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及时收手,不觉有些恼意。他挑眉,似笑非笑地望着我:“皇后怎么下来了?

身子乏就该好生坐一会儿。”

一个玉杯递了过来,我立在原处,没有接。

他也不恼,突然间很好脾气地一笑,悄然在我耳侧轻声说了句:“我们已是夫妻了,勺儿还是那么拘谨。”

他静静地望着我,嘴角擒笑,眸色无比深沉。

我一惊,这个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我不是将军的女儿,从什么时候察觉到我的异常的…

我怔怔地望着他,还来不及有所反应,手臂上便一紧。他高大的阴影笼罩了下来,顷刻间温暖来袭,他面容淡定,眼神深邃,有我不懂的情慷蕴藏在里面,似乎要将人融化掉。

他笃定地笑着,见我有些呆,便低头极暖昧地在我侧脸亲了一下:“联知道… …你舍不得联,终究是会回来的。”

他笑得是那么快活。我就像被他耍了一般,脑子里嗡嗡作响。我被他箍得很紧,感受到他的体温…我深吸一口气,颤抖着说:“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他顿了一下,拖长了声音,声音,“我记得一辈子。”

我憋了这么久,他却在一开始就已经拆穿了我。

“很好。”我低头,嘴角勾起,看着他笑了。他诧异…

我悄然用内力很轻松地拨开他的手,捏住他的下巴,反手扣住他的喉。他虽然诧异却仍在笑,眉一挑,露出稳操胜券的神态,眼斜晚着我,手轻巧一挥,桌上的酒杯陡然落下,玉碎…

“皇上,您怎么了?”

安静如死水般的气氛被搅乱,门被撞开了,身着盔甲的侍卫们齐齐亮出武器对着我… 这阵势…仿若早已经在外面布好了,只等我出手。

韩子川,他连这样的情形都算好了吗…

我转眼看着他,学着他方才的样子,凑近了在他耳旁轻声细语:“你以为他们能拦得住我吗?”扣住他喉的手紧了一些。“有你在,我可什么也不怕。”

他眼里闪烁了一下,有很深的悲枪。

“戚将军之女挟持皇上,造反了。”

“大胆逆贼,别妄想惊扰圣驾,伤害龙体。”

外头的人倒是机灵,喊了一声又一声,就是没人敢上前。

我眯起了眼。

“爱妃可有话想与联说?”

“闭嘴。”

“可联有话想说。”他被我挟持着,还抬袖安抚似的拍拍我的肩,手悄然搂在了我的腰上,他轻声说,“你们都先退下,没有联的吩咐谁也不能进来。”

他们面面相觑。

我怒了,闷声闷气地说:“不准走。”

起码让我们走了…你们再撤。

“你又耍脾气了。”难为他维持着被我挟持的姿势,无奈地望了我一眼,眼神还颇为宠溺。

这一会儿保持防守姿势的奴才侍卫们慢慢往后退散…

啪的一声,一个狗奴才趴在地上偷偷瞅我们一眼,惊慌失措地抬手往后头拉,于是木纹的门合上了,也将一切喧嚣关在了外头。

这是什么情况…

屋里只剩下我和韩子川两人,烛火跳跃着,嚼啪地响,我禁不住一脸黑线。

“你啊你,做事总这般糊涂,所以总是被人算计。”他七斜我一眼,视线缓缓地从我脸颊移至脖颈。我瞪了他一眼,他轻笑出声,面色从容淡定,声音轻柔:“你都不担心被你顶替的戚氏家族的命运吗?轼君谋反这可不是一个好听的罪名。”

“那又如何?”我嘴角勾着笑意,眼睛却愈发地冷了,“我只管掳你走,这以后的生杀大权在于你,我可犯不着为你的爱妃一家求情。”

“你还是不懂吗?”他一声叹息后,居然还有胆子用手摸我的脸,“联的皇后只有一个。”

我陡然一惊,心里狂跳,不是感动,而是震惊与不安:“你把她怎么了?”

“朕的勺儿反应还真快,那女人本是引你出来的诱饵,既然被你安置在床底下,我自然派人把她杀了以绝后患。若是戚将军发现他女儿被掉了包,闹上朝来,肤还怎么娶你?… …你又怎么做朕唯一的皇后?

难怪那日上了轿之后,小李子还在将军府耽搁了一段时间。难道那时候他已经在拖延时间,好让其他人除掉将军的女儿吗?

我有些站不住,惊讶地望着眼前的这个人。他正微微笑着,仔细地打量着我。

他怎么可以把人的生死说得这么漫不经心?这个韩子川,真是与我一同在竹屋里生活的少年吗?

“联知道大婚之日,你终究会来的,倘若你不想顶替旁人做这个皇后,朕就给你真正的身份。戚将军虽是朝中元老大臣,又握着兵权,可被你这么一闹,如今这么多人看见了他女儿造反…事实确凿,怕是他想抵赖也抵赖不了,这可是要株连九族的罪,不久之后,兵权政权全数会回到联的手里。”

“你很厉害…把我也算进去了。”

他的侧脸在柔和的烛火下,笑得很迷人。同样是笑…完全是不一样的,我知道当初那个沐浴在阳光里、站在竹林深处对我笑的少年,已经再回不来了…而如今站在我身旁的这个帝王已经陌生到让我无法相认。

“勺儿,你这么扣着我,会不会觉得累?”他顿了一下,倚在我肩上,闭眼作势深吸了一下,“要不要为夫给你倒杯水?”

“闭嘴,我只问你一句。”我脊梁僵硬,冰冷地说道,“当初…把我从宫里弄晕掳出去的人可是你?”

“不是我。”他冷静地望着我,却又补了一句,“是我让小李子差人做的,他们可有好好地把你送到芳华居处?”

很好,很好。

“现在,也请你陪我回去一趟。”

他挑眉,讶然地望着我,却被我用手臂牢牢地扣住了他。

他失笑:“这有何难…只是告诉我这是为何?”

你明明很清楚的,子川。你能算准我潜入皇宫,也能算准我会替代即将大婚的将军女儿,我为何要你去见芳华,你岂能不知道。

“我需要你去救我的师父。”

他恍然一笑,薄唇微启,只吐了一字:“好。”

我神色微微放松。

“只是求你与我做完最后的一件事。”他抚上我的手,轻轻地化解了我扣着他喉认的姿势,转身重新拿了两只酒杯,倒满,“陪我喝完最后的合香酒。”

我轻蔑地斜晚了一眼,酒水的色泽莹润剔透,在玉杯中轻荡,一股子香味袭入鼻端。“你以为这迷药毒药春药的能对我有用?”

“我知道没用,所以怕浪费,这里头什么也没放。”

我盯着那酒杯,嗓子有些涩:“你这又是何必呢。”

“我们去了祠庙,见了文武百官,有了册封仪式,如今只缺了合香酒才算是真正的夫妻。他挽着我的手,自己也拿了一杯,垂着眼睑,凑了过来。呼吸喷在我的耳旁,分外地痒。

我不动。

他却执着地握住我,眼神望着我,不离不弃,声音很低:“就当做一场梦,演了一场戏可以吗?”

那一刻,我仿佛有了一丝动容。

他笑了,低头浅饮。

不等他喝完,我一掌就劈了下去。

这祸害,不得不防,一整晚害得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我挟持着当今圣上施展轻功飞檐走壁,竟也没人能赶上,左拐右拐的,早已把人给甩在了后头。弓箭手也只能干瞪眼,这年头谁敢遥遥地冲着皇帝拉弓,除非不要命了。

我叹息了一声,把昏迷不醒的家伙拖出宫后,天已经蒙蒙亮了,如今身处宫墙之外,自是慢悠悠地不着急了,只怕宫里这会儿已是乱成一团了。

一旁这个高大男人的重量几乎全都压在了我的身上。我走的是西侧.的门…清冷的青石板、萧条的街道,这个地方还真是静谧极了。一声咳嗽从夹道旁传来,极不显眼的马车上坐了一个老人,见我来了他忙起身,什么也没说便利索地帮着把韩子川扔进了马车厢内。

一双枯瘦的手,却很有劲儿,看起来,这老仆是个老实人。他一直低着头,眼睛也没乱膘。

韩子川这会儿穿的是宫里的衣袍,虽是便衣,但素淡的白袍子上那张牙舞爪的龙却是很明显的…腰间佩戴着的金牌也彰显着他尊贵的地位。可那老仆抬人的时候眼皮都没掀一下,也不多话。安置好他后,老仆询楼着身子退出了马车,伸手直接把帘子给放下了。

这不愧是壹儿选中的人,高素质,见过世面。

“壹老爷收到信便差小的在这里候着了,终于等到主子您了,这路上的一切也都打点好了,主子请放宽心。天一亮就会有一百匹颜色款式相同的马车朝东南西北不同方向驰去,朝廷自是无暇应付,定会手忙脚乱。时候不早了,您早些赶路。”

我只写信让壹儿帮忙找辆马车接应,没料到他想得这么深远。

“替我向你们主子道声谢,我自是欠了他的。”我坐在车前,拉起了缓绳。

老了卜低低应了一声我转头镶紧僵绳,低头轻拍着马身。马甩着鬃毛、打着响鼻快速地奔跑起来。回望着他。

遥遥的,他的身影慢慢地变小,变小…

他站在蒙蒙的天际处,静静地笑:“走好。”

突然觉得,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分外地熟悉。

我敛神,忍不住又回头去望。偏巧在这时,我的衣袍下摆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个稳重的声音从马车里传了出来,语气有些怪怪的:“人都走了,还舍不得啊。”

我掀开帘子一瞅,某个被挟持的人还没有被挟持的自觉,正舒舒服服滴靠在榻上。他斜撑着头,若有所思地望着我,那腿还搭在我身子后面,把我的袍子给压牢了。

“你何时醒的?”

“早醒了,只是没料到爱妃为绑架联还真够煞费苦心啊。”

我不答理,继续赶马车。

他却从身后环住了我,头凑了过来轻声说:“里头暖和,别赶车了。要不联下一道圣旨,让他们别四处张榜通缉了。”

我镶紧了拳头,真想把他又给劈晕。

他又眯眼一笑:“联知道爱妃想与联独处才玩掳人的游戏的,绑架这玩意儿还真有情趣。”

我心无旁鹜地赶着车,他却咦了一声。

“这柜里第一排是什么…”

“吃的。”

“这纱是天蚕纱吗,用来做什么的,头巾?”

“用来绑你的。”

又听到一阵哗哗的翻东西的声音,他音调上扬:“最后一格怎么压的都是破黄纸,出恭用的吗?”

“…用来画符封你嘴的。”

他还想说什么。我勒住了马,扔下缓绳,进了车,凶神恶煞地作势要点他的穴道。我冷眼看着他:“你还有完没完了?”

韩子川也不躲,笑眯眯地看着我:“我俩一辈子也完不了。”

我彻底无语,也不跟他废话,一鼓作气地点了他上半身和下半身的穴。

马车内已经被他翻得乱七八槽了。

一些糕点小玩意儿瘫在地上,全是我所熟悉的…定是其他的小公子趁壹儿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塞进来的。我这是绑架逃命,他们几个当我是云郊淤… …我跨过那些玩意儿,去捞那马车的缝绳,顺便瞪了韩子川一眼以示威胁。

或许是我在点穴时食指稍微用了力,下手有些重,韩子川软软地躺在软榻上,那如水般的青丝铺了一肩。他目光柔和地望着我,少了帝王的刚毅,斑驳的疏影透过帘子撒在他的脸上,他温柔地笑着,说:“勺儿,有没有觉得我们像是回到了从前的时光。”我晒笑,不动声色地驾着马车。

以前的时光纵然美好…可是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只要我开口找壹儿讨东西,他都会给最好的,这次也不例外。这匹马虽不打眼,却是一匹千里良驹。

我们二人从皇宫匆匆赶到小镇,只花了一日半的时间。我望着因为被我点了穴道而动弹不得、只能乖乖地躺在马车软榻上的韩子川,不禁有些失笑。

他这次真的很配合。

皇上遇刺失踪,几个城门把手得都很严。我也料到了此番出城必然会遇到麻烦,正准备以蛮力解决的时候,皇上却慢悠悠滴从马车内探出了脑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屏退了侍卫,并当场下圣谕义正言辞地怒斥了这种搜身、搜车等严重干扰老百姓生活的不道德的行为,还大笔一挥,给朝中人捎信,说他要出去探视民情顺道散心,不用臣子们大费周章地派遣人手营救,末了那火红的印盖得这叫一个顺眼。

写个信,还得盖玉玺… …真不知道他就怎么把这玩意儿随身带在身上。

毛病。

在他向一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侍卫提出想要一个小厮代替我赶马车的时候,我终于忍无可忍点了他的穴,把他揪回了马车里。

于是一路畅通无阻,我已经可以掐算出回老宅的时辰了。若是他不用这么含情脉脉的眼神一直注视我的后背,我的感觉会更良好一些。

我拉紧堰绳,马停了。我掀开帘子,扶他下车,这一片竹林必须走上去。

他的喘息声很大,估计是这几日我点他的穴点得稍微勤快了一些,所以导致气血有些不活络,隔着衣袍我都能感觉到他的身子有些凉。他几乎整个身子都靠在了我身上,我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他却死皮赖脸地把头往我耳边凑。

“勺儿,把我的穴解开不就成了吗,我怕压着你。”他好心地提议。

我不理他,只是加快了步伐。我怕万一把他的穴道解开了,他就不止压着我这么简单了。

风拂过我的脸颊,带着一股山间独有的清爽气味。此时的山上很宁静,愈往竹林中走,空气也愈发地清新,重新回到这片曾经居住过的地方,我的心里澎湃啊澎湃。

“你看那片黄土坡,我们小时候曾去过的,我依稀记得里面还有个土坟对不对,当初你也是这么搀扶着我爬下去的。”

“闭嘴。”

“你啊就喜欢在后院那涨碧池里洗澡,我又经常看见芳华蹲着身子拿瓢舀那儿的水泡茶喝”

“ …”

“你别推我这么远。我被点了穴,自己走不动的。”

“子川。”

“什么?”

“我们已经在路上花了一日半多的时间。” 我很好心地提醒他。

他一副那又怎么样的表情。

“穴道一般十二个时辰内自己会解开。”我拍拍他的肩,很不客气地把他推开。

所以…别趁机靠我这么近。

他被点了穴还能被别人搀扶着走这么远,神仙都不太可能。再者,韩子川的血金贵着呢,或许能救芳华… …我可不会冒险让他长时间地血流不畅,这穴虽点的勤了些,但力道都不大。以他的本事一灶香能冲破,他倒死乞白赖地缠了我这么久。

我转身,狠狠瞪他一眼:“别耍花招。”

他只是笑,低低地说一声:“我真的走不动了。”

他站着不动了。在他身后不远处,有一间宅子正隐于竹林里。我眼神一黯,手搭上他的袖子,一把抓着他,脚凌空一点,便拖着他在竹林里穿梭。

一时间轻风拂面,竹影交错晃动。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头望着我,目光犀利且复杂。

我的心却很欢快地跃动了起来。

芳华…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见你了。

我的脚一落地,韩子川便被我丢在了廊上。他的脾气像是也上来了,低头束好衣袍带子,.弄去了布料上的皱痕,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长这么大,除你之外还没有第二个人敢这般虐待嫌弃联的。”

都用上“联”了,他怕是气急了。

我瞄了他一眼,也不理会他,一间间的屋子挨个寻去,敲门:“芳华…”连喊数声,却没人应。

庭院里冷冷清清的。

韩子川身姿无限优雅,倒是不疾不缓地溜达了一圈,突然在我少时住的房间门口停下了,抬手去叩门。

我心里猛然一惊,撩起袍子跑了过来,推开韩子川,也不管他怎么倒地,便拿脚把那个门给踢开了,扬声便问:“贰儿…你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