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结婚?”程然诺试探着问。

南烛摇了摇头,“这么多年,他一直一个人,女朋友也没有。”

程然诺不禁疑惑了,两人顶着师生关系,从国内到国外,暧昧这么多年,难道秦艽真的一点察觉都没有?

“所以,我想知道,你所看到的一切,我和他到底会有怎样的结局?”南烛好整以暇地望向程然诺。

程然诺低头一点点咬着唇上的干皮,没有回答。

“我记得,你上次看的时间特别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和秦艽未来会如何?”南烛的问话吓了程然诺一跳,她一惊,慌忙讪讪地笑道:“不是,我一次根本不可能看到那么多,我就只看到秦艽给你介绍对象,那人挺好的,真的,你跟他在一块特别幸福。”

南烛却凝视着程然诺,追问道:“你不是一次看不了那么多吗,为什么知道我跟那个人在一起会幸福?”

程然诺被南烛问得哑口无言,南烛却忽然握住程然诺的手,她的力气很大,甚至握得程然诺有些微疼,她灼灼的目光紧紧望向程然诺,“我爱他,爱了很多很多年,可我不敢告诉他,我怕他只把我当学生,如果因为我的感情而让我们疏远,那我宁愿一辈子也不告诉他,哪怕只做他的学生他的同事,一辈子远远看着他也够了。”

南烛手上的力气更大了,她的胸口微微上下起伏,“可我能感觉到,他明明好像,也是喜欢我的,可他为什么要把我介绍给别人,我知道那个人很好,是个青年才俊,对我也很上心,可我真的没有办法接受除了他以外的人…”

“秦艽死了。”程然诺忽然打断南烛的话。

南烛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程然诺,“你,你说什么?”

程然诺长舒了一口气道:“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我说过,从我所经历过的一切,我都发现一个相同的规律:所有的人今生都在重蹈前世的覆辙,而在我所能看到关于你和他的前世最后是…”

“我想嫁人,但那人不是金息侯。”南烛的指尖慢慢滑过铺满一床的霞帔,火红的娟衫,绣花的红袍,华丽耀目的凤冠,一件件无不巧夺天工。

她慢慢转过身,一双空灵清逸的眸子,只映照出秦艽的脸庞。

他亦望着她,嘴角勾起一丝微笑,但乌黑的眼底却好似蒙了一层薄雾,“金息侯是你最佳的夫婿,他会像我一样保护你,照顾你,细心呵护你。”

她静静地瞧着他花树堆雪般苍白的脸庞,“这世上没人像你。”

秦艽黑宝石般的瞳仁清亮,他眼底似有光彩流转,眼眸黑得几乎反射出她的身影,直直望进她的心里去。

但秦艽慢慢垂下修长的眼睫,只轻启两片血色极淡的唇,轻声道:“明日我为你主婚。”

南烛猛地一下扑进他怀中,她深深埋进他的怀中,分明清晰地听到他心脏快速地跳动,“我不要嫁给他,我要留在你身边照顾你,我不怕你连累我,只要能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秦艽苍白的手无力地推开她,“可我怕,我怕我死后没人保护你,我怕僚王会把你抓回去,我怕你伤心,怕你难过,怕你受伤。”

南烛不停地摇着头,大颗的泪水顺着她的脸庞滚落入她的怀中,秦艽修长的黑睫毛微微颤动,他忽然转身大步走了出去,他怕再多看她一眼,他真的会将她永远留在身边,将她置于危险之中。

程然诺依靠着车玻璃,仿佛陷入无尽的回忆之中,她喃喃道:“之后我看到了前世你的婚礼,很盛大…”

婚礼上的南烛没有哭,她画了最精致的妆容,原本如雪的肤色,也因胭脂显得清丽绝俗,她依照长沙国的习俗,肩披绣着大朵牡丹的霞帔,着红缎绣花鞋一步步拾阶而上。

她看不见四周祝福的宾客,她也听不见任何鞭炮的吵杂声,世界静得好像只剩下他一个人。

她抬头望着阶梯尽头的秦艽,他身着玄色华服,袖口衣襟上用银丝线勾出朵朵祥云,华服下摆绣的是密麻麻的一排海水云图,她认得,这件华服一针一线都是自己绣的。

微风吹过,吹得树叶漱漱有声,秦艽的玄色华服也被吹得散开,襟袍的下摆微微鼓起,衣袖亦被风吹得张扬,犹如一只展开硕大华丽双翅的黑蝶。而秦艽纹丝不动,负手而立,仿若临风的一枝劲苇,白玉般的脸庞上,清雅中透出些许的病态之色。

隆重的婚礼上,她眼中却只有他一人,她每走一步,浑身上下的金银环佩都在叮咚作响。

南烛一步步走向秦艽,他站在高处眼睛一眨不眨地俯视着她,朝阳斜射在他脸上,越发显得秦艽眉目俊秀。

秦艽嘴角微微一动,似想要微笑,心底却涌出一股莫名的惊痛,就像是极钝的刀子在左心房那里慢慢锉着,他默默垂下嘴角,极力自持着。

“今日嘉礼初成,合二姓以良姻,诗咏关雎,雅歌麟趾…”秦艽一字一句地念着祝词,南烛的眼睛却没有一刻离开过他。

当秦艽将南烛的手交给对面的新郎金息侯时,她感到秦艽冰凉的手在微微颤抖,南烛望向他,秦艽嘴角微向上弯,却是带着无限哀愁的笑意。

第八十八章

“后来呢,后来他是怎么死的?”南烛不敢相信地凝视着程然诺。

“他好像有什么病吧,我所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你穿着火红的嫁衣,在他的尸体旁自杀了。”

程然诺的话如同一把剪刀,深深刺进南烛的心底,她大口喘息着,如同无法呼吸的溺水之人。

程然诺瞧着南烛苍白的脸,不由担心道:“难,难道,这一生他也有病?”

南烛双眼通红,她毫无血色的唇微微颤抖,“他,他父亲,爷爷都有亨廷顿病性痴呆…”

“那,那是什么?”程然诺问道。

南烛有些恍惚,“是一种极罕见的特发性神经变性疾病,也许今天这个人还很正常,说不定明天一觉醒来就疯了,不会说话不会走路,谁也不认识了。”

程然诺怔了下,开口问道:“那秦医生他?”

南烛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这是一种家族遗传性疾病。”

程然诺不禁长叹了口气,那样温润如玉,那样优秀温雅的一个人,怎么偏偏就得了这样的病。

“所以,秦医生也许并不是不喜欢你,可能只是怕连累你。”程然诺耸肩无奈道。

南烛忽然睁大眼睛盯着程然诺,“你也说了,只是也许,只是可能,他更有可能,真的不喜欢我。”

“都有可能啊,这种家族遗传疾病也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爆发,也可能明天早上他就不认识你了,如果我是你,我一定很后悔,在他健康的时候没有向他表白,没有和他度过幸福的时光,没有好好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程然诺的声音逐渐低下来,她觉得这些话就好像在说自己和危钰,她不自觉地摩挲着左手中指曾佩戴戒指的位置,从恋爱的第一天起,她就在纠结关于危钰前世的那个女人,她甚至都不曾认认真真为他做一顿饭,不曾躺在他怀里享受一整日的时光…

“哎,你干嘛?”程然诺只感觉整个人往后一栽,后脑勺狠狠撞在座椅的枕垫上。

南烛好像听不见程然诺说话,只是将油门踩到底,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

程然诺吓得赶忙扣好安全带,她瞠目结舌地望着身旁的南烛,汽车风驰电掣的连续闯过数个红绿灯,惊慌失措的程然诺实在无法相信,此刻身旁的这个女子竟是那个患有回避型人格障碍,说话时声音小得如同蚊子嗡嗡声,指甲剪得短到露出肉的那个极度怯懦的南烛。

“咝”一声,车子一个急刹车猛地停了下来,南烛跳下车子就冲了出去,反胃的程然诺打开车门跟了上去,“犯什么病啊,跟坐过山车似的…”程然诺的话说了一半,却瞧见南烛飞快跑了上去,猛地搂住秦艽的脖子狠狠吻了下去。

原本站在心理诊所门口,正在与旁人交谈的秦艽被南烛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睁大眼睛,纹丝不动。

南烛不顾一切的拼命吻着他,诊所楼上一扇扇的窗户逐渐打开,一个个医生探出脑袋难以置信地瞧着这一幕。

“你干什么?”秦艽猛地一下推开了她,往日里细致清丽,仿佛毫无一丝人间烟火味的南烛,此刻她两颊带着融融的红晕,双目晶莹锐利,好似霞映澄塘,有种说不出的逼人之美。

四周渐渐涌出窃窃私语的心理医生和护士,但南烛却没有说话,竟扑上去再次啃咬着他的唇,秦艽好不容易再次将她推开,他张了张被吻得发红的唇,有些不敢相信地说:“你,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你的药…”

“我爱你,这么多年我一直都爱你!”眼泪成串地淌过南烛的脸庞。

秦艽顾及周围的人群,并没有直视南烛流泪的眼睛,只冷声道:“够了,我是你的老师,从今天起…”

“从今天起的每一天,我都要陪着你!”南烛的哭腔打断了他的话。

秦艽愣住了,他望着眼前的南烛,此刻的她秀美中自有一股英气,“我,我说过,我这辈子都不会结婚生孩子。”

“那我们就不要孩子,只有你跟我就够了!”南烛猛地扑进秦艽的怀中,她紧紧拥抱住他。

秦艽愣住了,她的拥抱如此温暖而柔软,那样胆小自卑的她,怎会突然这样大胆,他想要去掰开她的手,但她却像铁箍般死死搂住他。

“在一起在一起!”程然诺忽然大声喊道,楼上楼下的医生在程然诺的煽动下,纷纷跟着大喊起来。

在众人欢呼的口哨声中,秦艽原本要掰开她的手,却停在了空中,他的声音温柔而低沉“也许某个早晨我就会精神病发作,会忘了你,忘了该怎么穿衣服,该怎么吃饭,该怎么上厕所,你应该和一个正常人在一起。”

南烛抬起含泪的眼睛,她凝视着他乌黑深邃的眸子,他想要推开她,却又贪恋着短暂的温柔。

“可只有跟你在一起,我才是个正常人。”南烛踮起脚尖轻轻吻在他的唇上。

秦艽这次没有再拒绝,他伸出手臂轻轻将南烛拥入怀中,她的唇和他无数次幻想中的一样,温软而清甜。

“啧啧,我可真是功德圆满,又成全了一对。”程然诺满眼羡慕地望着这对恋人。

可她转身准备离开时,却发现不远处竟站着一个失魂落魄的男人,他捧着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花,远远地立于人群外,如同一尊雕塑般安静地望着拥吻的秦艽和南烛。

经过他身旁时,程然诺无意间瞥了他一眼。

但就是这一眼,时光仿佛瞬间抽离,车水马龙的街道如同一片片散落的拼图,顷刻轰然倒塌。

一场红如血的画面在程然诺的眼前拉开了序幕。

桌上的红烛燃起细细的几缕青烟,蜡油一滴滴落在青铜烛台上,烛台上滟滟的明光映着南烛,愈发显得她肤若凝脂。

她坐在绣着鳳鸾成双的大红被祳上,红色的帐上挂着龙凤呈祥的帐簾。

她听见推门声,赶忙站了起来,却瞧见进屋的是身着一身红袍的新郎金息侯,她一双充满希冀的黑眸顷刻暗淡下来。

神采奕奕的金息侯进入屋内,他走到桌前,往两只犀牛角杯内倒了酒,“怀王真是把你当做亲妹子,那陪嫁就算长安的名门贵胄也未必能拿得出来。”

他将盛满清酒的犀牛角杯端至南烛面前,南烛没有接,他却没有生气,反倒一双澄澈的眸子温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我知长沙国不喜繁文缛节,但这合卺酒还是要饮的。”

南烛侧过一张倔强的脸,在晃动的微光中,她姣好的侧颜好似精致的剪纸,绝丽得简直不真实。

他仍旧端着那杯酒,忽然颊边微现梨涡,苦笑道:“我知你的心在怀王身上。”

南烛一愣,凤冠上垂下的金穗流苏愈发显得她肤色奇白,她双目湛湛有神地看着他,“金息侯…”

“叫我苏木。”他的声音里流露出无尽的痛惜。

南烛张了张唇,到底没能喊出他的名字。

他却依旧微笑,笑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高贵淡雅,“怀王知自己命不久矣,若一日他不在了,那这不过方寸的长沙国便无人能护你周全,僚王素来记仇,他迟早要来找你,所以我要带你走,不仅是受怀王之托,更是因你。”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金息侯苏木,眼里隐隐有微波流动。

“初见你之时,你不知我有多庆幸,庆幸我这一生竟能遇见你,我曾以为寻寻觅觅,终其一生也不会遇见这样的你,”苏木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如黑曜石的眸子印刻出南烛惊愕的面庞,他的嘴角微微牵动,脸颊的梨涡更深了,“以前我笑为博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是傻子,现在想来,若是能博你一笑,我愿比傻子更傻。”

不知是不是新房里晦暗的烛光,南烛忽然觉得这一瞬,眼前的这个男人,竟眉眼间有些似她的怀王秦艽。

苏木再次将犀牛角杯递给她,这次南烛没有拒绝,她如寒江的双眸漫过一丝暖意,他亦举起手中的犀牛角杯,他的手臂挽过她的手臂,如此近的距离,南烛甚至能感觉到苏木略微急促的呼吸,他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握杯子的手竟有些微颤。

当南烛的唇即将碰上合卺酒的杯子时,忽然新房外传来一声疾呼,“金息侯,怀王殿下他…”

门外人的话尚未说完,南烛手中的犀牛角杯“啪”一声落在了地上,她看也未曾多看苏木一眼,竟然抬腿就跑出新房门外。

“原来,你就是苏木?”程然诺这才发现眼前之人,确和幻象中的男子有着相似的容颜。

但他好像听不见程然诺的问话,他只是默默望着远处的秦艽和南烛,一大束玫瑰花悄然从他手中滑落下去。

“喂,喂,你没事吧?”程然诺大声喊道。

但苏木却好似完全听不见,只是木然地垂着头往前走,程然诺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心中涌出一股内疚之情。

“哎呦,程然诺啊程然诺,你这有什么好内疚的,明明在前世里已经看到南烛最后选了秦艽,所以就算你不撮合他俩,那个什么苏木也没有毛线机会的,对,是这样,一定是这样!我不要再胡思乱想了!”程然诺大声自言自语着,不断用力一遍遍使劲擦着桌子。

“我去,这房子李洵得多长时间没住过了,角落里怎么这么脏?说不定都有老鼠了,这房子能租出去才真是见了鬼呢。”程然诺将乌黑的抹布在水池里洗了一遍又一遍,抹布才终于露出雪白的真面目。

“来吧,勤劳的小蜜蜂要来个大扫除,彻底清理掉米奇一家!”程然诺打开音响,跟随着欢快的英文乐曲,开始对整个房子进行彻底清洁。

跟随震耳欲聋的舞曲,甩动着手中的拖把,程然诺丝毫没有听到被音乐覆盖下持续的手机铃声,屏幕上不断闪烁出“小危危”三个字。

“oh,doita,i'ight…”正跟随音乐哼唱着歌曲的程然诺,拎着拖把停在了主卧室的门前,这间屋子李洵特意嘱咐过不许入内,但平日里程然诺进进出出,无数次经过这间房门外,她内心存满了无限的疑虑,里面到底藏着什么,是无不尽的美金钞票还是真金白银?

“说不定老鼠就藏在这间屋子里,对,我是被米奇一家逼得没办法,才要进去打扫的,对,到时候就这么跟李洵说。”程然诺自言自语地安慰道,她深吸一口气,猛地转动门把手打开了房门。

但布满灰尘的主卧内却毫无任何特别之处,不过一张大床,一个书桌,一个大衣柜而已,所有家具都用防尘布罩着,似乎该房间已长久无人问津。

“咦,李洵得有八百年都没来过这间屋子了吧。”程然诺在欢快的乐曲中,开始了对主卧进行细致的打扫。

擦到床头柜时,程然诺下意识拉开抽屉准备对内部进行清扫,却见空荡荡的抽屉里竟放着一个黑色的首饰盒,程然诺很想打开来看,但又觉得似乎会涉及到李洵的*,她刚合上抽屉,好奇心却仿佛在不住地呼唤着她。

程然诺犹豫再三,终于悄然打开盒子来看,盒中是一条精巧夺目的白金男士手链,粗细恰当的手链上嵌着几颗熠熠生辉的宝石。

“哇,好漂亮啊。”程然诺赞叹着,只觉这样好看的手链与俊秀的李洵当真是相配,她将盒子放回原处,合上抽屉继续进行打扫。

当吸尘器吸到床底的灰尘时,吸尘器忽然卡住停止了工作,程然诺只得关闭电源进行查看,她从吸尘器头部拽出一大把纠缠在一起的乌黑长发,明显是来自女人的发丝。

程然诺忽然松开手中沾满灰尘的长发,不由心中一惊,“妈呀,怎么这么多头发,不会藏尸了吧?”

客厅振聋发聩的欢快乐曲此时竟听起来有些诡异,程然诺咽了一大口口水,她慢慢弯下颤抖的双腿,一点点俯下身子往床底下瞧去。

第八十九章

“啊,妈呀,救命啊!”程然诺只匆匆瞥了一眼昏暗的床底,立刻吓得哭喊起来。

她吓得一溜烟地蹿回客厅,正要拿起手机报警,忽然想来似乎不太对劲,昏暗中她确实看到一张诡异的脸,但却没有身体,而且那张脸似乎又不像是个人。

程然诺关闭音响,在一片岑寂中,她慢慢踱回主卧,她不敢伸手去摸床底下的那张面孔,只得用吸尘器的吸尘头将那张面孔从床底拉出来。

“千万不要是个脑袋,千万不要是个…”当程然诺慢慢将那张面孔从床底拉出时,她不由怔住了。

“你在干嘛?我不是说过,不让进这间屋子吗?”李洵不知何时已开门走进了主卧,他望着跪在床边的程然诺,不由微微皱眉。

程然诺举起微微颤抖的手,她咬了下唇,一双乌黑的眼眸望向李洵,“那年,在医院里,那个戴兔八哥面具的人,是你?”

她手中拿的正是一个布满灰尘的兔八哥面具,面具上的兔子露出搞笑的两颗大门牙,一对长长的灰耳朵显得灵活机敏,最有趣的莫过于兔子雪白的脸蛋被红色彩笔涂出两抹腮红。

程然诺一泓清水般的双目静静望向李洵,她红唇微动,“我一直以为那天晚上是我的幻觉。”

李洵愣了下,两人相对静默无言,好半晌他才难以置信地道:“十四年前,那个晚上,医院里的那个小女孩是你?”

程然诺仍清晰记得,十四年前,她失足坠入忘念河,被刘闳救起送至医院后,她开始能看到别人的前世,但没有人相信她的话,医生诊断她为创伤后应激障碍,所有人都以为她精神失常,那一年她休学,在医院里接受心理治疗。

夏日的一个夜晚,十四岁的程然诺趁着护士站的值班护士睡着了,她悄悄溜出病房。

她在空旷的院子里闲庭漫步,一盏盏路灯投下昏黄的光线,“我是不是真的有精神病?”程然诺抬头望向高耸的路灯自言自语道,许多蛾子围绕着发出微光的路灯,程然诺昂头一眨不眨地望着路灯,她忽然觉得完了,虽然自己只有十四岁,但对于一个精神病患者而言,这一生已经结束了。

“喂,喂!”

程然诺顺着声音侧头望去,瞧见庭院的铁栅栏外正立着一个戴兔八哥面具的男孩子,程然诺吓得立刻转过身去。

“喂,你们这个病房楼怎么被栅栏围着,我刚看那边的铁门还上着锁。”男孩子的声音有些稚嫩,但却很好听。

程然诺背对着他不敢回头,她双手放在口袋里,微缩着脑袋嘟哝道:“你,你快走吧,我,我们这个楼都是精神病,小心我一会儿犯病了,我我…”

男孩子笑道:“你怎么了?你犯病会怎么样?”

“我,我,我…”程然诺咬紧牙关,说不出话来。

“哎,你别走啊。”男孩子灵活地翻过铁栅栏,朝正要逃跑的程然诺喊道。

程然诺脚步一顿,仍旧不敢回头,只紧张地说:“我,我真的是精神病,我都在这里关了好长时间啦,你快走吧。”

男孩子跳下铁栅栏,一路小跑到程然诺身后,依旧笑嘻嘻道:“瞎说,哪有这么漂亮的精神病?要你都是精神病,那我们学校里就没一个正常的女生。”

“可,我,我真的有病,我,我不敢看别人的眼睛。”程然诺慌乱地解释道,她正要逃跑,男孩子却一把拽住她的手臂,男孩子笑道:“那你回头看看我。”

程然诺被他拽着,头却拼命摇得就像拨浪鼓,男孩子的声音含笑,“真的,你回头看我一眼,就一眼。”

程然诺挤着眼睛只露出一道细细的狭缝,可待她扭过头的一瞬间,她却噗嗤一下笑了,原来戴兔八哥面具的男孩子不知何时竟又多了个墨镜。

一只狡猾可爱的兔八哥再戴着一个墨镜,模样甚是搞笑。

“哈哈,其实,你可以去掉面具,只戴墨镜就好了,我只是害怕看别人的眼睛,别的部位都没有问题。”程然诺掩嘴笑道。

男孩子却摇了摇头,他摇头时兔八哥的胡须也跟着来回晃动,显得越发的活泼可爱,“那可不行,我受伤了,很可怕的,不能让你看见我的脸。”

程然诺嘟嘴道:“啊?这样啊,那咱们还真是同病相怜呢。”

“谁说的,你这么可爱又健康,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都不像生病了。”男孩子边说边晃动兔八哥面具,显得分外有趣。

程然诺被他逗得咯咯直笑,但她望着院内昏黄的路灯,却逐渐收敛起笑容,她望向他漆黑的墨镜,“可是,大家都说我有病。”

男孩子歪着脑袋望向她,“我看过一本书,里面说林肯、丘吉尔都曾经有过精神疾病,甘地、马丁·路德·金甚至成年后还自杀过,他们不止一次精神病发作。还有罗斯福、肯尼迪,很多伟大的科学家和政治家都有过精神病,尼采还在精神病院住过很多年呢。”

青春期的程然诺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真,真的吗?”

“当然了,你不知道,有句很有名的话,就是说精神病和天才只有一线之隔。”男孩子脸庞外面的兔八哥面具上有两片红晕,看似好像是用红色彩笔涂上去的,甚是与众不同,又颇为有趣,仿佛是机智的兔八哥也会不好意思的羞红了脸。

程然诺却缓缓垂下头来,极不自信地说:“可我已经是精神病了。”

男孩子一把将阴影中的程然诺拉至路灯的光线下,“好了,现在你是天才了。”

沐浴在昏黄光线下的程然诺,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真的吗?”

“当然了,别瞧我现在只是个兔八哥,以后我可是会变成,”男孩子顿了下,“超级帅气的兔八哥!”

程然诺哈哈大笑起来,自从住院以来,除了刘闳偶尔会来安慰她,大多数时间,她总和各式各样的精神病人在一起,她常常在想,也许自己没有疯,但住在这里久了可能就真的疯了,可今晚的这个男孩子却带给她很不一样的想法,他居然说她是天才。

男孩子立于昏黄的路灯下,温暖的黄色灯光投落在他的身上,好似将他浑身上下都镶嵌出一层薄薄的金边,他扶了扶面具外的墨镜框,微笑道:“晚上戴着墨镜看不清,我能不能去掉墨镜好好看看未来的天才少女到底有多漂亮?”

程然诺一怔,“可,可我…”

“我说了,我相信你绝对不可能是精神病,所以你不要怕!”男孩子说着准备取下墨镜。

“谁在外面?”护士从楼里快步走了出来。

男孩子吓得赶紧把墨镜塞进口袋里,只笑嘻嘻地对程然诺说了声再见,就麻利地翻出铁栅栏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