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是说……九殿下吗……”听到她问,沉寒喃语了一句。

  沉冰行九,海棠是知道的,但是,好歹是同父同母的兄妹吧?一声九殿下,似乎太生疏了些?

  海棠仔细看去,烛光下,沉寒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直淡淡的。

  似乎……兄妹感情很差?海棠想起了之前沉寒和沉冰相处的样子,他们的关系确实也不似特别好的样子,她不禁在心里摇摇头,对她的爱怜又多了几分。

  沉寒看不到她神情变化,只是思考该怎么说,过了一会儿,她才淡淡说道:“九殿下自小就以神童之名闻名,不是我可以比的。”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柳眉轻蹙,似乎有点犹豫接下来的话要不要说出口,最后想了一下,她还是决定说出来。她慢慢道:“……如果硬要我来说的话,九殿下是个实实在在的皇族子弟,无论脾性做派,还是聪明才智,都是个……皇族中人。”

  这话可有点……微妙。

  海棠一时之间拿不准这话是褒还是贬,她正琢磨着,沉寒一笑,又道:“不过我身为女子,觉得不好的地方,在男子眼里,大概算是优点吧。”

  这一句说出来,海棠就有点明白了。沉寒说完却自嘲似的笑了一下,那一瞬间,海棠觉得,面前这个少女,其实她一切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对她好的,她记得,对她不好的,她忽视,但是,并不代表她不知道。

  沉寒继续慢慢地说着:“要是说到兄妹情分上,我从小是由母妃带着,九殿下是皇兄亲手抚育长大的,我和九殿下的关系……也就是寻常。不过这话,只能和姐姐说说。”少女脸上的表情忽然就有了点讥诮的味道,“旁人听到了,还以为我在推托。”

  海棠心疼她,在心底叹了一声,把她拉到怀里,轻轻顺着沉寒的头发。沉寒在她怀里拱了拱,找了个舒服姿势,微微侧头,刚才那股大人的模样一下就不见了。她带着点小少女的好奇问道:“姐姐你问这个做什么?”

  “呃……就是问问。毕竟他也是你哥哥嘛……”海棠顺便扯了扯,“哎……寒儿……”海棠要说话,却被她摆摆手,制止了。

  沉寒似乎想起了什么,她蹙起眉,有点迟疑地说:“姐姐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王兄出镇定州之后,我隐隐约约听人说过,他频繁过江去大越的永州。皇兄有次开玩笑说,若他真那么喜欢那女子,就把她掳过来算了。”

  海棠听到这里心头一跳,立刻便明白了,沉烈所说的那个女子,应该就是杜笑儿。

  而且听起来……他们之间的问题似乎是感情纠纷……海棠在心中扶额,之前和史飘零的谈话,她隐隐约约就觉得这是因爱生恨之类的情景,结果还真是……

  而就在海棠沉思的时候,沉寒一凛!

  ——等等,她记得,杜姐姐就是永州人。

  沉寒这样聪颖,再加上今天海棠跑来特意问她沉冰的事,又一路回想海棠从遇到沉冰开始的异状等等,她一把抓住海棠:“姐姐,莫非你——不,姐姐,那不行的,沉冰绝不能……”

  海棠知道沉寒是慌了才直接喊了一声沉冰,她赶紧顺毛,柔声安慰:“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好奇,真的。”海棠指天誓日地说真跟自己没关系,沉寒又连连告诫她好几遍绝不可以动心之类的话,到了后来少女几乎语无伦次,连“如果姐姐你真的不喜欢陛下,跟花公子走也是好的,就是不能选心狠手辣的沉冰!”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少女的情绪十分激愤,海棠问话大概用了一盏茶的时间,而安抚她倒是整整用了两顿饭的时间。

  折腾到了二更天,海棠总算得空滚回自己房间了。

  她现在也没心思睡了,回到房里,铺平在床上,她瞪着天花板,继续想。

  杜笑儿和沉冰之间的事,除了沉冰这个当事人,和杜笑儿之外,能再知道一点的,就只剩一个人了。

  只可惜……要从那个人嘴巴里问出什么,实在是有点难度啊……

  想到这里,她推开窗户,望向不远处史飘零居住的院落,叹气。

  算了……与其指望史飘零说话,还不如她自己慢慢研究来得快些……

  海棠又默默出神了片刻,拍拍脸,决定上床睡觉。

  就在她梦会周公的时候,在同一个驿站里,那个盲目的少女正呆呆坐在床沿,用一双什么都看不到的眼睛愣愣地凝视向远方。

  然后,她慢慢起身,吹灭蜡烛,无声地说了一句话:“……姐姐……我会保护你……和陛下的,寒儿都会保护的……”

  对,她会保护自己喜欢的人,绝不允许别人伤害他们——即便,那是自己的兄长。

  沉寒默默发誓,收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指头,感觉到指甲嵌入掌心的疼痛。

  她会保护他们。

  当夜,海棠又做了一个梦。

  还是之前的那个梦,白骨荒原,上面盛开着血色烈红的花。

  这次她慢慢向前走,走啊走,不知走了多远,她似乎看到了隐约人影。

  红衣,金冠,修长高挑。

  她看不清那是谁,但是她知道那个人在等着谁。

  不,不是她,他没在等她,她不能过去。于是她站住,就这么远远地看着那道孤寂的身影,直到她慢慢醒转……

  萧羌有伤在身,行程并不快,抵达京城的时候,已是四月二十了。

  按照礼制,一行人应该先在城外的行宫过夜,第二天一早由百官出城迎接。

  在临入城前,萧羌和沉寒一起吃了顿晚饭。这一路上沉寒都在陪太后,除了早晚问安,真没见过萧羌几次,她打从心里把萧羌当自己亲人看,萧羌陪她吃饭,她开心得一张小脸笑得如同牡丹初绽。

  看着她笑得这样开怀,萧羌想说的话却有些说不出来了。

  他是真心把这个女孩子当自己的女儿来疼,看着依偎在自己怀里,睁着一双婴孩一样纯净眼睛的沉寒,他沉吟半晌,觉得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过了一会儿,萧羌为她理了一下鬓边的乱发,才低低地说:“寒儿,回去之后你可能会委屈一阵子,朕先向你说声抱歉,好吗?”

  沉寒仰起绝色美丽的脸孔,微笑,清澈的黑眼睛眯起,像只终于在主人的臂弯里找到了好位置的猫儿。

  “寒儿知道,寒儿不会介意的。”

  萧羌知道她是真心说出这句话的,但是,就是因为她是真心的,反而让他连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萧羌叹了口气,把她抱在怀里良久,才慢慢松开她,亲亲她的额头,柔声又说了几句话,安慰了她几句,得了她一个微笑,他又叹了一口气,慢慢起身离开。

  这就是沉寒和萧羌回京之前,最后一次见面。

  第二天一早,就在京城巍峨壮丽的城门之下,沉寒被告知:“沉皇贵妃身体染恙,移居出宫,迁往离宫休养。”

  小少女接到这道旨意的时候,心里想,这就是萧羌所说的委屈吧?以休养的名义把她贬出宫来。

  对于这样的遭遇,沉寒心里早就有了准备。说白了,她现在和沉冰一样,是沉烈押在大越的人质。

  两国结盟攻击白玉京,其实没有达到预期目的,而这里面或多或少有沉冰做的手脚,加上沉冰潜伏上船,试图掳走海棠,现在两国关系其实非常微妙,介于似敌非友之间。

  萧羌安排沉寒出宫,便是一种比两国之间的关系更加微妙的姿态。而就实际而言,谁敢保证,沉寒带来的宫女内侍中没有奸细?迁居出宫,也是一种变相清洗。

  其实迁居离宫,已经比沉寒预想中的遭遇要好得多了。

  沉寒这么想着,车驾已掉转方向,驶入京郊离宫。

  这座离宫离顺京城门三十余里,毗邻京畿龙神军军营和皇陵,本就是建来阅军和祭陵用的。她住在离宫后殿,一切收拾得非常齐整,她惯常用的东西和使唤习惯的宫女内侍都送了来,看来是早准备好了。

  大概是萧羌在之前严厉下令过吧?离宫里所有人对她都客客气气礼貌周全,还是宫里伺候皇贵妃的样子。沉寒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只是略微觉得有些寂寞。

  沉寒在宫殿里走了几步,只听到似曾相识,空荡荡的脚步声回响。她忽然觉得有些失落,就爬到床上,慢慢地用被子把自己一层一层裹了起来,就如同在以前的沉国一样,在一片寒冷中睡去了。

  其实现在和她在沉国的时候差不多,而且待遇还比在沉国的时候好很多,怎么现在才过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她就不适应了呢?

  寂寞如同薄酸,最是腐心蚀骨。

  但是很显然,在沉寒还没体会到腐心蚀骨是个什么滋味的时候,距她被贬到离宫不足十个时辰,四月二十一的清晨,海棠兴冲冲地杀了进来。

  大越后宫位在第三阶的少女跳过门槛,扑到沉寒面前,用一种昨晚睡在金条堆里一般金灿灿的语气说道:“寒儿,我也被赶来了!”

  沉寒默然,姐姐,这种事你用不着说得这么开心吧?

  而且,她被迁居离宫还有得好解释,但是海棠好歹是名列二十七世妇之首的正三品婕妤,她被赶到离宫来,下一步等待她的就是或废或杀,她怎么还能这么开心?

  好吧,姐姐,能不能麻烦你先告诉我,你到底闯了什么祸被丢到这里来了?

  沉寒忧心忡忡地把笑得见牙不见脸的海棠拉进内室,关上门,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海棠挠挠头,望望天道:“陛下昨天问了我两个问题,我如实回答了而已。他问我要不要去离宫,我说好啊。”

  事实确实就如同海棠所说的那样没错。

  回宫当天,海棠还没来得及蹿回自己的后凉殿,就被萧羌抓到翔龙殿了,理由是,一路上都是你在服侍朕,现在回宫之后,让宫女接手,朕不太适应。

  这要是搁以前,海棠肯定在心里腹诽萧羌把她当丫环使,但是现下为他做这些,却分外甜蜜。萧羌沐浴的时候,海棠蹲在外面给他整理等下要穿的衣服——幸好不用她帮忙洗澡,不然你说这灯光朦胧的,气氛恰到好处的,她一下子没把持住……

  不过,海棠对“把持不住”后面的想象,并不是旖旎婉约,春宵苦短,而是朝着“她一把推倒萧羌,萧羌后脑磕在台阶上。萧羌,崩。林海棠,卒。”这个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她抱着萧羌的衣服都快想到自己因为害死皇帝被丢到乱葬岗的时候,萧羌从浴殿出来,年轻的皇帝一身素色单衣,漆黑乌亮的头发湿漉漉地随意披着,身上泛着热气,整个人终于有了点红润的意思。

  海棠给他披上衣服,他随意向四下一看,在旁边伺候的何善何等聪明,他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殿内就只有她和他了。

  此时已是黄昏,萧羌厌光,整个殿内烛光淡淡,男人面容清雅俊美,在微黄的光芒里,显得平和淡定。

  萧羌踱到榻边,海棠刚才为了方便收拾脱了外袍,一袭水色的衫子随意搭在上面,有一边垂下来,袖袋的部分露出一角纸,萧羌信手拿了出来,似笑非笑地跟海棠摇了摇,意思是你不让我看我就不看。

  那是海棠怕自己忘事用来记事的本子,也没什么不能让他看的,海棠一脸随你的样子,绕到他身前,给他把衣服系好。

  因她在前面,萧羌还要翻她的本子,便架高双手,像是把她抱在怀里似的。

  本子上面全是记的琐事,还有一些人名什么的,萧羌翻着还挺开心,但是翻到一页的时候,他眉头一皱,海棠和他斗智斗勇这么长时间,何等乖觉,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偷眼去看,发现那一张纸上左边写着杜笑儿,右边写着海棠,她觉得除了自己写自己名字有点怪外,也挺普通的啊。

  衣服系好,萧羌拈着她的本子,说:“你怎么……会……”他想了一下措辞,“写海棠这个名字。”

  海棠一愣,第一反应是,他怎么笃定海棠是个名字?第二反应是,她立刻想到之前她对史飘零说出自己的名字时,史飘零的反应。

  史飘零当时听到“林海棠”这个名字的时候,她说,这名字,挺适合杜笑儿,可不适合你。

  但是,这就是她的名字啊,唯一属于她的,不是她偷来的东西。

  想到这,她抬头一笑,说:“海棠是我的小字,怎么,哪里不妥吗?”

  对,这是我的名字,我希望你叫我真正的名字,哪怕只有一次,就在这烛光里,轻轻唤我一声海棠。

  她心里这么想着,那本来有点勉强的笑容也柔软起来,海棠默默上前,把头埋在他胸口,萧羌湿漉漉的头发贴着她面颊。

  我希望这个世界上属于我的,除了我的名字,还有你。

  萧羌揽着她坐在榻上,顺了顺她的头发,把本子还给她,只说了一句,这名字不太吉利。

  他本来想说下去,但是不知为何,又蹙着眉闭了口,海棠想问这名字不吉利的由头,但是看他面上不豫,不想让他不高兴,便住了口。

  过了一会儿,她低低闷出一句:“你要是不喜欢,那就叫我笑儿吧,反正海棠也只是我的小字。”

  海棠想,自己大抵是越来越喜欢他,从以前她生怕哪里委屈自己,到现在生怕哪里委屈了他。

  她心情有些低落,萧羌帮她把耳边的碎发掠了一下,看了她片刻,柔声道:“海棠。”

  她一愣,然后飞快抬头,萧羌笑着又轻轻唤了一声“海棠”。

  他说,这是你的名字,既然是你的,就没什么不吉利,你想要我唤你笑儿就是笑儿,唤你海棠就是海棠。

  他一向温柔的面孔上,现在是一抹柔软明亮的温和微笑。

  海棠怔怔看他,说:“你再唤我一次。”

  “海棠。”他顿了顿,捧起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地,将她的名字念了出来,“海棠。”

  这让她这个除了名字一无所有的人觉得,在这个偷来的世界里,终于有人,叫了她的名字。

  她想拥有的人,唤了她唯一拥有的名字。

  她想笑,又觉得自己立刻会哭出来,就一头埋到他衣襟里,撒娇一样哼了几声。

  萧羌,我那么喜欢你,我在你面前不知该哭该笑。

  她拱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叫我名字叫得真好听,说完她就觉得自己这话傻里傻气,又有点气恼地“哼”了一下,却也不知道恼谁。

  萧羌一手揽着她,一手把她手腕握在掌里摩挲,两人无声腻了好一会儿,萧羌才抚着她掌心道:“……海棠,朕有事要问你。”

  萧羌这人,海棠自认算了解他,现在这种情景,他用“朕”自称,那就代表他要说的事情很正经。

  她点点头,萧羌又把她的手腕抓紧了一点,俊秀面容上却有了抹少见的犹豫之色。

  过了片刻,他才开口道:“海棠,朕接下来要问的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朕不计较。”

  这话说出来就明显是要计较的好不好?海棠在心里龇了一下牙,面上还是乖顺地点头,萧羌沉默一下,问了第一个问题:“你可知道,那日要劫走你的人是谁?”

  来了!果然是秋后算账!

  海棠心里一跳,不知为何,她觉得这种情况,萧羌突然来问这个,让她有点委屈。她噎了一下之后,强作镇定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如实回答:“是……沉冰。”

  她一路上想了无数次当萧羌问这句话的时候,她该怎么回答。

  萧羌一直没问她关于被劫持的事情,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本身并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按照萧羌的为人,事情过后,他一旦问起,就代表他至少已经知道七八成了。所以海棠不瞒,坦坦荡荡。

  萧羌听了,点点头,又问:“那你可知道,他为什么要劫走你?”

  海棠摇头:“不知道,臣妾真的不知道。”她确实是不知道,这句答得坦然无畏。

  萧羌再度点点头,海棠等他再问,他却不说话,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只是握着海棠的手,怔怔地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烛台上的蜜蜡噼啪轻响,萧羌仿佛被惊动一般,手上的力道忽然加重,他抬起头,一字一句地问道:“海棠,你如实告诉我,你喜欢王叔吗?”

  这句话说出的时候,只比之前所有问题加在一起还让海棠惊骇!她完全不知道萧羌为什么会问出这句话,她一点准备都没有,她心脏狂跳,口干舌燥,一时之间人都乱了!

  随着混乱而来的还有巨大的愤怒与委屈,她瞪大眼睛看他,心里只想,他怎么能问出这句话?

  海棠什么都没说,她抽手,萧羌一下握牢,她没挣出来,静了一下,看他,萧羌没说话,海棠咬着牙拼着全部的力道,用力往出一挣,萧羌猝不及防,被她挣脱。

  她第一次完完全全冷静地对大越的皇帝说:“萧羌,我喜欢的是你。从头到尾,都只有你。”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其他的人,你要杀我,你待我不好,我却最终还是喜欢上了你,只有你。

  海棠这么想着,但是没说。她忽然就不气了,只觉得胸口生起一股心平气和的无力感。

  萧羌话一出口,立刻后悔。

  他根本就没想过要问这句,这个问题和他今晚要说的事也没关系,但是不知怎的,看到少女灯下静好容颜,这一句冲口而出。

  他在她面前,哪里是个大越的皇帝,活似一个孩子,幼稚善妒撒娇任性。

  他本要安抚,却听到海棠静静地告诉他,她喜欢他,从头到尾,只有他。

  萧羌就愣住了。

  她说,她喜欢他。

  类似的话,他二十八年的人生中,已经听了那么多次。

  每个人都对他这么说,言辞华美,或笑或泪,只有海棠简简单单对他说:“我喜欢你,只有你。”

  他一把抱住她,海棠这回不挣了,任他抱着,他一迭声地说抱歉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海棠,”他唤她的名字,“我也喜欢你。”

  海棠怔了一下,她抬头看他,萧羌对她露出平和温柔的微笑。

  ……这人就是恃美行凶。

  看在他长得特别好看的份上,海棠特别没骨气的决定不和他计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