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勺弟,你去把屋里的东西收拾一下。”韩子川眼里荡着温暖的波光,扫过我。

“好…”

他没出声阻止,也没拒绝韩子川这么亲昵的举动。

平日里…就算有半死不活的人躺在竹林外求医,他都懒得救,如今为何要趟这浑水。

难道只因为,求他的是…韩子川。

屋子里很空荡,他们这么一站,反而让人觉得空间狭小了起来,我甚至感到自己是多余的…

心里有一快像是被人勒紧,喘不过气来。

说不上什么滋味,

除了难受,还有一点儿说不明道不出的酸涩。

我转过身,深吸一口气,手握紧成拳。

该,收拾了。

这一趟大老远的,也不知会在宫里耽搁多久,得带上我俩换洗的袍子,还有义父平日里携带在身上的妙药,还有…

环顾四周,

义父吃不惯凡人的东西,这一路上还得预备些新鲜的花瓣,得挑肉厚花蕊香甜的摘…

“勺儿。”芳华一把拉住我,按着我的袖子,淡淡地说:“是我和子川回宫,你懂么?”

不带上我么…

我身形抖了一下,扭头望着韩子川。

“为何把她一人留在这宅子里?”韩子川像是很诧异,眨了眨眼,疑惑的忘了眼闷不吭声的芳华,结果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也算是默认了,不再多说什么。

“我去收拾一下,你把马车备好,等会儿就走。”芳华落下一句话,便合上门走了,屋外一抹阳光撒在他的身上,整个人也处在朦胧之中,那么不真切。

我心里有什么东西…

正在慢慢下沉。

“勺弟。”一双手轻轻搭在我的肩上,韩子川凑了过来笑着说:“芳华就这脾气,决定了的事,谁也改不了。”

“可是你却能劝动他回宫,为你医治你的父亲不是么。”

他惨淡一笑,却不接话,只是轻声说:“我会时常会来看你的。”

笑话…

你来不来看我,不管我事。

我只要义父一人。

我一把推开他,闯了出去。

留他一人在原地。

我并没有留意看他的神情,倘若看清了…或许一切,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压抑着心里的火气,

回了屋,

从衣柜里翻了不少袍子抱着手里,挨着一个个的门去找芳华。

书房里,

他正背对这窗户发呆。

案上铺着一块布,放置着一两件很朴素的衣袍。

他看见我来了,并没有很在意,只是将手里一本本的书往包袱里放。

“义父,这些由我来做吧。”

“不劳烦你。”他拒绝得干净利索。

我语塞,手足无措的站了一会儿 ,悄然蹭到他身边,趴在案上,很愤慨的望着他将瓶瓶罐罐往里塞…那修长的手指还爱不释手地一个劲儿的抚摸着。

里面寥寥数件物什都是他最喜爱的,却唯独没有我的…

我抽了一本书出来,想把它扔掉,却忍住了。

斜乜一眼,

趁他不注意,将自己的袍子偷偷往他包袱里塞。

“你这是何苦呢…”他叹一口气。

掀着眼皮望了我一眼,却也依旧清冷如月光,

他的手按住我的,一把抓着衣袍,不留情面的往外拽。

“义父…”

我死拽着,像是将袍料当作了唯一的希望。

芳华虽然平日里不说,

但我知道,他是疼惜我的,生活了这么多年,都互相习惯了有对方的存在。

可,为何不要我了。

他要与韩子川一起携伴入宫…

他要把我一人丢在这宅子里。

他当真是,不要我了么。

纵然有万分的想不透,我却一点儿底也没有。

被我压在手下的衣袍,一点点被他抽走,掌心被摩擦得很疼,火辣辣的。

在他视线的注视下,我愈发的心虚了。

他望向我的眼神,意志是那么的坚韧,逼迫得让人没了力气去忤逆。

于是,他硬生生将我的塞进去的东西,抽了出来,轻柔的将包袱扎牢,他举止从容,从头到尾,脸无表情,眸子里也不带任何情感。

我已经忘了思考,只觉得狼狈不堪。

“义父…”我抓住芳华的手臂,垂首道,“我只问你一句话。”

“你说。”

“你已决心弃下勺儿了么?”

他沉默着一直没说话。

我手一松,轻轻放开了他的袖子。“勺儿懂了。”此时此刻,心又开始绞痛,好像有什么堵在胸口,连说话都像是在哭。

“勺儿,不…你不懂。”

他专注的望了我一眼,眼里柔光泛滥:“如今你也大了,不能总像孩子一般紧跟在义父身边,你内力不错,又有一身好毒功。”他缓缓捞起我的手,拍了两下,

仰脸扬起眉,笑了,像是劝慰一般,“你一向都听话,义父希望你离了我后,能在江湖上闯荡个好名声。”

掀着眼皮,慢悠悠的望着我,沉吟了一下,轻声说,“江湖逍遥自在,比皇宫里要有趣得多。”

他站在我面前,

以前的他从未像现在一般,这么正儿八经拿一个父亲的口吻与我说这些。

他是我义父…

这么多年,我已经长大,他却一如当初在破庙里接走我时的模样。上苍是眷顾着他的,岁月并没在他脸上刻画出痕迹…

如今我们两个,站在一起,看模样儿年纪也相差不了多少。

可,他的心肠,却依旧这么硬。

他说江湖比皇宫好,

可是他,可曾知道,我的心思。

一个人的江湖,岂是江湖。

我怔忪,发了一会儿呆。

“就这么定了,治好韩子川父亲的病,我就会回来。”他温柔的朝我笑着。

“勺儿…会…”我转过头去,侧脸凝视着他,一字一句的说,“在这儿等你。”

窗外卷来一阵风,

他径自的笑着,眼下的暗红色的痣仿若是抹泪。

随风飘进窗的桂花瓣,落在他的肩上,悠悠传来的香气,芬芳极了。

我想拿手给他拂去,

他却闪身避开了。

我尴尬的收回了伸在空中的手,失落的垂下了眼。

总觉得,他这次入宫,

或许就不会再回来了…

第二十七章 入宫

房门轻轻被叩了,我忙侧过身,用袖子擦了擦脸。弄玉依在门外望了我们一眼,轻佻地说:“马车已经在外头了,太子也在车里等了,美人什么时候过去?”芳华也不恼,轻轻扫了他一眼,淡定的说:“收拾妥当了,这就来。”“义父…”我扯上他的袖子,万般不舍。他抽身,捞起案上那轻薄的包袱,徐徐榻出了门。马车里,韩子川正巧掀起了帘子,悠悠的望了我一眼,眼里承载着满是不舍与浓浓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你一定要照顾我我义父,知道没。”我恶狠狠的瞪他。他却眯眼笑了。我眼一扫,又万分纠结的停在了芳华身上。芳华身子顿滞了一下,转身颇有些留恋环顾了一眼宅子,便倾身入了马车,却始终没有望向我。

“告辞。”弄玉骑在马上,若有所思的望了我一眼。挥了鞭子策马,扬起了一层沙土。眼泪强忍着,才没能流出来。想要留住义父,却无力的看着马车消失在了远方。

从头到尾…芳华都没再看我一眼。甚至一两银子也没再留给我。我长叹一口气,灰头灰恼的回了宅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捞起桌上的杯子为自己倒了水,仰头一口喝掉。心里头很挫败,却也想笑。没银两不要紧,幸好我埋了不少私房钱,这会儿能派上用场了。— —||这芳华,以为我会乖乖听他的话么,笑话…天大的笑话,我叉腰狂笑,笑完却又苦涩了。芳华想必一定是料到了,若留了银子给我,我便会偷偷摸摸沿路跟着他们。韩子川一定使了什么法子,才让他这么乖乖的入宫。平日里他就让人够操心了,怎能由着他进宫。虽然我不知道皇宫究竟是什么样子,但平日里去集市溜达的时候,听说书的先生提及过不少。普今天下,皇帝老儿无能荒淫无度,频繁增些赋税弄得民不聊生,这点我非常明白。记得在我当乞儿的那会儿,人吃人的现象都曾出现过。我又倒了水,咋巴了几下。手撑着额头,眉纠结着,指戳了戳…不过话说,这些年皇上很少上朝了,国事由执政大臣们操办,百姓的日子也一日比一日好过了。若不是上次遇到弄玉,我还不知道原来当今圣上是被人下了毒,虽然这结论也只是从他只言片语中揣摩猜出来的,但应该…也八九不离十了。其实照我来说,这昏庸的皇帝老头儿死了才好,不死都会有人惦记着他死,不然哪会有人冒着株连九族的危险下毒予以加害他。既然这宫里,有人能把投毒这事做得伸不知鬼不觉,必定有天大的本事,芳华这次去施药救人,一定凶多吉少。况且后宫,这么多独守空房的美人。他一入宫,还不只会引起多大的骚乱,那些闺中守活寡的妃子们还不知道会把他怎么着呢…哼,竟然不让我去,门都没有!老子,我有的是钱。我憋着一肚子,闷气,开始挖土…摆出一叠叠印票和金灿灿的叶子。眦着牙笑,这年头,有钱,什么事都好办。可是…我发现,错了。花了几十天的工夫,费尽了心思,赶到了宫门口。我换了干净的袍子,装出一幅乖巧的模样递了银子,原本只想安分守己在宫里讨个奴婢的活儿。结果那总管太监却一副馋涎脸,一双油手把那金叶子摸来摸去的,想是分外的喜欢,末了,抬眼望着我,直勾勾的盯着。这还不算,围着我转了一圈,上上下下看了我一眼,眼睛滴溜溜转,尖嗓子抖得激动万分:“姑娘你不如再等些日子,马上就要选秀了,您一定是贵妃的料啊。”— —||皇帝老儿都卧床不起了,还选个屁秀,进了宫,没多久,皇帝若死了,我不得守活寡敲木鱼啊。啊呸…这老色鬼果然名不虚传,养着得下人…就算是一没了把的太监也这么色迷迷的。于是,我斜乜一眼,朝我凑过来的老脸。袖口一挥,便将他迷晕在地,将他手里的金叶夺了去,一并把他怀里的银票给摸了。回到客栈,对着镜子小小感叹了一下。所谓红颜薄命啊,这眉是眉眼是眼的…招人得很…进了宫还不知会出什么乱子,还是毁了的好啊。于是捏了药粉,随便摸了一下。酸痒,麻得很。躺在塌上,翻来覆去睡了一宿,次日,脸便肿了。于是,又来到了宫门口。可还没见到管事儿太监的人影…就被侍卫哄了出去…他们一致的推词是,我都长成这样了,怕惊到圣驾。— —||美也不行,丑也不行…到底想我怎么着么。一怒之下,又毒了他们,原本想顺手牵羊摸走了他们怀里的银票。望了一眼,敞开的宫门与…不远处来回巡视的侍卫。还是忍了忍,回了客栈。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焦急万分。说实话,下毒我倒是没问题,救人也会一点儿…可唯独就没学过易容术,颇有泄气地坐了下来,对着镜子冥思苦想了大半天,突然一激灵,眨巴了几下,从怀里掏出几个瓷瓶,指拨弄着一草纸一草纸的药粉,配制了三天,才小有成效。终于,把这样脸弄得平凡了一点儿。只是…粉末化水,凝固结成的皮,挂在脸上还是有些不太自然,总觉得说话笑起来,皮拉扯得还很僵硬…不过,总算是凭着这姿容混进了皇宫。话说,皇宫里的人还真是见过世面的,这小钱还看不上眼,非得一叠叠的拿银票。为了,打点上下这层关系…就花去了我从弄玉那儿拐来的所有钱财。我颇幽怨的望了一眼,翻着簿子拿笔勾来勾去的太监总管,他仰起脸突然望了我一眼,笑眯眯,沉吟道:“你说你懂一点儿药理?”我低头,老实回答:“是。”“好极了,这几日来了位了不得的人治圣上的病,太医院里正巧忙极了缺了人手,你去那儿怎么样?”啊…嘿,巧了!

第二十八章 遇故人

三日后。

“按照方子把这几味药拿去煎好,太医等急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太监拿手招呼着我。

“是。”

我捏着纸张斜乜一眼,这字龙飞凤舞的,天山雪莲千年人参…药虽然用得金贵不过都是些寻常的功效。

“诶…你这是去哪?”小太监一把拦住我。

我掀着眼皮望着他,懒懒的说:“你不是要我煎药么。”

“错了错了。”他一跺脚,恨不得拿手指敲我,“太医大人们都是分班入宫,轮流侍值。懂了么?”

我呆。

“这么跟你说了吧,”他四处望了望,拉我凑近了,小声道,“今儿这个很难伺候,他所开的方子统统不能在药房煎,这火候与煎的时辰都得他说了算,所以这药啊,得去他那儿被他盯梢着熬,方能送入主子屋里。”

— —||

什么乱七八糟的。

又不是给万岁爷喝的,用得着这么费神么。

“还不快些去…发什么呆。”他很轻蔑的望了我一眼:“哎呀,算了…你这新来的丫头一定不知道宫里的规矩,走走走,我带路,你学着点,公公我事儿很忙的,只教你这一次。”

“谢公公。”我低头,捧着药材,挺直着背。

一路上随着他左拐右拐,

他挥着袍子,都得这叫一个傲气。

谁能告诉我,

他这一太监,在我面前嚣张啥…

以为把我惹毛了,给他下个药,就能重新长出没了的,变个男人了么。

啊,呸。

他突然站住了,转过身子,扭头望着我:“你在我后面唠叨啥?”

我怔了怔。

“回公公的话,我是说…”我脑子里打结了,沉静了一下,突然远远的有极清幽的味道飘了过来,作势嗅了一下,“这院子里好香啊。”

“没见识。”他后退了几步,捞起袖子朝我左侧一指,“看到没…这一池的红莲开花了,能不香么。”

“现在是红莲盛开的季节么?”我疑惑了。

掰个手指算一算,

还是我记错了日子…

“不是。”他答得简要,斜了我一眼,补充道:“太子从外头带了一个美人回来后,第二天,池子便开花了。”

啧,啧啧。

难怪了…还是我们家芳华有本事。

漂亮,真的是漂亮…

花是花,瓣是瓣的。

我放下药材,压在栏杆上,往下瞅。

池中弥漫着雾气,满池的莲花犹似半开半闭,羞涩极了。

“唉,你这是干什么!”

芳华喜欢吃莲花,但宅子里的莲平素多为纯色白若雪,我从未见过如此热烈到惊艳的红…

一定要摘一朵。

给义父尝尝。

“公公,您先走,”我一把匍匐在地上,手朝栏杆外头伸去,“我弄一朵就上岸来寻你。”

他急了,四处望。

气急败坏,死命的拽着我的袖子:“不能摘,不能摘…快些上来。”

啊…

不能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