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到危钰戳中自己的痛处,程然诺气得整张脸涨得通红,这货要不要这样不给她面子,居然当面说什么卫生巾的事情,话说她也就不小心扔到客厅的沙发上一次而已!

但程然诺转念一想,似乎又觉得危钰说得确实有道理,她瞧着厨房里忙碌的周铎,不禁感到浑身的毛骨悚然。

不一会儿周铎就做好满桌形色美观的菜肴,看得令人不由食指大动,诱人的香气阵阵扑鼻而来,程然诺简直已是馋得口水直流,她刚拿起叉子要去品尝,却瞥见危钰尚未动餐具,她也咬着银叉犹豫了。

程然诺看向桌对面的周铎,他脸上是平易近人的微笑,程然诺却不由打了个寒战,她偷偷瞟向门口那双落满灰尘的旧拖鞋,又想起危钰的话来,再看向眯眼微笑的周铎,只觉现在的他异常恐怖,浑身透出一种莫名的诡异之感。

程然诺满脑子都浮现起各种电锯杀人狂、食人魔类恐怖电影的可怕画面,她再瞅了眼桌子上的橘子烧野鸭、菠萝局火腿和原汁鲜味的美式牛扒,不由感到胃里一阵的翻江倒海,这些肉,该不会是被周铎残忍杀害的甄列,从她身上一点点剔下来,精心伪装成的吧,不过话说,这只烧野鸭做得还真是逼真啊,连鸭嘴都活灵活现的…

“怎么不吃啊?”周铎吃得津津有味,微笑着问额头直冒冷汗的程然诺。

程然诺偷瞟见已品了几口红酒的危钰终于开始用餐,她这才长舒了口冷气,甩开腮帮子大快朵颐地吃起来,肉质美妙的牛排在口腔中鲜美无比,原汁原味的牛肉嫩到了极点,搭配着黄油和西兰花,咸中略带微甜,几乎能把人的舌头鲜掉。

危钰只简单吃了几口新鲜蔬菜和水果,“周铎,你和你,你老婆住在这里不觉偏僻吗?”

满嘴流油的程然诺从食物中抬起头来,边啃糖酱煎饼边向周铎投去好奇的眼神,周铎却摩挲着略带胡渣的下巴,微微一笑,“其实之前我在市中心开了间摄影工作室,甄列每天做模特也是忙得头晕眼花,后来,我俩总觉得那不是我们想要的生活,我俩干脆就直接搬到这里远离雾霾,偶尔去市区逛逛,每年去国外采采风,给杂志或网站拍些原生态的照片,虽然收入远不如以前,但生活却自由丰富多了。”

“哇塞,我也好想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只可惜木有钱。”程然诺咬了一大口火腿,满脸羡慕地喃喃道。

“其实搬到这里,我感觉反而省了不少钱,我们把市区又小又窄的房子卖了,来这边却能买个这么大的两层楼,而且外面的栅栏、石子路,都是我们俩一点一滴做的,她很喜欢桂花,我就种了两株桂花树…”周铎的表情溢满幸福,提到甄列时一双眼睛闪若星辰。

第五十章

程然诺双手托腮,满脸陶醉地听着周铎娓娓道来,甄列这个女人也太幸福了,居然有这样一个爱她的男人,可当程然诺正听得入神时,危钰却忽然踢了她一下,她一怔,疑惑地瞪向他,却见危钰用下巴悄然指了下她对面正讲述自己幸福生活的周铎。

程然诺即刻会意,明白危钰所下的行动命令,虽然她极不愿干这种偷窥别人*,窃取别人前世八卦的事情,但为避免他们真会惨遇变态杀人狂的意外,程然诺只得勉为其难,集中全身所有注意力,托腮直勾勾地注视着周铎痴情的黑眸。

当两人眼神对视上的一瞬,程然诺只觉浑身骤然冰冷,四周如剧烈地震般轰然坍塌,唯独程然诺一人处惊不变地静坐着,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新的画面如身临其境般出现在她的四周。

秦楼楚馆里一片莺歌燕舞,丝竹管弦之乐飘荡在迷离的绵绵春雨之中,依红偎翠的豪门贵胄们在酬酢宴乐,纸醉金迷的前院皆是奢靡的胭脂香气,但后|庭却是别有洞天,亭台楼阁蜿蜒于碧水之上。

前世的周铎,正半痴半醉地倚在高耸的云台上,他身旁的两个美人,一个为他斟酒,一个为他轻捶肩膀,周铎脸颊微红,他起身走到云台边居高临下地俯视,横卧在静波河流上的水榭中央正有一女子在低声吟唱。

周铎手持酒杯微睐着眼睛望去,即使云台离水榭距离有些远,但依稀可见女子艳丽无双,如牡丹般怒放的容颜,她身着若流光的薄绡纱裾,从她嗓中发出的婉转歌声好似出谷黄莺,犹如霞锦千状般婉转动听。

“公子,您是不是瞧上我们的云岫姐姐了?”为周铎捶肩的女子见他拿着酒杯,一动不动如同雕塑般,痴痴地望着水榭上红衣照人的女子,不由俏生生地问道。

周铎的视线却落在云岫的身旁,立于云岫一边是位白衣飘然的公子,这位公子袍服雪白,一尘不染,在微风中衣袂若举,正与他所绾发髻上的羊脂白玉相映生辉,远远望去,他珍珠白的肤色与身上的白衣白玉浑然一体,唯见他乌云般的墨黑发丝,和他手中所持的蓝田玉笛。

周铎的嘴角酝酿出一丝浅笑,拿着酒杯就朝水榭踏去,两个歌妓摇曳着腰肢缓步跟上,身后不远尾随着周铎的一个低眉顺眼的小厮。

方才只听得云岫嗓音若天籁,走近了才听清,在一旁白衣公子玉笛声的伴奏中,云岫如珠玉般声音唱的竟是:“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新人虽言好,未若故人姝。颜色类相似,手爪不相如。新人从门入,故人从閤去。新人工织缣,故人工织素。织缣日一匹,织素五丈余。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

虽然云岫的歌喉余音回旋不绝,动听至极,但周铎却觉白衣男子的笛声更为悠扬,蓝田玉笛本就音质柔美,在白衣男子的掌控中,玉笛音色更是悠扬委婉,一音三韵,绵长而凄美的音色不着任何精致与华丽,只用最为饱满和均匀的音质演绎出悲切的曲子,却已给了人强烈的心灵撞击和震撼之感,几乎有喧宾夺主,压倒云岫动听歌喉之势。

“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听惯了这儿的淫词艳曲,倒觉这真是颇为有趣!”周铎微眯醉眼拍手称赞,云岫听到掌声施施然地点头答谢,白衣男子也停止了吹笛,但扭过头的一瞬间,周铎朦胧的醉眼却忽的一亮。

男子白衣胜雪,但白皙的脸颊却更是明珠生晕,眉目间分明透着一股书卷之气,眼底却是不服输的倔强和固执。

“云岫姑娘,咱们去屋里下棋,可好?”白衣男子见周铎立于面前,看似毫无要离开之意,白衣男子只得伸手揽过云岫的腰肢,准备离开。

云岫垂下微红的脸颊,点了点头刚要往前迈步,不料周铎却挡在了前面,他笑眯眯地看向白衣男子,“我刚一来你们就急着走,这岂不是下逐客令吗?”周铎的视线聚焦在白衣男子莹白如玉的脸庞上。

白衣男子微微蹙眉,一对星华满天的眸子似生出怒火来,“这位公子,您要占这水榭,我们便让给你,可我们要走,你又不肯却是何意?”

“不为何意,你若肯给小爷我吹上一曲,我便让开。”周铎依旧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白衣男子瞧着眼前的纨绔子弟,气得不由挥动持蓝田玉笛的手,周铎眼疾手快,早就看出他略懂武艺,只是不想白衣男子一出手,原本坚韧光洁的玉笛竟顷刻变换为了防身之器。

一袭黑衣的周铎如灵巧的黑燕般,一个闪身躲过白衣男子劈来的玉笛之时,竟旋身抓住他窄而瘦的肩膀,猛地顺势将他拉至胸前,紧紧贴在自己的身上,“公子,可不要总来这烟花之地,不然身上的脂粉气更重了。”周铎说着,竟陶醉地往白衣公子如雪的颈间一闻,那*的模样简直浑身的骨头好像都酥了。

围观的人莫不惊讶,只担心周铎是不是喝醉了,竟犯起断袖之癖来?

白衣公子的脸如同火烧般通红,他用力一挣,周铎故意松了手,但还不等白衣公子站稳,周铎又忽地抓住他的手臂,一个转圈将他从后面紧搂入怀中,他看起来像是喝醉了,但乌黑的眼里却透出难得的清明。

“你,你放开!”白衣公子双臂背对着他气急败坏,红着脸竟试图往后踢腿,但周铎看似放荡不羁,其实身怀绝技,他如疾风般躲开白衣公子的同时,却将他搂得更紧了。

云岫在一旁看得几乎落下泪来,她心中风度翩翩的白衣公子,此刻竟被周铎如此调戏,气得她不断去咬手中的绢帕。

周铎的个子很高,俯下身温热的唇恰好触碰在白衣公子的耳畔,他在白衣男子灼热通红的耳边小声嘟哝了句什么,声音小的旁边人都听不清,但白衣公子的脸却更红了,他气得皓齿狠狠咬在自己的唇下,简直像是气到了极点,但周铎却偏要火上浇油,他说罢,竟忽然朝白衣男子柔软的耳朵上轻咬了一口。

云岫惊呼一声,险些晕厥过去,自己的白衣公子竟会晚节不保?想自己至今都不曾碰过他分毫,现在却被周铎给捷足先登了!

“你,你,你…”白衣公子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好不容易脱离周铎的怀抱,玉笛又狠又快地砸向周铎的脖颈,周铎却如四两拨千斤般,手一挥,竟轻易抓住他那冰凉的蓝田玉笛,两手一转,居然将白衣公子的双手剪在身后,整个人几乎紧紧同他贴在了一起。

白衣公子的脸已经红透了,而周铎不知是不是因为酒劲上头,脸颊竟也似抹上一层粉雾,他微睐醉眼,瞳孔里却只映出白衣男子秀丽的脸庞。

白衣公子来回动弹几下,但自己的手被他的大手紧紧包裹住,就像铁箍般勒得他挣扎不脱,而周铎俊逸戏谑的脸庞近在咫尺,涨红了脸的白衣公子微微向后昂头,竭力避开越来越凑近的他。

众人皆屏气凝神,连云岫也紧咬着绢帕,忘记了哭泣,不要,不要,可千万不要亲上去啊,她的白衣公子!

“我,我答应你,答应你便是了…”白衣公子紧蹙眉头,死死闭上眼睛,忽然大声喊道。几乎要当众吻在他唇上的周铎终于停了下来,他漆黑不见底的眼睛紧紧凝视着白衣公子白皙的脸庞,嘴角勾起一丝狡黠的笑意,“这就对了。”

不知两人达成了怎样的协议,周铎竟松开了双手,但白衣公子一咬红唇,就要再次挥出玉笛去报复,而周铎却像预料中似的,一下抓住玉笛上的粉色香囊,猛地扯下来放在鼻尖沉迷般地嗅了嗅,好像那上面已充满白衣公子诱人的香气,“多谢你的信物!”周铎对白衣公子邪魅一笑,紧紧攥住得到手的香囊,蔓延在嘴角的笑容越发浓郁。

白衣公子早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被他三番五次来回调戏后,一时气得除了跺脚竟别无其他,白衣公子紧咬下唇,望着远去的周铎,如同高大而挺拔的黑色梧桐,而周铎行至水榭尽头时,竟忽然推开挡住自己视线的小厮,回头遥遥望着那抹白色倩影,忽挥了挥手中得意的香囊,冲白衣公子露出一个最为迷人的微笑。

白衣公子没料到走远的他竟会回过头来,竟是微微一怔,慌垂下脑袋去,但身旁的云岫却看得一清二楚,她的白衣公子已从耳根红至脖颈,握玉笛的手微微用力攥得更紧了,分明已经低了下头,但嘴角却扬起一丝如女子般羞答答的笑意。

离开妓院的小厮揉着被周铎打疼的脑袋,不由小声问道:“少爷,您,您怎么还看这个香囊啊?要是被老爷知道,您,您,您现在有了断袖这癖好,老爷,还,还不得…”

周铎满心满眼都在手中的粉色香囊上,他手轻轻一抛,香囊在空中一个旋转又再次落入他手中,如同一个永不可能失去的宝物,“老头子不是一直盼着我能赶紧娶妻生子吗,他要是知道了,还不得把嘴给笑歪了。”

“啊?少爷,你,你,你要娶那个白衣公子?你,你该,该不会真喜欢上男人了吧?”小厮张大的嘴几乎能塞下个鸭蛋来。

刚翻身上马的周铎,一脚踹在小厮的脑袋上,“猪啊你,什么断袖!你都没看出来他是个女人吗?”

“女,女,女人?”小厮张口结舌地挠着头,难以置信地苦思冥想起来。

第五十一章

“喂喂喂,小程,你没事吧?她,她怎么了?”周铎诧异地推了推如雕塑般的程然诺,她睁大一双似黑色玻璃珠的眼睛,呆呆地坐在他的面前,任由他如何推搡,她都像被魇住般纹丝不动。

危钰也开始略微有些担心,“然诺?”他急切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程然诺像窒息的人忽然接触到空气般,猛地深吸了口气,这才从周铎前世的幻境中出来,瞧见她缓过神来的模样,危钰方慢慢抽回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但由于紧张,他的掌心竟渗出细密的汗珠来。

“小程,你怎么了?我刚看你忽然就一动不动,跟中了邪似的一直盯着我看。”周铎疑惑地看向尚略有些恍惚的程然诺。危钰温和的目光扫过程然诺,只是轻声道:“没事,她一吃多就这样。”

程然诺冷冷的白了危钰一眼,谁吃多了?若不是为了他,她至于陷入周铎前世的幻象那么深吗。

然而程然诺的心底却忽然出现一丝忧虑,她现在能看到别人前世的时间越来越久,她陷入的程度也越来越深,那么会不会有一天,她陷入别人或自己的前世过深,以至无法自拔,到时候她在现实中的身体因为不吃不喝而…

“太可怕太可怕啦,活活饿死,真是件可怕的事情。”程然诺不敢再想下去,拼命又多吃几口以安慰自己脆弱的小心灵。

周铎信了危钰的话,对程然诺方才吃撑时怔住的惊恐表现仍心有余悸,但看现在程然诺又开始狼吞虎咽,他想说话制止,却见危钰毫无反应,一时除了为自己精湛的烹饪手艺感到自豪外,别无其他。

用过晚餐,撑到肚子圆滚滚的程然诺在院子里看星星,危钰冷冽的声音却在她的身后响起,“你刚看到什么,怎么一时回不过来?”

程然诺扭头望向门口的危钰,温暖的晕黄光线从门内照出,落在他的黑色呢大衣上,如同冬日里令人忍不住想要依恋的暖光,但他的眼睛却是冰冷的,就像这远离尘世的山涧夜风一样寒气袭人,简直就是奇怪的矛盾,但这暖与寒却在他身上奇妙的融合,竟如冬阳下的白雪,令人有种想抓却抓不住的失落。

“没什么,就第一次看见古代妓院而已,有点好奇,想着反正我是透明的,别人谁也看不见我,就干脆到处逛了逛,去看活脱脱的a|片到底是怎么演的。”程然诺若无其事地说。

危钰的脸色瞬间阴冷,他的冷眼睥睨着程然诺,“古往今来但凡贞洁烈女都认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可你,你居然跑去看…”

危钰的脸一红,竟动了半晌的唇,却死活吐不出春宫图这三个字来。

程然诺只是开了个玩笑,没想到危钰竟又开始红着脸对她进行说教,她憋住几乎要迸发的笑,瞥眼不满地对他嘟哝道:“我又没失节,再说啦,我也就看看而已,那甄列才叫牛呢,直接穿着男装逛妓院!”

危钰却直接忽略掉程然诺话里的重点,竟问道:“你在周铎的前世里看到她了?她什么样?爱骑马吗,爱舞剑吗,爱笑吗,漂亮吗,不,她肯定很漂亮…”

程然诺不等危钰说完这一连串的发问,就不满地打断道:“小危危,我再说最后一遍,前世里甄列正穿着男装在逛窑子呢!”

程然诺以为危钰会紧皱眉头,意气风发地指责,一个女孩子怎能如此不检点,果然比起她来,这世上的女孩子还是诺诺你最好,随即给程然诺一个热烈而激情的吻…

当程然诺正幻想的出神时,不料听到此话的危钰却嘴角轻扬,“果然符合她的个性。”

程然诺几乎气得七孔喷血,刚才她开玩笑去看古代妓院,危钰就斥责她失节,可这古代女人穿男装光明正大地逛妓院,危钰的笑意里却分明有称赞之意。

程然诺气得鼻子发酸,“爱逛妓院算什么个性?我看她就是个泼妇,还跟周铎大打出手呢。”

危钰脸上的笑意却更浓了,“哦?如此看来,这甄列八成就是我要找的她!”

程然诺看向危钰,他立在飘香的桂花树下,屋内朦胧的灯光洒在他的身上,地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金色桂花,与黑色夜幕上的繁星遥相呼应,他立于清香之中,因即将见到前世的恋人,嘴角竟漫过一丝浅浅的笑。

程然诺安静地看着他,忽然有一瞬间的失神,当他扭头漆黑的眼眸对上她时,她却迅速转移了视线,佯装继续望向天上如钻石般散落的星子,“就算甄列是你要找的那个她,可人家已经有对象了,而且那么恩爱,你要怎么办?”

危钰黑如夜色的眼睛凝视着她,“我一直想,这辈子定要把前世欠她的都补给她,给她最好的生活,给她最盛大的婚礼,但真到了这一步,我觉得这一切反倒都不重要了,若她和周铎在一起真的开心,我只帮她度过那一劫,让她这一世平安快乐就够了。”

“哇,果然像你,愿意为爱放弃啊。”程然诺盈然浅笑。

“说这话代表你并不了解我,我愿意放手,因她今生是甄列,如果是这辈子我所爱之人…”危钰顿了下,他波澜不惊的眼眸忽然暗涛汹涌,锐不可当的视线里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强烈占有感。

程然诺心中猛地一惊,忽觉危钰这话好似在说给他面前的自己听,但又像只是旁若无人的自语,眼前的危钰竟有些陌生,此刻在夜色里他的眼神如此霸道,一对黑眸几乎会随时吞噬掉她的心,她望着月下桂花树影中的他,低声喃喃地问:“如果是你这辈子所爱之人,你会怎么样?”

然而下一刻,危钰的眼神却恢复往日的无波静水,他蓦地一笑,似乎觉得自己方才有些失言了,“算了,我也只是说说而已,像我这种人,恐怕再也不会爱上谁了。”

程然诺昂头怔怔地望着他,他这样的孤独,始终是一个人,他不是不会爱,他应该是很想去爱和被爱的,但他不断受着前世梦魇的折磨,程然诺很明白他的那种感受,一闭眼就是被前世记忆所缠绕的痛苦,此生恐怕再难解脱。

“危钰,我过去和你一样,也以为自己这辈子完了,再也不会有爱的能力,一直到我遇见一个人。”程然诺静静望着斑驳疏影下的危钰,有几朵被风吹落的金色桂花落在他的肩上,但他却一动不动,像是不忍弹去。

“哦?那个人是谁?”危钰看似漫不经心,但看向程然诺的黑眸却一瞬也不瞬。

程然诺忽地跳到院子中央,她伫立在最明亮的月光下,银白月光将她纤瘦的影子投落在危钰的脚边,程然诺吐了吐粉舌笑道:“他是戴墨镜的兔八哥,我相信你也能遇见美丽的兔女郎。”

立于桂花树下的危钰静静望着月色里的程然诺,今晚的月色如乳如雪,她站在烟纱般的月光下,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如同落在瓦片上的白雪,经阳光的反射,照出明亮灼目的光芒,几乎令人无法直视,而危钰却默默凝视着笑靥如花的程然诺,她的眼里只有他,他的眼里亦只有她。

“什么兔八哥兔女郎,我看你是冻坏脑子了,快回去吧。”危钰的眼神里是少见的温柔和怜惜,程然诺一怔,他却又迅速恢复往日的凉薄,似乎只是倾泻月光造成的错觉。

晚上住在周铎家里,尽管程然诺事先早与他打好招呼,告诉他老板与女助理总有些不能说的秘密,但周铎颇为难地瞧着挤眉弄眼的程然诺,又看向冷漠不言的危钰,只轻声道:“额,这个,我们家虽然看似很大,但大部分房间都拿来当工作室了,所以就只剩…”

程然诺心中暗喜,想这里荒郊野外荒无人烟,晚上周铎堵上耳朵,到时候危钰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叫破了喉咙也没有人…

程然诺正偷笑不止之时,危钰却冷声道:“如果只剩一间屋子,我就睡客厅,或者去车里睡也可以。”

周铎抱歉地瞅了眼程然诺,慌对危钰摆手道:“哪能啊,我是说刚好只剩下两个房间,呵呵呵…”

程然诺利剑般的眼神,噌噌地射向满脸不好意思的周铎,她本想晚上以担心周铎是吃人恶魔,或人家独自睡觉怕怕,人家睡陌生的床会不习惯等为借口,但她很清楚,危钰定会一副白莲花的姿态,义正言辞地说教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就在程然诺已打算放弃今晚的趁虚而入,却意外发现周铎真是厚道之人,他虽未实现将两人安排在一个房间的承诺,但两人所住的屋子,却是由一间所隔开,合二为一的套房隔着一道门,看似雪白的墙壁实则为一块空心的塑扣板。

“喂,你睡了吗?”程然诺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以手指轻叩身旁的墙面,柔声问隔壁的危钰。

第五十二章

但隔壁的他却一片静默,“睡着了?”程然诺又问,对方依旧没有回答,程然诺只得独自睁大眼睛,怔怔地望着窗外,方才还一轮明月高挂的天空,不知何时已铅黑色的浓云压满天空,显得外面越发的漆黑不见半点光亮。

“危钰,明天甄列一回来,如果她真是你要找的人,你说今晚,会不会是咱俩的最后一夜?”话音刚落,程然诺噗嗤一下苦笑起来,竟觉这话像在说一对天亮就分手的恋人。

程然诺长叹一声,又翻了个身准备入睡,但窗外却毫无征兆地劈过一道闪电,随即响起爆炸般的轰隆闷雷声,程然诺吓得不由打了个激灵,她坐起来抱着被子蜷缩在床角,“要下雨了?”程然诺轻声自言自语道。

但她却听见外面的走廊上似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程然诺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她打开一条细细的门缝往外面看,竟瞧见周铎漫步在走廊的晕黄灯光下,他步履缓慢,痴痴怔怔的,每走几步似都要停顿一下,程然诺趴在门缝处好奇地瞅着他,这大半夜的,周铎难不成在走廊上锻炼身体?

正当程然诺疑惑之时,忽然一个惊天巨雷响起,明亮的闪电瞬间撕裂苍穹,直照得如白昼般明亮,程然诺心中突然吃惊,不由低声惊呼一句,却不料此刻周铎的后脑勺像长了眼睛般,忽地回头瞧去,木讷的眼神恰好落在门缝里程然诺一张苍白的脸颊上。不等程然诺反应过来,周铎竟像僵硬的尸体般,腾腾腾地直奔她的房门而来。

窗外惊雷滚滚,程然诺见周铎一脸诡异恐怖之色,她一个踉跄,在周铎即将冲到她门前之时,猛地关上门反锁起来。

程然诺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她依靠在门后,脊背一片冰凉,但浑身却是淋漓的冷汗,闪电一道接一道地划破天际,待程然诺起伏的胸膛逐渐平定下来时,她终于听到门外的窸窣声渐行渐远。

但程然诺仍是不敢开门,她犹豫了下,许久才下定决心似的打开了她和危钰两间房所隔的那扇门。

漆黑的房间内,唯有偶尔闪过的霹雳,时明时暗地照耀着床榻上的危钰,床榻上铺着他自己带来的床单被褥,但处女座洁癖的他依旧和衣而睡。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在电光雷鸣中一如往昔的淡漠,他虽闭着眼睛沉沉睡去,但额上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似乎在做噩梦,双手紧攥成拳头,唇微微颤抖着似在呢喃,却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来。

“喂,危钰,你醒醒。”程然诺趴在他的床前低声轻唤道,但危钰没有回答,好像被魇住般肩膀开始微微地发颤,“喂,你没事吧?快醒醒呀,我刚看见周铎好像在梦游呢,吓死我啦!”程然诺伸手戳了戳他冰凉的身躯。

危钰如同假寐般的眸子,忽然猛地睁开,恰好一道闪电横空劈来,瞬间照亮整个房间,光明中危钰乌黑的眼睛如同熠熠闪光的黑钻石,但他却像不认识眼前的程然诺,双手蓦地死死攥住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啊,疼!”程然诺低呼一声,但危钰攥她胳膊的手却更加用劲了,力气大得几乎要将自己的双手陷入她的肌肤之中。

一道道炫目的闪电划破夜空,如狮吼般的雷声振聋发聩,程然诺瞧着眼前神情怪异的危钰,不由心生寒意,天,这货不会也在梦游吧?

但程然诺还未来及开口,危钰已抓住她的胳膊,如同抓小鸟似的一个翻身,轻而易举就将她压在了身下。

程然诺心中狂跳,要不要这么快啊?想什么就来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他紧紧按着她的双臂,在一道耀眼的白光中,她却清晰看到他近在眼前的脸庞,他如古井般幽深不见底的黑眸,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他怔怔地看着她,两人距离近得呼吸可闻。

他说话时带着轻微的颤音,声音涩得像含了枚青柠,他直勾勾地盯着程然诺,温柔到难以置信的眼神里水波弥漫,好似下一刻就会化为无尽的细雨流淌。他只是不断重复着对不起这三个字,分明在对身下的程然诺说,但又好似不是在对她说。

程然诺大约明白,危钰定是又被前世的梦魇所缠住,他总不让她进他的房间,甚至两人住在一起时,他连二楼的楼梯都不准她踏上去,现在她才明白,原来他和自己一样都无法解开前世的羁绊。

如赤练般的闪亮一道接一道,程然诺看着危钰彷徨、痛苦,几乎不知所措的黑眸,忽然心中一软,竟伸手抚摸在他的脸颊上,“危钰,都过去了,你醒醒,快醒过来!”

但危钰忽然抓住她的手,他紧紧握住她,眼睛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眸底注满痛恨和悔意,“是我杀了你,是我杀了你…”

忽然又一道气势磅礴的雷声訇然作响,危钰的声音前一半是响亮的,后面却被雷声掩盖得模糊不清,程然诺心中一惊,不由开口怯声问道:“你,你杀了谁?”

在程然诺声音的引导下,危钰的眉蹙得更紧了,他黑曜石般的眼睛泛出被纠缠的痛苦,他的嘴角微微抽动,像是想要说什么,但忽然俯下身竟吻在了程然诺的唇上。

霎时间,在闷雷中久困的雨水如瀑布般落下,窗外好似银河泛滥一般,狂风卷着暴雨像无数条鞭子,噼里啪啦地拍打在玻璃上。

他的右手掌倏地按住她的后脑,左手揽腰拥住她,一个翻身就将她压在了床上。他的吻就如窗外的大雨,又急又恨地劈面而来,程然诺试图去推他,但他的力气大得可怕,几乎如巨蟒般勒得她无法喘息,程然诺想要呼喊出声,但危钰的唇却用力压了下来,他剧烈的呼吸充盈在她的口腔中,他拥抱她的双臂也越发地用力,几乎恨不得将她碾进自己怀中。

此时雨势更急了,只听窗外一片哗哗的水声,疾雨飞泄,屋内的程然诺却死活挣不脱,情急之下她猛地牙齿用力咬在他的唇上,她以为这样的疼痛之下他会从梦魇中醒来,然而当腥咸的血液滚入两人口中之时,他却更不顾一切地吻她,窗外的雨声越来越急,程然诺试图要叫喊出声,但他的唇却贴得她连喘息都不得。

雨水劈啪作响地拍打在玻璃上,而程然诺却只听见危钰急促的喘息,他的吻极具占有欲,几乎攻城略地地袭来,不容她有半点闪躲,程然诺开始还反抗,但慢慢的,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酥软下来,她好像被危钰彻底控住一般,竟浑身无力地软在他的怀中。

危钰的吻逐渐变得柔情似水,他细细吻着她,好似分别了千万年般,一刻也舍不得离开,他身上氤氲着一种淡淡的甘苦芳冽之气,令她几乎意乱神迷,有一瞬,程然诺甚至希望,这个吻,永远也不要停下来。

但好梦由来最易醒,当程然诺几乎陷入这忘情的吻中时,危钰却一下重重倒在了枕上,程然诺猛地用力大口喘息起来,因长时间接吻呼吸不畅,她的双颊已憋得灼热通红。

她低头去看身旁的危钰,他已均匀的呼吸着沉沉入睡,在黑暗中依稀可见他修长的睫毛,外面的大雨已变为清晰可见的小雨点,窗外雨声微弱,屋檐似有滴水嗒嗒作响。

程然诺悄悄趴在危钰的胸前,他身上独有的甘苦芳冽之气盈满鼻翼,在此刻竟是如此的熟悉,程然诺静静听着他胸腔内传来心脏有力的跳动声,她想伸出手去摸一摸他柔和的下巴,但又怕会吵醒他。

程然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她静静瞧着夜色里他朦胧的轮廓,她知道,一旦他醒来他就会和往常一样,彻底忘记处于幻象中现实里所发生的事情,就像忘记他曾拥她在床上对她微笑,忘记篝火旁他同她耳鬓厮磨,同时也忘记方才的吻,在他的记忆中,他都是在同幻象里朝思暮想的那个前世女子做这些事情。

程然诺终于收回了手,她其实很想看到忽然被叫醒的危钰,当他看到枕边的自己时,究竟会是怎样一副惊恐万分的神情,但她凝视了他许久,终于一骨碌翻身下了床,蹑手蹑脚地走回自己房间,悄无声息地关上了门,或许这应该是她一个人的秘密。

次日清晨餐桌上已摆好热气腾腾的早餐,三碗光滑如镜面的金色鸡蛋羹,一盘香气扑鼻的腊肠切片,些许蔬果沙拉,一小碟色泽诱人的咸菜。

“当当当,怎么样,是不是新一代亚洲厨王即将诞生?”程然诺从厨房内跳出来,手中还端着一盘刚热过的燕麦面包。

危钰却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腊肠、咸菜、面包都是现成的,拌个蔬菜,蒸个蛋羹就厨王了?”

“你…”程然诺气得正要反驳之时,坐在餐桌前刚品了一口蛋羹的危钰却不禁皱了皱眉,鸡蛋羹确实爽滑又鲜美可口,但触到温热的蛋羹时,他却感到唇上一阵疼痛。

程然诺瞧着危钰裂了道小口的唇,她心中不由偷笑,那是她昨晚咬破的,但她却佯装无事,故意反问道:“咦,你嘴怎么了?”

“天气太干了。”他头也不抬,若无其事地继续用餐。

呵呵,这刚下过大雨的天气哪里干了?简直潮得人都要发霉了!

但程然诺还未开口,危钰却疑惑地看向身穿围裙的她,“周铎不在?”

“一早起来就没见他人,估计是去接他老婆了,他不是说甄列今天一早回来,昨晚下那么大的雨,估计路不好走呢。呀,对了,甄列今天回来,我是不是得再多做一碗蛋羹?”程然诺说完转身就往厨房内奔去,危钰的声音却在身后幽幽响起,“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客人,随便进出别人家的厨房。”

程然诺直接反驳道:“那是,人家周铎大帅哥都说了别客气,尽管把这里当自己家,谁像你一样,客气得晚上睡觉还自备床单被罩,人家明明都给咱们换了全新的…”

程然诺的话还未说完,危钰眼睛微眯,冷如寒霜的声音已打断她,“你怎么知道我床上用的是自己带来的被褥?”

第五十三章

程然诺一怔,她确实没见到危钰何时将床单被罩装进了车里,更没瞧见他何时换了来用,可又不能说自己昨晚就跟他同床共枕,还在上面激吻一番吧…

然而就在程然诺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之时,房门随着钥匙转动的咔嚓一声被打开了,程然诺同危钰同时望向门口的周铎。程然诺嘴角刚勾起一丝微笑,却听到周铎惊呼:“你们是谁?怎么会在我家里!”

程然诺同危钰面面相觑,却见周铎放下盛满新鲜蔬菜的塑料袋,怒视着穿围裙的程然诺,又瞧了瞧桌上香气扑鼻的早餐,竟拿起手机就要拨号,“你们到底是谁?再不说,我就报警了!”

“周铎!”程然诺猛地叫出口,他终于停下即将按下呼叫按钮的手,他不由微微皱眉,看着程然诺眼里皆是陌生不已的神色,“你认识我?”

程然诺眨了眨眼睛,“失忆了吧你?昨天下午我们来你家找甄列,你说她去参加朋友的婚礼了,今天早上回来,所以留我们在你家过夜,难道你忘了?”

周铎扬了扬下巴,满是狐疑地瞪向程然诺,全无昨日的温和热情之态,“你胡说些什么,昨天我根本不在家,今天早上我也是送了我老婆出门才刚回来,况且甄列的闺蜜明明是今天结婚,她明天才能到家,快说,你们到底是谁?”

“这什么鬼状况?”程然诺低声自语,她扭头疑惑地瞧向危钰,却见他微扬下巴指了指对面警惕的周铎,示意她再看看周铎的前世究竟发生了什么。

程然诺即刻了明白危钰的意思,她凝眸望向周铎,面带笑容无比亲切地说:“亲,我们真不是坏人,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