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糊涂,伸了个懒腰。

“昨夜又在丑儿那里耗了大半宿吧?”他说完笑眯眯的把另一只手从背后伸了出来,修长的手指拎着一靴子,在我面前晃,我讪笑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挪,不太敢接。

他挑眉,

露出的那神韵像极了某人。

我一怔,

不免有些苦笑。

“叁儿别胡闹,主人睡了大半天,这会儿醒来该饿了。”一十七八岁的公子关门进来了,挽着长袖,一把夺了那黄衣袍少年手中的靴子,蹙着眉,仔细的翻着料子看了一眼,又摸了摸,径自跪在地上,捧着我的脚像是要替我穿上,我一抖,他却仰脸笑着说,“我查了,他没在里面下毒,贰儿伺候你,尽管放心。”

“他那下毒的伎俩都是我教的,他还敢毒我…我怕他下春药。”我很规矩的实话实说。

明黄袍少年嗟了一声,瞪我。

我缩头。

贰儿垂首笑了:“主子,你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怎么最近练功练得胆儿小了。”

第一章[二]

“《忆无忧》如今练到七层,内力也散得差不多了,现在事儿总是容易忘,怕是熬到第八层时我连你们是谁也都会一并忘了,我得多提防这个家伙,若不小心种了招儿,一时半会儿我还真会想不起该怎么配解药。”

“也只有你才会挑这种伤身的内功心法练。”毒公子火爆脾气又犯了,倏地站起来,又补了一句,“要想不中招,就不该去练它。”

“小叁,主子身子不好,别这么冲她。”贰儿将一个暖炉放在我的膝上,又将毯子盖在我的腿间,垂着头,声音很轻,“这样也挺好,总比没日没夜服食忘忧散来得强。”

忘忧,忘忧。

这两个字如今将仿若烟雾的往事,淡去了不少。小指挑着忘忧散伴着烈酒入肚的日子,离我似乎很久远了。

冰凉的手指在暖炉的温度下,暖和了不少,贰儿叼着发带,为我束发依旧是绾了个书生髻,一根朴素无华的木簪斜插入。

窗外的阳光洒了下来,照得身上暖洋洋的。

我舒服的眯着眼。

拿到《忆无忧》是偶然,练它却是必然的。

忆无忧,往事无忧…

原来无忧,是因为压根就记不牢了。

“陆儿给主子的这武功心法颇怪,练到一至五重倒是内力与日俱增,可一过五重就愈练愈回去了,从脉象看又不像是走火入魔,也不知道陆儿这武功心法会不会对主子的心智造成损伤,还是别练了吧。”贰儿挽着袖子,将热乎乎的巾帕交到我手里。

我笑着将它展开,敷在脸上,舒服的叹了一口气,“弃了,可不就前功尽弃了么。若能冲破第七层,练至第八重,内力记忆就会恢复了,这会儿只要你只要守着小叁,别让他阴我,我便能高枕无忧了。”

“你…”一听就知道是小毒公子气急败坏的声音,他一生气话就拙。

“离远些,别拿有毒的手去碰主子。”

透过巾帕的缝隙瞧见毒某人的脸都被气涨红,却又恨得说不出话来,我嘴角悄然勾起,一时间底气便也足了,舒一口气,扯了盖脸的帕子胡乱抹了一把,扔了,故意在小毒公子的怒视下,撑手俯身拿食指勾着小贰的脸,抬起:“心肝宝贝,还是你疼我。”

小贰偷笑。

像是对我的调戏熟视无睹了。

这个孩子,就算是笑,也带着忧伤,存心让我心疼。

“当主子替贰儿灭了仇家的那刻起,我便只想好些伺候主子。”他抬眼淡淡地望着我,有些脉脉含情,“今夜别赶我走,可好?”

“这可不成不成…”

我手一颤,立马缩了,却看见他稍有些黯淡的眸子,忙转而抓头,笑了几声,尴尬啊…

贰儿是我四年前遇上的。

其实,并不曾想过要救他,只是那会儿他被困在火海里,一个人孤零零站着,身着单衣,很是无畏…

那群纵火的是江湖上的人,似乎想要置他于死地。

他在火海中还依旧能笑,这种神情,如今我都说不出大概,现在回忆起来心还怦怦直跳,那会儿只觉得分外的吸引人。

于是鬼迷心窍,终在火势吞噬他之前,出手了。

我知道倘若当初置之不理,这怕是要后悔一辈子了。

因为那笑容,

是这么的凄惨,

那一刻,竟让我想到了芳华。

谁知道,救了之后,才发觉原来这家伙是药王的义子,听说那老头死前什么药都拿来给他泡,那身子早已是百毒不侵了,血液也金贵,只怕是如果当初皇帝老儿的手下能早些找到他,取点血来喝,压根都不用靠芳华,病也能好个七八成了。

我轻轻摸了他的毛发,

柔软服帖,掌心一片瘙痒,他是公子中最乖巧的,也是最依赖我的。

…只是,依赖得过了头。

我回神,轻咳了一声。

“贰儿啊,我上次托人弄了一些珍贵药材回来,你许久没泡药澡了,那一马车的药材随你怎么折腾…放一斤也好三斤也罢,由你洗个痛快。”

他笑了一下,

我顺势摸了他一把脸,抬头对着小毒公子,作势肃颜道,“小叁下回儿别穿黄衣袍,我看着烦心。”

小毒公子又瞪了我一眼,

甩着袖子,闯出了门。

我忍着笑,又被那恶俗的黄色扎了眼。

其实这件衣袍,算是他这几年穿得最恰当且正经的了,

可…

自从五年前,

我便觉得,黄色是罪恶俗的颜色了…

“主子,你这又何苦逗他,他节俭惯了,难得做一次袍子,今早才穿上就在这门口逛了十几个来回饿着肚子等你醒来…一直熬到了晌午,说是要特意穿来给你看,你又激他。”贰儿小声嘀咕了一下,“等会儿还不知道朝谁下毒手,又得托我去救了。”

“我这不是想让他多做几件么。家里又不是缺银子,犯不着省钱。”

况且…

这一身黄色,让我想到了旧人。

五年了,

该忘的我却忘不了,反而记得愈发的清楚了。

第二章[一]

贰儿在我恍神中,已把窗户打开了。

阳光耀眼,风也清爽。

我叹了口气,就着他弄来的水,洗漱了一番,勾着他的肩膀腾出一只手伸了个懒腰,拉开门便要出去。

“再披一件。”贰匆忙捞起床榻上的一件袍子,强行就要亡我身上搭来。

“不用,这天气不凉。”我拿手推拒。

他蹙着眉,不吭气,那一双眼盯着我,视线滑至我胸前。

我寻着视线上上下下径自观摩了一会儿,看什么看,我发育很正常啊。

“主子本不该穿男袍,”说完忙拿展开了袍子,抖了三下,从后面捂住了我,又补了一句,“让外人瞧了去了,多不好。”

我茫然。

这多盖几件袍子,也遮不了我女儿身的事实啊,再说了这一屋子都是自己人…

我失笑,有样学样儿的,手一搭,轻佻的勾着他尖俏的小下巴,搔了一下:“贰啊,你再这么事事都管,都快成我儿了。”

他脸咻的一下,全红了。

我松垮垮的披着,吊儿郎当的踹开门。

结果,看见一屋子鸡飞狗跳。

这叫什么来着…

好的不灵,坏的灵。

还真被贰儿猜中了。

我立在院中,掀着眼皮便看见一席明黄色的欣长身姿风姿地站在高坡处,仰头对某物体,几乎是扯着嗓子骂:“我又不会弄死你,你跑什么。”说完撩起袖子,呸了一口,“就不信了,毒不了你。”

我摇头叹息,

接了贰儿递来的茶水,吮了一口,默默地看戏。

不用说,小毒公子定又和屋里的人犯冲了,这小子呆在我身旁几年了,火爆脾气还没见改。

于是,只见他骂咧咧地满屋子乱窜。

可那人四处躲闪之人,身形极快,看不清步子,飞檐走壁,在竹林里乱穿梭,只看到浅妃色一晃而过。

好家伙,

陆儿身子虽弱,可这几年竟被锻炼得,轻功一日胜过一日啊。

我兴致盎然,披着长袍一路尾随着看。

一声呻吟,从地上飘了出来。

我忙退后几步,低头一瞅,颇为汗颜。

地上已经瘫了一个男人,布满疤痕的脸上发青,似乎很是恼意,看这样子似乎是重了毒,动弹不得。

哎呀…

莫不是不小心踩了他。

我惊了,待看清人后,便已习以为常了,四处望了望,拿脚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衣袍,“就你这家伙憨厚老实,可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整,也实属不易了。”末了徐徐蹲下,俯首又仰脸,手捶膝盖,“伍儿…我可怜的伍儿啊,生得丑也就算了,昨夜才治好了一点,才一天脸上又被人下了毒。”

“主子,您挡住我了。”贰儿摇头,啧啧了几声。

“哦。”我止了声,抹一把脸,蹲着很无奈挪了几步,却看见旁边摆着一石桌,矮凳上悠闲的坐着两个人。不仅好奇心大发,凑了过去,“玩什么呢。”

“象棋。”一个声音便响起且铿锵有力,“我们正等着贰儿伺候完你…想他过来…替小伍解个毒。”

“主子今儿起得好早啊。等等…该我下了,停住停住。”一个清秀的公子,执着棋子手悬在空中,沉吟片刻,像是拿不定主意,眼尾处的褐痣格外俏皮。

我悄然移过去,斜乜一眼,指了指某处,侧头望天故作漫不经心状。

他眼睛一眨,立刻变得水雾盈盈,望了望我,

迟疑了片刻,

慢悠悠的落下,“我从这儿走到这儿。”

“将军!”清亮的吐出二字。那英俊稳重的男子坐得极端庄,徐徐一笑,手抚着萧,落下一棋子,“这局欠我纹银二钱。一共输了九局,折合利息是一百二十两银子。”

啊…

玩这么大的,小心倾家荡产。

他却收钱收得嘴角勾起,末了还偏头说道:“啊,对了小伍这次中的似乎是七情散,不能用手碰的…你…”他望了一眼,手正搭在那人腕子上的贰,呆了一下,“算了,已经摸了。反正你也不怕毒,只是可怜了小伍身上得多疼三时辰。”

— —||

好样的…

现在才说,

故意的吧。

一定是看在我昨夜在小伍房里呆了大半宿,才这么整他。

果然,

越美的人,心肠越歹毒。

怕是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与那个人一般,这么美,却又那么无害。

我一恍神,只觉心里隐隐作痛,手悄然收紧运气定神…

哗的一声。

我诧异侧目。

谁的袖袍一挥,衣料翩跹,

一盘的棋子全散掉了,滑碌碌跌在了地上。

“不玩了,不玩了。这月饷全输光了。”那清秀的痣公子耍赖撸起袖子,手掏了一下,掀着眼皮朝里看了一下,执着袖子让我看。

可不是么…都空荡荡了。

这家伙定是发觉了我不对劲儿,又打着鬼注意想转移我的注意力了。

他抬头望着我笑了,“都是主子害我乱花银子,这一两二钱得卖多少张皮才能换回来。”

我心里一暖,插话:“肆儿,你上回儿不是说一张人皮面小脸能卖很多钱么?”

“那是人皮…”他斜了我一眼,“现在跟了你哪敢扒人皮了啊,猪皮做的能卖多少钱。”

他眼波一转,一双清澄的眸子望着我,凑了过来轻声说,“我这没了钱,就跟你混吃混喝了,可好?”

“成!”

他笑了,那眼尾处微翘起留有一浅淡褐痣,分外俏皮,浅浅的望了我一眼。

看得我这叫一个欢喜,只想把他拥入怀。

可无奈,

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动手。

他趁热打铁,靠了过来,补道:“我的被褥薄了点,本想赢了就去买床新的,这会儿全被你输了,今晚与你挤一床,不嫌弃吧?”

“不嫌…”

突然后面有人踹了我一脚,屁股好生疼,火辣辣的。

脑子里空白一片,立马也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