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来,我日日夜夜的回想着以前的事儿…我想,我是真的后悔了。”

一个浑厚磁性的声音夹杂着股醉人的酒香徐徐飘来,轻柔却让人叹息不止,我浑身一震,突然觉得身侧肩膀上的重量加大,我斜他一眼。他像是乏了,倾斜着,头轻轻枕在我的

肩上,他眼闭着,脸消瘦且苍白。 空气一下子暧昧了起来,我手足无措,身子挺得笔直,寻思着找话题,妄想打破这诡异的气氛,可这话一出口却变了味儿。

“皇上的酒量可比你大,不会像你醉得这么快。”

“恩。”

“韩子川看起来不好说话,其实待人很好。就像奴才们觉得他好说话其实偶尔待人

很差是一个理儿。愈亲近他才待人愈好。”

“恩。”他像是倦了,眉目中满是疲乏,“韩子川喜欢女人,他喜欢你。” 我沉默之后,神经绷紧,几乎暴走。

这会儿气氛更诡异了。

我倏地起身…

“那个柴火没劈,我忙去了。”

他拉住我的手,轻声说:“不用。”

“啊…衣袍,昨夜的袍子还浸在水里没洗的,我拿去溪那边。”

“我何时让你洗过衣裳。”他仰头望我,手还若有似无地滑过我的指间,爱抚似的轻蹭着。

是啊,我理亏。

他生病的这段时间,说是我照顾他,其实那些事儿还都是他在做,他的药…也大半进了我的肚子。

一时间,我真是备受良心谴责。

“我我我我…你该吃药了,我去看药煎好了没。”我涨得脖子粗红,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摆,他却探手摸上了我的袍子,趴在案上的脸庞,眉斜飞满是醉醺醺的红晕,徐徐撑

起了身子,然后,用力一扯…

我诧异,下一刻就被他按在了地上,厚实带着酒味的身体压住了我,被他握住撑在头顶处的双手也隐隐生疼。

“老天告诉了我,这一世我能遇上值得让我相携一生的人。为此我深信不疑。”他慢慢靠近了我,探手抚上我的脸颊,凝着视线,眼角下痣仿若欲滴的红泪:“我已确认了眼神

,你明明是爱我的,只是你不知而已。”

他欲哭,却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怪你,真的。

这一刻他拥紧了我,滚烫的气息拂过我的颈项,我心快要停止了跳动,霎时间心慌意乱,眼神柔软了。他却在我的耳旁低声轻唤着另一个人的名字,轻轻的三个字,像是一瓢冷

水泼了下来,足以把我惊得手脚冰凉。

“你认错人了。”我用力地推开他。他身子歪斜手撑着地,忙转身拿袖子捂住嘴咳嗽了起来,很痛苦,笑得有些无奈。

“…华公子,你没事吧?”我有些不忍,凑过去看。

他却突然捉紧了我的手,用力拉向自己。他醉得很厉害以至连人都分不清了,他的头枕在我的肩上,青丝冰凉滑入我的颈窝,他温软的身子将我搂得这么紧,一字一句地说:“

不要离开我。”

相拥的姿势传来怦怦的心跳声,只是,不知是他的还是我的…

两人的鼻息间满是酒的芬芳。

我的心没了欣喜,已经慢慢恢复到了平静。

他一饮酒就一定会醉得满嘴胡话了,上次喝醉了还追着鹦鹉喊勺儿,说要给他洗澡,可这一次我真真切切听到了他唤的是谁的名字…

他已经闭上了眼,侧躺着睡在了我膝头,抓着我的手指执向他的胸,雪白的云锦长袍下隐隐透出贴身里衣的青色,他垂眸,眼里波光温柔睫毛很长遮住了所有情愫。

我望着他,眼神温柔了起来。

他把我当成了那个人了么。

这个傻瓜真是用情极深,却又让人连恨都恨不起来。

窗外狂风一阵,竹林咽呜咽,仿若是谁在哭泣…

我偷偷望着他蹙着眉,分外凄伤的睡容,心里一上一下的,万分的不安与内疚。

这个人,理应得到自已所爱。

在为数不多的日子里,我会倾其一切,待他更好些。

第十八章【一】

我在竹榻上躺了一会儿后才察觉到枕头上湿了一大片,手往脸上一探,眼角隐约还有泪,我微拾头便觉得头痛欲裂。

这几日身子很怪,胸腔里总是有股内力凝聚,暖和和的消散不去…有些嗜困,可醒后却觉得浑身气爽,仿若记忆好了不少。

芳华每次都笑着说,是他的药起了作用。

胡扯…

他那药治不好自己,反倒能医我了?

那一天醉酒发生的事,我们谁也没提。似乎悲伤的芳华只在他耍酒疯的时候才会出现,平日里便恢复成了儒雅清高的美男子,别看他什么都神仙似的无欲无求,可单有一点是不好的…就是他喝药的时候还非得灌你一些。美名其曰:有苦同享。

呸,德行!

想起前段时间,我戏说芳华没学问,日子过得闲却从未见他看什么书卷,他却不搭理我,无聊的时候还真拿起一本医书,慢慢地翻了起来。

明明是他在看书…

可我却发现,我总能将那一页的内容倒背如流。

我很惊讶,他却不以为常,说我以前就有这个好本事,见怪不怪的。

他像是什么事情都懂。

只是,有一件事,我没告诉他。

每天夜里只要我闭上眼,就觉得似乎有人在蹲在我床沿,在我旁边轻说念着什么…脑子浮现了一个个字言片语,零碎,却又像是能拼凑成句,仿若是一段心法口诀。

而第二天醒后,从床上爬起来便觉得浑身都是劲儿。但偶尔也是会有些头疼,却在我抢了芳华那碗要喝后就觉得浑身舒畅,啥别扭毛病也没了。

嘿…

可见那药有多么神奇呐!

只是我就很纳闷这么神的的药都治不好芳华,难道他身子真的弱到无人可医了么。

可是看着又不像啊,虽然他还是偶尔咳嗽,走得迟缓,离不开躺椅总是想休息,但看起来精神还是不错的。有时候我要去搀扶他去散小步,他反倒还很鄙视我,那小白眼翻得销魂。

日子也就这么凑合着过了,皇上的人马一直没寻到这儿来。想起以前承诺芳华说他病不好我便不走,如今似乎照顾他已成习惯了。这

其实也说不上皇宫和这儿哪处更好些…只是偶尔会想起皇上。不知道我失踪了么久他会不会着急,会不会想着要找我。

廊上有些冷。

我的手撑在竹榻上,缓慢地起了身,这会儿胸口处不知何时多了件袍子,披盖在我身上的这分明是男人的单衣,布料摸上去柔软还有温度。低头闻了闻,果然嗅到了衣袍上有着很独特的味道,只属于芳华的气味。

我嘴角缓缓勾着,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会儿才睡醒,也不知道做些什么才好。

发了会儿呆,突然肚子里浮现了做梦时听到的口诀,狐疑地蹙起了眉头,默念了一下,屈指一弹,居然将檐角一串竹片做的风铃的丝线击断,听得敲击脆声,风铃坠地,散成一片。

廊檐一盏孤灯在风中晃荡。

我吓住了,好奇地盯着手指瞧了半晌,咧嘴笑了。

一时间也没来得及去细想这武功是怎么来的,只觉得一时间亢奋过度而引发了身理的某些需求,忙夹紧裤档,进屋掏了草纸,超茅厕里头奔去。

踢门,进厕,转身,蹲下,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酣畅完成。

揉揉了肚子,哼哼了半晌。我起又舒展,只觉得畅快啊,浑身打了个战栗,却觉得一股钻进耳朵里的声音由模糊变清晰,而且越来越多了起来,有人说话的声音,蝉声,还有热闹的夜市声。

我眼四处望了望,忽然声音消失了。

夜正黑,茅房里黑漆漆的,倒是屋外头月光暗淡无光,可随时这样仍觉得视野一片开阔,听力也好了很多。

怪事了…

我仍旧是蹲在茅厕里头,一闭上眼,聚精会神了一会儿功夫,嘿!神了,居然能听出这宅外方圆几百里路的小池里调情的两蛤蟆,还是一公一母。

莫非我属于愚钝型,在失忆前练了许多功夫不见成效,而如今又大器晚成,刚好被我捡了个便宜,一夜之间开窍了,我蹲在茅坑处,窃喜之。

突然啪嗒一个声音响,引起了我的注意,似乎是树杈掉落的声音,隐隐还有人在爬墙…

我目光炯炯,一下子来了精神。

难道这方圆几百里有人遇贼或者是有人汉子爬墙偷情?!可是这声音,怎么就这么近啊,就像近在咫尺?!

“哎呀,你撑着点。”

“罗嗦,叫你让轻功贼好的老六过来你偏不肯,快些上去,我支撑不住了。”

我一激灵,听了半晌原来是有人在爬我这个宅子啊。太兴奋了,我在在这儿呆了许多日子了,除了芳华还真没能看到别人的一根汗毛,更别说人影了,分外想念那生人味儿。

我忍了半晌,还是决心不要吓到这些小贼了,毕竟翻山越铃来这荒郊僻野找到这么一个宅子爬也不容易。

…切不能吓坏了他们。

在茅坑里闷头呆着,俺怀着喜悦焦虑不安与迫切期盼的心情等待着。

屋外头动静着实不小啊,伴随着虫呜还有些人声。

“笨死了。”

“老子只会下毒,哪管这么多。哎呀…”

“怎…怎么了?”

“我下下…不来了。”

我终于忍不住了,兴冲冲低头边系裤腰带跑出去看,才一溜到庭院里还没站定就看到有个黑影翻宅子的围墙,正处在上又上不去下又下不来极为境界的位置,叹为观止叹为观止。

正准备好心劝他下来喝杯茶。

突然静悄悄的庭院里传来砰地一声响。

一间房门被人从里头推开了。

芳华从屋里走了出来,看着我衣衫不整衣裤半褪不褪的样子,他身子陡然一抖,一脸被耍流氓的表情。

“那那…有人…”我指了指,方手又拽了下滑的料子。

他扬眉,闻言看。

漆黑黑一片,墙上早就没了人。

我很窘迫,只好又拎着裤腰左顾右盼的跑了回去。真丢脸啊真丢脸,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其实,我真的很想看看小偷长甚么样子…

以前在皇宫里我就极喜欢凑热闹,却也没能看到小偷只偶尔看到两个小太监斗蛐蛐儿。宫里没有嫔妃,连钩心斗角所需要的智慧也没处发挥,失策啊,好不容易有乐子了,居然被他们跑了。

我垂头丧气的回了屋,合门,倒在榻上,想了想…踢了鞋子,一溜缩进了被褥里。

窗户没关,风有些凉,烛火扑闪了一下,灭了。

我侧身卧在榻上不生不息地盯着自己的手,却翻来覆去无心入眠,熬了大半夜终于浑浑噩噩的睡着了。

然后便做了一个梦,梦见有无数个漂亮的小公子围着我,有的给我梳理头发,有的服侍我穿衣裳。我住在一个很宽敞的宅子里,和煦的阳光照在一把古琴上,弦上隐隐泛着光泽。室内的墙角处还挂着一张画像,画上的人物长得简直和芳华一模一样。不知谁在外头唤了一声皇上来了,我便隐隐看到那些小公子们慌乱成一团的人,我脑子里响着他们清亮的声音与熟悉的话语可唯独看不清他们的脸…

我猛然惊醒,睁开了眼,原来天已大亮。

小蹙眉头,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拿手锤了一下愈发疼痛的脑子,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然后发了会儿呆。

会飞的符纸鹤,失踪的鹦鹉,绢布上的字迹,离奇的内功,脑海里浮现的莫名奇妙的梦境…

真是山雨欲来…

只怕又是一个多事之秋。

【二】

我缓了口气,徐徐下了榻去屋外打来水,简略的洗漱了一番,收拾妥当了。

慢悠悠的走到廊上,左拐右拐之后便在一间房前站定,挽着袖,撩起了袍子踹一脚,门开了。

芳华卧在床上,遮遮掩掩的有些心慌。

“喝药了没?”我用惯用语句问候他。

他拿着一册书,也斜着眼,漫不轻心地说:“没。”

“你还真等我伺候来着,好的大面子。”我佯装怒气。

他笑了,搁了书册,身子往榻里边坐了坐。

我转身走到墙角的小火炉旁,只见上头放着药罐,药味已经很浓了,火不太大,似乎不是熬药而只是在保温。

“我真不知该怎么说你了…换做是他人,我才不管喝没喝药,反正身子是自个儿的。”我气急又无奈着,只能没什么威慑性地横他一眼。

他眼一弯,笑了。只是脸色苍白显得笑容很虚弱。

看到他这副样子,我又很正常的心软了,声音顿时轻了不少,“每次说你,你都拿笑来糊弄我,你不喝药身子又怎么能好,这全儿是一天比一天虚弱了。”

“换做是他人你也不管服侍他喝药,若病的是子川,你也不管药么?”

“那自然。”他有那么多宫女奴才,也轮不到我管。

他专注地望着我,靠在软榻上很虚弱的笑了,属于很满足的那种。见我生疑,他又补一句:“若是我,我一定会伺候他。”

他在和我较劲比什么呢比?

我怕烫,拿帕子端了药罐搁在桌上,倒了一些汁盛出来。他不接,只掀着眼皮望我。

那意思我明白,老规矩…让我试药。

嘿!

他真当自己是稀有物种了。

我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撩起袍子大大咧咧地坐在他身旁,在他热切的注视下,双手端起碗低头吮了一口,“不烫,你趁早喝。”

“你再多喝一口。”

我忍了白他一眼的冲动,“你若喝不完,下次别弄这么多。”

他接了,双手捧着,很乖的在喝,睫毛有些颤。

他骨节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透明,脖颈纤细白皙,是那种没有血色的苍白,熬了这么多次的药,他身子不见好反倒是愈发的衰老了,以前青丝如瀑,才几日功夫发鬓处隐隐有了一两缕银色。

我呆了呆,声音放轻了问:“身子近日感觉好些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