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羌最后是在海棠怀里睡着的。

  他是真的累了,萧远出事以来,他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一闭眼就是自己的儿子。之前他全靠强撑,现在整个人再也支持不住,抱住海棠,闻着她衣襟里散发出来的气息,慢慢睡去。

  车马行进,萧羌伏在海棠膝盖上已经睡得沉了,海棠拽了车里的软毯盖在他身上,她吸了吸鼻子,把萧羌的脸掩好,把车窗掀开一条缝,向后看去,只见身后云林江白浪翻飞,在阳光下粲然生辉。

  这里是云林江畔萧然渡。

  德熙三年,萧逐在这里和昔日恩师赵亭决战,双方在此牺牲了将近十万无辜的生命,终于换来长昭和大越今日的和平。无数枯骨,也成就了萧逐东陆一代名将的威名。

  德熙七年,也是在这里,一个叫杜笑儿的女子,带着自己父亲的灵柩上京,那个叫萧逐的男人望断天涯,追赶不及。

  现在她又到了这里,心中不禁有了一种一切回到原点的奇妙感觉。感觉到身下车轮颠簸,海棠抓紧了扶手,再回头看去,那道大江已被甩在身后。拐过一个弯,连江水都看不到了。

  云林江上这十多天的惊心动魄都被甩在了身后,她却很清楚,回到顺京,等着她的,只怕又是一场生死莫测的厮杀。

  后宫争斗、杜笑儿身上的秘密、她身上的毒,哪一样都够要了她十条命去。

  然后,还有萧羌。

  不喜欢他的时候,怎么都好,可现在呢,她喜欢他,她该怎么办?

  她不知道萧羌喜不喜欢她,她猜不透,不想猜也不敢猜。可再一想,萧羌喜欢了她又能怎么样呢?

  一想到这里,海棠觉得心中一刺,她用力摇头,让自己别想下去,她告诉自己,别期望太多,别想太多,日子就这样,只要自己不死,就得过下去。

  三月十九晚上到了驿站,整整一天,萧羌除了中午吃了顿饭,一路就在她膝盖上睡着,等到了驿站,海棠已经一瘸一拐不会走路了。

  萧羌下车的时候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春风姿态,好一个风度翩翩的帝王,看到海棠这样子,他当仁不让,俯身就要抱起海棠,可海棠面无表情地戳了戳他的肋骨:“陛下,小心再断一次。”

  皇帝陛下僵了僵,然后若无其事地起身,拍掌,唤来史飘零,青衫女子简简单单就把海棠扛进驿站。

  稍微在房间里梳妆修整了一下,晚餐时分,萧羌那边内侍过来,请她一起去和皇帝用膳。她一进萧羌居住的房间的门,就看见一张餐桌前,已经有了两个人在等她。

  坐在下首的是史飘零,她已脱掉了天枢的青色长衫,换了一身红色深衣,面颊上点了钿子,头上绾了个惊鸿髻,簪子是黑玳瑁的,在烛光下熠熠生辉,越发衬得她发色乌黑,眼若秋水。上首的是萧羌,他也换过了衣服,金冠淡衣,分外飘逸出尘。

  偌大房子里,除了他们三人,连侍膳的宫人都没有一个。

  萧羌旁边是她的位置,想想史飘零的身份,目前这个状态让海棠不由得想起鸿门宴三个字。

  她规规矩矩坐在萧羌身边,偷眼看去,萧羌若无其事地喝着茶,史飘零一脸柔弱纤细,比她还规矩,她心里就越发忐忑起来。

  等她坐定,萧羌看向史飘零,道:“卿给婕妤看看。”

  史飘零乖巧应了一声,便起身到海棠面前,更乖巧地给她行了个礼,柔声道:“姐姐且开一下口。”

  史姑娘你这么纤弱我不太适应啊……海棠心里对史飘零这从冷酷狂霸拽无缝对接软糯嗲甜乖的实力感叹了一下,她偷偷瞟了一眼萧羌,男人举起杯子对她点点头,道:“史美人精通毒术,朕让她给卿看看。”

  海棠乖乖张嘴,一片银签压了她舌根,她只觉得舌上一疼,史飘零变戏法一样,手里多出了一根沾了海棠舌血,也不知道什么材质的漆黑的针。她仔细观察片刻,把乌针收好,袅袅婷婷地向萧羌和海棠行了一礼,说了一大段文采斐然,辞藻华丽的话,不过中心思想很明确,大概就是海棠体内的毒再发作两次,她就玩完了。

  对这个结论海棠其实是有心理准备的,她心里虽沮丧,但过一会儿就好了,可是……舌头可真疼啊!

  看着海棠捂着腮帮子一副眼泪汪汪的样子,萧羌就觉得好笑,他端了一碗粥给她,要她放凉了慢慢喝。他小声嘱咐了几句,看她疼得要哭出来的样子,干脆也不废话了,直接拿起勺子,一口接一口地喂她。

  海棠委屈地看萧羌一眼,小口小口地慢慢吃着粥,样子仿佛一只小猫,正对不小心踩了她尾巴的主人撒娇一般。

  好不容易喝完粥,她看看萧羌,小声说她可以问问史飘零吗,萧羌颔首,她就问史飘零,她身上这毒到底叫什么?

  问的时候,她没有察觉到萧羌的手一僵,史飘零说,她身上中的毒叫“荷带衣”,海棠点点头,问:“……它无药可解吗?”

  “妾身惶恐,但……”史飘零柔弱地轻轻掩袖,轻声道,“无药可解。”

  对于这个答案,海棠消化了一会儿,她想了想,又问道:“那什么时候会发作?”

  史飘零先不答,只是说道:“赵元帅应该给了姐姐一瓶‘少司命’吧?”

  海棠点头,她想,你可真会装,明明你也给了我一瓶。

  史飘零便说,一颗“少司命”可以保住海棠半月性命,但是也只是拖延而已,最好的情况,是一年后发作一次,第二次发作在第一次发作的半年之后。

  那就等于,她还有一年半的命。

  “飘零!”海棠还没说话,萧羌低声喝了一句,史飘零立刻噤声,低头不再说话。

  怎么史飘零也是在帮她,海棠道了谢,忍着舌头疼硬是吃饱了,便起身告退,在这过程中,萧羌一句话都没说,等她走了,他才看向史飘零。

  她知道什么?

  萧羌心底有这样模模糊糊的想法,但是他最终什么都没说。

  三月二十四,车驾终于到了炳城春狩行宫,史飘零和海棠作为后宫妃子,被安排在了行宫之中专供妃嫔起居的南宫。

  因为中途得了萧羌的消息,太后担心儿子,半路折返,车驾也停在炳城行宫,沉寒比他们早一天到,也在这里。

  海棠她们被太后特意嘱咐不必去请安,好好休息。她自然乐得轻松,就等吃完晚饭去看沉寒,和她好好说说话。

  萧羌按照礼制住在中宫,确定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他第一件事就是去太后那里。

  庄明太后看到儿子风尘仆仆地走进来,眼里闪过深深的爱怜,她没有急于开口,看着儿子跪下问安,只淡淡应了一声,她的手指扣住杯子,小小地啄了一口,滚烫的热茶一路滑下嗓子,烫到心里,身上一片暖呼呼的。好不容易,她压住哽咽,才开口和儿子说了一些这一路上的事情。

  萧羌坐到太后对面,含笑把事情轻描淡写地说了,太后紧紧盯着他,爱怜地拂起他额上一缕发丝,仔细看他的脸,一腔慈爱只化成淡淡一句:“你瘦了。”

  萧羌像个小孩子一样有些撒娇地把脸贴在了母亲的手掌上,一双春风桃花的眼睛微微眯起:“母后也瘦了。”

  “还不都是你折腾的。”太后失笑,说了一句,眼神却远远望出去,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那被岁月淬炼过的美丽面庞,一旦失去了笑意,立刻就会显现出一种近于杀伐的冷酷肃杀。

  从小到大,萧羌看过无数次母亲这个表情,每一次随之而来的,都是一场腥风血雨。

  于是,他也收敛了神色,慢慢坐直身子。

  太后却又不着急立刻说话了,她拿过一边的银茶匙,慢慢拨着茶盏里的浮沫,半晌,她轻飘飘地说了一句:“羌儿,远儿那孩子,算了吧。”

  这几个字听起来平淡无奇,但是放在太后和皇帝的对话上,意义就显得非常重大了。

  萧羌何等聪明,母亲这句话说出来,他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太后的意思很简单,萧远就是枚弃子,她不要了,他也不用管了。

  他的薄唇一下抿起,握着茶盏的手有些颤抖。他没说话,太后也没看他脸色,只是轻轻叹气,继续说道:“远儿那孩子的事情,我多少也知道一些,他……是不是废了?”

  萧羌的眉梢不易被人察觉地一挑,一张本来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此刻越发苍白,在茶水烟气里,竟然有了种会随时会湮灭的感觉。他依旧没说话,只是抿了抿嘴唇,点点头。

  “羌儿,大越不需要一个残疾的皇帝。”

  萧羌还是点点头。

  太后微微拧起描画精致的眉,抬眼扫了他一下,加重了语气:“羌儿,远儿是个累赘,日后行事,不必管他。”

  “……母后,若今日是我,被挖去髌骨,砍掉拇指,母后你会不会说,‘日后行事,不必管他’?”萧羌轻轻地问,语气平和。

  太后愣了一下,她立刻柔声道:“……羌儿,你还年轻,你还会有别的孩子。”

  “……不管我有多少个孩子,远儿还是我的儿子,他不会因为他有弟弟妹妹了,就不再是我的儿子。”萧羌轻轻摇头,他的声音极轻极轻,“……母后,我已经抛弃远儿一次了,我不会再抛弃他第二次。”

  他看着自己的母亲,声音更轻:“更何况,母后,我再也不会有其他孩子了。我不打算再生其他孩子,我只要远儿一个儿子。”

  “羌儿……”太后的声音也更柔和了,那语调轻柔,就像他极小的时候,梦魇了,她把他搂在怀里安慰一般温柔,然而她吐出来的话却残酷而锋利,“羌儿,一个站不起来的孩子,要如何继承大越皇位?”

  萧羌慢慢地说:“我能做到的,远儿就能做到,母后,他才十二岁,他被他的父亲以国家的名义舍弃了。”

  “皇帝……这不是你的错。”

  萧羌脸上浮起了苦涩的微笑,他用一双漆黑的眼定定地看着母亲:“……那就是他父亲的错。母后,我说过了,我不会抛弃他第二次。”

  空气静默了一瞬,随即,太后一掌击在桌上,怒喝一声:“萧羌!”

  萧羌却不被母亲的震怒所摄,他凝视着自己的母亲,慢慢跪倒。

  “母后,我没有在说胡话,我不打算再生其他的孩子了,母后我求您想想,远儿他只有十二岁,他被父亲抛弃了,在白玉京当人质,他没有髌骨,被砍掉拇指,然后在这时候,他的父亲生下了别的子嗣,立了别的孩子做太子,他会怎么想?日后他的兄弟继承大统,远儿要怎么面对这本该为他所有,沾了他的鲜血才换得平安的天下?母后,换了是我,您会不会这么做?您会不会心疼我?”

  太后一时语塞,她又心疼又无奈又恼怒地看着面前跪在地上的儿子,她想说会,但是看着面前的清雅青年,嗓子眼里忽然就像堵了一团破烂的棉絮,再说不出话来。

  “母后,你舍不得儿臣,儿臣一样舍不得自己的孩子。”

  “母后,我从来没有对您说过,当年父皇驾崩的时候,母后为了争取时间,把儿臣送去吴王那里做人质,假意要立吴王为帝,那时候,我特别害怕。”他凝视着自己的母亲,“我怕您真的不要我了,我会死在那里,兴许连尸体都留不下,那儿又这么远,魂魄回不了家,我就这么飘着,变成孤魂野鬼,看着别人篡夺了我的天下。”

  “娘。”他这么唤她,太后浑身剧烈地颤抖,萧羌又叫她,“娘,这些事情,远儿都在承受,他才十二岁,手脚都废了,比我疼得厉害,娘,您真忍心吗?”

  大越帝王,语音里带出藏不住的苍凉,太后手一抖,几乎将一杯沸茶泼了出去。

  一瞬间,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急如擂鼓,半晌,她闭了下眼,咬着牙,道:“……你想怎么做?”

  萧羌慢慢俯身,额头碰到了冰冷的地面,长长的素色广袖在金砖地面上铺开了凉薄的扇形:“母后明鉴,如若萧远真的才具不堪,无法继承皇位,儿臣愿把皇位传给王叔。”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抬起头,看了一眼他的母亲,再度把额头抵上地面,“王叔能征善战,胸怀广阔,气量抱负皆在儿臣之上,守成足以,开疆也可,唯独不擅阴谋权变,儿臣当政八年以来,已破除朝廷门阀党争大半,儿臣这次计划如果实施妥当,白玉京也好,沉国、塑月乃至荣阳、长昭,至少三十年间都不足为患。这样的话,凭王叔能力,治理大越毫不费力。”

  听到这段话,太后心头一惊,她不自觉地站起来,却又觉得不对,矜贵地坐了回去:“白玉京?你这次不是已经占了黄庭了吗,又得了沉冰做人质,你还有其他计划?”

  跪倒在地上的白衣青年慢慢起身,一双春风含情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母亲,忽而,他唇边绽放了一丝微笑,诡秘而优雅。

  “不,母后,这一切只是个开始。不管下一任皇帝是谁,朕都会留给他一个没有危害的大越。”

  他继续微笑,声音越发轻柔:“母后,一切都才开始而已……”

  看着面前无比冷静而温和的青年,太后觉得他身上带了一种诡秘的、理性的疯狂。那种感觉几乎要将他修长清瘦的身体吞噬,她不自觉地伸出手,用力攥住萧羌搁在自己膝盖上的一只手,身体微微颤抖。

  萧羌愣了一下,随即抱住了母亲,无比轻柔地说:“我在这里,母后……我在这里……母后,我会做一个好皇帝的……母后……远儿也会是的……”

  萧羌母子讨论子嗣的时候,海棠正要去找沉寒。

  她进到沉寒院子的时候,正好看到沉寒走出来。

  沉寒身着一身雨过嫩莲一般颜色极素淡的曲裾,外面罩了一件深色鹤氅,门前一株刚刚抽了绿芽的柳树软软垂下丝绦,她恰恰被拢在里面,柳若烟霞,越发显得她身量娇小,竟然比海棠上次看到她的时候又清瘦了些。

  沉寒听到声音,停住脚步,朝海棠走来的方向看去,迟疑地道:“……哪位?”

  海棠快步上前,一把把沉寒搂在怀里,把小少女吓了一跳。沉寒眨眨眼,小巧的鼻子嗅了嗅,忽然高声欢叫起来:“姐姐!杜姐姐!”

  接着一大一小就抱成一团,沉寒开心得小脸红扑扑的,拉着海棠撒娇地说了一会儿话,才想起来外面冷,海棠浑身都冷透了,她赶紧拖着海棠进了屋,把她推到床上,拿被子一层一层地裹了起来,把海棠埋在里头,又在她手心里塞了手炉,旁边小几上放了热茶,才孩子气地停手,甜甜地笑了起来。

  海棠任自己被她包起来,凝视着那张吹弹可破的容颜。

  萧远的事情萧羌没有和她详细说过,但是想想就知道,在这种敌对的情况下,被留在敌国做人质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处境。看到沉寒她就想起萧远,就立刻又想起萧羌为了萧远的伤心难过,她心里狠狠抽了一下,本来要对沉寒说的话,忽然就说不出来了,只能低低说一句你没事就好。

  海棠像摸小狗一样顺着沉寒的头发,沉寒顺从地任她抱着,一头拱进她怀里,小手用力抓住她的衣襟,轻声道:“就怕以后不太容易见到姐姐了……”

  海棠听了大惊,她一把推开沉寒,连声问她怎么回事,少女低着头不说话,无论如何也不肯抬起头。从海棠的角度看去,她只能看到她黑油油的发顶。最后,海棠再三追问,沉寒过了片刻才抬起头来,细细地说:“姐姐,我哥哥他……”

  海棠一愣。对啊,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没错,这次会盟沉国没有拿到想要的东西,现在和大越的关系只是没翻脸而已,中间沉冰又扮成萧羌要掳走她,最后干脆被沉国送给萧羌当人质。

  沉寒是沉国的人,那么,现在这个复杂的情况下,顶着皇贵妃头衔的沉寒也不过是一个处境好些的人质——不,在后宫之中,说不定她处境会更糟。

  沉寒这么聪明,自然想得到。

  她手上忽然用力,紧紧抱住沉寒,少女纤细的肩膀被她抓得生疼,却什么都没说,只是伸展双手回抱她。

  “……你放心,陛下那么宠爱你,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海棠低声安抚,“你要是从白玉京嫁过来的,担心一下还说得过去,陛下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

  沉寒在她怀里对她展颜一笑,神色却郁郁。

  她说:“我本想好好保护小远的……结果……”

  她话已说不下去,海棠正要安慰,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海棠让沉寒别动,她从被子堆里爬起来去开门,打开门的一瞬间,却愣住了。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细细的春雨,淅淅沥沥,带着淡淡寒气。门外,站着的是统治大越的皇帝。

  他没打伞,就立在雨里,海棠愣了一下,立刻伸手一拉示意他赶紧进来。他的袖子冰冷微湿,应该是在雨里站了一会儿了。萧羌却摇摇头,表示自己不进去,他向里看了一眼,看到好奇向这边张望的沉寒,伸出手指抵在了要张口唤他的海棠的唇上,示意她不必声张,然后伸手,把她抱到了怀里。

  他的怀抱冷而潮湿,木叶的香气却越发清冽起来。

  男人的声音从她耳边淡淡滑去,带着丝绸一般的润滑:“朕只是忽然想看看你……”只是……想抱抱她,想看看她。

  在和母亲谈完话之后,他脚步就不听使唤,向着她的方向就来了。

  就如他所说的,他只想看看她。

  她是这么一个特别的人。

  她长得没有多美,在他的妃子里,容貌最多只是中等,说到温柔解语,她更是最差的一个,可是,这一路相处下来,这个少女眼瞳深处的坚强,却慢慢撼动了他。

  就像一个人背着沉重的包袱走在一条漫无止境的路上,他本以为这条路上永远只有自己独行踽踽,哪知偶然一个回头,他却发现有一个站在他身后,安静看他,安静陪他,他心底不由得就变得温暖而安慰。

  尤其,那人又是这样一个连生死都不畏惧的女子。

  他看着她。

  封号为婕妤的少女站在他面前,她身穿一身淡蓝衫子,一副极宽的雪白披帛有一边依在肩上,剩下的便如软云一样堆在臂弯,衣角是银白飞绣的一片梅花,被羊脂白的玉环压着,在夜风里飞出的衣角,微微地颤着。

  她正抬眼看他,漆黑的发落在素白的额上,衬得额间八宝花钿越发明艳,她拂了拂头发,露出稚嫩的容颜,又柔软,又惹人怜爱。

  他心底某个地方倏然便软了一软。

  他喜欢她,在这一刻,他无比明晰。

  怎么办?他问自己,他可有什么办法?

  他已经这么久这么久,不曾喜欢过谁了,长久到他都以为自己的一颗心是铁石做的,刀枪不入,冰冷坚硬。

  “怎么办……”他不自觉地低喃出声。

  “嗯?”海棠侧头,想听清,萧羌却只是温柔一笑再没说话。

  他又是一贯的眉眼春风,风流得意。

  他俯身吻了一下她的面孔,一派体贴,说他走了,她要是愿意,今晚就住在沉寒这里,就是要早点休息,莫要着凉。

  他这么说的时候,心底却在问自己,怎么办?

  他这么喜欢她,而他却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