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有些对不住我似的,不好意思的笑了,“这药…喝了也不见好。”

是么…

这药我喝了,倒是觉得神清气爽,身子结实了不少。

这个神仙似的人居然被外头传闻是医人的圣才。

还真是没法看出来…

想着以前他说我需要调补,而我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倒掉了所有的药。

后来…

他也就不送了。再后来反倒是他的身子愈发的不行了,然后轮到我喂他药了。

突然,脑子里电光火石般,浑身止不住打了个机灵,我想到了一直盘旋在脑海里却又不敢承认的事儿。我怔怔的望着那个捧着药,垂头蹙眉,仿若喝耗子药一般的男人。

…真是别样滋味在心头。

“别喝了。”我哑着嗓子厉声止住了他。

他呆呆的望着我。

我耸着肩,垂头气馁地坐在床沿,声音闷声闷气,“我脾气向来倔你也是知道的,以前在宫里有听过你的传闻所以多少有些顾忌。所以当初你给的药,我是不太敢尝,可现在不一样了,你若煎了什么药想要给我尽管拿来好了,犯不着委屈自已喝。”

他手颤了一下,猛地呛住了。

我忙找着揣在自己身上的帕子,他却挥手制止着,低头拿袖子捂嘴,身子颤抖着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袖袍下滑隐隐可见青衣下…

我却突然神情一变,握着他的手,板着脸说:“你这手是怎么了。”

他却想缩。

我强行按住他竟用了些真气,他眉蹙着没能动弹掉,我眯眼把他袖子一撩,露出那莹润如玉的臂…

他神色慌张的想遮掩,却已经迟了,原来该如霜雪般的肌肤上却像用刀子割去了不少的肉,布满了狰狞的疤痕,交错得很是吓人,有一块如铜钱般大小的伤处隐约还露出了里面白花的骨骼,像是才割开没多久,这挣扎间,已经伤口已经裂开,一股淡红的液体流了出来…空气中立马散发出了淡淡的药香味…奇怪的是,这血流出来没多久便变成了琥珀色…

然而空气中飘散的气息,带着药香又有些淡淡的腥。这是一种很熟悉的气息与感觉,我津液涌出,舌立马苦涩了起来,这股味道…不就是每日煎药后那股气味么,在这以前我能尝出所有药材的名称功效,却唯独吃不出他的药,原来竟是他以手腕上的人肉做药引。

我唇动了动,半晌才艰涩地发出了音,“你疯了么…”

“勺儿。”他想来握住我,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那哀凄的音调伴随着那两个字 狠狠的撞击着我的心,一时间莫名的冲动让我将他的手狠狠甩掉。

他有些不知所措,虚弱的躺在榻上,仓惶地望着我,胸口起伏很大喘着气,表情很受伤,右手的指紧紧抚着另一只袖袍,雪白的布料上浸染着琥珀色,空气中腥咸的味道渐渐浓烈了起来。

我视线缓缓向下,望着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个人…

流出来的血与凡人的颜色不同,他不是人,千真万确是只兽,芳华兽。

他的瞳孔里倒映着我的神态,迷茫且彷徨。

为何每天都要喝他的药。

他为何要骗我喝他的血与肉筋…

我有些不知所措,一直往后退,身子撞上了厚实的门。

他已经撑起半身,靠在床头,一双眼如秋水泓波,不见深浅。

这双美目原本该是承载了许多,

可如今却只让人觉得空洞,唯剩下那飘出唇角的话,却是那么字字泣血,“你还是无时无刻都在想走…”

我不知道他为何会说出这番别样的话,但我却清楚的看到他惨白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自嘲与苍凉。

他眼里竟一点暖意也没有。

我缓缓地闭眼再睁开,怔怔地望着他,视线中他的样子愈发的模糊了,一股真气涌了上来,头一下子,像是要炸开一般。

“勺儿。”

“…别走。”

我徒然无力的靠在门上用手捂着嘴,身子像使不出力气,颤抖着手摸上冰凉厚实的木扳,摸索了半天,几乎是夺门而出。

似乎是憋了很久,一时间竟出神入化,脚底如踏轻风,在草丛上疾驰而过。

松院静,竹林深,叶子打在身上生疼…

风呼啸而过,急疾间溅起草木,尘土轻扬,胸中有真气在逆流,不觉中脚踏地,竟轻跃腾飞,挥起袖子穿过碧竹林…

穿梭而过的错综纷乱的碧竹林,让我别开脸,眼前一片晕眩。

“愿意随我一同回家么,管你一日三餐,保你吃饱。”

“我和你们世人不一样,我是兽,你可以叫我芳华,不要叫我娘。”

“勺儿,是我和子川回宫,你懂么?”

前程往事,那个人所说的一字一句,面容神情动作姿态像是潮水般的涌入了我的脑子里,顿时剧烈的疼痛让我停了身形动作,惨跌在地,紧紧地闭上眼,可那人的身形话语却仍旧如影随形,逃也逃不开…

“你一向都听话,师父希望你离开我后,能在江湖上闯荡个好名声。”

“江湖逍遥自在,比皇宫里要有趣得多。”

“你若走了就别回来了…”

我身子软了下来,手捂住了头,身子一侧便倒地了,徒然地睁着眼,视线里却一片模糊。

“义父…

如今,我全记起来了。你明明在我身边,为何却不与我相认。

多想听你唤我,哪怕一声也好。

你当真,不要勺儿了么。”

所有痛苦的甜蜜的幸福的悲怆的记忆仿若洪水般席卷而来,脑子里疼得快要炸开了一般,思绪离我越来越远了,一股莫名的沉痛伴随着回忆涌入了脑子里,侵噬着我的心。我蜷缩着身子,疼得浑身都没了力气,缓缓地闭上了眼。

一旁的竹林传来悉簌的声响。

紧接着一个清亮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肆儿,你确定走这边么?你那破符纸有用么,折了这么多只纸鹤,一直都没飞回来。”

第十九章【一】

一旁的竹林传来悉簌的声响。

“肆儿,你确定走这边么?你那破符纸有用么,折了这么多只纸鹤,一直都没飞回来。”

“你不捉了鹦鹉么,平日里两人吵得这么欢畅,你怎么不问它。”

“那你怎么不问老大,他还夜里跑去给主子念心法口诀。”

“闭嘴。”

沉默了一会儿。

“哎哟,不是说这方圆几百里都没有人么…怎么躺着一个死尸?!”

这丫嘴真欠抽。

我卧在黄土上,脸朝下趴着,身子疲乏也没力气起来。

“老贰,老贰…”清朗又轻佻的声音响起了,我感觉有人在我身旁蹲了下来,拿树杈戳了戳我的腰,“你来瞅瞅,看还有没有救。”

我这个愤懑,内心这个澎湃激昂,简直都无法表达此刻的屈辱之情了,手指轻微地动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控诉眼前这个没大脑没口德的人,紧接着我那直扑在地上的小脸被人捧起,遮住脸的发也被撩开了。

“哎!!!!是主子…”

于是全乱了,那群人一窝蜂簇拥了过来瞻仰我。

看着眼前那一张张熟悉的脸,我抬起头,可怜巴巴地啾着他们,身子板往后一靠便舒舒服服的倚在了陆儿怀里。我嘴一瘪,压根就没费什么劲儿,浑身上下便散发出了受虐的气息。

他们一个个心疼得,直拿手放在我额上试体温。

“主子这么冷的天,怎么躺在地上。”

“热不热凉不凉?莫是受风寒了,看她发没发烧。”

还有几个趁机在我身上乱摸,被我一个咳嗽,惊得缩了回去。

“刚才谁拿树杈戳我。”我很记仇。

全部人的视线望向一处,只见众目睽睽之下,肆儿拿袖子擦脸,别开头。

恩…

我意味深长地望了小肆一眼,突然觉得自己愈发被人搂紧了,原本以后抱的姿势环着我的陆儿这会儿攥紧了我的袖子,其可怜程度不亚于我。而他旁边一个人正不露痕迹地挤着他,似乎要把他挤出去。

我朝那个任意胡来作乱的家伙瞟过去,这一眼瞟得可不要紧啊,我拿手指着他,抖得慌,“我说咱老叁的品位还是那么低俗啊,穿得着黄黄绿绿的是准备着唱戏还是怎么着。”

话刚落,我就成功地止住了那席欲挤过来的五颜六色的身影,原本叁儿的一张脸还满是喜悦与激动,这会儿就像是被我那一盆冷水浇得他硬生生止住了呆在原地。他也顾不得挤了,很幽怨又愤恨瞪我,“老子就说不要来找她,嘴巴还这么贱。”

我扯着嘴笑着想从陆美人柔弱的怀里起身…却被一个人按住了,只见那人有着月牙白的袖口,修长匀称的指,我缓缓抬眼正对向壹稳重的眼神。他单膝跪在地上,执着我的手力道不重,却很强势,“主子,你这会儿理应让贰儿为你把个脉。”

没事儿,我好着呢。

我抽抽嘴角,话到嘴边也没有说。

他们关心我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我毫无音讯消失了这么久。

视线越过围着我的这五位小公子,我缓缓看向一直离我很远却仍瞅着我的伍儿,他脸上的疤颜色淡了不少,如今也没那么丑陋吓人了。我不觉欣慰地笑了,定是贰儿又配出了什么好药,能治他了。想着我曾经说一定会回来医好他,可如今时过境迁,我竟也丢下他们这么久不闻不问。

一伙人伺候起我来,气氛很好。

当然…他们之间互相排挤的小动作暂且被我忽视…目前为止我还挺享受的。

我别开了脸,看着眼前这个蹙着眉头并一本正经给我把脉的小贰,俺幽幽地说:“我没大碍,只是才恢复记忆,身子多少有些无力。”

“这话倒是没错,只是…”他倒吸一口气,神情很复杂地望着我。

啊…

怎么了?

“恭喜主子,神功大成。”贰儿笑了。

我眨了眨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表情算不上悲喜,若一定要划分个清楚的话,应该是属于呆滞。

我的视线慢慢滑过他们神色各异的脸旁,我低头慢慢消化他的话。

贰儿的意思是…

忆无忧,我练到最顶峰了?!

应该也是这个理儿,这几日我的记忆在慢慢复苏,方才情急之下施展了内力一路飞驰到这片竹林,还不带喘,怕是功力又强了不少。

可自从进宫前遭刺,内伤极重为保命服食药丸后,我便失忆了,压根就没再练那破功了,可这会儿…怎么无师自通了。想来一定是芳华这几日诱我喝的药起了作用。

他,怎么那么傻。

我低头耸肩,嘿嘿笑了几声,其他人全部寒住了。

一声咳嗽打破了这个诡异的气氛,小肆突然开了口,“事不宜迟,我们得赶快找个地方避一避。”

“为嘛。”我插话。

“因为你会被淋湿。”

“好好的…为何会被淋…”我话还未落,便有什么东西溅在我脸上,拿手一抹,发现是水,暂且管它叫雨水。

原本还算晴朗的天开始乌云密布。

“哇,好小子现在居然能由算卦进展到插指算天气了,真的很不错,有前途。”我表扬。

他眉皱得拧成了一团,望了一眼别的公子说:“主子,天气不是靠插指算,是靠观望。”

“都一样。”我揪着他的衣服。凑近了贴着他的耳朵说,“回头给我几张人皮面具。”

他一抖,眼神明显在抗议。

“别忘了,你刚才拿树杈戳我来着。”

他动容,凑了过来,“我给您三张。”

“你还骂我是死尸来着。”我又委屈了。

“我再添七张凑成十,外加两对纸鹤。”

我飘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给他,予以肯定,双方达成协议。

竹林在呜咽…

空中正坠下细锦锦的雨,且有愈下愈大的趋势。

“这儿离宅子似乎也不远,别在这林子呆了,咱快些走。”有人出了声。

伍儿第一个跑在我面前,蹲下,倔强而又执着地背起了我。

身边的肆儿从一旁的小包袱里捣鼓,卖弄似的掏出一把,似乎也是唯一的一把伞撑开,遮挡在我头上。我手环着伍儿的脖子,仰头望着油纸伞,只见上头缀着的桃花含苞待放,被细雨润得仿若是真的…

我又朝肆儿凑了过去,小声的还没说。他就明白了,望了我一眼说:“这把伞也一并送给您。”

我乐了,心满意足,趴在伍儿结实的背上,搂着他的脖子,轻轻说:“你们是怎么找来的?”

伍儿只是埋头走路,一声不吭。

倒是一直走在前头的壹转了身,他的白袍上隐隐有着泥泞,“在你被皇上接走不久我寻思着不对劲儿便也出了门,不料发现途中有打斗的痕迹便知道你出事儿了于是一直在寻。后来宅里传讯说收到了你施法送来的纸鹤,只是报了平安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但我就是放心不下。”

他身形顿了一下:“后来就一直在打探宫里的消息。”

“原来是这样,也难为你们了。”我笑了。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在一旁被雨淋得花花绿绿的衣服都湿透了的叁儿探头望了我一眼,咬牙切齿,“老大当天儿就给我们带来了你要被封为贵妃的‘喜讯’呢,可真愁煞我了。”

这个“喜”字还是从他牙缝里蹦出来的。

“我是你们的主子,做什么事儿还得向你们禀告不成。带一个姑爷回来让你伺候,有什么好奇怪的。

“你…”

陆儿在一旁睁大眼睛看着我们谈话,有些忐忑不安地拿手扯了扯我的袖子。我微微一笑,,安抚了他,把他往伞的势力范围内拉了拉,这孩子身子弱,容易生病。他眼眯一笑,被他如鹿般清澈的眼睛看着,我笑得也有些勉强了,垂下头轻声细语,“那会儿没了记忆,中了韩子川的计,也是没法子的事儿。”

背着我的伍儿身子一颤,像是在隐忍,小心翼翼地护着我。

叁儿的声音拔高了,几乎是用愤恨的吼法,“我就说了那个狗皇帝不安好心,主子当初就不该与他走。”

他的眼神好幽怨啊。

我躲…

“我们后头越想越不对,猜主子肯定是遭遇什么不测了,或是忆无忧又练岔了。所以就决定一起上京来找你。”伞遮了雨,也挡了些光,融融的一片,肆儿莞尔一笑轻声说,“宫里不比外头,戒备森严。他们就在外头候着。只我一人易容混了进去,结果看你性子大变,想着定是在紧迫的时机服了壹给你的药丸,失了记忆,正寻思着该怎么带你走。结果就听到殿里喊叫,说你遇刺被劫了。然后就一直找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