬间浇灭程然诺的满腔热情。

程然诺阴沉着脸庞,瞅危钰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尊几百年前的佛像,她百般无奈地说:“我去啊,大哥你不会真是穿越来的吧?连白夜都不知道!他可是现在最火的男明星啊,你随便打开电视…”

程然诺的话还没说完,危钰又泼了她一盆冷水,“我从不看电视。”

程然诺环顾了一圈危钰的公寓,在她的印象中,这座房子里确实没有电视和电脑,程然诺刚想说手机,危钰的手机恰好响了,他掏出来扫了一眼短信又放回口袋内。

程然诺瞧着他一连串熟练的动作,她惊得下巴几乎掉到地板上,“大哥,你牛,你真牛,最老的黑白屏的诺基亚,我小学时代的玩意儿,您居然还在用?您这么古典,怎么不用大哥大啊?”

危钰看了看程然诺,竟一本正经地开口道:“那个太大了,没这个好用。”

程然诺的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如果不是危钰还开车,她绝对肯定这货是穿越来了,说到开车,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程然诺按了几下车内音响的按钮,她想要打开任意一个播放音乐的电台,证明白夜炙手可热的程度,好顺带炫耀下自己的闺蜜正是大明星白夜的女友!

但结果却令程然诺瞠目结舌,“你,你的车,不会也是个破到家的老爷车,连个电台都收不到吧?”

危钰手扶方向盘,正视车前方,“我给拆了,太吵,有别的音乐。”

绝不轻言放弃的程然诺,赶忙播放起一张光碟,但里面却发出悠扬无人声的音乐,程然诺连续换了几首都是如此,她疑惑地看向危钰,“你的光碟坏了吧?怎么都只有伴奏,没人唱歌啊?”

危钰依旧扶着方向盘,冷漠的面部几乎没有表情,似乎对程然诺的问题已略微有些不耐烦,“这是胡笳。”

“呵呵,我妈是听不见,要不你们一定兴趣相投。”程然诺冷笑着瘫坐在副驾驶座上,她觉得自己根本就是在和一个顶着年轻人脸的老古董讲话。

自从程然诺关上车内的古典乐后,车内就是一片死寂,她靠在椅背上抠着手机,给程序猿发信息:今年服务器和域名的费用已经续过了,注意查收。

不过几秒,对方立刻回复信息:今年的维护费还没交,今年一共修复了18个bug,还有245次黑客入侵拦截,还有网站建设费分期还没付清,总共的费用,我等会列个清单发给你。

程然诺瞅了眼屏幕上的字,气得几乎昏过去,“我去,程序猿哥哥,您老人家能别整天只认钱不认人吗?咱俩认识这么多年,我可从没找过第二家做我的生意,以后我还要开发公众号,各种app到时候都是交给您来做,您这么黑,咱们还怎么继续合作?”

对方似乎正在玩手机,信息回的异常快,“谁说的可以以身相许来着?”

程然诺简直要笑出声了,她快速编辑好发送过去,“呵呵,你要是知道我有多高,绝对会后悔自己说过这种话。”

“能有多高?比维密的模特还高?不过我喜欢高个子的女生,如果没我高那咱俩刚刚好,如果比我高,一个男的能找个比自己高的女人,带出去多有面子。而且我相信,你不可能会比我高。”

看到对方的信息,程然诺无奈地笑着回复:谢谢,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我对蓬头垢面,目光呆滞,一脸青春痘的程序猿不感兴趣!

“怎么程序猿在广大女生心中的形象都这么可怕?咱们已经聊了这么多年,其实我建议咱俩见见面,说不定你会发现我又高又帅。”

程然诺笑得前仰后合,难以相信居然有程序员声称自己长得帅?

程然诺正准备将这个笑话讲给身旁的危钰听,却发现他眉目微敛,嘴角轻抿,即使开着车依旧是一副冷凝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