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门口的时候,便听到帘子外边的嬷嬷在说,左不过小孩子打架的事儿,哪里值当去请太医!我便想着,原来赵姨娘已经去请过了,便没再去讨没趣。”

探春默然良久,才笑道:“走罢,如今我们已是晚了。”

贾母见了她,脸上不若往常的亲热,竟是透着三分疏离:“去看过环儿了?”

“是。”探春低应了一声,“也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在学里顽闹,大约是左性的那起子人用砚台纸笔什么的砸过来罢了。”

“嗯,倒还是你明理。”贾母满意地笑了笑,“虽是自家兄弟,平时也不必太过亲近。如今环儿也不小,园子里可不得去。”

探春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十分难受,偏是还得挤出个笑容:“是,他也不常来,只是有时候书里不懂的,便进来请教二哥。”

贾母“哦”了一声,淡淡地说道:“若真能上进倒又好了,只怕把宝玉也给带坏了。”

探春暗怒,到底是谁能带坏了谁?就算贾宝玉真是块宝,贾环也不至于像烂泥吧?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嫡庶之别

因着阖家大小对贾环的态度,探春很是生了几天的闷气。侍书和翠墨免不得从旁劝解,不外乎正庶之别,古已有之。她虽是应了,却仍是觉得郁卒。

也没见偏心成这样儿的,贾环纵是不肖了些,可自从她穿越来以后,慢慢提点,几年的功夫,整个人都换了样儿似的。就算换到现代,离“四有”新人的距离也不差什么。可自贾母以下,却俱戴了有色眼镜看人,尤其是王夫人,兴许还存了什么心思,每遇上点事,总把贾环打压得想翻身都难。

贾母倒还罢了,毕竟是孙子,虽是偏心贾宝玉,但对贾环也还算和颜悦色。可赵姨娘行事说话,每每不大讨喜,连带着贾环也在贾母面前落不了眼,每每便有些不讨喜的意思。

“近儿是怎么了?我瞧你落落寡欢的,莫不是为了你环弟的事儿?”林黛玉素来敏感,只看探人的脸色,便能猜着她的几分心事。

“难道只是没得托生在太太的肚子,便矮了人数截么?”探春留她在房里说私房话,知道她虽是任性使气,却不会去乱搬嘴皮子,忍不住向她倒口水,“环弟也没有那么不堪,怎的阖家大小都视他跟什么似的!”

林黛玉悄悄地凑了过来:“也不独是你环弟,前阵儿贾琮得了急病,不也是三四遭的才请了大夫过来?若再晚些,怕是一条命便生生地没了。这嫡庶之间,日后是要争家产的,怎会不提防着一些儿?”

探春冷哼:“真要出息着,便凭着自个儿白手起家。想当初,咱们的两位公爷,可不是跟着先帝出生入死,才挣来的泼天富贵?咱们家大老爷虽不管事,可毕竟还混个进士呢。如今再从珍大哥哥数下来,竟没见有个出息,不过是仗着祖上的一点余荫在过活罢了。”

“你既是知道,还抱怨甚么!如今咱们家还能有谁舍得自己的身家性命去打仗?”林黛玉叹息,“往常看你想得甚是通透,这上头却是糊涂了。哪怕是庶子,没有多大的家业,也能衣食无忧。若是真去了战场上,连生死都不能保障,谁肯去?只可惜姨娘不大争气,不然的话,替你环弟挣下一分家私,也是一世不愁。”

“我去!与其跪着生,不如站着死!”探春脱口而出,见黛玉满脸惊异,才泄气道,“可惜我没托生成个男子,若不然,非要去建功立业不可。虽说近来边境靖平,南安郡王那里听说已是半年没有战事。可是西宁郡王那里,不还是大仗没有,小仗不断么?混个出身,也不是甚么难事。”

“你可不是疯魔了不成?哪有人安稳日子不过,偏要去出生入死的?就是我,家里没有了男丁,也没能留在祖宅,还不是傍着你们府里…虽是外祖母疼爱,到底也是寄人篱下。”林黛玉说着,倒勾起了自己的伤心事,怔怔地坐着,眼睛里水气盈然。

探春急忙劝慰:“姑父出仕后也没在姑苏,你若冒然回去,连个说话儿的人都没有,倒不如留下,姐妹一同作耍。再说,又不是外人家里,是你外祖母家呢!”

林黛玉幽幽叹了口气:“是啊,谁让我无处可去呢!你那话只咱们面前说说罢了,心气儿再高,可不是托生成了女子?你若真要带掣了环弟,怕是只能找个好人家嫁了…”

探春脸红:“跟你说正经事儿呢,偏来打趣我!”

“我这不是说正经的么?”林黛玉也红了脸,却仍是逞强,“我也是跟你交好,才这样掏着心窝子跟你说呢!我们家算是好的,也常常不大太平,更何况你们府里更复杂了百倍!”

“可我…难道看着环弟这样么?才不过多大的年纪,已经是遭了两回罪。若再有个一次两次的,怕是连性命都丢了!”

林黛玉扁了扁唇:“只要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有柴烧么?你独善其身,日后嫁个好人家去,再回头找份差事给你环弟,不就是提携上了么?再者说了,听宝玉常道环弟读书上头倒有些聪明,日后上了考场,一旦出人头地,飞黄腾达也未可期呢!”

探春一凛,莫不是王夫人下的手?看来,她还得再教贾环韬光养晦才行。若是能在外面替贾环赁间书房…唉,赵姨娘的体己全都给马道婆卷走了,等下次截着马道婆,还得把那五十两银子给要回来。但这件事却不能告诉赵姨娘,免得口风不紧,她白忙乎一场。

贾母固然是她的大靠山,也不过是在未嫁前过得好些罢了。日后,谁也指望不上,还得靠自己,银子便显得格外重要。

“你近来咳嗽之症怎么样了?”探春心下有了计较,顿觉精神一振,转了话题。

“如今好得多了,一夜也能睡上两个更次。”林黛玉笑道,“也亏了你前次交给紫鹃的方子,她一日两顿的给我煎服,竟比用燕窝还有效。还有那个什么操,练得长了,竟觉得哪天没练,掉了什么似的。”

探春忙问:“我与你的燕窝可用完了?那东西虽是滋阴,可用多了也不好。”

“自用了你那个方子,燕窝用量便少了,还剩下一些。”

“我若得了再给你拿去。”探春总觉得薛宝钗的东西,尽量少用为好,所以难得的殷勤。

“宝姐姐还送了不少,哪里还用你再给!”林黛玉嗔道。

“你如今燕窝尽量减了罢,宝姐姐那个既然是好东西,留着以后送人也使得。日后在公婆面前孝敬,也能拿得出手。”

林黛玉脸红耳赤,啐了她一口:“你自个儿想着嫁人,别把话说到我的头上!”

探春也觉得自己口没遮拦,这话说得有些孟浪。若换个人,林黛玉怕是要拂袖走了。幸好两人交厚,倒没见她浮出怒色,急忙解释:“你在客边,有些好东西放在身边,日后遇着什么事送人也是有用的,那个话只是玩笑,你别放在心上。”

“谁放在心上了!”林黛玉气恼,但也知道探春为着她好,便没再言语。

两人又亲热地说了一会子话,林黛玉才起身告辞。探春回房坐下,还不及替贾环细细筹划,贾宝玉便又找上门来。

PS:生日礼物收到了一只iphone4,十分兴奋,结果把SIM卡剪坏了,只能用双面胶重新粘好,仍然用旧手机,呜呜…哭,苹果真恶心,就不能跟别的手机用一样的卡吗?偏要别出心裁用什么迷你卡…

正文 第四十六章 造访水溶

“三妹妹,自从来了这园子,还没出去过呢。昨儿北静王府差人请我过去玩,你要不要一起出府去?”贾宝玉的提议,让探春直发愣,又想起那天街头与北静王的偶遇,虽怕见了他尴尬,但出门的机会还是让她怦然心动。

《神雕侠侣》已经完稿,翠墨还在整理之中。想来《射雕》应该已经上市,她也想知道书的销售情况。当然,更重要的是,得和冷子印去分银子。

不过,贾宝玉明明不大乐意带她出门的,怎么忽然对自己积极主动起来?她向来相信无事献殷勤,则非奸即盗。所以,尽管内心有一万分的渴望,但面上却不露声色:“二哥好雅兴,不怕带我出去惹麻烦?”

“这会儿多早着呢,也不怕赶不回府。”贾宝玉说得冠冕堂皇。

“那…”探春皱了皱眉头,到底还是点头答应了。从马道婆那里只拿回了借据,五十两银子却没能拿得回来。虽然不甘心,但也还得慢慢谋划。自己的“版权”费收入,才是细水长流的一宗收益。

“走吧,难得这样风和日丽。”贾宝玉极力的撺掇。

探春没好气:“花开春暖,哪天不是风和日丽?说的像是天气特别卖你的面子,赶着放晴似的。”

“出去踏青也好。”贾宝玉笑嘻嘻地不以为忤。

探春哑然失笑,正要去换件小厮的衣服,贾宝玉却拦住了她:“就这身很好,横竖又不是去学堂,不必遮遮掩掩。”

探春见他急切,只当他与水溶约好了时辰。古代的衣服穿脱麻烦,倒不好耽搁。低头看着自己穿着蜜合色的家常夹衫和葱黄的棉裙,半新不旧的样子,看上去也不觉奢华,倒也罢了。侍书忙着拿了件银红色的比肩褂子,让她罩在外边。

“如今已是春天,哪有这么冷!”探春不以为然地笑着,看侍书张了张嘴,怕她也学起翠墨的“长篇大论”,急忙接了披上,才跟着贾宝玉上了他的马车,堂而皇之地出了府。

“二哥,我们去那外边骑一会子马再去王府,岂不是好?”看着天高云阔,探春心痒难耐。好容易偷偷学会了骑马,平时却没有练习的机会,手痒脚痒心更痒。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摆脱贾宝玉去见冷子印,她急等着银子使呢。

贾宝玉笑道:“三妹妹,你若是生为男子,便是个文可安邦,武可定国的栋梁。可惜环弟才情竟是不及你万一,真是造化弄人,明明一个娘生出来的,怎么会差那么大?”

探春本能地替自家兄弟辩护:“如今他功课上也还算用功,倒是我比他还淘气着些。要不然,我能让你一叫就跟着出来么?”

她侧头看向贾宝玉,只为托生在了原配的肚子时,便高人一等么?吃穿用度,莫不是阖府头一等的。就是贾母和王夫人,有什么好的,也总想着他。而贾环的笔墨纸砚,还是由自己匀出来给他的。当然,她倒并不是对贾宝玉有什么意见,被家人娇惯出来的小孩子,能像贾宝玉这样性子随和的,已是十分难得。她记得去王子腾家里的时候,看到他的长子王仁,嚣张跋扈之处,更让人脑仁子发疼。

更何况,她匀给贾环的那些学具,还不都是揩了贾宝玉那里的油?好在他的东西实在多不过,也没注意到贾环那里偶尔得的好东西,其实就是自己库房里的。

“怪道呢,原来是有其姐必有其弟。”贾宝玉谑笑着,倒无意把话题留在贾环身上,“三妹妹,王爷既是差人叫我早来,还是先去王府的好。好在父亲知道我去了王府,也不会来管我。反正…这会儿也到了。”

探春掀帘看时,原来竟已到了北静王府。两扇黑油大门,只门框处漆着朱色。骤眼看去,甚至还不如宁荣二府的气派。只是“赦造北静郡王府”七个大字,用金匾镌着,显出与别处不同来。

她其实也很想见水溶,又怕耽搁太久,误了去书商那里取银子。毕竟是头一部书,底气再怎么足,也有些惴惴的。犹豫了半天,还是婉言拒绝。

“二哥,我到大街上去玩耍,你要回时再把我捎回去得了。”她故意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道。

“三妹妹,你一向豪爽,怎么这回却扭捏起来?王爷是个最知情识趣的人,早听我说过三妹妹,十分渴慕。上回见了我拿去的诗抄,对三妹妹的诗很是欣赏,尤其是三妹妹的字,王爷说他也要甘拜下风。”

“那是王爷过奖了,谁不知道北静王爷最是博学多才的?”探春可不敢说已经与北静郡王见过了不止一面。常言道:一回生,二回熟,她和水溶也算是熟人了吧?

宝玉见她不松口,却是急了:“三妹妹,王爷上回就极想见三妹妹一面,今日趁便,何不登门拜访?王爷为人,最是细心,岂会向别人张扬?再者,咱们两家也是通家之好,久有情义,就算是万一被父亲知道了,也有理由搪塞。我是你哥哥,也算不得你们私相授受,礼节处也不是什么大亏。”

探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背着父亲倒是侃侃而谈,在父亲面前,就跟见了猫的耗子似的。”

贾宝玉被她说得颇不好意思,还待再劝,却见大门微启。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走近了来:“是贾府的宝二爷么,王爷有请。”

不待探春刮肠伤脑地想借口,贾宝玉已经是捋了她的袖子:“这是陆总管,在王府里算是头一份儿的管事。可见你的面子比我大,我来了这许多次,也没见他出来迎过。”

探春大恼:“我说你这么急切,敢情是跟郡王说好了的呀!”

“也没有说准,只是…”贾宝玉干笑。

陆总管见他兄妹在马车里打嘴皮子官司,脸上仍是堆了笑:“王爷已在偏厅相候,三姑娘、宝二爷请。”

怎么排,贾宝玉也该排在她的前面呀,陆总管这话,说得透着些小暧昧。可人家是北静郡王府的大管家,恐怕就是贾政亲至,也不敢托大。可要她被两人算计了以后,还作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又实在觉得憋气。

探春眼皮微抬,故意沉凝了半晌,才扶了宝玉的手,随着陆总管进了偏厅。想是贾宝玉常来王府,陆总管只是低声交代了两句,竟由着两人自去。

正文 第四十七章 人比花娇

厅廊装饰并不豪奢,处处透着雅致,只仔细看时,才知道是一色儿的沉香木。贾府费尽心机建成的大观园拿来一比,竟像是暴发户似的。按说,贾府也算得上百年望族,自荣国公与宁国公以来,便沾着了大富贵。但跟皇族子弟相比,差距还是极其明显的。而且,就在这些细节处。探春仔细打量,一木一几,连同那一应用具,也是半旧不新,越发显得低调到了极点。

北静郡王正在偏厅用茶,手边摊开着一部书,可是目光却时不时地注意着门外。耳边听得脚步声,不由会意地一笑,站起身来迎接。他的殷勤,让贾宝玉与探春二人受宠若惊。

既来之,则安之。探春自然不是这个时代扭捏的小女子,大大方方地见了礼,却不知道接下来的礼数,倒是该去内室,还是在这里敷衍呢?内室她是不愿意去的,可是就这么坐着跟水溶闲话,让人瞧见了可不妥当。

北静王水溶一脸的惊喜,看向了她,话却是对宝玉说的:“早闻得令妹乃女中丈夫,果然把她请了来,且让小王好好招待。”

果然两人早有预谋!探春又好笑又好气,约会不就传个话儿的事么?转弯抹角,何苦来哉!而且这人还装得像是头一回跟她见面似的,换现代可以去冲击那尊小金人儿了。

水溶对探春一辑:“姑娘定是觉得唐突,实在是小王敬慕已久,才请世兄相请。姑娘光临,真乃蓬荜生辉,咱们既是熟识,不如去后花园赏花。”

他轻裘缓带,净冠素服,雪白袍子越发显得他身材俊俏,玉树临风。况且,他的笑容十分亲切,唇角微勾,便似湖心的那抹涟漪,连带着探春的心湖里,也像投进了一枚小小的石子,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来。

好吧,男女幽会,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况且,他们也没有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中间还隔着一个至亲呢!于是,探春敛去了刚浮上的不满,微微一笑。

水溶做了个“请”的动作,探春连忙还礼:“不敢赞越,还请王爷先行。”

哼,你会做戏,我难道就不会了么?咱们就只当人生只若初见,互相问候,说些“今儿天气真好”的客气话罢了。

贾宝玉却似和水溶极是相熟:“王爷不喜欢多礼,自在些的好。”

探春忍不住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若是没有你这个超级亮的灯泡在,她和水溶自在得很呢!反正自个儿最狼狈和最率性的一面都让他见识过了,这种表面文章,探春本就懒得做。不过要在贾宝玉面前遮掩,才装得跟大家闺秀似的——话说,她这一世的身份,似乎还真是大家闺秀…

水溶微微一笑:“既如此,小王便忝作向导,请世兄及三姑娘游览。”说罢,果然率先而行,一边还殷勤地缓步等候。就算换到现代,那也是绅士中的楷模。

宝玉笑嘻嘻道:“今日还是借了三妹妹的光,我虽然到了这里多次,也不曾去过后花园呢。”

探春气结,白了他一眼,便不再言语。自己若是再年幼上四五岁倒是不妨,只不过调皮些,跟着哥哥串门子也没有什么在不了的。可如今她眼看也快十三了,在古代就算是个大姑娘。男女八岁不同席,幸好有贾宝玉这么一盏超大的灯泡在,不然还真难以界定自己的行为呢!

边想边走,不防水溶猛然停住,探春也没注意,已是撞上了他的背。

“姑娘小心。”他的声音十分温和,带着微微的磁性,很像自己以前学过的小提琴,曲终时拉出来的那个尾音。

可是探春顾不上欣赏他的嗓音,眼泪汪汪地揉了揉鼻子。看不出这样文秀的人,背却仿佛是块钢板。她有些怀疑,恐怕水溶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本朝以武开国,太宗和世祖帝都是文武兼修。就是今上,听说弓马功夫也很是不错。

水溶被她眸中酝酿的水意吓了一大跳,歉然问道:“撞疼姑娘了么?”

“不是,只是撞着了某根泪腺。”探春幽怨地答,也不管那两位能否听懂。因微微蹙眉,贴着的金箔花钿便扭曲成了一朵花的形状。映着淡淡的芒色,更显得风致袅袅。

水溶见惯丽人,这时候也不觉微微失神,下意识地伸出胳膊,把她扶住。

他的气息,让她略略恍惚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却听得贾宝玉在一旁煽风点火:“三妹,你走路怎么尽盯着脚底,不看路呢?”

探春脸红耳赤,似乎每次遇到水溶,总得出些什么状况。只作不曾听见,低声向水溶道谢,一边却向前跨了一步,不着痕迹地脱出了他的搀扶。

抬起头来,眼前开阔。难怪他会突然停步,原来已经到了后花园。

原以为会看见锦楼画阁,绣户珠帘,叠翠耀目,却不料迎面便是清幽夺人,巧若天成。便是费了无数心力整治出来的大观园,比起眼前,还是多了几分匠气。

只见迎面便是一座假山,一面飞瀑,虽不甚高,却有淙淙流水声。低头一看,原来瀑落处,便是一个小小的池塘,养成几条锦鲤,悠游自在。一条小溪蜿蜒而去,没入了几丛修竹中。

水溶浅笑引路,竟是曲曲折折,明明前面是一片绿萝,轻轻拂开却是一条幽径,随即眼前洞开,一片花圃呈现在眼前。牡丹、蔷薇、月季、玫瑰、春兰…还有一些叫不上名,但看起来应该算得上珍稀的名贵花种,各形各相,五彩缤纷。

明知道王府里处处精雕细琢,却又偏透着浑然天成。这园子也不知藏了多少匠心,花了多少功夫!探春暗地里赞叹,不肯移步。

修竹绿萝,竟似全为衬托这一片艳色而生。俗话说:红花也要绿叶衬。在大片绿色的映衬下,妖娆的花朵更显得夺人眼目。仿佛受到了蛊惑,探春蹲下身,轻抚着一枝山茶,虽不知是什么名品,却花朵极大,颜色极艳,正抬首怒放,真有一股子傲视群芳的气势。

忽然,一只手扶住了那朵山茶,她抬头看向水溶,他的眼眸盛装着脉脉的温情。探春虽是两世为人,却从未与年青男子这般对视,何况是他?顿时觉得羞赧起来,却见他已把那朵山茶摘了下来,不由“呀”了一声。

正文 第四十八章 殷勤留客

水溶含笑:“三姑娘人比花娇,此花正为三姑娘盛放。”

探春脸红过耳,这话可是在调笑了。心里难免有了点想法,偷眼看他时,却见他语出至诚,并无嘲弄之意,只得把头偏向一边,装作懵懂:“王爷的话,探春不懂。叨挠了这么久,也该作别。”

话才一出口,便有些后悔。好容易与他见上一面,怎么心虚之下口不择言,竟提出去意?这一别,再见面却不容易。难道自己在这个时代久了,也学会了扭扭捏捏的作派?要放到现代,这样的话可以称得上是不大礼貌的恭维。实在算不得什么。

水溶果然微微露出失望的神色:“三姑娘,小王不过是一时起意,并非任意轻薄。”

他有些懊恼,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的,明明他不是这样孟浪的人,从不曾对哪个女子如此的上心过。谁知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竟是把眼前的这位佳人给得罪了。在朝堂上,他长袖善舞。可唯独对着探春,一肚子想要解释的话,竟是无从解释起。

探春“哦”了一声,没再言语,不过脸上的那种嗔恼之色,却褪了不少。水溶看她脸色松动,不由大喜:“花园还不曾游完,那边小池塘边,才是风景最佳处。我刚才已吩咐了在那塘边开饭,只有几个清淡小菜,三姑娘是雅人,必不会嫌小王简慢。宝玉怕是去看菜色了。”

探春松了口气,幸好水溶很“善解人意”,并没有借此送客。再回头看去,贾宝玉果然已经没了踪影,忍不住瞠目结舌。原来,这儿有个更加“善解人意”的人呢!

好歹有了台阶,她便欲颔首应允。眸光微闪,却见水溶脸含笑容,仿佛笃定了她会答应似的。也对,在他那迷死人的温柔之下,一般的小姑娘怕早就被迷得晕晕乎乎了。

像他如此人物,定有许多红粉知己,难道要自己成为其中之一不成?虽然她在这个时代呆了不少时候,但还是不能适应甘居二奶地位!探春一个激凌,从暧昧情氛中清醒过来,忍不住告诫自己,要把握住,千万不能沦落了自己的心,到时候做个小星侧室,哭都来不及!

这一次,倒真是下了求去之心。于是正了正脸色:“王爷太客气了,探春怎敢相扰?”她几乎溺毙在他温柔的眼波里,忘了自己这趟出府的目的。

水溶不语,擎着那枝茶花,红花雪肤,竟是相映成趣,只是看着,便让探春觉得耳热心跳。

“这花新采,小王替三姑娘带上罢。”

他的话题转得太快,探春一时不及反应,呆愣地由着他替自己把花插到了鬓脚。因为离得近,鼻端便萦绕着他身上的气息,连拒绝的话都忘了出口。反应过来时,才忙忙地后退了两步,却差点撞入花丛。

“小心。”水溶抢上半步,轻轻地扶住她的胳膊,看了她半晌,才主动后退了一步,含笑道:“果然不是人人可戴得花的。几味小菜早早备下,俱是问过了宝玉,知道是姑娘平时最喜的,还请姑娘赏光。”

探春愕然:这贾宝玉好歹也长到了十三四岁的年纪,怎么不思进取,仍是对姑娘们的小事上上心?如今可好,把她出卖得彻彻底底,她倒不认为贾宝玉是想送妹求荣,他还没有这副心肠呢!只怕是他对水溶仰慕已久,很乐意有这么一个妹夫吧…可是,难不成他还奢望着水溶明媒正娶不成?那也未免太天真了些!

慢说他是个王爷,正得圣宠,便是世家子弟,一般也不甘娶个庶女回去做正头夫人。想到此节,更不欲与水溶多作纠缠。正要开口婉拒,他却笑意吟吟地又开了腔:“三姑娘不肯迈步,莫非是嫌弃小王简慢了么?原该让女眷出来相见,只怕三姑娘不耐烦罢了。”

女眷?王府里的女眷八卦起来,那可比贾府众人的段数还要高些。闲言碎语,不用两天便传到了府里,纵然自己不在乎这名声,可是以贾政的刻板,恐怕抄《女戒》要抄得手废了。自己好不容易在贾府获得的大好局面,便荡然无存。

探春恨得磨了磨牙,这人果然是演戏的好手,借着副好皮囊,恐怕这龌龊手段,是真能使出来的。

“三姑娘,不过是便宴,不会耽搁多少时间的。”水溶趁机再次邀请,“再者,宝玉想必在亭子里相候,也没有外人在。”

探春瞪了他一眼,对于她和贾宝玉来说,他才是那个“唯一”的外人,好吧?可是他谦和的笑容,让人生不起恶感。更何况,她还真怕水溶把她引见给他的女眷,只得无奈地在他殷勤地陪伴下到了池塘边。

那池塘却也匠心独具,岸边是垂柳依依,间杂大红浅红的桃花,单那颜色,便看得人眼前一亮。何况这一柳一桃,都是经细心修剪过的,远看是色,近看是形,当真不知费了多少巧思。

池塘边一个木头亭子,却不漆颜色,尽是原木本色,更见精巧。到底是皇家人物,真会享受!探春嘀咕着,发挥无限想像力,若是往后自己赚足了银子,照着这个布局也弄上一个,假充世外桃源。

水溶一直看着她的脸色,见她眼睛微亮,脱口而出:“若是三姑娘喜欢,这处花园便送于三姑娘罢。”

真的?探春很想追问一句,好在理智很快把她拉了回来。这礼物太重,这人也太贵,不能收!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再说,她如今已经有了一百两银子的“巨款”打底,多少有了些底气,也不急着看到什么物件儿就换算成银子。于是慌忙行礼:“不敢,王爷万勿笑话探春的孤陋寡闻。只为常在闺阁里,眼皮子难免浅些,瞧见王爷这园子,难免倾倒。”

水溶却只一笑:“只要你喜欢,便是天上的星星,也有人愿意摘给你。这园子是另辟出来的,另有门通向街道。中间隔断,与王府倒不相干。”

拿了人家的,手总是软的,探春坚定地摇头:“便真是受了王爷这园子,也没有机会赏玩,不免暴殄天物。”

“日后…总是有机会的。”水溶说得意味深长,不等探春开口,,牵了她的手,殷勤地拉了她入席。

正文 第四十九章 笛箫和鸣

探春目光下垂,落在他的手背上。他牵手的动作,十分自然。事已至此,再忧无益。看着原木桌上几碟小菜,却真正是对了探春的脾胃。一眼扫去,各色俱全,每一碟份量不多,却极是精巧。到底王府不同,连一碟普普通通的杞芽,也炒得要形有形,要色有色。看着水灵灵的模样,很能引人食欲。

“这几道菜,是府里的厨子起了大早做出来的,三姑娘尝尝,可还能入口?”水溶殷勤款客。

探春早已食指大动,拿起玉箸尝了一口,却觉味清而不淡,色艳而味不腻,顿时胃口大开。

水溶微笑着取出三个杯子:“欢饮不可无酒,这是江南进贡的女儿红,陈的日子也久了。尝闻宝玉说三妹妹酒量甚洪,今日却要尽作欢饮才是。”

探春有些犹豫,她前世的酒量可不大好。但看那杯子并不甚大,薄得几乎透明。仔细看,却似玉非瓷,似瓷非玉。大约是官窑精品,寻常人家见之不得,他却用来款客。

“此是江西景德镇进贡的一套象牙瓷餐具,因见了喜欢,央皇上赐了给我。平时也不敢轻易拿出来,三妹妹是稀客,也算是佳瓷遇佳人了。”

得,连称呼也改了,从三姑娘,直接跳到三妹妹!话说,他们有这么亲近么?王爷的妹妹,那可是郡主!

女儿红倒在杯里,香气扑鼻,十分诱人。探春也顾不得去反驳他的话,小小饮了一口,果然是齿颊留香,那滋味在舌尖萦绕了两三回,仍是馥郁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