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里她就是这样匍匐在白如雪的马匹上,她如小兽般微微颤抖着身躯,她的紫色衣裙被风吹得嚯嚯作响,如同一面展开的巨大紫色扇面,又似一只振翅欲飞的紫色蝴蝶,唯有她一头被吹乱的黑发,钗环已不知散落何处,如缕的青丝像一匹墨色的绸缎。她的声音低低的,如同梦呓般喃道:“我不想死…”危钰驾马赶到时,竟发现她的背上一片深紫色,而她的胸前正插着一支白翎羽的利箭,温热的鲜血湿透了她的衣裙,将她的紫色衣衫染得越发深重,但危钰还未来及伸手,在他的指尖即将碰触到她的纱裙时,她却毫无征兆的重重一下滚落马背。

想到前世的记忆,危钰的喉结上下移动了下,程然诺的紫色骑装外是披散的黑发,他的心通通直跳,好像随时会蹦出喉咙似的。

忽然马匹拼命踢动后蹄,抓缰绳的程然诺身子一偏,尖叫着朝马匹一侧往下坠去。

“程然诺!”危钰伸出一只手臂,他前世失去了她,但在今生,电光火石之间,他竟接住了程然诺。

紧闭双眼的程然诺只感觉身体一顿,就被一个坚实的臂膀牢牢搂住腰际,她在他如铁箍般的手臂中微微抬头往上看。

危钰勒马减缓速度,他只见程然诺三叠三落的长发,如同黑色的瀑布,他一只手臂搂住她,另一只握缰绳的手微微攥紧,在她乌黑的发丝里,她一张因惊吓过度而苍白的脸上,唯独一对黑如珍珠的眼睛怔怔地望着他。

危钰凝视着怀中她黑得出奇的眼睛,竟有那么一瞬的恍神,程然诺像,确实像,前世里那个女子也曾惊叫着跌下马去,她一头乌黑如瀑布的发辫顷刻散开,划成乌亮的弧扇形,瞬间在风中纷纷散落。前世里危钰勒住缰绳,居高临下,如同俯视天下的帝王般,静静看着这个与他自小就有着婚约的女子,她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着坐起来,如水般长发纷纷扬扬地垂下来遮挡住她的脸庞。透过乌黑的发丝,在灼目的阳光下,危钰只能看见她一双如湖水般明亮的眸子,阳光照耀在她的眼里似有碎金闪烁,一时间天地都寂静下来,“果然是个女人。”只有危钰能听出自己假装镇定的话音中,其实夹杂着一丝微弱的颤抖,这是他一出生,便与他有婚约在身的女子,更是他迷恋钟情之人,而此刻她蓬头散发昂着头望向他。

“吓,吓死我啦,谢,谢谢你啊。”程然诺的眼睛发射出光彩,她温柔的声音打断了危钰的思绪,他缓过神来,亦盯着她乌黑的眼眸,“你…”他顿了下,“真沉。”语毕竟忽然松开了手,程然诺一下从他的臂膀中坠落,狠狠摔趴在柔软的浅草地上。

“危钰,你又发什么神经?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你这是干什么!把我救下来,又松开手?”程然诺揉着浑身摔的酸疼的身体,呲牙咧嘴地嘟哝道。

危钰却没有瞥她一眼,只是冷冷地直视前方,“怎么回事?顾客不会骑马还让她一个人!”

匆忙赶来的骑师噤若寒蝉,好半晌才低声嘟哝道:“这,这个客人说她骑了十多年的马,想清静点,不让我们跟着,我们想着她骑马的时间比我们都长,应该是不会有问题的,没想到…”

危钰没听完骑师颤抖的话语,他垂头俯视从地上爬起来的程然诺,沉声问道:“你骑了十多年的马?”

程然诺瞧着危钰疑惑中略带鄙夷的眼神,对着手指头小声喃喃道:“额,这个嘛,我说的是前世…”

程然诺的声音小的只有他们彼此能听见,危钰听着她的话没吭声,鼻翼里只是发出一声极微的冷哼。

“然诺,你怎么了?”听到这边有尖叫声,随着骑师一同赶来的程雨寒,跳下马快速飞奔到程然诺的身旁,她捧起程然诺的脸颊来回打量,“怎么样,有没有伤着?”

“姐,没事啦,多亏小,多亏危钰救了我。”程然诺说着抬头去看危钰,但危钰的视线却落在程雨寒的身上,他如古井般的眼神,望向程雨寒的一刻,眼底似闪过片刻的异样,像是在惊异于某件事情,但却迅速转为寻常。

“呀,还说没事,你手怎么了?”程雨寒忽然抓住程然诺的手来看,程然诺不由咝了口冷气,原来方才在马背上颠簸时,她太过害怕,竟用力抓缰绳时磨破了掌心,淋漓的鲜血从手掌破裂的纹理中逐渐渗出。

危钰眼光一闪,随即看似平稳地低声道:“我带你去擦药。”

“我陪你们一起。”程雨寒帮程然诺拍打着身上的尘埃,往前迈了一步就要跟上危钰的黑马。

危钰却忽然回头,嘴角竟勾起一丝难得一见的微笑,声音也是少见的温和,“不用了,我陪着就行,雨寒姐,你难得来一次,就多玩会吧。”

不待程雨寒开口回话,危钰就伸手一把将程然诺抱上了马背,程然诺微微一惊,摊开着疼痛的双手不敢再去握缰绳,只得安稳地坐在马背上,任由危钰双手将她环抱其中。但危钰似乎很谨慎,尽量让黑马保持平稳地前行,他很是绅士风度,即使双臂将程然诺困在其中,却丝毫不触碰她一下。

“哼,我雨寒姐是不是很漂亮啊?看得你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你说话的声音也是那个温柔的呀,哎呦,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要掉一地啦!”程然诺坐在危钰的前面,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皱着鼻子小声道,她方才分明看得一清二楚,危钰瞧见程雨寒的眼神微微一亮,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眸竟泛出少见的涟漪。

身后的危钰面对程然诺的讽刺,却只是含笑冷声答:“嗯,程雨寒还是老样子,漂亮温婉,凡事都最先关心别人,是把好刀。”

程然诺一怔,忽然想起方才危钰见到程雨寒时,自己并没有做介绍,但危钰却直接唤出了程雨寒的名字,而现在又说她还是老样子,程然诺不禁好奇地说:“咦,你认识我雨寒姐?”

危钰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答非所问地说,“你为什么叫她姐,你是她妹妹?”

程然诺能感觉到危钰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温热的喘息拂过她的耳畔,似乎在紧张又急切等待她的回答,程然诺瞅着前方危钰忽然攥紧缰绳的手,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她心下疑惑,这货怎么忽然这般紧张,该不是…

“不是,我们俩关系好,又碰巧同姓程,虽然不是亲姐妹却胜似亲姐妹。不过我可提前告诉你哦,我雨寒姐早就名花有主了,你看见她后面骑马的那个又高又帅的男生没,他都跟雨寒姐订婚了,俩人的感情从高中到现在,可是坚不可摧呢,你要挖墙脚也换个好挖的行不行!”程然诺嘟嘴有些不高兴地扭过头去,但在她回头的瞬间,危钰好似想回她话,竟忽然地一低头,两人鼻尖相触,程然诺只觉有道电流瞬间贯遍全身,剧烈地直达心脏。

程然诺昂着头静静凝视他的黑眸,两人近得呼吸相闻,但马匹却忽然颠簸了一下,危钰顺势扭过头去,脸颊竟已顷刻红至耳根。程然诺也赶忙蜷缩着身子,低垂下脑袋默默咬自己嘴上的干皮,一阵清风拂过她的发丝,几缕黑发轻蹭着危钰的皮肤,令他有种奇异的痒感,鼻翼瞬间溢满她芬芳的发香。

两人因方才的片刻亲近,竟一时相对无言,只默默坐在马背上,呼吸着空气中青草与新翻泥土的芳香,程然诺用手指将发丝掠到耳后,危钰低头只瞧见她耳后的肌肤与耳廓红成一片,在乌黑发丝的衬托下,如同天际一抹胭脂色的云霞。

“到了。”危钰翻身跳下马去,程然诺因掌心受伤,手上不敢用力,她明亮的黑眼睛望着危钰张开双臂,等待他亲自抱她下马,却不料危钰竟拿来一个小板凳,“踩着下来吧。”说罢,他竟瞥也不瞥程然诺一眼,兀自进了马场的医务室。

悻悻跟进去的程然诺只嗅到空气里浓重的消毒水味,她坐在靠窗的雪白病床前,摊开双手由坐在面前的危钰为她擦药。

阳光像经过筛子般簌簌落下,危钰一手握着程然诺的指尖,一手小心翼翼地为她擦药,旁边的护士见自己无事可做,便踱着步子去了外室。寂静的屋内只有危钰和程然诺两个人,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危钰,他的表情很认真,阳光像一层金色的薄纱虚虚地笼在他的身上,他低头时垂下的黑色眼睫,被光照得好像洒满金色的碎钻。

“疼吗?”危钰的声音又轻又柔,他握程然诺的指尖微凉,但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却是异常的温暖。

“不疼,啊,不是,疼…”程然诺说着装出一副疼到呲牙咧嘴的模样,尽管危钰极其小心,但擦药时难免有那么一丝的疼痛,但程然诺所有的注意力和心思都放在危钰的身上,就连他为自己擦药,都只感到满心装也装不下的甜腻。

“到底是疼还是不疼?”危钰皱了皱眉,抬起头来,眼睛依旧是凉薄如水。

“其实刚开始有那么一点点的疼,但现在已经不疼了。”程然诺像个孩子似的,专注而固执地凝视着他的黑眸。

危钰握她指尖的手微微用力,阳光照进他黑不见底的眼睛,就像照进无边的黑洞,瞬间将光线吸收彻底,徒留下令人窒息的黑暗,就像一面黑镜,反射出程然诺俏美的脸庞,“程然诺,其实有时候,我觉得,你有点像她。”

第四十四章

程然诺愣怔了下,嘴角勾起一丝奇异的弧度,像是想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最后却化作无奈的苦笑,“哪,哪里,像她?”

危钰低下头,继续用棉签蘸着药水擦拭她的掌心,“也可能是我想多了,前世我总共也没见过几个女的,只和她熟悉,这辈子目前只和你这个女的说话最多,难免觉得你和她有点像。”

程然诺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下,“是吗,那还真是可惜了,可惜我比她大一岁,不是故寻县人,前世更不是跳河而死。”

程然诺忽然抽离自己的手,冷着脸猛地站起身就要往外面走,“一点小伤口没事啦。”

危钰望着她纤瘦的背影,不明白她为何忽然阴下脸来。

程然诺稍握了下拳头,药水顺着掌心的纹理淌进她的伤口,直疼得她不由咝了口气。

“然诺!”程雨寒已褪去帅气的骑装,换回之前所穿一套飘逸的翠绿色长裙,程雨寒是极喜欢嫩绿色的,而程然诺也一贯认为,一个女子如果能将绿色的衣服都穿得婀娜多姿,那必然是个容貌气质极好的佳人,而程雨寒正是如此,

绿色的裙摆飘扬若举,仿佛一支摇曳在风中的莲叶,而程雨寒粉若烟霞的脸颊,正似一朵盛开在浓烈绿色中最美的荷花。

“疼吗?”程雨寒跑到医务室的门口,抓住程然诺的手仔细来查看,程雨寒发红的眼圈里,一双乌黑的眼眸即将垂下泪珠来,仿佛这伤口不是在程然诺的身上,而是切身伤到了她。

程然诺开启双唇正要说话,身后却想起危钰低沉的嗓音,“雨寒姐,真是不好意思,第一次请你们出来玩,就让你受惊了,不如今晚我请你和薄检察官吃饭吧?”

等下,受惊的难道不应该是我吗?程然诺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去,她却只瞧见危钰此刻正风度翩然地立于阳光之下,一双如古井般的黑眼柔和地注视着程雨寒。

此刻在本市知名医院的重症病房内。

“吴太太,看您的气色好了很多呢。”鄢灵均将一大束清香的百合,轻放至吴辉的妻子阮颦怀中。

尽管阮颦依旧脸色苍白如纸,但瘦弱到几乎会随时被风吹倒的她,如今已经能勉强坐起来,微笑着轻声回答鄢灵均的话,“谢谢你们,如果有机会见到借给我手术费的程小姐,我一定要好好谢谢她,钱呢,我和吴辉会慢慢还的。”

然而阮颦的声音刚落地,病房的门却被推开了,吴辉瞧见坐在病床旁的鄢灵均,竟放下手中的保温餐盒,大步冲过来一把拽起鄢灵均,怒声吼叫道:“滚,你们这种只认钱不认人的律师,快给我滚!”

鄢灵惊叫一声,就被吴辉往病房门外拖去,阮颦伸出枯枝般的细手,颤颤巍巍地说道:“吴辉,别这样,鄢小姐是替程小姐来看望我的,要不是程小姐借给咱们手术费…”

不等阮颦说完,吴辉布满血丝的眼睛已恶狠狠地瞪向鄢灵均,“都是她们这群黑心的律师,要不是她们,我早就有钱给你做手术了,她们做了昧良心的事情,还假惺惺的借钱给我们,要是让我看见那个程然诺,我非亲手…”

“亲手再给程然诺一刀?”鄢灵均忽然站直了身体,她丝毫没有畏惧地望向凶狠的吴辉。

床上的阮颦一怔,脸色越发显得白无血丝,她难以理解的眼神在鄢灵均和吴辉的身上来回逡巡。

鄢灵均的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她如霜雪的黑眸望向干瘦的阮颦,“怎么,吴辉,该不会连持刀要杀程然诺,结果伤了危钰,我们却没有起诉你,这么大的事情都没告诉你太太吧?”

“吴辉,你怎么能拿刀砍程小姐,她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阮颦难以置信地看向吴辉,她空洞的眼底浮现出无限的诧异。

吴辉却怒视着鄢灵均,冷哼一声道:“什么救命恩人?这还不都是程然诺害得,要不是一开始她…”

“一开给玉器造假,也是程然诺害得?”鄢灵均炯炯有神的黑眼,死死地瞪向怒火中烧的吴辉。

吴辉一怔,竟如鲠在喉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而阮颦的脸色越发煞白起来,她颤抖着肩膀,无法相信地睁大眼睛瞅着吴辉,“什,什么玉器造假,你,你不是说你在卖古董玉器吗?怎么还造假了!”

鄢灵均冷冷地瞥了一眼低头不再说话的吴辉,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吴辉将一切都瞒着妻子,自己在外承担所有风险,却只一心希望阮颦能无忧地生活。

阮颦枯枝般青筋微露的双手紧遮在眼前,她将脸埋在手掌心中低声啜泣,一头因病重而毫无光泽的黑发随着抽泣微微颤动着,尽管看不见她落在手心里的泪珠,但她哽咽的沉声却不断传来,“你怎么能干这种犯法的事情,还要去杀人,我看我还是死了算了,省得你又为我干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方才还气急败坏的吴辉,瞧见妻子不住地落泪,竟伫立在原处不知所措,他红着眼圈怔怔地望着妻子阮颦,双手微微攥成拳头,他动了一下腿,好像想要往前迈一步靠近妻子,但又纹丝不敢动,竟只能眼也不眨地盯着哭泣的妻子,“你,你别这样,你刚做过手术,情绪不能有太大的波动。”

鄢灵均虽然素来讨厌吴辉,但看到他一个大男人见了妻子落泪,竟如同顺从的小动物般,无比低声细语地劝慰着,那模样简直像是害怕到了极点。

“吴太太你也别哭了,我们早就决定放弃起诉吴辉了,他也向我们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干这种违法的事情了,是吧,吴辉?”鄢灵均的眼神扫视到吴辉的脸色,他微微一怔,又瞧见满眼泪水的阮颦,正默默地望着他,一双充满泪水的双眸如同被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吴辉的心一颤,竟瞥了鄢灵均一眼,赶忙堆满笑容柔声道:“是啊,你放心,我以后绝对不再造假了,肯定好好工作,一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阮颦却撇了撇苍白干裂的唇,哽咽着嘟哝道:“你还得给鄢律师和程律师赔礼道歉,要不是人家,我早就没命了,等咱们赚够钱一定要赶紧还给人家。”

阮颦的声音虽不大,甚至如冬日堆满积雪的枝桠般摇摇欲坠,但在吴辉耳中,却好似天降圣旨般有力的命令,他赶忙不住地点头,“好好好,只要你别哭,什么都行。”

在吴辉好一阵的劝说后,阮颦才勉强躺下休息,鄢灵均同他走出了病房,刚到走廊上,吴辉就低声下气地说:“鄢,鄢大律师,真,真是对不起。”

尽管他的道歉有些磕磕绊绊,似乎很不习惯这样称呼鄢灵均,但鄢灵均脸上却露出浅浅的笑意,她双手抱臂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口前,阳光洒在她娇艳的脸庞上,将她本就光洁的肌肤,照耀得如同细腻的白玉一般,“吴辉,我希望你的承诺,不只是在你妻子面前说说而已,而是要真的做到,以后绝对不要再造假货了。”

吴辉立在鄢灵均的身后,声音却是坚定而有力,“鄢律师,你放心吧,我吴辉就算对天对地说假话,可我绝对不会骗我老婆,只要我答应阮颦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

“那就好,希望避免再有像程然诺妈妈那样的人遭罪了。”鄢灵均娇媚的声音,如同吐艳的花朵,在充斥着消毒水味的医院里悄然绽放幽香。

吴辉一愣,显然是没有明白鄢灵均的话,“什,什么叫像程然诺妈妈那样的人?”

鄢灵均缓缓转过身来,她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她一双黑如漆的双目紧瞅着高大的吴辉,声音冰冷而坚硬,“据说我所知,程然诺的妈妈出生时很正常,但因为婴儿时期佩戴假的翡翠项链,婴儿的皮肤太过娇嫩,也不知道那项链里有什么化学物质,先是脖子周围的皮肤过敏红肿,后来连喉咙也出了问题,当时的医疗也不先进,最后就成了哑巴,而程然诺她妈妈当年所戴的那串假翡翠项链,就是出自于你吴辉家的琳琅斋。”

吴辉怔了下,他们家所经营的琳琅斋世代造假,从古玩字画、青铜器到历朝瓷器都批量制作赝品,尤其以造假玉的技术炉火纯青,几乎到了可以以假乱真的地步,但他家从祖上开始就只是为了利益,并不曾想赝品会害人身体,他不由反驳道:“怎,怎么会?琳琅斋虽然造假玉,但所有的玉器不过是用硝酸来沁色,虽然玉的表面确实有一层危害身体的地板漆,但也只不过会引起皮肤的红肿、刺痛,最多就只是得皮肤病,怎么会变成哑巴?”

第四十五章

鄢灵均倒抽了口气,她的眼睛像充满钢针般,齐齐地刺向吴辉坚毅的脸上,“可那只是个婴儿啊,刚出生的孩子皮肤有多脆弱,对于假翡翠上的物质吸收能力有多强,如果又刚好碰上孩子生病呢?”

面对鄢灵均的反问,吴辉竟张了张口,却丝毫发不出声音来,他似乎现在才明白,当初程然诺知道他玉器造假的事情后,为何会那样的生气,哪怕失去自己律师的工作,也坚决不肯帮吴辉辩护。

鄢灵均瞧着紧皱眉头的吴辉,慢慢缓和了口气,她像陷入回忆般,望着窗外成排的病房楼,轻声说道:“去年因为装修房子,我去沧远县买装饰画,那里是国内有名的书画之乡,我无意中去了当地一家很小的画廊,那里的画独具一格,非常有意境,只可惜画廊地理位置偏僻,所以光顾的客人很少。但那家店很特别,因为店老板不会说话,碰巧我上大学时曾在聋哑学校当过义工,会一些简单的手语,才能和老板顺利沟通,女老板为我选了一副很满意的装饰画,通过聊天我才知道,她并非先天失声,因为她出身,父母又晚年只得这一女,非常的宠爱和喜欢,想着给刚出生的女儿买金器太俗气,就专门跑来本市为女儿精挑细选了一条翡翠项链,希望能伴随女儿佩戴一生,谁知道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下,那条项链竟害得她再也说不出话来。而她好不容易嫁的丈夫,却英年早逝,只留下她独自一人抚养女儿,可她依旧很乐观,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画廊上,她自己也潜心于水墨画之中,她甚至专门给我看她亲手为女儿画的画,从婴儿到成年,每一副画的都是程然诺。”

当时那位温婉失声的妇人给鄢灵均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她虽然没有化妆打扮,甚至手指和衣裙上还沾染着斑驳的颜料,但她微笑时脸上洋溢的光彩,却是如何也遮挡不住的。她牵着鄢灵均的手,就像一位母亲对待孩子似的,亲自指给鄢灵均看一幅幅画中程然诺的笑靥,眼里全是母亲的骄傲,她用手语告诉鄢灵均,自己的女儿在市里当大律师!

那时候鄢灵均只是微笑,并没有说话,她认得程然诺,是自己所在律师事务所的一名实习小律师,但在程然诺母亲的眼中,她却是这世界上最优秀和美丽的姑娘。

后来很多人都认为鄢灵均对程然诺有偏袒,她对程然诺明显比其他人都要好,而鄢灵均也不否认,因为她对程然诺怀揣的并非同情,而是鄢灵均认为那样美丽热情的一位失声妇人,她的女儿也一定坏不到哪里去。

晚上,程然诺坐在篝火前,试图用如利箭般的双眼射死危钰,这货连挖墙脚都挖的这样厚颜无耻!居然请程雨寒来独门独院吃烧烤,连带薄清易也叫了来,真是彻头彻尾的绿茶男!

程然诺心想着,用力咬了口刚烤好的鲜美羊肉。

但坐在一旁的危钰却依旧神情冷淡,他只偶尔微微抬头瞥上一眼程雨寒,但那眼神却是极怪的,他的视线颇有意味地从程雨寒的脸上扫到她手上所端的盘子,里面盛满刚烤好的新鲜羊肉和蔬果。程雨寒脸上漾起浅浅的微笑,她将盘子小心翼翼地送至薄清易的面前,颇有些举案齐眉之态。

程然诺的脸被中间的篝火照耀着,眼里迸溅出火花,心里更是如火花般噼啪作响,“再看我雨寒姐,小心挨我姐夫的揍!”程然诺低沉的耳语,轻响在危钰的耳畔。

身旁的危钰侧过头来,他低垂着修长的眼睫,在忽明忽暗的红光照耀下,他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层暗红如晚霞的影子,他近在眼前的脸庞,惊得程然诺心中猛然一跳。

危钰微眯着眼睛看向程然诺,他好似正要开口说话,篝火对面却响起程雨寒清甜的声音,“危钰,你是怎么找到这样好的地方的?这里的羊肉真是太鲜了,不肥不瘦,不油不腻的,这里的环境也不错,看着像农家小院,可比农家院环境好上太多了,有点私房菜的感觉呢。”

程然诺本以为危钰一定会冷冷地嗯一声,最多回答两个字:是吗。但危钰的唇畔却勾起一丝奇异的笑,他看了看程雨寒手中的羊肉,全程都在为薄清易烧烤切割,偶尔会递给程然诺几块,但她自己却根本一口都没有吃。

“喜欢的话,以后我可以常带你们来。”

听到危钰出乎意料的回答,程然诺的鼻翼里不禁发出一声冷哼,大爷的,他可从来没对朕说过这么好听的话!

程然诺又狂啃了几口羊肉,心里气得是火烧火燎。

危钰平日里话不多,但他似乎很喜欢同程雨寒讲话,竟难得主动开口道:“雨寒姐,你是程然诺的表姐还是干姐姐?我听她总叫你姐。”

不等程雨寒开口,程然诺就抢先答道:“不是啦,我上高中的时候成绩不好,上大学的雨寒姐在外面兼职做家教,给我辅导了两年的功课,对我就像亲姐姐一样,所以从高中开始我就叫她雨寒姐,慢慢喊姐姐就喊习惯了。”

危钰的眼底不经意地滑过一丝失落,但他并没有看向程然诺,而是对着程雨寒继续问:“那,你有亲妹妹吗?”

程雨寒张了张口,像是准备回答,却犹豫了下,默默低下头摇了摇,声音极轻极微地说:“没。”

程然诺歪着脑袋,咬了口串烧金针菇,她本想回答的“有”字却哽咽在了喉中,她望了望程雨寒失落的神情,也不由踌躇了,那个女孩,虽然是程雨寒的妹妹,但…

“怎么问这个?”薄清易冰冷的声音透过篝火堆传来。

危钰没有看向他,只握着几串羊肉继续烧烤,“没什么,只是觉得雨寒姐很温婉,如果她有个妹妹,那她妹妹一定很幸福。”

程然诺极度赞同地点了点头,但薄清易微微颔首,只见程雨寒默默咬着嘴唇上的干皮,一对修长的烟眉紧紧蹙着,薄清易脱去自己的西服外套,轻轻为程雨寒披上,程雨寒像是这才缓过神来,她抬起头乌黑的眼睛注视着薄清易,许久才勉强挤出一丝温柔的笑。

“不好意思,明天还要上班,我们得走了,谢谢你的款待。”薄清易起身揽住几乎要跌倒的程雨寒,双臂像铁箍般死死搂住她瘦弱的身躯,清冷而礼貌地对危钰微笑。

“我也…”程然诺瞧着魂不守舍的程雨寒,也正要起身,却被危钰一下攥住了手腕,他的力道大的可怕,竟将本要起来的程然诺硬压了下去。

程然诺一屁股坐回原先的柔软草坪上,她眨着双眼好奇地瞅向危钰,“干嘛呀你,你没瞧见雨寒姐好像有点不舒服吗?”

“放心,没事,她可比你聪明,厉害得多,她是出了名的温柔一刀。”危钰说罢,慢慢松开握程然诺的手,视线却好似不敢看向她。

“啊?”程然诺疑惑地看向危钰,她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形容程雨寒为刀,她那样温婉雅致的女子,大家都说程雨寒像娇嫩的花朵一样,她好像从来不会生气,即使再如何发脾气也是面带浅笑,和声和气的温柔。

“什么刀不刀的,神经病吧你,这都十点了,再不回去难道今晚住在这儿?”程然诺瞧向这一方院内的古风古韵的小楼,心里不由窃喜,只希望稍后服务生能说,真是抱歉,只剩下一个房间了,要不然你们就凑合一下吧,然后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正是月黑风高杀人夜,一枝红杏出墙来的好时候…

在程然诺狂淌口水意|淫不止的时候,危钰却冷声道:“不用担心,这是钟诚家开的民宿,很干净,而且房间多,你可以随便选。”

“呵呵呵,原来这里是钟大叔家开的啊…”程然诺脸上露出僵硬的笑容,方才的幻想像被击碎的镜子瞬间四分五裂。

“不过,你也忒抠门了吧,人家钟诚开门做生意,而且明显生意这么不好,你还带我们来这里白吃白喝,不太好吧?”程然诺气馁地低声嘟哝道。

危钰那双若雪色般清冷生辉的黑眸,在火光下闪出红亮的光芒,“我前世答应要用良田千亩来迎娶她,前世没有实现,所以这辈子必须省钱,就目前看来还差很远。”

程然诺咽了咽口水,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良田千亩?我去啊,那姑娘肯定没想到现在的房价会这么高!你要是有良田千亩,那岂止是土豪,简直就是土豪中的土豪…”程然诺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猛地戛然而止,张了张嘴,怔怔地看向脸色阴寒的危钰,“你,你刚说什么?你,你要娶她?”

第四十六章

“不错。”危钰低而冷的声音,如同晴天霹雳般狠狠砍在程然诺的头顶。

“我就知道,钟诚大叔是在瞎扯,之前钟大叔还说她是个小偷,偷了你一块很名贵的玉,所以你非要找到她,我本来就不信,现在看来果然是真的。”程然诺恶狠狠地咬了口手中的肉串,但鲜美的肉此刻却在口中却味如嚼蜡,甚至如同含着一颗青柠般,酸得让人几乎想要落泪。

危钰没有吭声,但程然诺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滋味,好像腹中在火烧火燎纠结的痛苦,可喉咙却酸楚异常,她忍住几乎快要坠下来的眼泪,抽了抽鼻子嘟哝道:“真是的,她有什么好的?能让你从前世记到今生。”

篝火中燃烧的木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熊熊的火光下危钰的神情一暗,似乎每逢提到“她”这个字,他都有种不思量,自难忘的凄冷之情。

程然诺屏气凝神,悄悄攥紧了拳头,几乎窒息般等待着他的回答。

然而在哔剥作响的篝火前,他却冷冷地说:“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程然诺竟一时语噎,她怔了下,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因,因为,我每次都只能看到别人前世的一瞬,可能不一定准,只有你把她描述的越详细,越清楚,我才能越快找到她!”

说着说着程然诺只觉得心底有种莫名的酸楚,但她在危钰面前仍强挤出笑容。

危钰并未发现程然诺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他只是默默伸出一只纤长的手来,“酒。”

程然诺将一罐啤酒抛给他,她也打开一罐来喝,但她刚拿起啤酒罐却侧眼悄悄瞥向危钰,他昂头一口气就灌了下去,任由酒水顺着喉咙一线淌过。

危钰扔下空了的啤酒罐,他深吸了口气,“全都拿来。”

程然诺将几扎啤酒都拿来,放在了两人中间,不料危钰却连续不断狂饮了四五罐,吓得程然诺慌忙按住他又要拿酒罐的手,“少喝点,你这喝得太猛了,容易醉!”

酒气袭人的危钰却忽的笑了,他微睐着眼睛,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废话真多,你不是想听她的事吗?我告诉你,她喝起酒来可是边塞最豪爽的姑娘!”

程然诺缓缓抬起按危钰的手,她是初次听到危钰夸人,而且绝非平日的讥讽和嘲笑,话语中竟是由衷的称赞和自豪,好似在一字字讲述生平最骄傲的成就。

在火光的照耀下,危钰乌黑的眼睛里仿佛跳动着两簇焰火。

听着他无经意间流露出的赞美之情,程然诺不知为何,竟觉得鼻子一酸,想要哭出来似的,她慌忙拿起一罐啤酒,赌气般狂灌了下去,“瞧,我也很豪爽的!”程然诺用手背随意抹了下沾酒的唇,随即将喝干的空酒罐倒置过来给危钰看。

危钰却不屑地瞟了一眼,“不一样,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她马术极好,她能舞出最好看的剑法,她爱笑爱大声唱歌,她行侠仗义,敢爱敢恨,自由的无牵无挂…”

程然诺瞧着危钰说话时陶醉的样子,似乎无需火光照耀,他的眼睛也可以明亮到灼人,程然诺不由冷哼一声,她又打开一罐啤酒,狠狠往嘴里倒去,“我就不信她没缺点。”

火光下危钰的脸庞泛红,他微睐的眼睛露出罕见的情深意长,他的声音越发温软和轻柔,“有,她很有多的缺点,她任性又顽固,简直是冥顽不灵,最要命的是她太自大,明明武功不怎么样,根本打不过别人,却总要硬碰硬试上一试…”危钰说到这里,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他竟嗤一下笑了起来。

程然诺拿啤酒罐的手微微颤抖,她垂下头去,低声言语道:“在你看来,即使她的缺点也是可爱的,所以,你,你才喜欢她…”程然诺只觉如鲠在喉,似乎再说下去,她就要喘不上气了,她只得拿起啤酒罐赶忙狠饮了几口,压制下自己即将爆发的情绪。

听到她的话,危钰并没有看向程然诺,他也打开了一罐啤酒来喝,他的喉结上下移动着,几乎恨不得将整罐酒水都饮干,似乎只有这样,才有勇气继续说下面的话,“可我却怎么也找不到她了,就连她留给我的唯一一样东西,我也丢了,我…”危钰紧蹙着眉头,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唯有不断往口中倒酒水。

程然诺的胸膛不断起伏着,她不知为何,心里竟是越想越气,但她伸手去抓啤酒罐时,却发现啤酒竟已被危钰喝得精光。她一时趁着酒意,大起胆子来,一把抢过最后一罐正被危钰饮的啤酒,“真是好笑,我就不信了,你记得她这样多的事情,却唯独不记得她的姓名、长相和声音了,看来还是不够爱!”程然诺说罢,将危钰喝剩的最后半罐啤酒全部倒入自己的喉中。

危钰一怔,瞧着仰头饮酒的程然诺,竟不由自嘲地笑了,“没错,我也觉得自己对她的情还不够,她的一颦一笑,在梦里那样的清楚,简直就是昨日重现,可我一睁开眼睛,明明能记得我和她之间发生过的一切,可就是想不起她的名字和容貌,甚至连声音也没有丁点的印象。”

危钰喝了太多冷酒本就有些微醺,再加上饮的又急,酒劲一时冲上脑来,竟有些朦胧的醉意。

他只是默默地说着,不自觉地朝篝火伸出了手,闪亮的火花仿佛蹦跳在他的掌心上,他幽幽地盯着这熊熊燃烧的火焰,仿佛能透过火光瞧见她模糊的面容,“她的眼睛…”危钰的头一阵剧痛,他皱了皱眉,狠咬几下牙关,头疼得他额上不断渗出冷汗,但他却努力睁开眼睛去瞧掌心上她摇曳不定的面容,在红亮的火光里,她那双黑白分明,澄净似水的眼睛逐渐清晰起来。

危钰下意识想去抓,但他的手向前一伸,似乎离篝火太过近了,灼热的火舌一烫,他猛地收回了手,连同幻觉也瞬间被吞没掉。

“你没事吧?”程然诺连忙抓过危钰的手来查看,她不由嘟囔道:“真是醉了,居然想去抓火…”

程然诺握着危钰的手细心查看,危钰也不挣脱,但在他的耳畔,程然诺关切的话语却逐渐变得模糊,他只瞧见她的唇一张一翕似乎是在说话,却怎么也听不清楚。

酒气上了脸,程然诺的粉颊一片流霞般的晕红,映着红烈的火光,她的脸庞竟如晓露中的鲜花般娇艳无比。

尤其是她的红唇,说话时微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皓齿,当真是唇红齿白。

危钰怔怔地凝视着她薄厚适宜的唇,她握着他的手似乎在抱怨着什么,娇嗔的神态更是艳美万状。

危钰的眼前逐渐朦胧起来,唯有她那线条分明,轻柔而粉若樱花瓣的唇异常清晰,“她,她,她很喜欢点唇脂,她的唇就像…”

危钰说着慢慢靠近程然诺,他身上浓烈的酒气铺天盖地袭来,程然诺见他越靠越近,连忙开口道:“危钰,你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