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生死相随

杨沐在路上听到京城变天的传闻,心里没来由地惊慌,尽管知道颜宁远离权力中心,但也还是那个范围的一员,这要是哪个心怀鬼胎的人推他一把,颜宁不就掉入这个泥淖了?他加快了行程,让大伙儿抓紧时间赶路,终于在二月中旬赶到了京城。

分明是干冷朗晴的天,杨沐就感觉自己被雷劈中了。听着钱掌柜告诉他颜宁被抓的事,他发现自己所有的焦虑和担心都成了事实,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内,颜宁已经在大狱里吃住了快一个月了!

杨沐货也不管了,解下钱掌柜赶来的马车上的马,翻身上马,马鞭一挥就往城内冲。好在那次从西南回来的路上,他学会了骑马,否则不摔下马才怪。跑到大街上,才想起来自己并不知道京兆府大牢在哪,于是只好又往颜宁家跑。颜宁的宅子是翰林院配给的小院,虽然颜宁已经入狱了,但因为尚未判决,宅子并没有被收回。

杨沐到了颜宁家门口,正好碰到丁山要去给颜宁送饭。看见杨沐,丁山又惊又喜:“杨少爷,您终于到了。”说着眼泪差点就要滚下来了。

杨沐跳下马来:“丁山,到底出了什么事?颜宁怎么会被抓起来?”

丁山说:“我也不知道。我正要去给少爷送饭,我带您一起去看望少爷吧。”

老梁头和梁妈听见动静,都跑了出来,看见杨沐,双膝一弯,就要往下跪:“杨少爷,救救我们家少爷。”

杨沐连忙拉住二位老人:“老爹梁妈,都别心急,起来说话。我比你们更想颜宁出来啊。先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大家也没进屋,就站在院子里把事情的前后大致说了一遍,杨沐毫无头绪,心乱如麻,只好说:“我要先去看看颜宁,有什么话回来再说。”

两位老人抹干眼泪,送杨沐和丁山出了门。杨沐本来还想骑马,但是家里的马夫老许坚持赶马车送他们过去,所以马就留在颜宁家院子里了。

牢房里当然是有饭的,一日两餐的数量是有保证的,但是质量上就不好说了。颜宁得了江北的便利,每天都可以吃到家里送来的饭菜,虽然不是每天送三顿,但比起其他人来说,那简直是好太多了。

一路上丁山告诉杨沐,颜宁这阵子一直受着一个狱卒的照顾,情况并不十分糟糕,但是每次送去的饭菜他吃得很少,真令人担心。杨沐暗暗攥紧拳头,牙齿咬得几乎都要碎掉,才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丁山找到狱卒江北,赔笑说:“江大人,今天我家少爷的朋友从家乡过来了,要去看看少爷,麻烦您给行个方便。”平日里丁山的饭也就是送到江北手上,要亲眼见颜宁一面也是不大容易的。

江北看了一眼杨沐:“你——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次在西山上与颜大人一起的朋友吧。”

杨沐看着这狱卒,本来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一样,经他这么一说,终于想起来了:“原来是您,您儿子现在还好吧?”

那狱卒笑起来:“诺儿挺好的,多谢你记挂。你要见颜大人是吧,请跟我来。”

丁山看杨沐跟着狱卒进去了,自己回到外头马车上等着。

杨沐跟江北互报了家门,原来江北是京城人氏,一直在京兆府的大牢里当狱卒。

“颜宁在这里,真是承蒙您的照顾了。”杨沐诚心地表示感谢。

江北满怀歉意地说:“说哪里话,你们都是好人,如今落了难,我能帮上一点是一点,就是帮不了太多。”

杨沐:“快别这么说。您这样,对我和颜宁已经是雪中送炭的恩情了,这一辈子我们都感激不尽了。”

江北说:“你们都这么客气,颜大人也是这样。其实谁没有个困难的时候,你们都不用这么介怀的,那次你们帮我们,我不是什么也没说?这次我帮颜大人,其实也是我的举手之劳罢了。好了,颜大人的房间到了。”

江北开了门,让杨沐进去。杨沐说:“谢谢您,江大哥。”江北摆摆手,锁上门自己先出去了。

“杨沐?!”颜宁再三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人。

杨沐看着眼前的人,这是他的颜宁吗?那个神采飞扬、俊秀灵气的颜宁呢?那个总是笑脸盈盈的颜宁哪儿去了?看着眼前瘦得脱型,只剩两只大眼睛的颜宁,有一股液体不由自主地往外涌出来。

颜宁看着他,想挤出一个笑脸来,然而很失败,泪水不由自主地往下滚落。杨沐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将手里的食盒放下,也不顾对面牢房的人看不看得见,伸手将颜宁揽进怀里,狠狠地抱着。他眼中的泪水再也不由控制地簌簌下落。

杨沐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在颜宁最需要自己的时候陪在他身边,让他独自承受这种恐惧、不安和孤独。“对不起,颜宁,对不起,我来晚了。”

颜宁一个人被关在牢房中,虽然身体并没有遭受皮肉之苦,但是那种未知的恐惧像黑暗中的毒蛇一样紧紧缠绕着他,那种煎熬是没有经历过的人体会不到的。没有灯,顾川柏送来的书完全没法看。他每天坐在黑暗中,等待着那束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仿佛只有看到这束光,才会觉得自己还活在这个世上。

他被关在黑暗中,身体没有了自由,思想却是自由的,他想了许许多多。想将来,将来会怎样呢?乐观一点,自己大概会被发配边疆,一辈子流离在外,悲观一点,可能就会成了他人权力争夺的殉葬品。

要是就这么死了,自己倒是什么都不知道了,可是活着的人怎么办呢?祖父和爹爹要是知道自己不在了,一定会悲恸欲绝。杨沐要是知道自己不在了,他会怎么办?他会因此而对这个世界悲观绝望吗?他还会积极乐观地活下去吗?杨沐,我想你,我想看看你。杨沐你快来吧,我需要你。每一天,颜宁都在心里呼唤。

而杨沐终于出现了,颜宁狠狠地搂住杨沐的腰,将自己的脸埋进他的腰腹里,恣意地让眼泪流淌,呜咽到抽噎。“杨沐,你怎么——怎么才来?我以为——我以为我等不到你了。”

杨沐坐下来,伸手在自己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强忍住泪水,伸手去抹颜宁脸上的泪水:“傻孩子,别哭,说什么傻话呢?什么叫等不到我?你去哪里我都会追上来,哪怕是天朝地府。我怎么会让你一个人孤身上路?”

颜宁张着朦胧的泪眼看着杨沐:“真的?我去哪里你都会追上来?”

杨沐用力点头,却将泪花甩了出来:“当然是真的,你看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颜宁抽噎着说:“可是我舍不得死,我想我们都活着,你看阳光那么温暖,天空那么蓝,喜鹊叫得多婉转,外边冰化了吧?草是不是也开始冒头了?还有你,你这么好,我一点都不舍得。”

杨沐流着泪笑着说:“那我们都好好活着,一定会没事的。你在这里这么久了,也还是没事啊,肯定过两天就能出去了。等你出去了,我陪你去城外,看化了冰的水,看枝头的新芽,看最蓝的天,晒最暖和的太阳。”

颜宁把脸埋进杨沐衣服里,擦去眼泪:“我想咱家乡了,我们不去城外吧,你带我回家去。我想看荷钱从水面上浮出来,看鸳鸯在荷叶丛里悠游,我想去清溪畔钓鱼,烧烤,你带我去你家后院那棵歪脖子柳树上抓知了。我再也不想做着劳什子官了,一点意思都没有。”

杨沐搂着颜宁,轻拍他的背:“好,咱不做这破官了,回家去,想做什么我就陪你做什么,想吃什么我就给你做什么。”

颜宁被自己憧憬的美好景象陶醉了,仿佛此刻自己已经回到家中了。

杨沐说:“来,颜宁,咱们吃饭了。”松开颜宁去开食盒。

颜宁这些日子心中郁结,食欲不振,无论梁妈做了什么好吃的,他都只能吃上几口:“我没有胃口,不想吃。”

杨沐说:“怎么能不吃呢?不然怎么有力气划船?怎么有精力去钓鱼?来看看梁妈给做了什么好吃的。看,有清蒸鲈鱼呢,还有点温。”梁妈小心地用棉絮将食盒四周塞满了,以保证送到之后还没有完全冷掉。碗筷只有一副,并没有临时给杨沐加上。

颜宁说:“可是我真的觉得一点都不饿。”

杨沐说:“那也还是要吃的,别饿坏了身子。我们一起吃吧,我喂你。”

颜宁说:“好,我们一人一口,你先吃。”

梁妈准备的饭菜份量很足,她知道颜宁吃不多少,但是总是幻想他能多吃一些,在那么个地方,又冷又黑,不吃饭怎么熬得下去呢。

杨沐举着筷子,自己一口,喂颜宁一口。杨沐一边吃,一边说些开心的事逗颜宁,不知不觉两个人吃完了所有的饭,杨沐松了口气,收拾好空碗。

“以后每天我都来给你送饭。虽然不是每次都能进来,但是我会在外头等着你吃完饭。”杨沐说。

颜宁笑笑:“没事,你不用来也可以,你还有那么多事要忙呢。”

“什么事比你还重要?”杨沐伸手拢一下颜宁松散了的头发,“有梳子吗?我给你梳个头。”

颜宁的脸红了一下,在牢房被关得太久了,他都忘记要整理容貌了。杨沐解下他的发带,拿起木梳,温柔地帮他梳理起头发。

颜宁坐在床上,闭着眼睛,泪水积满了眼窝,从眼角涌出来,沿着脸颊,静静地流淌到嘴角,咸咸的。杨沐说:“你素来爱洁,在这里真是委屈你了,等我明天来,给你带衣服来换。”

这件事大家竟然都没有想到,只是庆幸这天气不热,一段时间不洗澡,总不至于身上发臭,却没人想到要给他拿衣服来换洗。

“嗯。”颜宁轻轻地应了一声。

杨沐将颜宁拉下床,将他的衣服拉得整整齐齐的,挤出一个鼓励的笑容来:“好了,颜宁,打起精神来。咱们既来之则安之,照你说的,这么久都没有判决,肯定是不会有什么大问题,顶多就是个流放发配。只要都活着,就有希望,你去哪我就跟你去哪,不会再让你孤身一人上路的。我出去打听一下,只要有办法,就一定要救你出来。也许明天就能出去了呢。”

“嗯。”颜宁用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泪水沾上灰尘,成了一张花脸。

杨沐看得心疼,用自己的袖子沾了点喝的清水给他擦脸。“一会儿我让江大哥送点水来给你洗把脸。”

颜宁有些心动,但还是说:“算了吧,别太麻烦人家了,都是讨口饭吃,他也不容易。”

杨沐说:“那好,明天我自己带两块湿帕子来。这一碟子点心就放在这了,晚点饿了就吃了吧,牢里的饭想来你也吃不惯。不管饿不饿,都要吃了啊,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们要为以后的生活保重身体啊。”

杨沐来了,颜宁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希望就像窗口射进的那束阳光一样,光灿灿的,只要出了这道栅栏门,就可以沐浴到了。

“知道了。回去吧,江大哥来了。”颜宁余光瞄到江北已经过来催促了。

“好,我走了。别胡思乱想,很快就会没事的。”杨沐回头再三叮嘱颜宁。

颜宁靠近栅栏,目送杨沐离开。杨沐看着栅栏里的颜宁,眼泪差点又滚落下来,连忙转过头,快步离开了。

第72章 不如归去

杨沐完全顾不上铺子里的事了,他将铺子托付给钱掌柜打理,自己到处去打听情况。顾川柏告诉他,目前只能等待,太子谋逆的证据虽然确凿,但是皇帝经过最初的震怒,冷静下来,又念起太子的仁厚与孝心,所以迟迟不愿意下旨判决。

朝廷各路官员都在小心翼翼地试探皇帝的口风。几个皇子都在拼命地表现,心思沉的,指使亲信旁敲侧击,性子急躁的,已经找借口从封地回京了,以期能在太子被废黜之后上位。皇帝也将各地的藩王召集回来以商量对策。一时间,京城权贵往来如梭。

杨沐不知道皇帝到底在搞什么把戏,皇帝倒是有耐心去考验他的几个儿子,可是下面无辜的人却得跟着一起遭罪。而自己人微言轻,整件事完全没有力量去主宰。唯一能做的,就是安慰颜宁,暗暗祈盼大局能早日定下来,颜宁能够安然无事。

过了几日,杨沐听说皇帝正在新拟诏书,要重新立太子,朝中哗然。二月二十日,这一天对京城百姓来说,没有任何的与众不同,太阳照常升起,也照常落下。这天夜里,皇室掀起了轩然大波,又一次大变天在悄然中进行。

第二日,囚禁在宗人府中的太子被放了出来,包括那些因太子一案牵涉入狱的官员也纷纷得到了释放。而西北汉王与晋王被幽禁了起来,晋王拥护党也纷纷落马,连皇后都被孤立了起来。

汉王是皇帝的异母弟弟,分封在汉中,他重兵在握,掌管着西北的兵权。汉王又与晋王的母亲即现任皇后是表兄妹,去年晋王去西北视察旱情的时候,与皇叔汉王会晤,说了什么没人知道。

晋王从西北回来之后,他的拥护党就策划了太子谋反一事。汉王一直是皇帝的心腹之患,所以将计就计,策划了废黜、重立太子一事,就是为了除掉汉王,重新夺回兵权。皇帝策划整件事时,为了逼真,完全没有跟太子商量,所以太子是实打实地在宗人府坐了一个多月的牢。

太子被放出来的消息一传出,杨沐就去京兆府接颜宁。可是京兆府不放人,说是上头的释放令还没有下来,不敢私自放人。杨沐这个时候对官府的刻板和办事效率恨得牙痒痒,只好马不停蹄地找人托关系,去给颜宁批放行令。

从知道消息的上午一直跑到下午,中途找了顾川柏,又辗转找到杜尚书,又找到太子,放行令才批下来。等到颜宁走出京兆府大牢的时候,已经是晚霞满天了,颜宁被杨沐搀着,抬头看了一眼紫红色的长天,长吁了一口气:“今天的晚霞真美。”

杨沐半扶半抱着颜宁上了马车:“回去吧,以后这样的晚霞每天都能看到。”

梁妈在院门口放了一个火盆,杨沐扶着颜宁从上面跨过去,梁妈笑着说:“好了,这下所有的晦气都去掉了。我给少爷烧了一大盆水,赶紧去洗澡去。”

颜宁笑起来:“梁妈,一盆水怎么够?起码要三大盆才能冲得净我身上的污垢。”

梁妈也笑着说:“那好,你先去洗着,梁妈这就给你烧水去。”

大家都笑起来,院子里的人心情都十分轻快,这是这一个多月来头一次真正开怀的笑。

杨沐扶着颜宁进了里屋:“我来帮你搓澡吧,你一个月没洗了,需要好好搓一搓。”

尽管杨沐没有任何其他的意思,但是颜宁还是红了耳朵:“那好吧,你就帮我搓背好了。先去屏风后头,我进去了你再来。”

杨沐笑着说:“怕什么?你身上那处我没见过?小时候我们洗澡的时候,不是天天裸裎相见?”

颜宁啐了他一口:“那时候多大?现在多大?”

“嘿嘿,我当然知道你长大了,是好久没看到了。”杨沐心情好,说话也难得没有禁忌,“好了没?我来给你搓背啦。”

颜宁的脖子都红了,他缩在热水里,只留一个脑袋在水面上:“可以滚进来了,怎么说话越来越没正经了。”

杨沐一进去,就看到颜宁将自己泡在水里,连脑袋都没进去了。他心里一慌:“颜宁!你怎么了?”

颜宁伸出脑袋来:“怎么了?没什么啊。”

杨沐说:“你要洗头啊?我来帮你吧。”

说毕卷起袖子,拿来胰子,轻轻地帮颜宁洗起头发来。刚开始一点沫子都没有,流出来的都是黑色的污水。

“这可真够脏的。”杨沐感叹说。

“是啊,所以那被子我都没要了,送给对面的那个人了。对了,我头发里不会长虱子吧,这几天感觉好痒。”颜宁闭着眼睛,一个劲地泼水洗脸。

“不知道,太暗了,看不见,明天看了才能知道。有的话我就一个个帮你找出来。”杨沐揉着他的头皮说。

颜宁觉得头皮发麻:“感觉好恐怖,能捉得尽吗?”

杨沐说:“若是有了,去请教梁妈,她也许有一劳永逸的法子。”

“嗯。”颜宁应了一声。

洗了三遍,才有白色的泡沫出现。“好了,终于洗干净了。现在我给你搓背。”杨沐将颜宁的湿头发用簪子别了一下,露出他修长苍白的颈脖,一个月暗无天日的牢狱生活,让原本白皙的颜宁变得更加苍白。肩胛骨瘦得格外分明。

杨沐将双手轻轻握住颜宁的脖子,这么纤细,不堪一握,却要承受如此大的苦难,他的眼眶有点热。

颜宁疑惑的声音响起:“你不帮我搓澡,你在干吗呢?”

“我看你耳朵后面黑黑的,好大两块污垢。”杨沐故意掩饰。

颜宁撩了水去擦,杨沐按下他的手:“我来帮你洗。”说完抹上一点胰子,轻轻地擦洗颜宁的耳根。

待杨沐给颜宁搓完背,颜宁说:“好了,我自己来洗吧。”

“那好。我去厨房看梁妈的水烧好了没有,好了就给你送来。”杨沐知道颜宁害羞,也不逗他,轻轻地拉上门出去了。

洗完澡,杨沐帮颜宁擦干头发。梁妈准备了一大桌子颜宁爱吃的菜:“少爷你吃苦了,看你瘦得,以后我每天都给你做很多好吃的,把你掉了的肉养回来。”

颜宁鼻子也有点酸:“谢谢梁妈。我以后一定好好吃饭,锻炼好身体,不再让大家担心。”

梁妈笑呵呵的:“好,好,来吃菜。”

大家都纷纷给颜宁夹菜,饭碗里很快便堆成了小山。杨沐笑:“好了,大家都吃饭吧,别夹了,让他自己夹,他这是在自己家里呢。”

吃完饭,杨沐拉着颜宁在院子里转圈儿遛食。“这几天你先不去衙门吧,先休息几天。”

“嗯。不来叫我我就不去了,正好趁这个机会辞了官得了。”颜宁眯着眼对杨沐笑。

杨沐摸了摸颜宁的脑袋:“也好,你这官当得,我小心肝都吓停跳好几回了。现在我养得起你了,咱们回家乡去。我挑水来你浇菜。”

颜宁嘻嘻笑:“好,我们回去种田去。”

天色已经全黑了,二月的风有点春风的感觉,但还是那么冰凉。杨沐抓住颜宁的手,并肩一起看乌蓝的天,天空中繁星点点,星河如练。

颜宁仰着头说:“原来自由的感觉这么好,以前从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现在看什么都那么美好,真是只有失去过才会懂得珍惜。”

杨沐搂住他的腰,说:“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失去自由了。风大,进去吧,该睡觉了。”

颜宁果然在家里歇下来,也不去衙门报到,镇日里要么在家看书晒太阳,要么就跟着杨沐一起去铺子里看看。杨沐也常常抽了空,驾着马车带颜宁去京郊踏青。

二月底,京城还无青可踏,但到底是春天了,仔细观察一下,还是可以觅到许多春天的痕迹,比如哗哗有声的溪流,枯黄的草根处隐隐透出的绿意,枝条上冒着的青褐色芽苞…这种生命的萌动,让热爱生命的人们欣喜和感动。

杨沐将马车停在水边,两人坐在马车的车辕上,颜宁将头斜靠在杨沐肩上,晃悠着两条腿:“这个时候,我们江南的春天早就到了吧,不会来得这么慢,隐藏得这么深。”

杨沐蹭一蹭颜宁的脑袋:“你有几年没在家过春天了吧。”

“嗯,”颜宁伸出右手,张开五个手指头:“这是第五个年头了。”

杨沐执起颜宁的手,细细地摩挲,颜宁的手指修长白皙,只有中指指节处有一层薄薄的茧,那是长期握毛笔留下的。这样的颜宁,活在自然当中,那就跟山水一样灵秀,活在朝不保夕的官场上,那就是活生生的折杀。

“颜宁,这官咱们不做了吧。回去就写辞呈去,比起那些什么功业抱负理想,我更希望你活得轻松快乐。”杨沐捏着颜宁的手说。

“嗯?”颜宁迷糊了一下,然后清醒过来,“真要辞官啊?不做官我倒是巴不得,可是我总要找点事做吧。”

“你还怕没事做么?读书、写字、作画,喜欢的话去私塾教书,我有空了陪你去五湖四海游历。这些,一辈子都不够你去做的。”杨沐数给颜宁听。

颜宁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是啊,那么多事,都是自己喜欢的,想想就觉得开心。“好,那我回去递辞呈吧。”

第73章 辞官难

杨沐赶着马车回到家,只见丁山在门口等着。一见他们回来了,就赶紧迎上来:“少爷,你们可算回来了。”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杨沐拉住马缰绳,停下马车。

“那位洪公子来了,正在厅里等着呢。”丁山接过马鞭,“你们快去看看吧。”

颜宁和杨沐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起进院子。进了大门,只见洪远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旁边站着他的亲随。洪远见他们进来,笑盈盈地迎出来。

颜宁撩起衣服下摆,径直跪下去:“下官叩见太子殿下。”

杨沐一见这架势,知道颜宁要与洪远把话说开,于是也跟着跪下去。“草民见过太子殿下。”

洪远吓了一跳,赶忙过来拉起他们:“静之跟泽益这是作甚?快起来,快起来。”

颜宁不做声,太子叹了一口气,面色说不出的无奈:“唉,看来你们都知道了,这事我本也无意瞒你。我从小到大,除了我的长辈,身边全是下属和下人,人人都忌惮我的身份,从来没人敢跟我平起平坐,也从来没人敢有一说一,所以连个知心的朋友都没有。好不容易交了你们几个朋友,却还无端连累你们,害静之在大牢中吃了一个月的苦。我这次来,是诚心来赔礼道歉的。”

颜宁知道这事其实跟太子也没多大关系,而自己的确被无辜牵连了。想了想,便说:“多谢殿下厚爱,其实这事也不怪殿下,我自己平时也没太在意,让有心人抓了把柄。”

太子说:“好了,这事就算过去了。你们都坐吧,别拘谨,还像从前一样,把我当洪远就好了。”

颜宁说:“这怎么敢当,殿下。”

太子知道,以前那种无拘无束的相处模式是再也回不去了,不由得神色黯然。

杨沐看见太子似乎遭受了打击,便拉了一下颜宁的袖子。“承蒙殿下厚爱,在我们这里,您还是以前的洪大哥,在外头,您就是太子殿下,您说好吗?”

太子终于露出笑脸:“泽益说的这话我爱听,我一直就把你们当朋友,你们再要学他们一样,对我毕恭毕敬,我可真要憋死了。”

“那颜宁你陪殿下说说话,我去做饭。”杨沐现在只要自己有时间,就一定会亲手给颜宁做饭,希望能尽快将颜宁的身体养回来。那一个月的牢狱生活,颜宁的胃给饿出毛病来了,稍不注意就要胃疼,顾川柏说这要好好养护才行。

吃过晚饭,洪远就回去了。颜宁也没有跟他提要辞官的事,他觉得这事只要报备他的上司就好了,应该轮不到太子来过问。只是颜宁忘了,他的擢拔都是由太子特别关照的,更何况是辞官呢。

第二日,颜宁的上司就来通知他回去上衙了。颜宁也不拿乔,马上就去翰林院报到,然而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写辞呈。理由就是自己身体不适,祖父年迈体衰,要辞官回去尽孝。

颜宁的上司一见到辞呈,吓了一大跳,连忙找他去谈话。和颜悦色地说,为什么要辞官啊?这翰林院的事务也并不繁重,你之前一直都做得很出色。不要因为蒙受了一次冤,就对朝廷悲观失望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其实反过来想,这也是对你的考验啊…

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不愧是做上司的,特别会攻心,一席话说得颜宁觉得自己还真没有辞官的理由。他出了上司的门,冷静下来一想,不对啊,怎么被那老头儿牵着鼻子走了,我要辞官,是因为我不喜欢做官,不喜欢这京城的气候,不喜欢那些暗藏在平静表面上的各种暗流。

于是回头又写了一封辞呈上去,这回言辞更加恳切,把自己所能想到的理由全都罗列上去了。上司只好又交给自己的上司,上司的上司也是个老头儿,老头儿也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次颜宁打定主意了,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老头儿见说不动,只好摆手让他退下。

第二天,太子就来翰林院见颜宁了,自然是因为收到了他的辞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