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勺儿,风大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伴随着风的叹息,从我身后传来。

“我知道。”我闷闷地应了一声。

韩子川靠在我的肩上,无奈地从背后环住我的腰。他的脸色很苍白。我装作没看见。

韩子川拥我入怀时,很沉默地看着我将他的手腕割开。他一直没动,却尽量温柔地抱替我,眼神哀伤悲枪,却目不转睛地望着我默默地笑。他浅青色的袖口已被血染红,灼热的血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滴在了芳华木上。

一滴入心,两三滴啪嗒地坠地。

血顺着芳华木滑进了土中,被黄土吸收了,而木却依旧通体墨黑冰凉,没有任何动静。

风徐徐地吹着,我死死盯着它,眼睛模糊了。

“你能将我的穴道解开吗?我有些累了。”韩子川的声音很低。

“不能。”我冷冷地说。

他淡淡地笑了,虚弱地枕在我身上,全身的重量都搁在我身上,温暖的身体也很体贴地将深秋的凉风挡去了不少,话里有着落寞:“你对我,总是这般狠心。”

若是把你穴道解开,我怕你会失血过多而死, 一这样就没人能救我的芳华了。

“勺儿…其实我早就该和你说了。”韩子川放开我,轻轻拉着我的手,双臂托住我的肩,垂下头望着我,眼里满是认真,“你拿我的血做引子,配着奇珍异草晨露哺他已有一个月了,还是没有成效。他的重生期都拖过了,已经不可能再化为人形了 。”

我身子颤得厉害。

韩子川收回手,扯下了我的发带,缠在手腕上止了血…他望着我,轻声唤了一下:“勺儿…”他双目定定地望着我,“你难道还不清楚他爱的人是谁吗?”

我怔怔地望着他,心里积压许久的情绪一下子全崩溃了。

他还在继续说:“这么多日子以来,难道你没察觉吗…我的血对芳华是根本没有用处的。”

“不,他只是受伤很重还没有力气恢复人形。他…”我死死地抓住韩子川的袖袍,还想说什么,却觉得词穷。

韩子川叹息一声,目光怜悯地望着我,柔声说:“你可曾知道,芳华为何肯随我回皇宫医治我父皇吗?因为我拿你作要挟…他必须保护你的安危。你难道不知道吗?你的师父在你离宫后便也跟着你出了宫。”

我有些无助地站着,心痛得没法呼吸,眼眶酸热发胀。

“怎么可能。”我倏地起身,声音无力地说,“我与他同住的这些日子,他连你的名字都不愿意提及,若不是被情重伤,怎么…”

“因为你失去记忆后已是我的妻子。”韩子川很悲伤地望着我笑。

他说的一个一个的字,像针扎般弄得我遍体创伤。

哪儿错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为何我恢复了记忆后芳华却又一次把我狠狠地推开…还说什么死后要让我把他的尸骨带给韩子川,这样的人,为何会爱我?

可是眼前的这个人却说,芳华爱我…

一时间心里涌上来的疼痛与幸福是无法承受的,那么活生生地存在着,快要将我心脏撕裂,剧烈的疼痛让我无法呼吸。

韩子川望着我,忽然笑了,眼神却清朗起来:“勺儿,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你念念不忘的醉酒的那个夜晚,我和芳华虽醉倒在一处,可他嘴里念的是“勺儿…我的勺儿”

理智在一瞬间全然崩塌,这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残忍的话。我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人,用尽了全部力气才听懂了韩子川所说的话。这一字一句,带给我的不是幸福,而是前所末有的痛苦。有个人曾经爱过我,而我却把他弄丢了。

“这一切的一切…”我撰紧手,尽量保持平静,“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却无法抑制住声音里的颤抖,

“他只不过是世间的兽。他把你养大,教你医术武功,你称他为师父,

我才是与你共度一生的人。芳华他让我照顾你,他求我收了芳华木,他希望我能让你后半辈子过得平安与幸福。

“不…你明明知道,我爱的是芳华。”

“可我也这么地爱你,我与你一样…”他的声音里满是寂寞。

“你为了芳华可以不顾一切。”韩子川扬起了手臂,不经意地瞄了一下满是伤痕的手腕,眼里淡淡的,“我也能做…我要做的只是把你们分开。”

我大坳,却因极度悲哀而无泪。

他转身不再看我,很轻的声音随着风飘到了我的耳边:“剩下不多的日子你与芳华单独相处,过几日我会再回来…取芳华木…”

一人,一孤木。

风萧萧独思量

两两相望兮尽苍茫。泪双行。

第三十七章 愿得韶华刹那

那截枯木上的黑色慢慢地凝聚,仿若瘁气一般环绕在木的周身,然后黑雾被一阵风吹得消散不见,而芳华木居然红得似火,光泽如玉,木周围的花全都含芭待放…

韩子川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他是当今圣上,纵使我再恨他,也不能杀他。他走时还不忘下一道圣旨把小李子从宫里调出来,说是为了照顾我的生活起居,.只怕是监视我的成分居多。韩子川这么防着我,或许是怕我私带芳华木逃匿,或许是怕我一时想不开就这么追随芳华而去。

他真傻,我逍闲人怎么会如此轻生,若是我死了…就没人能救芳华了。秋末冬至,天气一天天转凉。以前这儿的奇珍异草被芳华宠得不分四季,漫山遍野竞相绽放,芳华逝了,它们也学会了寂寞,一个个变得循规蹈矩,不再胡乱开苞发芽。

黄土坡也越发荒凉了起来。

我裹着厚厚的衣袍,蹲坐在地上守着那截芳华木,只是静静地坐着,发着呆,手腕处正隐隐发疼。

“主子。”一声轻唤从坡那边传了过来。

我不理会。

“主子,风大了,回屋去吧。”小李子蹲下来瞅着我,手却在搀扶我的时候颤抖了起来。

我呆滞地望着他。

他神情紧张地盯着某处,气息也明显地不稳,这会儿他也不顾尊卑,慌忙捞起了我的袖子。他瞪大眼睛,惶恐不安地望着我:“您这是…这是…”

他的声音抖得慌。

我却笑了,把袖子重新拉下,遮住手腕。

这一次伤口割得有些深,这些疼痛在提醒着我能感觉到一点儿疼痛…

我不是一具行尸走肉,起码我还能感觉到一点疼痛。。。。。。

“主子,皇上要我照顾您,不要让您做傻事。”小李子生气了,倏地站起来了几步后又突然跺脚折了回来。他从怀里掏出了纱布和药瓶,跪在地上拖着我的手,干净利索地处理着伤口,嘴里还说着:“幸亏我出门时带了药。才一会儿的工夫。。。。。。。您怎么就划了这么多伤,万一落下疤痕该怎么得了。”

“别费心思了。”我直直地望着他,轻声说,“你这会儿把伤口处理好止了血,我待会儿不是还得费神在手臂上多划一道口子。”

“您为何这么自虐?您看看这才几天,手都成什么样子了。”小李子瞪大眼睛望着我,眼眶都红了。

我的视线缓缓下滑,手腕上十几道狭长丑陋的伤疤好像娱蛤一般。

是啊…丑了些,可是芳华不会在意的。

他需要我的血,而我也心甘情愿。

我咧嘴笑了,却听到身旁传来咚的一阵闷响。

我诧异地抬头,只见小李子笔直地跪在地上,低着头,身子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快要哭出来了:“主子,是奴才对不住您。”

我静静地望着他。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好像需要极木的勇气:“华公子生前待奴才极好,后来奴才又伺候了您。奴才有几次想提醒您,可话到嘴边却又不敢多事…说实在的,皇上嘱咐奴才把您送去华公子的居所时况,奴才死都不会做的。”

“多亏你,才让我陪他度过余生。”

奴才还着实高兴了许久,若知道会是后来这种情况,奴才死都不会做的。“

“那段日子是我过得最幸福的时光。”

他怔怔地望着我,认真地说:“这次奴才就算拼了性命,也要保住您和华公子的安全。”

我笑了,很恬静的笑。

小李子抬起头,用袖子擦了擦脸,捧着我的手,不住地抖动着唇,吹着我手臂上的伤口。

“伤口真的不深,真的…我不疼。”

一想到芳华或许会因这一滴两滴的血而醒来,我的胸口处便有满满的快要溢出来的幸福。

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去了。

我不知道芳华还需要多少的血与药草。我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了偶尔会毫无征兆地昏厥。小李子看向我的眼神也担忧了起来。

”小公子们来了几次,却被我拒之门外。我如今这副模样真是羞于见客。我知道自己的脸色惨白,唇也干得很,而身子也越来越怕冷了,经常蜷缩成一团坐在椅子上,

烤一天的火也暖和不起来,身子糟蹋成这样,吃什么补品也无济于事了。

手腕上的伤口好了又裂开,我已经麻木得感觉不到丝毫痛意了,只是这双手再也用不了著了,一夹东西就抖得慌,后来我干脆让小李子把著撤了,换成了勺子。勺儿…

我不免讥笑一声,我就是用勺子的命了,芳华赠给我的名字果然是最好的。“主子,您近日里总在咳嗽,我想给您找个大夫。”

“我自己的医术就很了得,什么病自个儿把脉就成了,如果我治不好怕也没人能医了。”

“那不成。”小李子瞪着眼睛看我,“不管您怎么说,这病还是得医。大夫都已经在路上了。”末了,他的声音很软,“您还是听我一次劝吧,这事是我偷偷办的,自是不会让皇上知道的。”

我蜷缩在椅子上,烤着火,嗯了一声。

他笑了,露出一排很白的牙齿。

我慢悠悠地望了他一眼。我始终是不懂小李子的,初见他的时候,他是一个机灵的小太监,转眼间便成了皇宫里备受皇上信任的太监总管,如今他却任劳任怨地照顾着我这个没用的废人,也没一丝怨言。或许小李子真的是心有愧疚,也不知道他究竟用了什么法子安抚了皇上。虽然宫里总是差人送来些吃的与补的,却再也不见皇上提接人的事了。

韩子川也许是在等我死心…或者他心里已经明了,我这个倔人是一辈子也不会死心的。

这也好…我这残破不堪的身子怕是没人敢要了。

我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从椅子上下来了。小李子想伸手搀扶我,被我拒绝了。今儿天气稍稍好了一些,阳光也算暖和,该去看看芳华了。

黄土坡上依旧是那么荒凉,不过坟边却有一株树绽出了花苞,看着像是梅花。我祭拜了一下坟,便转到芳华跟前,俯下身缓慢地蹲在地上,低头吹了一下地上的枯叶,便无力地坐在了地上。

昨夜下了霜,还真有些凉。我打了个哆嗦,侧身望着那截没入黄土里的墨黑芳华木。我笑了笑,倾身摸了摸它:“为何等你化为红木,就那么的难。”

我笑着笑着便不笑了,痴痴地望着它,轻声说:‘? 师父,我又带来了你最喜欢的红莲…我现在体力不行了,不然一定能弄到崖边最甘醇的晨露。”

若是在平时,他一定会说,辛苦你了勺儿,可是如今只有一株枯木孤零零地没入土中,无声无息。我悄然探手…手指颤抖地触到那通体发亮漆黑的芳华木,指尖发麻…所触之地有着尖锐的刺痛。

这会儿痛的不是手,而是早已疲惫的心。

我把头埋在膝盖间,拿粗糙的衣袖擦着脸,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当初你是不-是想过要留下我,你说想喝我给你酿的酒,还说等你身子好后要给我做热乎乎的白面

馒头。可我却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离开了你。你一定很痛心,我,是吗?”

风徐徐地吹着,四周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芳华,我是那么想你,你怎么舍得丢下我一人走。”我的眼眶热了,胸口处传来剧烈的疼痛,快要不能呼吸…

所以这都是在惩罚

手腕上的伤口又裂开了,泪在此刻夺眶而出。我探出手,用粘满血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摸着芳华木。

我死死地攘着前襟

师父,你让我态意江湖,你可知道? ? ? ? ? 一个人的江湖不是江湖。

我昨夜又梦见了我们在宅子里过的日子,那段时光”。。。。。。.是我过得最好的时光,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我很疲倦,靠着黄土坡,聋拉着眼皮,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勺儿…”

是谁在喊我,我惜懂地回头。

眼前突然出现短暂的黑暗,我跌在地上,有些晕眩,用手揉着额角,用膝盖抵在黄土上,才勉强支撑住晃动的身子,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阳光,他呆呆地望着我,硬了一会儿才说:“你为何会变成这样。”

我眯了一会儿眼。

他缓缓地蹲了下来,轻轻地执起了我的手。

我看到了弄玉的脸,脸上有着凄楚与不忍心。他颤抖地用手指轻触着我手腕上的伤口:“李总管飞鸽传书,让我立马过来。我猜你或许出事了,却没料到事情这么严重。华公子的事我都已经听说了,你这是在做什么?你知道…他已经不可能还阳了。”

我怔怔地望着他。

弄玉捧着我的脸,眼里满是疼痛,手指摩掌着我的干唇,轻声道:“小李子怎么这么任你胡来,你要好好地休息,身子也需要调养。我…不能任由你这么胡闹。”

“我要救他。”

“你这副模样连自己的小命也保不住。”

我睁大眼睛,一时间雾气模糊了视线:“不,我要救他。韩子川说芳华是爱我的。”一时间我的胸口闷得慌,悲伤蔓延开来,“哪怕用尽我所有的血,我也要救活他。”

絮弄玉扶住我的肩,叹了一口气,很轻地说:“芳华木已经过了最佳的还魂时机,不可能了。”

“你不懂。”我静了一会儿,悄然说着,

“我知道芳华的…”

我缓缓地笑了,望着他的眼很认真地说着,可泪却止不住地滚落了下来:“他需要我的陪伴,他在死前最后一刻仍希望我能陪着他。可是我却当着他的面,转身离去,他一定以为我不要他,嫌弃他了…他在生我的气,我要每天守着他,学着陪他哄他,等他气够了就会出来了。”

弄玉闻言动容,拥我入怀,不再说话了,只是紧紧地抱着我。我闭上眼,无力地窝在他怀里,泪却沾湿了衣衫。

我要让芳华知道,我有多爱他…

我哭倦了,头晕得很,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身子疲惫得无力抵抗,咸泪混在手腕的伤口上…很疼,血还泪泪地从伤口涌出来…

我脑子很晕,很疲惫。

一滴血混杂着泪溅在了芳华木上,地上滴落了无数鲜红的血…慢慢地像是被黄土全数吞噬掉了。

弄玉抱着我徐徐起身,准备转身的一瞬间,我听到了,花绽放的声音。我傻傻地笑了,从弄玉怀里挣脱出来,重重地跌在了地上,笨拙地伸手朝那截芳华木爬去,一步又一步,渐渐地近了。

“别这样…”弄玉从后面抱住我,并拥紧了我,紧张地望着那正发光的芳华木。

那截枯木上的黑色慢慢地凝聚,仿若瘴气一般环绕在木的周身,然后黑雾被一阵风吹得消散不见,而芳华木居然红得似火,光泽如玉,木周围的花全都含苞待放…我已无法抑制地哭出了声。

芳华,是你吗?

一个如滴仙般的人影如真似幻地浮现在了坟的旁边,他遥遥地望着远方,寂寥的脸上有着化不开的惆怅。

我的心猛然抽搐了,激烈地跳动着,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气力,我推开弄玉的手,踉跄地朝芳华奔去。

我探出去的手指,触摸到的却是一片凉…

他容颜淡漠,白袍翩趾,我竟从他的身体里穿了过去,跌在了地上。

幻象…他只是一个影子而已。

那身影背对着我,站在弄玉面前,轻声说:“我不知道是否能有人看到这个…我有一个徒弟,聪慧可爱,她养了六个小公子。倘若你哪天能遇见她,麻烦替我转告她,我一个人活很逍遥自在,请她勿记挂。”

我心里涌起一阵悲伤。

弄玉怔怔的,目光透过他的肩头望向了我。

芳华的一袭身影忽隐忽现,声音很低,却还自顾自地说着什么。弄玉却像是被吓住了,抬手缓缓地指着我。

芳华突然转身,远远地望着我,微微一笑。

心怦怦地跳个不停,我缓缓抬起手按住了胸口。那让我心疼不已的神色又出现在了他的脸上,隔着千山万水般的愁绪,眉微皱,眼神却是极温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