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洵想起了曾经的美好时光,不由微笑着回忆道:“第二天我做了手术,需要卧床休息很久,等我终于能再爬起来的时候,我去精神病房楼的院子里找过你,你不在。”

程然诺低头瞧着手中的兔八哥面具若有所思,“见了你之后,没多久我就出院了,真的,当时多亏了你。”

程然诺还清晰记得,之后她顺利通过精神测试,但她的家乡只是那样小的一座县城,人人都在议论她被关进精神病院一整年的事情,母亲为了她能正常读书,将她送到本市,碰巧是刘闳所在的中学就读。而她能看到别人的前世这件事,她也不再提起,只作为一个秘密永远埋藏在自己的心底。

“因为医院太大了,出院后我又回去问了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见过戴着兔八哥面具的男孩,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那天晚上是我的幻觉,我也找了很多面具,都没有和你这个一模一样的。”坐在沙发上的程然诺,手指慢慢摩挲着兔八哥脸颊上的两片红晕。

李洵依靠在窗边,不由笑道:“这个面具两边的红色,是我在医院里闲着无聊画的,你肯定找不到完全相同的。”

程然诺恍然大悟,也不由笑了,“那,当时你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李洵摸了摸自己的尖下巴,轻扬起嘴角微笑道:“一个大晚上还要戴着面具,口袋里随时装着墨镜的男孩子,你说他能得什么病?”

程然诺一愣,张了张嘴还未说出话来,李洵明白她的意思,便笑道:“和你猜得差不多,我当时出车祸,毁容。”

程然诺一惊,未经思考脱口而出道:“所以,你现在这么帅是整出来的?”

李洵微微皱眉,笑着给了她一个爆栗子,“我整之前比现在还帅,好吗!”

“不过谢谢你,真的,那时候如果不是你开导我,我可能真的要一辈子待在精神病院了。”程然诺拿着布满灰尘的兔八哥面具,忽又疑惑地问道:“对了,你床底下怎么那么多头发?”

“都说了不让你进那个屋子,你偏不听,那间屋子八百年没人住了,脏死啦,还不是以前一个女朋友住的时候留下的,你们女生啊,就是掉头发掉得厉害,哪里都是你们的头发。”李洵无奈地说。

程然诺挤眉弄眼,邪笑道:“嘿嘿,是莫黎吧?”

提到莫黎两个字,李洵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微蹙眉,有些不太乐意地吐出两个简单的字,“不是。”

“可,可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记得你好像和莫黎吵架,从她家出来…”程然诺试探着问。

“很复杂,怎么说呢,她是我的初恋,那个破房子是我们上学时候租的,但你应该能看出来,她是个性格比较偏执的女孩,她坚持要住在那里,之后我们两个的矛盾越来越大,虽然分手了,但她一直纠缠我,以至于我跟后来的女朋友…”

李洵的话尚未说完,程然诺就打断道:“停,打住,这好像都是你的私事,我问得有点太多了。”

程然诺拿着兔八哥面具正要返回房间,李洵却忽然拉住她的胳膊,“没有,我很愿意跟你分享我的过去,现在还有将来。”

他的目光坚定而热情,漆黑的眼珠中仿佛燃着两簇熊熊的火焰,火光中映照出程然诺一张不知所措的脸庞。

第九十章

程然诺看着屏幕上无数个危钰的未接来电,她点击清空键时,一个电话突然袭来,程然诺手快,下意识点了接听,才发现原来是危钰的电话。

电话另一端的危钰似乎也有些惊讶,没想到她会这样快的接听电话,两人竟沉默了几秒,危钰才轻声道:“你,我,我之前给你打了很多电话。”

程然诺咬了咬唇,有些犹豫,不知该说什么,只默默嗯了一声。

两人又是许久的沉默无言,程然诺只听着电话另一端危钰沉重的呼吸声,她问道:“生病了?听你的声音有点哑。”

“感冒。”危钰嗓音很低沉。

“哦,那,那多喝热水。”程然诺话刚说出口又很是后悔,她简直想分分钟割掉自己的舌头。

“嗯,你也多喝。”危钰的声音沉静如水。

“好,那要没什么事,我就忙了。”程然诺回答道。

“嗯。”危钰嗯了一声,却没有挂断电话,程然诺也没有挂,她只是静静听着电话另一端危钰沉重的呼吸声。

“那,那个,程顽在你身边吗?你让她接下电话吧。”程然诺说完这句话,简直想给自己两个耳刮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此刻她恨不得活活扇死自己。

可下一秒危钰的话,却令她心花怒放,“她住在酒店,很少回来,你…”危钰说到这里顿了下。

程然诺的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里,她听着电话另一端危钰急促的呼吸,等待着他下面的话,“那个,我,我很想…”

危钰的话尚未说完,电话另一端却响起程顽甜婉如蜜的嗓音,“我回来啦,人呢,还不快滚过来欢迎老娘!”

程然诺的一颗心瞬间坠落谷底,原来这就叫很少来?

危钰慌忙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她…”

“我什么也没想,你让她接电话。”程然诺冷声道。

电话另一端的危钰没有再说话,他沉默了下,似乎将手机递给了程顽,只听电话另一端传来程顽不耐烦的声音,“这什么玩意?什么时代了,还有这么古老的手机?”

“喂,喂,喂,这手机能用吗?”程顽对着电话喊了几嗓子。

程然诺沉声道:“我,你现在在危钰家吗?”

“不是啊。”程顽玩味地说。

“那你在哪里?”程然诺不愿和她打嘴官司。

“当然是在,在我和危钰的家啊。”程顽含笑的声音里充满了挑衅。

程然诺深吸了口气,“知道了,你等着,我现在过去,你必须把那个盒子还给我,里面东西是别人送的,我看都没看过一眼,就被你抢走了,未免有点太过分啦,你给我等着!”

程然诺不等程顽回答便挂断了电话,她一路骑着电动车,从李洵的房子赶往危钰的住所,一路上她都在想,她是真的想要回吴辉送的那件礼物,还是只想看一眼危钰…

程然诺到了危钰家门前,她毫不犹豫地叩了门,开门的却并非危钰,而是一脸笑嘻嘻的程顽,“恭候大驾多时了。”

“少废话,快把东西给我,你要是再不给我,我就报警,你这算是抢劫!”程然诺面露不悦,但说话时她悄悄顺着程顽打开的一道门缝往里望去。

程顽似乎明白程然诺的来意,她故意将门捂得严严实实,只探出一个脑袋,笑着说道:“呦,好吓人啊,说得我好怕怕哦。”

程然诺不愿多理会她,只咬牙切齿地说:“别废话,快把东西给我。”

“当然了,我刚开始不过是好奇拿来玩玩而已,谁知道是那么个破东西,给我我都不稀罕呢。”程顽昂头望向比自己高出许多的程然诺,却忽又狐疑道:“不过,你真不知道那个盒子里是什么东西吗?”

程然诺冲她翻了翻白眼,不耐烦地说:“废话,在机场人家刚把礼物送给我,我还没打开,就被你抢跑了,要点脸行吗?赶紧把东西还给我。”

“好好好,知道啦,你等下,我拿给你。”程顽说罢就关上了门。

立于门外的程然诺还未瞅见屋内状况,已被程顽锁在了门外。

正在沮丧中的程然诺,却忽听见屋内危钰的声音响起,“我的青铜雁形镇,璃龙纹玉卮,还有青铜鎏金錾刻龙凤纹嵌怎么都不见了?”

紧接着是程顽慵懒的声音,“可能它们想自己的主人,穿越回去了呗。”“不对,你每次从酒店回来一趟,家里的东西就少很多。”“呦,自己没保管好,还怨到我头上了。”程顽冷声道。

程然诺正在竖着耳朵偷听屋内谈话,忽然程顽开了门,“喏,麻烦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谢谢!”程顽不等程然诺开口,就将红丝绒盒子塞进她手中,立刻关上了门。

“你在跟谁说话?”从收藏室出来的危钰冷冷地看向程顽。

程顽耸肩微笑道:“没谁,给我点钱。”

“怎么又要钱?你都刷爆几张卡了,怎么天天要钱?”危钰眉头紧锁。

程顽却无奈道:“没办法,我也要收藏啊。”

“你也懂收藏?”危钰有些不可思议地问。

程顽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她微笑着看向危钰,“对啊,爱马仕、香奈儿、古驰、普罗达,各种衣服鞋子包包,各种系列各种限量版,都…”

程顽的话尚未说完,危钰就像拎小鸡似的,直接将程顽扔出门外。

“喂,钟诚,你跟爷爷在外面散步吗?等会你回来帮我点一下库存,我看有一半的柜子都空了…”立于落地玻璃前的危钰,边漫不经心地扫视着楼下的街道,边同钟诚通话。

危钰拿手机的手忽然垂了下来,他瞧着楼下一个修长的背影,猛地打开门冲了出去。

“难怪程然诺不喜欢刘闳,偏偏看上危钰,真是一对精神病。”程顽一路低声抱怨着,她听身后有飞奔的脚步声,回头去看,竟是危钰正朝自己奔来。

程顽双手叉腰,昂起头骄傲地对着身后的危钰笑道:“咳咳,是不是急着给老娘我送钱啊,我就说嘛,你要是早点乖乖听话,本小姐说不定还会赏你个媚眼…”

危钰漆黑的眼底好似根本没有程顽,他丝毫没有停顿,竟撞了下程顽径直跑了过去。

“你,你居然…”程顽被危钰撞倒在地,她坐在地上瞠目结舌地望着跑远的危钰。

势若脱兔的危钰一路冲向繁华的街道,他四处张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一个高挑的身影映入眼眸,他方喘息着,慢慢朝她的方向走过去。

她站在冬日的阳光里等公交车,呢子外套的毛领在寒风中被吹得微动,她低头塞上耳塞,不知在听什么歌曲。

危钰走过去,取下她的一只耳塞塞进自己耳中,里面播放的是一段幽幽的胡笳乐曲,曲声如月色般直映到两人心上。

程然诺抬头去瞧,金色的日光落在她眼中,好似一双朗若明星的大眼正在炯炯发光,她惊愕地望着近在眼前的危钰,下意识的想要后退,但他的手却忽然揽住她的腰肢,不容她离开半步,甚至用力一收紧臂膀,反倒将她贴得更近。

程然诺盯着他黑宝石般的眸子,只觉越看越深,仿佛整个人就要陷入其中。

耳塞里不断传来哀伤凄婉的胡笳乐曲,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甘苦芳冽之气,竟让她有些恍惚。

“你…”程然诺刚张口,危钰却忽然吻了上去,不知是不是因为天太冷,他的吻有些湿凉凉的,程然诺闭上眼睛,只感觉他的唇一点点辗转在她的唇上,他吻得温柔,甚至有些无力,似乎生怕多进一寸就会伤了她,但又怕退一步就会失去她。

程然诺没有动,只是任由他紧紧拥着自己,在他柔软的唇间,她觉得自己几乎可以忘记这整个世界。

“喂,你们在干嘛?”程顽的声音忽然将程然诺从恍惚中拉回现实。

程顽瞪大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发狠的对程然诺嚷道:“程然诺,你居然勾引我男朋友?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我说过很多次,我不是你男朋友。”危钰的声音里有些微怒。

“好,你不是我男朋友,那你干嘛要找人保护我,干嘛给我钱花?”程顽冷笑道。

危钰张了张口正要说话,程顽却抢先道:“别说什么,你要补偿我,守护我,既然你都这么对我了,你还敢说你不爱我?”

程然诺推开危钰的手,危钰却不肯放开她,她望着他那双如古井般漆黑而孤寂的双眸,忽然嘴角牵起一丝凄凉的笑,“是我的错,分开本来就该干脆,不该留恋。”

刚好一辆公交车过来,程然诺转身毫不犹豫地上了车,危钰望着她纤瘦的背影,忽然喊道:“我们还没结束。”但他的声音却被汽车的关门声所覆盖。

程然诺坐在公交车上,她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默默拔掉耳塞,其实也许忘了他,并没有那么困难。

“你眼睛怎么这么红?哭了?”鄢灵均依靠在婚纱店的长沙发上,好奇地看向程然诺。

“没有。”程然诺有气无力地说。

“好啦,没什么的,这女生啊失恋一般也就难过两个小时,然后吃吃喝喝,整个人就重生了,倒是你的小危危啊,说不定现在正痛苦得要死呢。”鄢灵均微笑着拍了拍程然诺的肩膀。

“哼,才不会,他现在是美人在怀,说不定乐得不可开支呢。”程然诺接过莫黎递来的伴娘礼服,从沙发上起身准备去换衣服。

“你们说什么呢?”莫黎锐利的目光斜扫过程然诺。

鄢灵均瞧着身穿婚纱店工作服的莫黎,浅笑道:“没什么,就说关于男人的那点事呗。”

莫黎嘴角滑过一丝讥诮的笑,“男人?这年头男人有什么好聊的,还不是花心的惹人爱,痴情的被人抛。”

鄢灵均噗嗤一下笑了,“你这什么逻辑。”

莫黎煞有介事地说:“真的,你瞧那个男的,本来定了我们店里最贵最奢华的一件婚纱,听说都要跟女朋友结婚了,结果女朋友跟他最好的兄弟跑了,这不,刚退了婚纱,在车里哭了足足两个钟头了。”

程然诺同鄢灵均顺着莫黎手指的方向望去,偌大的落地玻璃外,一辆黑色的车子内,驾驶座上一个男子正埋头趴在方向盘上,他的背似乎因啜泣微微颤抖。

“这世上哪有这么痴情的男的,是睡着了吧?”鄢灵均不以为然地说。

可她话音刚落,却见驾驶座上的男子忽然抬起头来,泪水肆意淌过他的脸庞,他随意用手背擦拭了下,竟开动车子就要离开。

“苏木?”程然诺惊诧不已。

第九十一章

“你认识他?”莫黎皱眉凝视着程然诺,鄢灵均也疑惑地瞥向她,程然诺怔了下,见苏木的车子已开走,只摆手道:“额,一个朋友而已,不熟。”

“好了,赶紧去试穿你的伴娘服吧,别一会儿程顽也来试穿,你俩碰上又该吵架了。”鄢灵均催促着程然诺。

伴娘服是程雨寒挑选的,由于两位伴娘程然诺和程顽,身高相差太多,伴娘服选的是中等长度的粉裙,程然诺可以当做短裙来穿,套在程顽身上却是长款礼服。

“会不会有点短?”程然诺瞧着镜中未及膝盖的裙子问道,身后的鄢灵均托腮上下打量着,“正好可以露出你这修长的美腿,只是不知道程顽穿上会不会像武大郎。”

鄢灵均同程然诺都不由笑了起来,程然诺透过镜子却隐约瞧见后面的莫黎,她始终以一种诡异的眼神望着自己,程然诺被她瞧得毛骨悚然,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散。

“不过我怎么这么不喜欢这种韩版的衣服,松松垮垮的,有点像睡衣,”鄢灵均瞧着程然诺的伴娘服,她想了一会儿转头对身旁的莫黎说道:“麻烦你拿一条玫红色的腰带吧。”

莫黎对着鄢灵均点头微笑,却斜瞟了程然诺一眼,转身离开。

“这家婚纱店的工作人员怎么怪怪的,刚她一直盯着你瞧,那眼神…”鄢灵均的话说了一半,程然诺的手机响了,她接通电话笑道:“刘闳?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啦,你不是去外地办案了吗?”

婚纱店内的鄢灵均接过莫黎递来的腰带,她在程然诺的腰上来回比划了半天,才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始终在打电话的程然诺,却无心于礼服装饰,她匆匆挂断电话后,就准备回更衣室内换衣服,“灵均,你一会儿自己回去吧,我不陪你了,刘闳说有急事找我。”

“什么事,这么急啊?”鄢灵均一手将腰带递给莫黎,嘱咐她装好,一边问更衣室内的程然诺。

程然诺也纳闷到底是什么事情,能令刘闳一出差回来。就马不停蹄地来找自己。

待她到达约定好的咖啡厅后,她望着对面风尘仆仆的刘闳,笑道:“你这催命似的,跟我说不管在哪都必须立刻过来,到底是什么事啊?”

刘闳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正襟危坐地看着对面的程然诺,“我之前去过故寻县很多次,都是为了同一个案子。”

程然诺极少见到刘闳如此严肃的模样,心里不由咯噔一下,“什么案子?”

刘闳环视空旷的咖啡厅,这个时间似乎咖啡厅内并无太多顾客,他肃然道:“然诺,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这个案子和你有关,我怕你会…”

听着刘闳一本正经的话语,程然诺面上嬉皮笑脸,心里却不由犯怵,“我能跟什么案子有关啊?好啦,放心吧,我好歹也是个律师,什么案子没见过,就算你现在告诉我,我杀人放火了,我也保证不会吓昏过去,行了吧?”

刘闳抿了下唇,方开口缓缓道:“我们这次破获一起特大儿童拐卖案,这群犯罪团伙近三十年内拐卖数百名儿童,其中一名主犯对这几十年来所经手儿童的来源、收买、贩卖、接送和中转都进行了详细的记录。”

程然诺不明所以然,但她瞧着刘闳严肃的面容,不由敛容屏气等待他下面的话语。

刘闳深吸了口气,轻声道:“其中有一个孩子的记录,她出生在故寻县,今年27岁。”

程然诺呷了一口杯中的摩卡,放松地耸肩微笑道:“你别说,这个孩子的条件还真挺特别的,我刚好认识这么几个,比如南烛,程顽还有…”

“你!”

程然诺惊耳骇木,她愣了好半晌,忽然摇头笑道:“不要开玩笑,我从小就在沧远县长大,我甚至连故寻县的县城都没去过,而且我今年明明28岁好吗?”

“你父母在你出生前几年一直在外地工作,他们通过这个跨省拐卖团伙买到三岁的你,然后立刻带你返回沧远县老家,你难道从来都不好奇,为什么你父母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干了,偏要回到那个偏远的县城?就算你一直比同龄女孩个子高,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年龄…”刘闳的话就像是晴天霹雳,直接给了程然诺当头棒喝。

“够了,你别说了,根本就不可能,你肯定看错了。”她只觉耳边嗡得一声响,整个大脑好像都要炸开锅了。

“是真的,我专门从故寻县又跑回沧远县去调查…”刘闳的声音程然诺已听不清了,她甚至忘了自己是如何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咖啡馆。

这些年来她确实有所怀疑,她曾听邻里说起,父母在她出生前几年一直居住在另一座城市,母亲在一所知名聋哑学校教授绘画,父亲当时在部队里,但邻居告诉她,她四岁那年,父母忽然带她回了老家沧远县,结果一年后,父亲因参加训练意外牺牲,只剩下她与无法讲话的母亲一同生活,但那时她太过年幼,实在没有任何明晰的记忆,而她的身高,令她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年龄,她甚至常常觉得自己或许比同龄女孩子要大出好几岁。

“不可能,不可能,如果今生有改变,为什么我在前世的记忆里从未看到过?”程然诺跳下床,她赤脚跑进洗手间里,她睁大眼睛,逼迫自己尽可能全神贯注地盯着镜中那双黑眸。

无边的黑暗顺着眼底向四周无限蔓延开来,程然诺开始感觉到寒冷,在黑暗的深渊中,洗手间内的一砖一瓦开始不断坍塌…

“他父亲,我,还有你父亲,我们三人是生死之交。当年太子被人诬陷,他父亲冒死进谏,满门上下数百口人被陛下处死。因他父亲常年征战沙场,有一批忠心耿耿的死士,我命他们连夜冒死将这个幼儿带去边塞,后来我向陛下请命,来镇守这座偏远的边陲小城。”程慎言低头抚摸着手中精美的透雕龙凤纹玉环。

“所以这么多年来,你从没想过铲除那群马贼,甚至还纵容他们?”程然诺冷笑着后退一步,她的翠烟纱裙滑过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阳光顺着镂空的雕花窗桕落在程慎言的身上,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因岁月的打磨,有了些许的细纹,他抬头望着清丽的程然诺道:“他们每一个人都曾在战场上浴血杀敌,如果不是为了保存王将军家最后的那一点血脉,他们又怎会来到这偏远之地!况且这些年来他们只劫富商,从不取人性命!”

“够了,我不想知道关于那群马贼的任何事情,我只想知道,我的亲生父母,到底是怎么死的?”程然诺的肩膀微微颤动,她一双充血的眼睛紧紧盯着眼前这个养了自己十七年,自己喊了他十七年父亲的程慎言,此刻却陌生得好似从来不曾认识。

程慎言放下手中的透雕龙凤纹玉环,他起身凝视着眼前未施粉黛的程然诺,其实她还只是个孩子。

他长叹了口气,终于娓娓道来,“死士将王将军的幼子带至边塞两年后,我奉命回长安进见陛下。当时你母亲难产过世,你父亲非要将刚出生的你过继给我,我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后来才知道原来他早已决心书讼太子和王将军的冤情,望能为死去的王将军沉冤昭雪。陛下没想到太子谋反一案过去两年,竟还有人敢冒死谏言,陛下龙颜大怒下令…”

“所以,我全家满门都是为了他父亲而死?”程然诺的手慢慢移动到腰间的佩剑上。

“不,你父亲和他父亲都是为了忠义二字,如今你已满十七岁,陛下也明白当初太子一案是被奸佞所诬陷,如今陛下已下令平反当年所有谏言的臣子,我想也是时候将你改回父姓…”

程然诺打断程慎言的话,她怔了下,“你,你说什么,我,我今年不是十七岁?而是,十,十八岁?”

“不错,当年你父亲上书之前虽暗中将你过继于我,但我担心陛下仍会追究,仓促之下带你同雨寒返回此处,虽说这里远离是非纷争,但我仍对外宣称你是我流落在外的女儿,甚至称你比实际年龄大一岁,都是为了能让你躲过那场杀戮。”程慎言一双剑眉下炯炯有神的双目射出逼人的目光。

程然诺却噌的一下拔出了腰间佩剑,如白芒般锋利的凤羽剑离程慎言的脸不过半寸距离,但他却纹丝未动,只是一双黑眸更加深沉。

“你今天突然告诉我,我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你要我改成另一个姓氏,你告诉我,我过去整整十八年都活在一个谎话里!是不是这个谎话,程雨寒,那个马贼头子,你们所有人都知道?”她高高举起手中的利刃,眼泪不知何时已顺着脸庞不断坠下。

“然诺,我深知自己对不起你同他的父亲,所以我更要实现当年你们父亲的诺言,他们生前就已给你们两人许下婚约,如今你是时候该…”程慎言眉头微蹙,他素来最是疼爱这个女儿。那年他们三人结拜,承诺同生共死,可当最为器重他们的太子身陷囹圄之时,唯独程慎言自己害怕了,他拼了命地保护下这两个孩子,只有他明白,是因为悔恨,因为胆小,他不敢送死,不敢谏言,甚至只能躲在这遥远的边塞了此一生。

“该什么?该嫁给那个马贼头子?你明知我心仪于临江,为何还要如此逼我?”程然诺的手开始颤抖,剑身微微晃动。

程慎言却没有丝毫的动摇,他威严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寒光,“然诺,你不要逼为父,不然我真会杀了那个李临江。”

泪水瞬间决堤般夺眶而出,程然诺大声冷笑起来,她隔着朦胧的泪水望着眼前这个身躯凛凛的男人,大笑道:“你以为威逼就能分开我们?”

程然诺寒星般的眸子,闪过一丝冷芒,她的声音镇定而冷漠,“婚姻讲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顿了下,“可你已不再是我父亲。”

第九十二章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这样…”程然诺猛地一下跌坐在地,她虚脱般地坐在洗手间的地板上,只觉整个大脑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