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宫制,后妃不能和外男共座,海棠和沉寒在偏殿用餐,内殿里只有萧羌和萧逐二人。

  沉寒其实是不怎么讲究吃的人,她宫里没设小厨房,都是份例菜色。萧逐丁点荤腥不沾倒也罢了,偏偏萧羌对吃食是极挑剔的,整个宫里还肯略夸几句的,就是方贵妃和太后宫里的私厨。现在这样,他就只能捡着几样看着还成的菜来吃。萧羌正夹了一筷子燕窝炖鸭子没什么胃口地研究着,忽然有内侍来报,呈上了从大臣处理公务的保舜殿那里传来的奏折。

  萧羌放下筷子,打开奏折略扫了一眼,一勾唇,露出三分冷笑。他把奏折轻巧地往旁边一掷,对萧逐道:“齐州来的。”

  萧逐放下筷子,过了片刻,才慢慢地道:“……三哥的奏折吗?”

  “是啊,是三王叔的上表,说他体弱多病即将离世,需要世子回去送终。”萧羌凝神看了自己的叔叔一会儿,破颜一笑,“三王叔从我登基开始就一直在说即将入土,现在也快十年了吧,他老人家前不久还拖着残病之躯纳了第三十九房小妾。以这个来推断,我觉得三王叔应该至少还有三十年福好享。”

  这番话说得刻薄入骨,萧逐没有任何反应。而萧羌说完这一句,脸上笑容忽然全部敛去,白衣帝王的面孔上显出一种近于狠毒的神情。

  他一字一句道:“我已经放过他七年了。”

  先帝一共兄弟十一人,长大成人的一共五个。行三的闵王出镇齐州,他与萧羌的父亲一母同胞,同是皇后所生,于亲王之中格外尊贵。

  先帝多病仁弱,在位数年,无力压制藩王。其中闵王与行二的吴王骄纵跋扈,都有不臣之心。到了最后,先帝病危之时,荣阳引兵来犯,吴王按兵不动,坐视萧逐苦战,连自己那点狼子野心都不掩饰了。

  当时荣阳引兵,长昭等一干列强虎视眈眈,亏得太后当机立断,假意允了吴王登基,将萧羌送去给吴王当人质,才换得他一时疏忽。后来,全赖战胜荣阳的萧逐日夜不停回转奇袭,救出萧羌,转灭吴王,经此一役,宗亲慑服,才有了现在的局面。

  ——那是萧羌一生中最为惊心动魄的日子。

  他身为太子,却给自己的叔叔做人质,随时可能会死,直到萧逐救了他。萧羌看着对面沉默的叔叔,他忽然起身,走到萧逐身前,萧逐抬眼看他,他小心翼翼地取下了萧逐左半张面上覆着的那半张面具。

  “……”萧逐无言,亦不动,任比自己年长三岁的侄子取下面具,让整张面孔暴露在空气之中。

  萧逐有一张生得极好的面孔。

  他生就天人之姿,昔日宫中名花盛放,他奉驾游赏,那样十三四岁的少年姿态,让豆蔻年华的宫伎轻拍牙板,唱道“王伫倾城旁,宁不知萧郎观花,花观萧郎”。

  而现在,萧羌眼中映出的却是一张狰狞面孔。

  右半张面孔依然是绝代风华,而左边,从额心到左眼下方,却是一大片深红斑驳的、极可怕的伤疤。

  那是为了萧羌留下的伤痕。

  萧羌永远都记得那天的事情。

  那是他被送到吴王那里做人质的第十七天。

  他听到比自己年长的堂哥得意扬扬地对他说,等自己父亲登基,好歹也会封他一个王爷。

  看到自己的叔叔志得意满地期待着他父亲的死,他睡不着,就这么枯躺在床上,听外间里自己带来的宫人侍从小声抱怨自己怎么如此命运不济,听他们小声地诵经。

  他本应是这国家的统治者。

  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还随时有可能被杀。

  他命令自己镇静,却越发绝望起来。

  然后,萧逐来了。

  那时的萧逐才十六岁,他刚刚战胜荣阳,马不下鞍,人不卸甲,便潜入吴王的封地,带来了喜讯与噩耗。

  他的父亲驾崩了,而他要和萧逐一起逃回京城,去继承那个属于他的皇位。

  萧逐就这么带着他逃了出来,沿路死士接应,在逃回萧逐的封地,到达齐州与永州的交界处,当萧逐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他们居住的那个客栈起了大火。

  大火之中有甲衣人悍然提刀行凶,那并不是吴王的追兵,而是打算坐收渔翁之利的闵王的手下。在这种局势之下,他悄然派兵追杀,就是希望将萧逐和萧羌一并除掉。萧羌一死,吴王反心确凿,要继承帝位的,只能是与先帝一母同胞的自己——闵王打的就是这样的如意算盘。

  萧羌是被萧逐紧紧用浸湿了的布巾掩住口鼻,背出火场的。

  他记得那时四周全是火。

  金色的、红色的、蓝色的,各色的火轰然燃烧,他像是被裹进了什么巨大怪物的胃里,意识恍惚,每次呼吸都像是把潮湿的火咽到肺里。

  他眼前渐渐发黑,那些火也渐渐失去了颜色,他感觉漆黑的火烧了上来,他想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看到一根燃烧的木梁倒下来,他想提醒萧逐,却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他最后感觉到的,就是某些本该灼热,却在火场的温度下变得冰凉的液体,溅上了他的面孔。

  他后来才知道,那是萧逐的血。

  萧逐就此被火灼伤了面孔。

  当萧羌醒来,看到坐在他榻前照看他的少年依旧红衣,面孔上却包着绷带的时候,他第一次在懂事之后失声哭了出来。

  萧逐为了他一身烧伤,毁了面容,却将他照顾得毫发无伤。

  现在,他凝视着那张面孔上因自己而留下的伤痕,白衣帝王慢慢地将那张牙白的面具重新给萧逐戴上,他退回去,沉默了一会儿,便重又言笑晏晏,一字一句,把自己刚才的话重新重复了一遍:“阿逐,我已经放过他七年了。”

  “他想要我放过他的世子,但是他当年有没有想过放过我?”

  这句落下,萧逐沉默,而萧羌也不再说话,就在内殿气氛沉闷的时候,有内侍进来禀报,说方贵妃那边送了菜肴过来。

  萧羌顿了顿,道:“呈上来吧。”

  宫人进呈食盒中全是夏日当季的清淡素食,叶绿葱黄,十分赏心悦目,让人看了就食指大动。

  方贵妃这次送来的膳食,人人有份,她进给萧羌的是一碗冰荷叶莲子羹,进给萧逐的是湿蒸咸官藕,送给海棠的是莲叶薄汤,进给沉寒的是一道清心明目去肝火的菊花蓉。

  海棠看到送到自己面前的精致菜肴,在流口水的同时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一层珠帘之隔的内殿。

  或许说不定是她多心了?为什么她觉得每道菜都意有所指,方贵妃在指桑骂槐呢。

  萧羌的怜子,萧逐的管闲事,自己的薄怜,沉寒的菊花蓉尤其明显,她这不是指着盲人骂瞎子吗?

  不过既然她都能猜得出来,那么……她又偷眼看了看内殿和旁边的沉寒——他们也一样看得出来吧?

  里面的情况她看不清楚,却能看见身旁的沉寒小口小口地吃着食物,一张小脸很是严肃,估计就算看出来了也当不知道。

  汤非常美味,海棠不舍得一口吃完,又吃了一小口,羡慕的眼神又飘向了珠帘另一侧,心想不知道萧羌那碗有多好吃呢。

  想都知道,她们三个人的份里只可能加泻药的料,但是萧羌的那碗一定特别好……

  她嫉妒得想揪头发了!

  大概是她朝里看的次数多了,连吃了两小碗粥的萧羌忽然笑了起来,提着食盒走了出来。

  萧羌伸手制止她们行礼,把食盒放到两人面前,盒子里端端正正放着的一碗冰荷叶莲子羹,异常清香撩人,就仿佛摘了成千上万朵新鲜荷花一起放进去了一般清新。

  海棠眼巴巴地看了看他,又眼巴巴地看了看碗。

  萧羌笑得越发多情,索性弯身俯首在她耳边低语,温热气息吹动她的发梢:“笑儿,你想吃吧?那朕怎舍得不让你满意?”

  萧羌是坏人!海棠在心里高呼,这分明就是想要她好看,不然他为什么不管沉寒,只送一碗给她?估计也就沉寒心思单纯不会嫉妒,这要换了旁的妃子,这梁子就结下了。

  海棠心里对萧羌连骂带吼,面子上却还是很兴奋地伸出了手——腹诽和吃是不冲突的。

  看她捧粥,萧羌忽然伸手,在她腕上握了一握,海棠还没反应过来,那双手就行云流水一般从她腕上滑了上去。

  上臂、肩膀、下颌、嘴唇,最后,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指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弹。那一瞬间,萧羌眼底尽是春水一般的温柔,便连海棠都微微一怔。

  他的声音也如春水醉人,只那样缱绻地说了一声:“好。”

  被这样尊贵俊秀的男人如此多情温柔地看着,即便不爱他不喜欢他的人恐怕都会心里一动,希望他就这样看下去的吧。何况是那些喜欢他的人呢?

  海棠不由得为后宫里那些痴心佳丽长长叹息。

  她刚举筷要吃,忽然发现桌子抖动了下,她不自觉地一抬头,看到萧羌面色苍白,手指抓住桌沿,身子发抖,淡色唇边有鲜血渗了出来。

  她还来不及动作,萧羌身体一侧,向她倒来!

  她脑海里第一反应就是不会吧,他怎么又倒了!

  海棠一把抓住椅背,她做好了皇上砸自己身上这个悲惨的准备,却只觉得身边清风一掠,有如火红衣拂过她的身边。

  那个散发白衣的帝王就落入了红衣青年怀中。

  鲜艳的朱红色液体顺着唇线蜿蜒而下,滑过雪白的面孔,染上萧羌的白衣,犹如雪地里的梅花一般绝烈。

  海棠一惊,就觉得自己像被什么当头砸了一记一样,她脸上一热,竟然有暖暖的液体流了出来。

  她顺手一抹,突然觉得有点不对。

  为什么……她也开始流血了?

  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海棠眼前骤然一黑,一切声音画面迅速退去!

  她觉得自己似乎是带翻了什么,异常清雅的荷香散发了出来。她最后残存的印象,就是一片扬起的红色衣裾,和揽在自己腰上的一只有力手臂。

  她听到似乎有个好听的男声唤了她一声“笑儿”,那声音清冷,语气惶急。

  然后,她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脑海里最后的意念是,羹就算翻了也能留点底儿吧……

  在萧羌倒下的一瞬间,萧逐足尖一点,人已掠了出去!

  他在扶住萧羌脊背的瞬间,一指疾点他心俞穴,感觉到萧羌体内气息混乱,他心下一凛,指走肺俞、肾俞几穴,最后改点为拍,醇和内劲慢慢渗入,护住萧羌心脉不损。

  几乎就在同时,海棠也身子一晃,口鼻流血,萧逐一声“笑儿”脱口而出,他立即揽了她腰肢,掌抵心俞,海棠内里气息紊乱,赫然也是中了毒!

  进奉的食物里有毒!电光石火一瞬,萧逐心念急转,听到耳边沉寒低呼一声,他已来不及察看,只起足一踢,海棠身下椅子飞出,堪堪一架,抵住沉寒向后仰倒的椅背,将将把她稳住!

  这一切都发生在顷刻之间,听到里面声音不对,在外间伺候的何善抢步进来,看到眼前情况,几个跟过来的宫女内侍立刻乱了起来。何善不愧于宫中沉浮数十年,他吼了一声“宣御医”,自己疾步抢前,去查看萧羌的状况。

  在这等慌乱局面下,萧逐忽然极敏锐地察觉到有一丝诡异,他一抬眼,恰好看到一名跟着何善靠近萧羌的宫女纤细掌内精光一闪——

  刺客!

  瞬间红衣翻飞,鲜红如血的广袖刹那弥漫开来,何善只觉得眼前一花,随着红衣拂过,他耳边帽穗被生生割断,如遭刀削。

  广袖翩飞如若流云,在卷上宫女手中白刃的刹那将匕首断为两截!宫女被倒卷而出,执刀的手腕不自然地扭曲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在宫女摔出的同时,萧逐厉喝一声:“何善!”

  何善转身扑向宫女,那宫女面上却露出诡异一笑,腮边一动,唇间立时渗出一丝漆黑血液,人竟然已经死了。

  所幸帝王行止都有御医随侍,御医立刻冲了进来,萧逐轻轻一推,萧羌和海棠落到旁边软榻之上,剩下沉寒,萧逐一掌拍在她头顶百会穴上,已经昏迷的沉寒四肢一颤,吐出一大口黑血。

  根据掌下传来的内息波动,萧逐知道沉寒已无大碍了,他才松手,让内侍宫女把沉寒也抱去给御医治疗。

  这毒明显是下在方贵妃送来的食物里的,四个人中只有他没吃,所以没中毒,萧羌吃得最多,中毒最深,至于另外两个吃得都少,中毒也浅。

  他稍微调息了一下自己体内真气,就唤来一个御医询问状况。

  御医回答道:“陛下现在问题不大,没有生命之虞,至于他们所中的毒,名为‘转轮王’,其中最主要的几味药物都产自齐州。”

  听到齐州两个字,萧逐一怔,他随即无声点头,慢慢垂下眼,一双漆黑的眼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熄灭了。

  他很清楚,一些他极力避免的事情,在刚才那一瞬成了定局。

  他不再说话,就守在外间,周围宫女、内侍、御医等等,纷沓来去,他只坐在那里,不言不动,宛若一座红衣的神像。

  他看向自己的手。

  那是一双异常好看的白皙修长的手,任何人看来,只怕都会艳羡,他就这么看着,然后慢慢蜷起来,紧紧握住。

  他闭上眼睛,周身寂静,宛若老僧入定,也宛若死去。

  萧羌知道,自己正在做梦。

  梦里的景色非常混乱,那是他记忆的碎片彼此交叠而呈现出的诡异景象。

  梦里有参天的树,树下的小径铺满大朵大朵的白花,像是被折断翅膀死掉的白鸟。

  有人在高歌,声音凄厉一如女鬼。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反反复复吟唱的这十个字,宛如诅咒,徘徊不去。

  然后一道雪白的人影鬼魅一般飘近,慢慢地……慢慢地……抬头……

  他猛地睁开眼,眼前陡然一亮,跳动的烛火闪了一下,他模模糊糊看到面前有几个人影闪动,有人喊了句什么,他却还来不及听清,眼前又是一黑,耳边的声音也仿佛隔了厚厚的水墙一样,他只能分辨出来几个波纹。

  意识渐渐回来,昏迷前的一切都倒回到了他的脑海之中,他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回想着,片刻之后,他觉得闭着的眼睛能感觉到光线了,才慢慢睁开眼睛,干涸的嘴唇轻轻念了一声:“……刺眼……”

  太后正坐在他床边,听得爱子这一声,甚至来不及吩咐内侍,立刻自己挽着袖子罩上了蜡烛,一双手满头满脸地摩挲着他依然苍白无色的面庞,触碰着他发乌的眼角。饶是太后这样久经风浪的人,泪水也不受控制地滴了下来。

  “……母后……”萧羌看着自己的母亲,伸手想替她擦去眼泪,手腕抬到一半却支撑不住,重重地砸了下去,太后急忙扶住他,小心地将他的手臂掖回被子里,眼泪却掉得更急了。

  萧羌看着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母亲,虚弱地喘了几口气,求救一样地看向身边的杨太妃,却发现太妃也哭得眼睛肿了,他无法可想,才挣出来一个字:“娘……”

  小时候他犯了错,只要他爬到太后膝上,圈住她的脖子,娇滴滴叫一声娘,天大的过错也就没了。

  现在他唤了这一声,太后完全受不了了,她背过身去,终于呜咽出声。

  杨太妃想劝,可看到自己从小当亲儿子带大的萧羌奄奄一息的样子,哪里还劝得出来,只拿锦帕捂住嘴和太后一块哭去。

  萧羌要是还有力气,一定会翻翻白眼。

  他喉间干渴异常,可房内的两个女人都背对着他,萧羌只想说一句:我还没死呢……好歹管管我好不好……

  他很想这么说,却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

  两个女人哭了好一会儿,最后是何善实在看不下去了,小心翼翼凑过去,扶着萧羌给他喂了一小盅蜜水。

  萧羌疲惫得说不了话,喝完只恹恹地抬眼看了看,何善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低声道:“沉皇贵妃和杜美人安然无恙,现在就在偏殿,刚才太后与太妃才去看过。”

  萧羌又喝了一盅蜜水,终于有了些力气,虚声道:“方……”

  他没力气说完,何善低声道:“方贵妃正跪在腾凰殿外请罪……”

  “她已不是方贵妃了。”还没等萧羌说话,太后的声音插了进来,太后回转身来,面上虽然还泪光莹润,眼神却已恢复清明。

  杨太妃还拿帕子抹着眼泪,听到这话赶紧抹了抹红肿的眼睛,低声说道:“太后,我觉得这下毒的事情方氏做不出来。”

  太后却冷笑一声:“我知道她做不出来,她做得出来的话,我还容她在宫门前跪着?”

  太妃碰了个钉子,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太后爱怜地看了一眼儿子,才长叹一般开口:“刚才我已经派人查验出来了,下毒的是负责送膳的宫女,她谋刺未成,已然自尽了,这事应该不是方氏主使的,但是为何这谋刺的人就能混到她的宫里去?”

  说到这里,她一脸怅然,又是长长一叹。

  最开始,她把方贵妃送到儿子身边的时候,不是没想过要扶立自己的侄女做皇后,但是方氏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实在不是母仪天下的材料,连她这个做姑姑的都说不出她的好来。

  但是,毕竟是自己的侄女吧……

  她神色黯淡,唤来了宫女,传旨降方贵妃为正三品的婕妤,立刻迁出飘音殿,移居到后宫偏殿。

  她又和萧羌说了会儿话,才带着杨太妃离开,外面的萧逐也辞了出去,整个偌大的正殿就只剩了萧羌和侍奉的何善。

  靠在枕上闭目养神了好一会儿,萧羌唤来何善:“……朕盛给杜美人的那碗粥是不是打翻了?”

  何善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据实答道:“是的。”

  萧羌点点头,道:“那有没有人验过那碗荷叶羹?”

  “没有,已经清理过了。”

  萧羌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丝轻笑,他点头道:“把朕的衣服拿来。”

  何善虽有疑惑,却也赶紧抱来衣服,萧羌自己一阵翻检,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极其小巧,半透明的荷叶状翡翠小瓶,里面似乎还剩了小半瓶液体,兀自晃荡。

  何善看了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捧着衣服的手都禁不住微微颤抖着。

  那是“荷带衣”,传说中的密毒。

  荷带之毒,醉生梦死。

  此毒味道甜美,中毒之后无迹可寻,无药可解,一年之内中毒者会毫无预兆地在梦中离世,是最防不胜防的毒药。

  “你抖什么?”萧羌说了这一句,微微咳嗽了几句,疲惫地靠在了床上,眼睛慢慢闭合,何善却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他已经明白了一切,萧羌端去赐给杜笑儿的那碗羹里除了刺客下的“转轮王”,还被萧羌掺入了“荷带衣”。

  他只觉得头皮发麻,萧羌却没兴趣再理他,只淡淡呢喃:“笑儿,笑儿,你怎么就恁地好运气,这都被你逃过了呢……”

  那声音温柔动听,犹如情话,何善却只觉得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