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归庭说:“小杜你能对付几个人?”

杜书钤说:“十个以下身手普通的人我可以应付,你们呢?”

杨沐小时候没少被人欺负,但是对打架,他真不在行,他只好实事求是地说:“我顶多只能对付一个和我差不多体格的。”

杜书钤挑眉:“那石大夫呢?”

石归庭说:“我带了点防身的药,可以对付两三个的样子,一会儿我给点给杨沐防身。”

杜书钤说:“那好,一会儿要是真碰上了,数量在十五个以内,我们就就地解决,要是超过这个数,我们就见机行动吧。杨大哥你的钱物可都收好了?别轻易让人翻出来啊。”

杨沐点了下头:“已经收好了。”其实也不算收好,银票放在石归庭的诊箱夹层里,身上就带了点碎银子和铜钱。

“前头好像就是高峰岭了,我们先吃点东西再走吧。也许还可以等到同路的人。”杨沐看了下天色,建议说。

“好,吃饱了好爬山。”石归庭在路旁的一棵大树下坐了下来。树下有不少青条石板,估计这一处常是人们歇脚的地方,不过如今人迹寥寥。

“也好打强盗。”杜书钤一捋袖子,也坐了下来。

杨沐此刻的心情是沉重的,甚至是有点后悔的,眼前面临的危险是他未曾预想到的,或者说是他不愿意遇到的。他本是来求财的,却冒着人财两空的险,而且,那危险就在眼前。

石归庭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情低落,说:“杨沐,你别想多了,也许我们根本就遇不到那些强盗。我出门在外,也多多少少会遇到危险的时候,有一次连药箱都被人骗走了,两天都没吃上饭,结果不也是熬过来了?这些事我从不跟家里人说,一说他们肯定会说既然这么危险,那就不要出门了。可是你反过来想一想,我们呆在家里,也未必是安全的,就像你母亲,在自家院子里,却也遭遇了意外。所以,这些事都是说不准的。”

杜书钤也安慰他:“不怕,若真是碰上了,我帮杨大哥打跑他们。”

杨沐原本蹙着眉,听大家这么一说,心里倒放宽松些了,慢慢地嚼着烙饼,喝着皮囊里的凉白开。自打石归庭说干旱可能会引起痢疾之后,他们一路上都改喝开水了。

三人休息了一下,准备出发,从后面过来了两个人,一个苗民打扮,一个汉人装束。那汉人问:“三位可是要过岭?”

杨沐说:“是。”

那汉人说:“我们也准备过岭,听说山上最近有强盗,我们结伴一起走吧。”

那苗人三十多岁的年纪,操着生硬的汉话:“我是从云盘岭苗寨过来的,也要过岭,有急事去县城,我跟大家结伴一起走吧。”

云盘岭?杨沐三人互相对视了一下,他们刚刚才从云盘岭苗寨出来,昨天他们在祭场救人,寨里的人几乎都在场,不可能不认识他们。但是这个苗人却表现出从未见过他们的样子,莫不是山上强盗的同伙?

杨沐说:“好,正好我们也要过岭,就结伴走吧。”

临上山前,几个人都找了一根粗木棍,以防遇到歹人的时候赤手空拳对付人家的刀子。

一路上那苗人很是热情,主动找他们攀谈,说起今年的旱情,谈论高峰岭上的拦路强盗,问他们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杨沐也没说实话,就说自己是湘州人,去栗水县城走亲戚。那苗人听不出他的口音,倒是没有怀疑,倒是那汉人多看了他们好几眼,但也没有点破。

过岭的路是从山腰处斜下去的,一行人爬到最高点的时候,太阳已经略略西斜了。那个苗人停下来说要休息一下:“我们已经过了最密的那段树林了,都没有碰上强盗,估计今天不会碰上了。”

那汉人也表示赞同。

杨沐三人只好也停下来喝口水。

就在这时,那苗人吹了一声哨笛,顷刻间有人从茂密的灌木丛后包抄了过来,看穿着打扮,苗人汉人都有,手里持着弯刀、匕首、长矛甚至是柴刀。

那同行的汉人吓得脸色都白了:“妈呀,是强盗!”一跳身躲到了杨沐三人身后。杨沐也被吓了一跳,但是很快冷静下来,细数了一下,包括这做内应的苗人,强盗总共是十三个。

第54章 受伤

那个跟他们一路同行的苗人拍拍手,站起来,跟一个手里拿着弯刀的黑脸大汉说:“大哥,这几个人看起来很肥。”

那黑脸老大是个汉人,跨前一步,粗声粗气地说:“我们是劫道的,你们若想保命,留了钱财就赶紧下山去,若是不识相,别怪刀枪无眼。”说罢挥了一下手里的弯刀。

杜书钤向前走了一步,将杨沐和石归庭挡在了身后,低声说:“注意你们身后。”又朗声对那黑脸老大说:“天旱年景,谁活着都不容易,要不然各位也不会沦落到山头劫道。只是你们拦盗劫财,做的终究是犯法的勾当,这万一被官府的人抓住了,落得家破人亡,岂不凄惨?”

这几句话说得其中几个人面上有些松动,不做强盗,顶多是日子难过一些,劫道虽然能够发些意外之财,但终究是杀人越货的勾当,总有朝不保夕的感觉。

那黑脸大汉呸了一口:“我们不劫道,就是饿死,劫了道,有可能被杀头,横竖是死,不如做个饱死鬼。”

这几句话又说得那群动摇的人蠢蠢欲动,对啊,劫道起码不会饿死,官府也未必就能抓到自己。

杜书钤摇了下头,叹了口气:“我看几位长得膘肥体壮,跟饿字一点儿也沾不上边。你看那么多人,不劫道也活得好好的,官府定然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人饿死,总还是要想办法的,就算官府忙不过来,你们难道就不会去别处谋生路?”

旁边过来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对黑脸大汉说:“大哥,跟这小子废话作甚,不给我们就抢。动手吧大哥!”

那黑脸大汉果真扬了一下手中的弯刀,周围的强盗将包围的圈子缩小了。杜书钤扔下手中的棒子,黑脸大汉以为他放弃反抗了,伸手示意了一下,那些人又都停下来了。

黑脸大汉说:“早这么识相的话,就没这么多废…”话字还没说出口,只见银光一闪,“哗”的一声,杜书钤从腰间抽出了一把软剑。这把软剑他一直缠在腰间,从未亮出来过,所以杨沐和石归庭竟也未曾见过。

那黑脸大汉变了脸色:“原来是个练家子,想死,爷爷就成全你。弟兄们,上!”说罢举刀就朝杜书钤砍来。以往他们打劫的多是普通百姓,从来没碰上过厉害角色,就算是有人敢反抗,也是被打得有出气没进气,所以才助长了他们的气焰。他以为这次又碰上了不怕死的人。

不料杜书钤身手极为矫健敏捷,一个闪身躲过攻势,软剑如银蛇一般缠上了黑脸大汉,只听“啊”的一声,那黑脸大汉已经受伤了,背上被划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很快就染红了衣服。

这群强盗平时只欺负别人,哪里轮到别人欺负他们,这时看见他们老大受了伤,第一反应不是逃命,竟是都冲上来,长枪、柴刀、弯刀一齐向几人招呼过来。杜书钤招式不停,一个快速旋转,又用剑划伤了朝他靠近来的两个强盗。

场面极其混乱,杨沐也顾不上恐慌,举了手中的棍子去招架,只听得“乒哩乓啷”一阵乱响,虎口震得发麻,手上的棍子几乎脱手而去。

石归庭躲在杨沐身后,往怀里一摸,然后伸手朝面前一扬,一些粉末状的东西径直朝那群强人飞去。有几个被迎面扑个正着,眼睛都睁不开来,马上伸手去揉眼睛。石归庭举着棒子一个个敲过去,很快便有三个强盗被敲倒在地。

杨沐想起来石大夫也给了自己几包,腾出一只手来去摸药粉,一条长枪向他捅来,杨沐下意识举着棍子去挡,但是左手力量不够,长枪压下他的棍子,径直朝他胸前戳来。

那一刻,杨沐心中一片空白,不知道如何反应,接下来便感觉到一阵疼痛,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命休矣!

杜书钤和石归庭都看见了这一幕,吓得大声惊呼:“杨大哥!”“杨沐!”

杨沐以为自己要被扎透了,然而并没有,身后有道力量将他往后一拉,他顺势倒了下去,那杆长枪脱离他的身体,被一根棍子挑开了,鲜血如泉一样涌出来。

杨沐睁开眼睛,发现救他的竟是和他们同路的那个汉人,正在和那个强盗战成一团。杜书钤和石归庭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杜书钤手下不再留情,嚯嚯挥舞几剑,就将缠住他的那几个挑翻在地,然后跳身过来帮忙。

石归庭一看杜书钤过来了,连忙撇下纠缠他的两个强盗,飞快跑到杨沐身边,伸手按住杨沐的伤口。“快,帮我拿药箱来!”

那个汉人这时已经占了上风,将伤杨沐的人敲翻在地。他看了下四周,大部分强盗都已经被制服,杜书钤正和剩下的三个打得热闹,闲着的只有自己一人,连忙自觉地跑去拿药箱。

石归庭手脚麻利地解开杨沐的衣服,一个血窟窿呈现在右胸上,血汩汩地往外冒,他将金疮药撒上去。“杨沐,杨沐?能说话吗?”石归庭焦急地问。

杨沐虚弱地睁开眼,嘴唇因为失血和疼痛而呈现苍白的颜色,他动了动嘴唇:“我没事。”

石归庭说:“好了,别说话了,忍着点痛,我帮你包扎一下。”

豆大的汗珠从杨沐脸上滚落下来,面色苍白如纸。

杜书钤想着杨沐被伤,心里又气又恨,下手也很重,很快便将剩下的三个人挑翻在地。然后跑过来问:“怎么样,杨大哥伤得重不重?”

石归庭说:“还好,没有扎得很深,又是在右胸,没有伤及心肺。”

杜书钤松了一口气,站起来狠狠踢了那个伤杨沐的强盗:“他娘的,我非宰了你不可!”

那个救杨沐的汉人连忙制止他:“小兄弟,且息怒。自有人来收拾他们。”

杜书钤哼了一声,收回剑,又回头来帮着石归庭给杨沐包扎。

石归庭和杜书钤正在忙,突然又听得一声长啸,两人手上一顿,以为强盗们在呼叫增援,抬头一看,发现鸣哨的人竟然是救了杨沐的汉人。

那人见大家都看他,尴尬地笑了一下:“其实我是栗水县的捕快,听说最近高峰岭上强盗横行,知县将清剿的任务交给了我们,但是只给我们安排了五个人,因为其他人都忙着去各地排查旱情去了。”

杜书钤翻了个白眼,你是捕快你刚躲什么呀:“那你的人呢?”

“他们在下边埋伏着。”那人说。

杜书钤不理他,只是用袖子给杨沐擦汗。大家想起刚刚那一瞬间就后怕。

杨沐神智稍稍清醒一点,不顾疼痛,虚弱地对那名捕快说:“多谢这位大哥出手相救,敢问高姓大名?”

杜书钤唬着脸:“谢什么谢,除暴安良本是他们的职责,他要是安排得当,怎么会出现这种意外?”

那捕快有些不好意思,他自己作饵去诱捕强盗,但是那伙强盗并没有在他们埋伏的地点出现。这次要不是有杜书钤,恐怕大家不是被抢了就是被杀了。“我叫安民,是栗水县的捕快。”

杨沐忍着痛,强挤了一个笑容:“多谢安捕快出手相助,杨沐日后有机会定然重报。”

安民连忙摆手说:“你还是别说话了,先歇着吧,救你是我的职责,让你受伤倒是我失职了,你不要责怪才好。”

杨沐闭了下眼睛,没有说话,谁有那个义务一定能保证自己的平安呢,不出事,那就是自己的幸运,出了事,那只能怪时运不济了。

片刻之后,有四个人牵了一匹矮种马从他们对面的山坡上爬上来了。那几人看着倒了一地的强盗瞪圆了眼:“安哥,你将他们全都制服了?”

安民摆摆手:“多亏了这几位朋友出手相助,我们将这些强人全都捆起来带回去吧,这山上不知道还有没有他们的同伙,回去审问再说。”

石归庭看着地上的强盗,说:“等等,这几个歹人虽然可恶,但是我们不能让他们就这么流血过多死了,先粗略包扎一下吧。”

杜书钤哼了一声:“死了也是活该。”

尽管这样,石归庭还是和那几个捕快给那些强盗包扎顺便捆扎去了。

杜书钤扶起杨沐:“杨大哥你能走吗?”

杨沐痛得脸色惨白,但是还是强笑了一下:“没事,可以走的。”

安民走过来:“要不你骑我们的马吧。”

石归庭说:“西南马虽然善于上山下山,却也免不了颠簸,最好还是小杜你扶着杨沐走。”因为杨沐伤在胸口,那是绝不能背着走的。

捕快们将那群强盗先捆上双手,然后用绳子一个连一个地串起来,那些刀枪全都是凶器,要带回去呈堂证供的,全都捆起来放在马背上。这群捕快,除了安民,都没怎么出力就立了大功,一个个喜上眉梢,纷纷出言相邀杨沐三人去县衙小住。

石归庭说:“我们帮了你们大忙,除了小住,还有没有别的奖赏?”

安民连忙说:“肯定是有的,我一定向县太爷为几位请赏。”

石归庭回头对杨沐说:“你受了伤,我们去县城休息几天,养养伤再走。”

杨沐知道这行程虽然已经受了影响,没有出大事,这已经算是万幸了,耽误几天就耽误几天吧。

一路下了山,又翻过了几座小山包,走了好半天,才终于到了栗水县城。说是县城,其实就是一个小镇,县衙就设在镇上,站在镇头就可以看到镇尾。杨沐一路走来,算是到过不少地方,但是这么穷的县城,还是第一次见到。

进了县衙,发现县衙更是夸张,只一个一进的大院子,中间是办公的衙署,两旁的厢房住着知县和县丞。而衙门的捕快,都分别住在镇上各自家里。那群强盗被押解回来,关进牢房,等候审判。

杨沐被安排在县衙旁边的一个小客栈内休息养伤,那知县很讲情义,头一天就亲自来慰问了杨沐,并向石归庭和杜书钤表示感谢。

杨沐看着这个年纪不大的何知县,官服也没穿,着一身褪了色的半旧布衫子,面容憔悴,想是最近的旱情让他忙得焦头烂额。他一开口,竟然是吴腔,杨沐顿时惊住了,用吴语:“何知县可是吴州人?”

何知县本是一脸诚恳的感激,听到乡音,顿时激动起来:“是,我是吴州凤城人氏。莫非各位壮士也是吴州人?”

杨沐说:“我们是菁州人氏。”

何知县眼中竟泛出泪花,紧紧抓住杨沐的手:“我离开家乡两年多了,一直没见到过家乡人,听到乡音,真是倍感亲切。”

于是便亲切地和杨沐聊起天来,其实也没多少共同语言,两人又不是一个地方的,语言都不全通,但是也架不住何知县的热情啊。说到后来,杨沐发现这个何许竟是颜宁的同年进士,何知县对颜宁也有过数面之缘,有这个为话题就足够了。

何知县热络地说了好些话,最后被县丞催了好几遍才回去。栗水县虽小,但是事情真不少,尤其是这样的多事之秋。

三人看着何知县的背影,不禁唏嘘,从吴州那样富庶的地方来到这样一个小地方,又穷又偏远,也亏得他能呆住。

杨沐不由得暗自庆幸颜宁一直呆在京城了,虽然冬天冷一点,但那里却是什么都不缺啊。又想起吴严来,有一阵子没有吴严的消息了,不知道今年益州的情况怎么样,不会也是旱情严重吧。

第55章 买卖

杨沐这边躺在床上想颜宁和吴严,不知道这时候他们两个都忙得焦头烂额。

颜宁本是翰林院的编修,也不直接参与朝政,但是他接到杨沐的信后,听说了那些关于旱灾可能引发的疫情以及预防疫情的建议,思量再三,写了一封折子。还在考虑着要不要将折子递上去,就遇到洪远来找他,两人随便一聊,就说起了杨沐在南方的见闻,也谈到了可能发生的疫情。

不几天,颜宁就接到调令,让他随钦差户部右侍郎大人杜书卿去南方各省巡视旱情。颜宁的奏折还捏在手里没有呈上去,这调令已经下来了,可想而知这事跟洪远脱不了干系。

颜宁自打进京赶考之后就没有离开过京城,这次虽然是公干,但是能够离开京城去南方走走也好,于是就收拾好行李随钦差队伍出发了。

益州今年的旱情也不轻,吴严作为南县一县之长,负责一方百姓的衣食和安危,自然也是忙得吃顿安静饭的功夫都没有。好在益州自古就有天府之国之称,其地富庶,不论是官仓还是私库,都有存粮,不至于饿死人。但是也不能坐吃山空,能够抢种的地区还得尽量播种,实在不能的,那就改种荞麦等耐旱的作物。只是这种子,还是需要县衙统一调配。

南方普遍干旱的情况实在少见,民间年长的百姓说,一辈子都未曾见过这么长时间的干旱。要不是当今圣上勤政爱民,民间绝对会有这是变天征兆的说法了。即便是这样,也挡不住某些居心叵测的人借此机会散布谣言,悄悄传播某地天降祥瑞、有圣人出焉的传言。

杨沐将养了五六日,就再也耐不住,说什么也要动身上路了,好在他年轻,身体底子好,伤得也不算重,恢复起来也快。石归庭看他身体没什么大碍,就同意了上路。

安民果然为他们争取来了一笔赏金,但是杨沐几个没有要。这种灾荒年景,栗水县这样的小县,土壤贫瘠,财政收入也少,虽然全县人口不多,但是也要吃喝,自己帮不上忙倒还算了,怎么还能雪上加霜呢。

何知县听说他们如此仁义,将赏金捐给县衙,十分感动,亲自来为他们几个送行。

这以后往昆明的路上没有再遇到什么大问题,偶尔有恶意指路的泼皮,想吃生讹诈,终被杜书钤的拳脚给教训回去了。

因为杨沐伤后身体虚弱,大家也没有像以前那样紧赶慢赶,能够坐车马就尽量坐车马,省下时间给杨沐休息。五月中旬,三人终于到了昆明。早就听说昆明四季如春,事实上一点不假,五月已经入夏了,但在昆明却感觉不到半点炎热,晚上睡觉甚至还需要盖棉被。

前来接引的马帮伙计将他们引到城外的一处客栈。这座叫做云来的客栈是专门的马帮客栈,是马帮队伍打尖、住店、补给、休养的地方。

杨沐跟着进了院子,一眼看到的就是西边的大马厩,里面有好些骡马正在吃草料。一个缠着头巾穿着土布衣服扎着绑腿的精瘦汉子正在给一匹马刷毛,那汉子个子不高,皮肤黑黄,一看就知是云南当地的土人。

石归庭问那接待的伙计:“符鸣现在还在楚雄?什么时候才能到昆明?”符鸣就是石归庭认识的那个马锅头。

那伙计名字叫做劳成,是个普米族小伙,大约长期跟汉人打交道,说得一口还算流利的汉语,服饰上也是普汉搭配,没有过多讲究。劳成的脸膛黝黑,大约是长期在野外行走的缘故,云南地势较高,日照比较强,所以当地人普遍都较黑。

“符哥接到你的信时,正在高黎贡山,他接了一批货正要往昆明来,所以让我先来这里等你们,大约还有五六天就到了。”劳成一开口,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石归庭回头对杨沐说:“那我们先休息两天,然后去药材市场先了解一下行情吧。”

杨沐点点头:“好。”又回头去问杜书钤:“小杜,我的行程到昆明就要返转了,你是继续往西去呢,还是随我们一起回去?”

杜书钤沉吟了一下:“我们一路走来,旱情并没有缓解,朝廷必有大举措。我还是回去吧,说不定能帮上一些忙。”

杜书钤的家世他并没有明说,但是他也没有完全掩饰,想必是朝中重臣之后。

杨沐说:“好,那这几日我们去了解一下药材行情,你去附近一带走走看看,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

杜书钤点头:“好。”

昆明是个好地方,不仅气候宜人,风景也是相当优美,西山、滇池俱是值得一游再游的地方。站在西山上,眺望山脚下的浩淼碧水,倒影着蓝天白云,水的尽头连着长天,鸥鸟轻盈地在空中滑翔,偶尔掠过水面,那景象令人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令人一辈子都忘不了,真愿就在此坐化,成为一尊望水石。

然而这样的风景杨沐也只能抽空看看,他心系着回家的事,又久无颜宁的消息,难免不安,所以连游玩的兴致都减去不少。看见眼前斯情斯景,又想起颜宁游三山五湖的志向来,若是能结伴同来,陪他一起登高眺远,抒怀胸臆,那该是一件多么美的事。

劳成听说他们要买药材,便说:“符哥认识昆明的一个药材老板,我们马队经常帮他运药材,要不等他到了领你们去那家药材铺买吧。”

杨沐一想也好,反正要等马锅头来了才能走,有他介绍,就算是价格上不能优惠,但质量一定是信得过的。这几日杨沐在药材市场转了几圈,真是大开眼界,云南真是个物产丰富的好地方,不仅药材种类多,品相也都是上乘,大概是这里常年气候适宜、日照充足的缘故,非常适合植物的生长。

杨沐算了一下,那些冬虫夏草、高山雪莲之类的名贵药材,就算是自己身上带的七百两银子都花了,也不见得能买多少,况且还得付马帮的费用。所以还是得有计划地购买,以购买常用药材为主,一方面常用药材的适用范围广,不会滞销,另一方面,常用药材的实用性更大。那些雪莲、虫草,非是疑难杂症不会用,非是贵胄豪富用不起,明显不是大众药材,所以要少买。因此除了桂枝,主要还是买三七和天麻。

这一日傍晚,劳成过来告诉他们,符鸣的马帮到昆明了,交了货就会来客栈。石归庭听闻这个消息,就同劳成出去了。

直到第二天,杨沐才见到这个久仰大名的马锅头符鸣。符鸣比杨沐想象中还要年轻,二十四五的年纪,常年在外奔波,肤色被晒成了古铜色,面部线条硬朗粗犷,不笑时不怒而威,但是一笑起来却有两个酒窝,将他的威严形象破坏得一干二净。

石归庭站在符鸣身边给他们作介绍:“这就是我在信里跟你说起的杨沐,这位白衣公子是杜书钤,小杜此次来是为了游历。杨沐,小杜,这位就是马锅头符鸣”

符鸣拱了拱手:“幸会幸会,在下符鸣,是一名马锅头。听大夫说,杨先生此次来云南是为了贩卖药材?”

杨沐笑一下:“符先生客气了,管我叫杨沐吧。初来宝地,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石归庭笑起来:“他算什么先生,杨沐你就直接管他叫符大哥好了。”

符鸣有些脸红,但是好在他面黑,不怎么看得出来,他笑着说:“我是个粗人,管我叫符大哥好了。你是大夫的朋友,指教说不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杨沐看石归庭和符鸣之间的互动,不像是普通的朋友,想是十分熟悉了,于是便说:“是这样的,符大哥,我想…”遂将自己的想法和打算说了。

符鸣走南闯北,也算是见多识广,他听完杨沐的话,然后说:“你来我们云南贩药,实在是来对地方了。我们这里的药材品种丰富,质量上乘,数量上是要多少有多少。”

杨沐想了想,又说:“我此次前来,其实就是想探路。如果一切能够顺利,我想日后就在云南与吴州建立一条商线,或者我自己采购药材,请符大哥的马队替我送到吴州;或者就由你采购药材,运送到吴州之后卖给我,我会给你一个合理的收购价格。这样一则可以推销云南本土的药材,二则这些药材能在云南之外的地区得到广泛的使用,也算是造福百姓。”

石归庭在一旁瞪圆了眼看着杨沐,这点杨沐从来没跟自己说过,真是一个大胆的想法。他看着符鸣皱了眉头思索杨沐的话,然后说:“杨沐,你这个想法很大胆,也很有意义。我跟符鸣说几句话。”然后拉了符鸣去一边去了。

符鸣问:“大夫,你觉得这个想法可行吗?”

石归庭点了下头:“我觉得可行,杨沐真挺有想法的,我初时只当他是个生意人,没想到他的心这么大。”

符鸣说:“我在想一点,你家是开药铺的,你对药材的了解更透彻,如果我将药材运到吴州去了,为什么不让你去卖,而非要卖给他呢?”

石归庭笑起来:“阿鸣,这件事我真是无能为力,我家是开药铺不错,但是我家并不是生意人,没有批发药材的渠道。杨沐将他的生意做到京城了,他不愁销路,所以他才来此采购药材。”

符鸣恍然大悟地“哦”一声。

石归庭又说:“杨沐这个人我看是个十分踏实可靠的,他母亲病在床上三四年,他一句怨言都没有,细致入微地照顾母亲,直到康复。我跟他接触一年多的时间,也觉得他人品相当不错,值得深交,所以我才愿意带他走这一趟。如果你真想马队收入稳定一点,何不就同他合作?”

符鸣说:“好,我考虑考虑。”

两人说罢回转过来。符鸣说:“杨沐,你所说的这件事,我仔细考虑了一下,觉得还是可行的。但是听说你目前并没有店铺,可见这一切还都只是预想,等你回去将一切都定下来了,我们再来谈以后合作的事,你看如何?”

杨沐笑起来:“这是当然的。这只是我的一个想法,先告诉符大哥知道,日后合作的事宜还有待细细敲定。等我将铺子开起来,客商完全稳定下来,我们再来商量合作的事。具体是你卖我买,还是你帮我运,咱们到时候再说,符大哥也不妨考虑一下。”

符鸣点点头:“好。”

几人也没怎么歇息,符鸣直接领着他们去瑞兴药行采购药材,瑞兴的老板知道来了大客户,又是熟人介绍的,便亲自来接待。三七、天麻、虫草和雪莲都还好说,就是桂枝要得太多,瑞兴药行的存货不够。

瑞兴的老板姓甘,是个精明和蔼的小个子中年男人,他问道:“你们要这么多桂枝做什么?你从吴州来贩药,不如多买些虫草和三七,桂枝利润太薄,划不来。”

杨沐说:“是这样的,我本来也没打算买桂枝的。但是今年南方诸省旱情严重,恐怕会有大量的痢疾和伤寒疫情爆发,而治疗这些病都需要用到桂枝,只怕到时候疫情严重,桂枝严重短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