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荷将下颌搁在海棠肩头,一双春葱一样的手轻轻在海棠心脏上滑动,苏荷越过她的肩头,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仿佛洞悉了她的想法,苏荷柔声笑道:“你根本不知道你有多珍贵。”

  是啊,这个女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怀抱着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她是白玉京千年以来唯一的追寻。

  千年之前,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地方,有一个人在极其偶然的情况下,碰到了“时间”。在那一瞬间,他窥探到了这个世界的“所有”。

  过去,现在,未来,以及生灭——没有比“时间”更可怕的武器,也绝不会有比“时间”更强大的智慧。

  依靠着碰触“时间”所得的智慧,白玉京,就此诞生。

  只有极其少数的人,在极苛刻的条件下,可以碰触到“时间”,而条件就是消耗碰触的这个人的神识。

  但是这样的人,可能数十年都遇不到,在漫长的研究之中,白玉京发现,使用惨死之人带有怨念的神识,即便是普通人,一样可以达到这个效果——只要足够多。

  那就不需要治世,需要足以死足够多人的乱世。

  于是,东陆之上的离乱持续了千年从未统一,诸国攻伐,背后皆是白玉京深黑色的阴影。而另一个可怕的产物,也应运而生:那就是隐藏在玉京堤下,名为十方厉祀的法阵。

  数百年来所有被白玉京获得的神识都被集中到十方厉祀之中,直到最近苏荷炸毁玉京堤,白玉京才一口气吸取了百万生魂。

  而苏荷之所以不惜驱动这个法阵,毁掉玉京堤,只是为了海棠。

  她借助沉冰之力,在顺京气脉之上打下十二枚祸世钉,最后一枚则借助碧琴之手打入海棠头顶,她又算准她一定会到密宫来,就将这里设为最后的阵眼——请君入瓮,启动了这个捕获的法阵。

  这样大费周章,自损元气,都只因为数千年来,只有海棠一个人,她的神识可以在不被消耗的情况下,任意碰触“时间”。

  只有她,可以真正到“时间”之外的那一侧。

  对白玉京而言,她比一切都珍贵。

  苏荷微笑着,将尖锐的指甲刺入海棠的心脏——终究,终究,就算晚了十一年,她依然抓住了“魄主”。

  她终于,终于可以真正地,看到“时间”了!

  她的指尖突破心脏菲薄的壁障,刺了进去。

  宏大的金色的光辉洪水一样从苏荷的指尖奔涌而出,白玉京所启动的宏大的法阵,依靠苏荷的指尖,连接了海棠的神识,苏荷与海棠共享了所有的感知。

  苏荷感觉到剧痛,她感觉到身体正在消融,骨肉肌肤被一层层剥离,她却大笑出声!

  她看到了“时间”的线。

  而就在这一瞬间,两人的脑海中同时响起了一个女声。

  那是之前提醒过海棠的声音,她说:“驱逐她!你做得到!”

  对,驱逐她!驱逐苏荷!

  “这里不是苏荷的世界,你做得到!”那个声音继续道,却只听苏荷怒喝一声,那声音刹那消失,海棠极其混乱的脑海中却灵光一闪。

  对,这不是苏荷的世界。苏荷要进入这里也必须依靠法阵。

  她做得到。她知道该怎么做。

  海棠被拘在光幕内的一只手从光幕上拔了下来,那骨肉分离,狼狈不堪的手用力扣住了自己的心脏,在撕心裂肺的剧痛之中,她没有抓住苏荷的手,而是虚虚抓住她手上那本不应被她看到,连接法阵与苏荷的血色星光,然后,将它拽断。

  她听到自己和苏荷一起发出了几乎不似人类的惨叫,然而她最后的意念却平静得像是夜湖上荡漾的一片细弱的叶子。

  海棠想,萧羌,我想见你,我爱你。

  金色的法阵刹那消失,而海棠也慢慢沉下,她的意识与她,都坠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

  在意识触到黑暗底部的刹那,海棠发现,自己正行在一片白骨累累的荒原上。

  仿佛之前被困在法阵中的一切,不过是一个稍憩间隙的无足轻重的梦。现在她醒来,便继续行走。

  她朝前走,并不知道去哪里,却只知道自己有一定要去的地方。

  她踏过白骨,赤裸的足踝旁是血一般鲜烈的、很大的花朵。

  她慢慢地,步入一个深湖,她赤着脚行去,行在水底,走了不知多久,前方有雪白色的,在水底燃烧的火。

  她从火里行过,走上岸,脚下变成了山路,远处是漆黑嶙峋的山上,有一段断桥一样的崖,崖下倒悬着一座雪白的塔。

  海棠停住,抬头望去,面上露出了一点笑容。

  她离那塔那么远,却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它塔顶雕刻,它通体雪白莹润,宛若冰霜凝成。

  那么寂寞又孤高的一座塔,她会去那座塔,那才是她的归宿。

  她知道,那是萧羌。

  无论去路何等艰难,有怎样的险阻,她都会去他身边。

  海棠睁开眼,她清醒过来,她还在废墟之中,头上天色并不怎么晚,看样子只是昏了一下,她被人抱在怀里,海棠没立刻抬头去看,反而侧过脸,在对方凉滑的袍子上蹭了蹭,雪色衣衫上有银线阴绣,蹭过她的睫毛。

  她感觉到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她慢慢抬头,看到了萧羌的脸。

  在萧羌开口之前,她笑道:“我没事。”

  她和白玉京的事,与萧羌无涉,他肩上有一国之重,有这个天下,已经有那么多的重担了,她自己的事情,她能处理好,他最好不要和她牵扯在一起。

  萧羌一愣,她扶着他的胳膊站起来,道:“我就是软了一下,有点走不稳。”

  萧羌自然不信,他进了密宫找了一圈,在废墟里看到她倒在地上,立刻把她抱起,过了一阵她才醒过来,怎么也不可能是跌倒而已。但他也没多说,只心中记着回去要召御医给她好好看看。

  他不会告诉海棠,看到她倒在废墟中的一刻,他那么绝望地以为,这是“荷带衣”最后一次发作。

  他以为,自己失去她了。

  他立刻无法思考,整个人僵住了,他没法动,没法说话,什么都不能做。

  他只能抱着她,甚至没法起身去唤人。

  幸好,幸好,她活着,她活着,她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她能动,能说话,能对他笑,他还能看她。

  海棠站稳,活动一下四肢,回头便看到萧羌在怔怔地看她,她听到他唤她海棠。

  她就不由自主地挨过去一点,男人抬手,修长带着微微笔茧的指头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抚过她的眉眼。

  海棠有点痒,她眨眨眼,忽然就想明白他是怎么了,说:“这不是发作,你别担心。”

  在这一瞬间,萧羌所有自持全都没了,他一下没站住,向后一仰,靠在身后一根残柱上,摇摇晃晃地掩住了脸。海棠一惊,伸手去拉他,却被他挥开。他用上力道,海棠手腕生疼,她稍稍后退一点,绕着他走了走,便谨慎地靠近他,也不碰他,就这么看着。

  萧羌掩着脸,仰高头,安静地站了一会儿,才放下手,又是桃花浅笑的样子,道:“如花找到了,她没事。”

  他顿了顿,继续道:“这次火烧密宫牵扯太多,何善和她谈了,她想出宫,正好这次是个机会,我就允了。我让何善立刻去办,她明天就会离开。”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如花没事,这块石头放下,海棠点点头,她又靠近萧羌一点,道:“那你呢?”

  “……我?”萧羌轻笑,“我怎么了?”

  “……你看起来很难过。”海棠轻声道,她端详了他片刻,戳戳他,“……你做了什么让你后悔的事?”

  萧羌也端详着她,然后没什么意义地,低而模糊地笑了一声:“……朕不会后悔。”

  不是我,他用了“朕”。

  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点,她断言:“那就是做了会让自己伤心的事。”

  “啊……”大越的皇帝啊了一声,便没再说话,他看着海棠,这时候日光已沉,东天上已经有黑压压的夜色上来,西边只剩一坠残红,她的面孔有点模糊,却还是温暖的。

  萧羌维持到现在的冷静,终于在此刻裂开了一道血淋淋的缝隙,他说:“我对不起母亲。”

  他语调平缓,却充斥着无法抑制的悲痛伤苦。

  那样巨大的悲痛让海棠心里一紧,虽然她完全不知道这句话里有什么意思,但是她知道,萧羌正在伤心,他正在难过。知道这个就够了,她立刻伸手去摸他的脸,她本以为会摸到一把眼泪,结果却只碰到了干燥而颤抖的睫毛。

  她的手被一把攥住,萧羌用力一握。

  海棠觉得疼,却没挣扎,她道:“我以为你哭了。”说完之后,她心里柔软地疼了起来。

  “哭不出来啊,哭出来其实还好点。”他低声回应,然后笑了一下。

  他说话的时候像个小孩子,字音模糊,听了这一句,海棠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觉得他的悲伤灌入她的肺腑,她疼得每一寸肌肤都在战栗,比在法阵中被剥皮去骨还要疼痛千倍万倍。

  萧羌慢慢松开手,说下次再这样情绪不好的时候,不能再来看她了。

  海棠不解,萧羌微笑,明明清俊绝伦,但看在她眼里,眼角眉梢却都是伤痛。

  他揉着她腕上被自己捏出来的几个新鲜指印,柔声说:“因为这种时候我情绪不好,会弄疼你。”

  他这么说的时候,正抚着她一头黑发,一刹那,海棠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个这么说,还笑着的男人,她潸然泪下。

  她每一次哭,都是为了他。

  明明之前那么多痛苦磨难都没让她掉一滴眼泪,现在好友消息落定,她却在他面前哭得声嘶力竭。

  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这天上天下无处不是苦痛,心里酸疼得无法形容,只有他所在的这方寸之地,她可以号啕大哭。

  她的泪水落了萧羌满手,他几乎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她哭什么,只能轻轻拥住她,顺着她的背,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地对她说:“没事的,海棠,有我……没事的……海棠……”

  我有什么事!有事的是你好不好!该哭的也是你!

  她在心里这么狠狠念叨,却泣不成声,说不出话来。

  萧羌越发手忙脚乱,平日里的聪明风流都不知道哪里去了,他只能抚摸她的头,拍着她的背,却被海棠一把狠狠抱住。

  他忽然就明白之前看的那些诗词话本里关乎情爱的句子,之前看着字字荒唐,现在想来,却是多么凄凉。

  若我能洞悉命运的每条轨迹,亦会选择如今日一般最艰难的一线,即便中间相隔苦厄与灾难,只因你在线的那边。

  原来,我经历如此多苦难磨折,只是为了和你相遇。

  原来。

  德熙八年十月二十,御女任氏被证实死于火灾,内廷奉旨以五品才人之礼下葬。

  十月二十二,婕妤方氏暴薨,内廷奉旨以贵妃之礼下葬。

  十月二十四,上谕明发天下,历数御史中丞方舟罪责十六条,但念其乃勋亲贵戚,削其侯爵位,全族赐金还乡。

  十一月初四,淑妃于氏晋贵妃,昭仪杜氏晋贤妃。

  十一月初五,内廷有谕,太后方氏将在年后启程前往汉州玄姬庙。

  十一月初六,萧羌破格提拔长昭贵族花竹意,拜为三品中书副令,随侍帝侧。

  十一月十七,沉国定王沉冰称病,迁居京郊丰茂山内皇家行馆,帝赐金帛,待遇优厚,堪比大越亲王。

  十一月十八,于离宫静养之皇贵妃沉氏回宫,重掌六宫。

  于是,大事底定,大越朝政尽归萧羌掌握。

  十月二十一,海棠起了个大早,从极不起眼的宫门送了如花离开。

  如花昨晚和她哭了一夜,两人眼睛都红得兔子一样,美丽的少女终于可以离开,她拉着海棠,一副似哭似笑的神情。

  海棠叮嘱她好好赚钱,把她们研究出来的东西发扬光大,如花拼命点头,说姐姐你现在和你那皇上两情相悦,发型和衣服仔细点选,别再那么土了,不然他就和别的小妖精跑了。

  海棠听了这句笑出声,笑到末了却哭出来,她最后用力抱住如花,然后把她向后一推。

  宫门一扇,宫墙一道,就此落下,从此两隔。

  她听到如花在门口喊,说你要好好的。

  海棠靠在门上,用力点头,低声道:“你也要好好的。”

  她爱的人,喜欢的人,都要好好的。

  这一系列纷乱的,夹杂着政治斗争的人事变动之后,沉寒回宫,一切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宫中的日子,便这么悠悠向前滚着。

  萧羌还是和以前一样,私底下让海棠伺候笔墨,面子上却是越来越宠爱于淑妃,所以海棠作为新料贤妃,宫里第三号人物的日子还不算很难过。

  这次人事变动若说有什么好处,就是花竹意升了三品高官,经常出入宫禁,和海棠低头不见抬头见。萧羌奇妙地对上次抓奸事件表现得毫无芥蒂,并不介意他们相处。

  两人照旧聊得很欢乐,花竹意几次撺掇海棠跟他走,甩了那残花败柳的皇帝,他们一起行走江湖去,东陆帅哥千千万,不行咱就天天换,海棠见招拆招,也是颇有乐趣。

  有一次萧羌召花竹意来议事,但恰巧有份要紧的军务插进来,萧羌打发花竹意去偏殿,海棠刚好也在,两人就闲聊起来,海棠问他:“你怎么终于想明白了,当了大越的官了?”

  花竹意颇严肃地摸摸下巴,最后说他其实是在火烧密宫事件之后,确定了萧羌的度量和气量,才决定选择萧羌作为自己的君主的。

  他当时很严肃地说:“为了扳倒外戚,放胆让别人烧自己宫殿,这样的皇上,就算不佩服他的胆魄,至少也要佩服一下他对金钱的态度。”

  海棠觉得这理由听起来实在是哈哈哈……哈哈……哈……

  花竹意不乐意了,满地打滚,大喊我是很认真的,很认真的,海棠一脚踏住他衣服,心说今天这偏殿的内侍省劲了,不用擦地了。

  滚了好几转,花竹意仰躺在地面上看着她,问了一句:“笑儿,你真的不去那个地方吗?”

  海棠蹲在一边椅子上,笑咧一张嘴:“怎么不说‘和我走’了?”

  “我说了,我打算侍奉德熙陛下。”花竹意笑眯眯地撑起自己的下颌,“所以,只能我把你送去,我自己再滚回来了。”

  听到这里,海棠瞪大了双眼,她古怪地上下打量他:“喂,你玩真的?”

  “当然是啊。”他依然笑着,“我是真的打算侍奉德熙陛下的。”

  海棠看了他片刻,忽然泄气一样:“小花,我觉得你脑袋不大对,你是长昭的贵族,萧羌真的会信任你?你的族人会放过你?”

  花竹意没有回答那句话,用同样的句子反问了一句:“那,笑儿,你不也脑袋不大对?不愿离开,不要命了,我们岂不一样?”

  海棠想想这话说得在理,就不再多说。

  花竹意从地上爬起来,拍拍灰,坐到她对面,正色道:“笑儿,我的提议你知道,我很认真地问你,你要不要去。”

  “……我不想去。”

  “你不想活了?”

  这句话一出,海棠忽然就笑了一下,她轻轻地道:“……不是不想活了,小花,我是活不久了。”

  她全看到了。

  在法阵之中,她触到自己时间的一瞬间,她就看到了。

  她什么都明白了。

  她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死,就在不久,明年的八月,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

  那就不要挣扎了吧。至少她在生命的最后,能在他身边,好好陪他。

  他没有问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也可能是不知道该接什么好,总之,花竹意沉默了下来。

  说到这里,海棠倒是想起了什么。

  上回在密宫遭遇法阵那一次,海棠彻底理清了和白玉京的恩恩怨怨,她也清楚自己算是重创了苏荷,白玉京暂时不会来找她麻烦。

  那么,那个曾经切入她脑海,帮助过她的声音是谁呢?

  能和白玉京对着磕,这必然就不是一般人物。

  但是她到底是谁,为什么帮她,她就毫无头绪,既然想不明白,便就搁着吧。

  她现在忽然想起来这茬,她所知道的目前和白玉京关系最密,又对她没有恶意的,就只有花竹意了,她想了想,就问小花,东陆之上,有没有什么势力能和白玉京抗衡?

  花竹意抓了一把瓜子在掌心里,一边磕着,一边想了想,说:“独立在白玉京之外的学者智士,其中最杰出的,肯定有比白玉京最杰出的好的,但是若能成队论打的规模,那便没有。”

  “……那,有没有谁……能在你脑子里说话?”海棠想了想措辞,小心地问。

  花竹意听了却面色一正,看她的眼神里透出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

  莫非我说错啥话了?海棠心里惴惴,干笑着看向花竹意。

  后者少见的皱眉,态度端严起来,他说:“笑儿,你为什么问这个。”

  海棠看他片刻,道:“若是可以告诉我,你就告诉我,不能就不要说。”

  “……倒不是不能……”花竹意皱着眉,深灰色的眼睛眯了起来,他说,“你还记得吗,我以前跟你说过,三百年前,曾有一位尊神履临此世?”

  “我记得,是青君。”海棠记得可牢,这位尊神和她关系匪浅,既是明石学宫的主神,又是塑月的主神,圣地还是能救她命的地方,她想忘都忘不掉。

  “当时这位尊神所迎娶的神妃,就是大越太祖皇帝膝下第三个女儿。”

  “然后?”

  “然后关于塑月皇室,就一直有很诡秘的传说。”

  传说中,塑月的叶氏皇族,因为尊神眷顾,有某种神秘的力量。

  这是一个近似于坊间话本一样的流言,有人说塑月的皇室能听到此世之一切,有人说塑月的皇室能呼风唤雨等等,不一而足。

  “所以,要说笑儿你问的问题,也许就只有这个答案靠点边。但是说真的,我不太信。”花竹意说完之后,这么下了结论,“塑月吧,虽说是强国,其实一路也被揍得挺惨的,我们长昭都三不五时揍揍塑月,驸马嫁过来才算好,要说有真神之力,不早就统一天下了?还让我们揍?”

  海棠扶额,说阿忽雪公主听你这么说打不死你……不对,在她打死你之前叶翩然肯定先把你打死了……还嫁过来……

  花竹意摊手,表示自己所说句句实情。叶驸马当年就是阿忽雪公主去率军攻打塑月的时候,他在城上一笑,立刻让公主五迷三道,就此和亲。

  海棠想了想,觉得花竹意说得也对,空穴来风未必是无因的事,既然有这么个传说,她就先在心里记下了。

  两人又闲扯了一会儿,花竹意说:“笑儿,关于去塑月的事,我觉得你还是要考虑一下。”

  “……不,不考虑了,我不走。”

  她说完,花竹意也不说话,整个偏殿一片寂静。

  过了片刻,海棠振作一般吐出一口气。

  她说:“小花啊,可惜我第一个遇到的人不是你。”

  花竹意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灿烂,说那是你运气不够好,不过德熙陛下好歹人长得还不错,你就勉强收了吧,笑儿姑娘。

  海棠愣愣看了他一会儿,也就笑起来,样子可爱开朗。

  “啊,认识你真好,小花,真的。”

  而与他们一门相隔,把最后这段对话一字不漏全部收入耳中的皇帝,轻轻垂下了已经扶上门框的指头。

  薄唇弯出一丝苦笑,他无声退得老远,然后故意大步走了过来。

  听到从正殿方向传来了脚步声,海棠立刻端正姿态,萧羌推门而入,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对两人一笑,摊开案卷,和花竹意讨论起来问题。

  海棠心里有事,说了几句话,就躲到内室去看书。

  萧羌不着痕迹地扫了她一眼,再转头,就看到花竹意笑意盈盈托着下巴看他。不知怎的,他觉得有些尴尬。他微咳一声,花竹意装没看到,两人处理完一堆文件,花竹意抱着跟自己有关的奏折离开,萧羌送他出殿,也没立刻进去找海棠,只是站在廊下看着远处。

  大越气候温暖,但是十一月也已是初冬,宫苑内落叶萧萧,有一种无法形容的萧瑟之感。

  他发了一会儿愣,忽然听到内室门响,然后是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响起,他没有回头,却知道海棠正站在他身后,顺着他眺望的方向看去。

  “你在看什么?”依旧背对着她,萧羌柔声问道。

  “在看你看的东西啊。”海棠撒娇一样靠上他的背,笑着回答他,“我想知道,我们能不能看到一样的景色。”

  萧羌回答,声音柔软:“不可能看到一样的东西。”

  海棠大眼睛忽闪忽闪:“为什么?”

  他伸手在自己头顶和她头顶比了比:“身高问题。”

  海棠萧瑟了一下——好冷的笑话啊,陛下……

  萧羌没再说话,四周立刻安静下来,海棠深吸一口气,拉住他的袖子:“陛下,我有话要和你说。”她刚才在内室想了半天,决定还是把这事和萧羌说。

  “你要离开的事情吗?”他平静地问,海棠立刻知道她和花竹意最后那几句话他听到了,她便也不废话,点了点头。

  她说,我不会和他走的。说完,她伸手,拥住了他,才惊觉大越的皇帝整个人都在轻轻地颤抖。

  那一瞬间,她便明白了,他是真的那么深,那么深地爱着自己。于是,一切的遗憾全成了心底一片柔软。

  海棠心底无限温柔,而萧羌却只觉得整颗心都泡在冰水里一般。

  她愿意为了陪在他身边,而放弃求生,但她不知道,是他下的毒。

  他回抱海棠,仰望天空,只觉得太阳的光芒冷得可以冻结人心。

  他毁了和她白头偕老的机会,亲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