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只是一笑,她的实际年龄自然比她们都要大,要作威作福的撑个架子出来,自然也容易。

几个人又说了好一会话,看着林黛玉微有倦色,才散了各自回去。

翠墨悄悄地问:“姑娘不回王爷一个信儿么?”

探春嗔道:“咱们做姑娘的,首要的便是矜持。特特地回了信,还不知人家怎么瞧我呢”

“王爷的心思可不一样,正经要遣媒人上门儿的…”翠墨低声咕哝。

“若是被发现了,一顶败坏门风的大帽子扣下来,恐怕就算是六十岁的老头子,也赶着打发我出门儿了。”探春白了她一眼。

如今与水溶的事情有了些眉目,她万不肯露了什么形迹。若是叫人见了,起些歹毒的心思出来,自己的一辈子,怕就是这样完了。这古时候,可不比现代开放。就算是嫁错了,还能离婚再嫁呢虽说这年头也能和离,但对男人没什么影响,对女人却像是贴上了一张标签,要再嫁也很难得好的。

一时间,千徊百转,竟有些痴了。

翠墨腹诽,平常往府外跑动的时候,怎么就想不到闺训?不过看探春的样子,知道这回信怕是讨不着了,暗暗琢磨着,下回再见到水溶的小厮,该怎么个回法,才能既给自家的姑娘留了余地,又不至于败坏了闺誉。

探春不知道她肚子里的花花肠子,自己心里也烦闷着呢才回了秋爽斋坐定,却又接了敕谕,因有一个老太妃没了,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官宦之家凡养优伶的,俱蠲免遣发。贾府也有姑苏采买的小戏子,只得散了。只是仍有几个或者没了家,或者不肯家去,便留下分给各人使唤。

探春知道贾宝玉最重相貌,便把长得顶好的正旦芳官给了他。还有几个小戏子,也一一作了分派。轮到自家三姐妹时,却只剩下了一个老外艾官。她欲把艾官送给迎春,贾母却发了话:“你二姐姐那里也尽够使了,倒是你如今管着家,事情繁杂,一时半会要替你添上丫头婆子,人牙子那里也没什么好的。这艾官看着还算稳重,就让她跟着你跑跑腿儿罢”

王夫人也笑道:“可不是么?你二姐姐按理比你大,有这些事该先尽着她才是。不过她的性子也太和软了些,就这么几个还总不大太平呢。再添上这一个,可不知道又让她费上多少的心思你那里人数原少了些,这个就给你用罢。你凤姐姐管着家的时候,身边服侍的人比你还多出了好几个呢”

探春倒是真心不大想要艾官,如今秋爽斋被侍书和翠墨两个调教得素质火速上升,再添上个不大知根底的人,还不知会不会惹出些事儿来呢再说,《红楼梦》里,可是把这些小戏子们都赶去了尼庵。她可不想刚培养出感情来,又面临分开。

只是两大当权者发了话,她若再推辞,倒显得有些不识抬举。这种坏印象,探春是不想留下的。所以,只能一脸高兴地收了下来:“既如此,那我就捡个现成的便宜了。”

因为知道她们从小学戏,家事上头不在行,也只求这起子人不生事,就万事大吉。

谁知探春的美好愿望,终究没有能够实现。这些小戏子们性子活泼,又兼抱作一团,几天下来,竟连着生了好几起事。若非看在她们年幼的份上,探春直想把她们全打发了出去,落得个耳根清净。

“姑娘也别跟她们使气,只要没犯着咱们头上,不理她也就完了。”侍书劝道,“若真要件件桩桩地管起来,姑娘也累得慌”

理想和现实往往是有距离的,而且偏差得很厉害,还真是有人生事到了她的头上。

PS:上一章的章节打错了,应该是六十五章。啊…最近做习题,被数字搅昏了头,请亲们原谅,呜呜…

正文 第六十七章 都是奴几

这日才刚议完了事,侍书刚泡上香茗,翠墨便匆忙跑了进来:“姑娘,赵姨娘和芳官打起来了。”

“打架?”探春大愕,继而大怒,想也不想便拔腿。

侍书急得扯了她的袖子:“姑娘又糊涂了,姨娘生了事,这会儿姑娘去,不过又让人笑话罢了。奴才们打架,也只让管事的媳妇去拉开便是。”

探春不理:“总不能不管。”

心里憋着一股气,赵姨娘再不肖,也是她名义上的亲娘。虽说行事总让人哭笑不得,可自己借用的这个身子,还流着她的血呢表面上母女俩闹了些闲气,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哪里是说撇清就能撇得清的她带头跑去,身后跟了几个还不及散去的媳妇婆子,倒有些声势。探春这会儿明白王熙凤进进出出为何总那么招摇,被众星捧月的感觉,还真是不差。

遥遥的,便听见赵姨娘的声音骂骂咧咧,分贝很高,很不成体统。及至进了怡红院的大门,却见赵姨娘被围在中心,蕊官和藕官两个一边一个抱住了她的左右手,葵官和豆官两个前后头顶住,芳官却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

她们岁数虽然小,但架不住人多,赵姨娘被打了好几下,又气又怒,口不择言之下,说的话便更令人露出鄙夷神色。

探春忙喝了一声,几个小丫头看她脸沉如水,不敢再闹,一哄而散。她赶上去扶住了赵姨娘,板下了脸:“怎么回事?”

好容易消停了几日,这儿便又干上了架难怪一家大小都对赵姨娘看不大起,夫复何言?

赵姨娘脸红脖子粗,发狠道: “你环兄弟问你二哥要些擦春藓的蔷薇硝,谁知芳官这小蹄子竟拿茉莉粉胡混他。还不待好好给他,竟往坑上扔了,当你环兄弟不是主子么?宝玉是哥哥,你环兄弟原不敢冲撞了他,难道他屋里的这些狗儿猫儿也不敢问句话儿么?”

芳官本是正旦出身,长得十分标致,这时哭得梨花带雨,别见一种楚楚可怜的风韵:“没了硝我才把那个给他的那纸包的硝,原是蕊官特特送与我的,我不肯负了她的情义,便另寻去。只平常收在匣里的却遍找不着,若说没了,他必不肯信,只得拿了茉莉粉与他,原也是上好的。我们正吃饭呢,姨奶奶什么也不说,拿着这包粉兜脸往我脸上扔,劈头就骂我骂得不歇一口气儿”

她唱惯了戏,口齿便捷,一边哭一边数落,竟是两样都不耽误,越发让旁边听的人觉得赵姨娘不占理儿。探春不由得眉头大皱,有心想要维护赵姨娘,又不能做得太明显。

赵姨娘劈头骂道:“宝玉要给东西,你拦在头里作甚?你不过是买了来学戏的娼妇粉头之流我家里下三等奴才都比你高贵一些,你就会看人下菜碟儿拿这个去哄他,只当他不认得呢他们原是手足,一样是主子,哪里轮到你小瞧了他去”

芳官一行哭,一行说:“我便学戏,也没往外头唱去。我一个女孩儿家,知道什么是粉头面头的姨奶奶犯不着骂我这个,又不是姨奶奶家里买的,‘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呢”

探春大怒,赵姨娘固然不自重,这芳官唱戏出身,嘴也够毒的。若非宝玉平日甚是宠她,依着她的意思,便要把这芳官打出怡红院去。难怪这时代的人对戏子都瞧不大起,果然有些道理。

“姨娘纵是奴才,三少爷可是奴才?既进了府里,可不比往常,该有的规矩还得一样样学起来等两日家里事少了,让林之孝家的找人进来,好好带着这几个学学规矩”探春训了芳官一句,倒有些懊恼把芳官给了贾宝玉。

“可不是么奴才也得分个三六九等的,你不过是…”赵姨娘听得探春帮着自个儿,便洋洋得意起来,两手叉着腰,唾沫星子乱飞。

探春哭笑不得。以贾宝玉怜香惜玉的性子,恐怕她暂时也奈何不得芳官。更何况,掺和进去的还有好几个,到时候各人的脸面都不好看,自己也不肯自降身份,转头对赵姨娘息事宁人:“这是什么大事,姨娘也太肯动气了我正有件事儿要请姨娘商议,难怪丫头说不知在哪里,原来却在这里生气,快同我来罢。”

赵姨娘犹自不肯罢休,探春懒得再和她分说,直接握紧了她的手,一路半拖半拉到了议事厅坐下,才说道:“何苦去和那些小丫头们争气呢?喜欢时和他说说笑笑,若不喜欢便不理他。便是她不好了,也如同猫儿狗儿抓咬了一下,可恕便恕,不恕时也该叫了管家媳妇说去,自然有人去责罚,自己不尊重大喝小叫的失了体统,不是让人瞧轻了去么?你瞧瞧人家周姨娘,怎不见人欺她去?我还是劝姨娘回房去煞煞性儿,别听人调唆,给人去做笑话看。”

“你总觉得别人都是好的,我就什么都不是”

探春原本也不愿提起周姨娘,只是想提点一下赵姨娘,至少人家在府里头过得太太平平,这里头的本事,赵姨娘但学得三分,便能受用不尽。偏是她却半分理会不了探春的意思,更是伤心地抹起了眼泪,让探春头疼万分。

“要人看重,是自己挣的脸面,胡搅蛮缠有什么用?还跟着那些小孩子玩起架来,没的让人更瞧不起”

赵姨娘怔了半晌,才落下泪来:“你当我愿意去呢,趁着太太不在家,不给这些小丫头们颜色瞧瞧,整个府里还不把我给踩脚底下了?我辛苦地熬了这么些年,却落到这步田地”

探春看她可怜,又知道她原本耳根子软,便问:“姨娘原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不肯让人,才落到这步田地。如今年纪大了还是一般,如何能有出头之日?你也不是不知道,咱们家的规矩,就是这样儿的。今天却是谁调唆去的?”

赵姨娘恨道:“原叫你环兄弟去还那茉莉粉,他偏是不肯,我气上心来,便去教训小戏子一番,哪知这些个戏子竟无法无天。”

“她们原是学戏的,哪一招儿不会?何况,她们几个同吃同住,打小儿卖身便在一起,情份上自比旁人不同。你欺了其中一个,其他几个都拥将上来,年纪又是极小的,你去使气,岂不让人好笑么?”

赵姨娘默然半晌,才道:“你如今管了家里的事,却不肯与自己娘方便,还有什么可说的?如今太太提拔你,你一发地承太太的欢去了。”

探春看着她风韵犹存的脸颊旁,有一缕灰白的头发,心下怜悯:“咱们京城的规矩,向来是认嫡母为母的,又不是我自创的。若真是有心要强,倒不如拘着环弟,日后他出息了才有个靠。再者…”说了一半,还是把话吞了下去,又劝了半日,赵姨娘的气总算渐渐地平了。探春叫侍书送了她回房去,自己仍在一边生闷气。

翠墨安慰道:“姑娘也莫气了,气也无用,姨奶奶素来这样的人,姑娘为她生气也不是一回两回,何苦来?这些日子姑娘忙着,下人们都交口称赞姑娘,也不象先前儿那样躲懒了。待王爷下了聘,那时姑娘也不用受这些闲气了。”

探春正替赵姨娘发愁,听她说起水溶,却又发起呆来。他虽说得好,待老太妃的事了,便托了官媒上门提亲。贾府里攀上王府,自然是无有不肯的,只怕要做他的正妃却没有这等便当。而做小,她却是万万不愿的。到底要不要让水溶打消了这个主意呢?可错过了水溶,她又能等到谁?心里更是烦乱,打发了几个候着的婆子,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瞅个机会告诉水溶,她不愿为侧室。旁人看着自己风风光光,甚至比起嫡出的惜春还要受重视,可不知她花了多少心思就这样,还不知道日后的归宿,又是什么样呢按了按贴身的内袋,想着里面的银票,才安心了些。大不了,到时候跑路就是。

待回到秋爽斋,艾官悄悄地回道:“都是夏妈妈跟我们素来不对,每每的造言生出许多事来。前儿个诬赖藕官烧纸,幸而是宝二爷让她烧的,她才没话可说。今儿我与姑娘送东西去,看见她与姨奶奶两个在一处说了半日话,今儿这场闹剧,怕就是她撺啜的。”

探春心念电转,立刻明白了里面的蹊跷,头也不抬地冷笑:“二哥向来肯为女孩子们承些祸来,好好儿的他叫藕官烧什么纸?便要叫人烧纸,也不合叫她的。他那里大大小小的丫环可多着了,袭人晴雯更是在他眼前十分得意儿的,还真要特特地叫林姐姐那里的人?他两人再要好,也不会用这事儿烦上藕官。你莫打量我不知道便随口胡说,你们一干人淘气异常,我只可怜你们无亲无眷,日常担着一些儿罢了,别当我象傻子似的欺瞒。别的不说,只这‘欺主’二字,我最是不喜。”

艾官脸红了,双手铰着帕子,勉强道:“原知道姑娘最是大器的,人又精细,不敢在姑娘面前搬弄是非。”

正文 第六十八章 红楼二尤

探春对艾官的马屁,没有表示嘉奖,仍然面无表情:“知道就好,得饶人处我自然是愿意饶人的,你们只要不做得出格儿,我何必来管你们?你们在家务针线上头,可还及得上人么?”

艾官急急地张嘴,仿佛想要辩解,却发现无言以对。她被卖的时候还未记事,进入戏班子以后更只是唱戏,几曾拈过针拿过线?

探春叹了口气:“只可怜你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打小儿被卖了学戏文,故大家都略松一松罢了。不过,你还是好的,倒不和她们搅和,她们几个也只是年轻气盛,只想着义气,若主子宽些,便一笑置之,若主子严一些儿,那便有得受了。往后,若是能劝得她们省心些,往后还有个好去处。若不然,谁知会惹出什么祸事到时候,但凭着二哥,也未必就能护得住你们这一干人。”

艾官听了默默点头,一会子便默然去了,探春也不管她,若能因此明白了事理,避免被送到尼庵里,她也乐意。只怕芳官这干人仗着自己长得好,再生出些事来,惹恼了王夫人,她就算想护,也是护不住的。更何况,她连赵姨娘和贾环娘俩都护不住,哪里还会有这样的闲心来护这些小戏子们?

“艾官比芳官她们老成些,这次也没卷进去。”待书替探春沏了茶,婉转地说道。

“我知道,只是拿话敲打她,若能安下心来,总好过被人赶出去。”探春知道艾官被待书带着调教,还算是个省心的,于是点头同意,“只怕日后芳官她们弄出事来,连累了艾官。你若觉得她好,便让她少搅和芳官她们的事别瞧着如今二哥看重,可府里作主的还不是他呢”

待书笑道:“只要宝二爷求到老太太跟前,还有谁留不下来?”

“真到了时候…求谁都不管用。”探春摇头。到末了,贾宝玉连晴雯都没能留得下,更遑论其他人呢眼看着日头西斜,便起身往贾母处去,自然免不了与姐妹们在一处说笑。又挑了些笑话与贾母凑趣,混了两个时辰才散。

到底借机寻了夏婆子的不是,探春占着理字,倒没人质疑。后来出了玫瑰露和茯苓霜的事,她干脆袖手不管,由得芳官和五儿吃了一顿苦头,方才渐渐地消停了下来。

可惜赵姨娘缺乏丰富的联想,根本不知道探春这样的煞费苦心,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要替她出口气。赵姨娘反为着前两件事,觉得这女儿很是靠不住。思前想后,竟破天荒地盯着贾环去学堂。

“三姐,娘最近是不是不大得劲儿啊,怎么天天赶着点儿拉我起来读早课呢”贾环纳闷地问探春。

“大约是娘想通了,旁人都靠不住。”探春倒是知道一些赵姨娘的心思,“只盼着你出人投地,娘也能挣上个诰命,别一辈子被…踩在脚底。”

“王夫人”三个,险地缩回了舌头。若不然,落到有心人的耳朵里,她这些日子做出的努力,就算是白费了。

“姨娘能想通了就好,也不枉姑娘苦苦地筹划。”侍书很替自家姑娘心疼。庶女的地位本就十分微妙,探春一步步走来,面儿上对赵姨娘母子不便过于亲热,私底下却尽心竭力地替他们打算,偏还要把人蒙在鼓里,自己吃了不少委屈。

“是啊,别的也不奢求什么了。”探春算了一下贾环的岁数,有些怅然,“可惜环弟还有些年头才能进科场再者,也不是头一回上场便能搏个功名,如今也只能好好再熬上几年,指望着环弟争口气。”

虽然不是真的亲人,可对于在前世无父无母的心卉来说,赵姨娘和贾环还是被她当作至亲之人来看待的。再不着调再不争气,可待自己也是真心的。而她要在这古代站稳脚根,尤其是日后嫁为人妇,靠的更是娘家。若单论起功课来,贾环比起年纪稍长的贾宝玉来,其实并不逊色什么。

“姑娘那时怕是已经嫁为人妇…”翠墨在一旁抿着唇乐。

探春哑然。

敢情自己不遗余力的调教,还真有些用处。至少,这两个丫头在私下里,便跟自己没大没小的,开起玩笑来不遗余力。

“那是肯定的。像咱们姑娘这样好的相貌,到时候媒人会踏破门槛呢”侍书从买进府来便跟着探春,自然是处处维护。

探春嗔道:“侍书,你可比我还大着两岁呢,是不是心里有了意中人?”

侍书脸色飞红:“姑娘这话也能随便说么?叫人听了,总会说姑娘不庄重。再说了,我们做奴才的,要到二十五才能放出去呢”

翠墨看着主仆两人面红耳赤的模样,只管在一边吃吃地笑个不停。探春自我解嘲:“看来,你倒是老神在在。”

贾府的规矩,若不是家生子,丫鬟们要到二十五岁左右才会放出去,或配个小厮,或由自己的父母家里有人赎出去。照这样算起来,侍书倒还真是有些早了。

“姑娘倒是该替自个儿考虑呢”侍书收拾了一下桌面,声音有些严肃,“我们做奴才的,只是跟着姑娘罢了。只有姑娘好了,我们也才有个好出息。”

探春默然。待书是填了卖身契的,若是贾府不放人,她便一辈子是奴才。翠墨除了她,也别无所依。作为自己的两个大丫头,如果她有了姑爷,她们就是屋里人。若她是个古代贤惠的女子,自然会提议把两人给收了房,倒还真没有必要考虑她们的终身。

于是,心里便又搁了事儿,沉甸甸的压着,竟觉得呼吸亦不若平时的畅快。幸好诸事驳杂,纵然有李纨和薛宝钗在一旁相助,到底一个怕事,一个躲事,大部分的事务全压在她的肩上,倒也没有太多的闲心伤春悲秋。

光阴易逝,转眼便到了芒种节,正是贾宝玉的生日。谁知细数起来,竟连薛宝琴和邢岫烟也是这一日,再加上平儿,四个寿星倒是格外热闹。庆了生,又各自还了席,连着玩笑了几日,眼看到了黄昏,正要散去,忽有婆子来回:“不好了,东府大老爷宾天了。”

探春倒不意外,隐约记得看过的书里头,这位贾敬诸事不管,她穿越来后也不过在大节里见过一两回,瘦津津的一个老头儿,精神有着反常的健旺。尤其颊上不大正常的红色,倒像是汞中毒的症状。

不过他老人家一心向道,她就算想劝,也无从劝起。这理由说出去,谁也不会信。这不,还有人窃窃私语:“怕是大老爷成了仙,被接上天去了罢?”

尤氏也慌了神,木木地问传讯的人。探春提醒道:“这几人也不过忙忙地过来报讯,并问不出什么来。如今家里男人都入朝去了,大哥哥并我们这府里的男丁俱不在府里,唯有二哥年长,也尚未成年,这些事处理不来。且命人先到老爷住的玄真观去将所有的道士锁了起来,等大哥哥回来再好好审问。若是没事便罢,便有什么,也不至于忙忙地去抓人。还得请太医视看,究竟是怎么没了的。”

“是,还是你说得有理,我慌得没了主意。”尤氏经此安慰,倒松了口气,深以为然地点头如仪。

这里的一家子也都撤了宴席,各自卸了钗环,换上素服。除了贾母比贾敬长着一辈,其余人等都是同辈或晚辈。

尤氏带着赖升等一干家人媳妇出了城去,探春另让人在路上截住了贾珍,荣国府倒也罢了,宁国府里忙成了一团。贾敬袭着个武职,本身又是进士及第,皇帝也亲自动问,前来吊唁的宾客络绎不绝。

尤氏因要照顾着外边儿,便索性把自己的继母尤老安人接了来看家。

探春一时没有联想到什么,还替她松了口气:“早该把她老人家接来了,你一心顾着外边儿,府里总是顾不上。”

尤氏苦笑:“若是蓉哥媳妇没去,我也不必出此下策。唉,你也不知道我们家里的事儿,我那两个继妹子也一并跟来。若不是咱们亲近,我也不肯自暴其丑。听说在家里的时候名声儿便不十分好,不要生出事才好。如今也没得法子,好在有人看着家,我也好把心用在那边儿。”

探春这才恍然,姓尤的两姐妹,可不正是有名的“红楼二尤”么?在后代,那可是风流的代名词。似乎在贾府里,弄出了好大的一场风波吧?

想了想,还是婉转劝道:“既是名声不好,倒是要让你继母好生拘着她两姐妹才行。毕竟是丧事,若真惹出些事情来,咱们一大家子都吃不了兜着走。”

尤氏苦笑:“我也怕不大妥当,可…唉,也该替蓉哥娶个媳妇,我肩上也能轻些。”

只是这话,她也不合适对贾蓉说。毕竟,她是续弦,并不是真正的母亲。只得晚上夫妻俩对面时,婉转了提了两句。贾珍忙得浑身散了架似的,头碰着枕头就要入睡,嗯嗯啊啊地应付了两句,也不知道听清了没有。

事实证明,探春这只小蝴蝶虽然扑闪了几下翅膀,但对于有些事还是无能改变。贾珍父子乞假归来不过两日功夫,便有风言风语,总说他父子与尤氏这一对姐妹不大干净。

但事已至此,探春除了叹息,似乎也只能剩下叹息。

正文 第六十九章 南安郡王

贾敬出殡时探春又见到了水溶,素衣白袍,绣口和前襟绣着暗纹。纵是与旁人一样的颜色,可偏偏在人群中十分的秀雅出色。仿佛是一群鸡里面,突然出现了一只白鹤。任谁一眼看过去,都会首先瞧见他。

探春若有所思地看过去,见水溶目光灼灼地盯着帘子,怕别人看出破绽,趁了掀帘子的当儿,对他回了一个浅浅的微笑,见他目光闪动,把头略点,便低了头仍回内室去。

耳朵根有些热,哪怕目光相撞,都会觉得心脏微微颤动,也说不出是甜,还是惘然。真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不知道两个人的缘分,走到哪里才是终点。她总是有一种隐隐的后怕,虽然水溶极尽温柔之能事,可她总觉得他们两人,还是隔着牛郎星和织女星的距离。

皇家事多,他多留在宫里,又停了宴饮。再加上探春初次管家,如今虽然渐渐地上了手,因对未来十分惶惑,也用管家作借口,日日留在贾府,两人竟是不得见面。

骤然见来,见他形容又比上回略清减了些,心里暗自有些心疼,又觉脸发起烧来,连忙停了不敢再想。

过了两日,贾宝玉悄悄地带了信来:“王爷那边儿请便宴,咱们收拾一下便过去罢,只在午间,不过两个时辰便回来,可使得?”

探春虽知不甚妥,奈何这一向在家里实在闷得慌了,又对水溶还抱着两分幻想,犹豫再四,总想着他只待脱了服便托人提亲。倒是要去问一问,是正妃还是侧妃——若是正妃,自己竟然也愿意应允么?

脸上微微一红,她感到自己心境的变化,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看来入乡随俗,自己的这份现代人的傲气,竟然也有退而求其次的一天。

“三妹?”贾宝玉看她出了神,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嗯,去罢”探春点头,逃避永远不是好方法。再过两年,家里也该替自己和迎春说亲,与其任人鱼肉,倒不如自己看中了人,至少还能知道根底。

贾宝玉大喜,也不知道水溶许了他什么好处,竟似比探春更兴奋,急忙叫茗烟套了马车,两人便王府去。

水溶早在内厅相候,见了两人,也不理贾宝玉,赶忙握了探春的手:“可终于还是来了,我只怕你不肯的。”

探春见他情真意切,甚至并不顾及贾宝玉在场,顿时觉得心里暖暖的,莞尔笑道:“我最是胆大妄为的,有好玩好吃的,哪里还肯放过?”

一边轻轻地想要抽回手,谁知水溶却固执地把一双柔荑握得更紧。再看贾宝玉,他正转头看向西影壁上的一副画,脸色便蓦然地红了。

水溶却偏生只作不知,悄悄地凑近了她,笑道:“今天实在不巧得很,我巴巴地接了你来,偏是南安郡王也来过访,本想托病回了,素日里又极要好的,只得延在书房宽坐。估量着你要来了,托了词来接你。”

探春大感失望,说道:“那你还去陪客吧,我去外面街市上玩会再回府去。”

贾宝玉在一旁笑道:“南安郡王也不是外人,与王爷是堂兄弟。”

探春可不想见什么外人内人,瞪了他一眼,水溶却似十分意动:“六哥原不是外头人,便见一见三姑娘也无妨,也让他知道脂粉阵里也有英雄。”

探春失笑:“我哪算什么英雄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你这一说,我更不好意思去见他了,免得你吹的大法螺爆了。”

水溶柔声道:“去吧,咱们多久没见着了,我想你得紧,实在不舍得你走。好容易见着一面,又不知多久才能再见着了。何况六哥人虽是知趣,我的事他多少也略知一点。你也知道,我父王殁后,除了母亲吃斋念佛,家里也没有旁的长辈,故我原还打算托了他为我上贵府求亲去的,先让他见见不妨,也没旁的人了。”

两人一意地撺掇,探春本就不讲究什么礼教,便点头应了,在内厅里摆了几碟小菜,便分了宾主坐下。

一会儿南安郡王来了,他年纪比水溶略长,脸部线条多了几分刚毅,下颌弧度柔和里带着两分坚定,一双眼睛威仪内蕴,顾盼间气度端严。

认真说来,兄弟俩只三分相象。水溶纵然是穿着便袍,那衣服上的绣纹也极尽精致之能事。但南安郡王只一件藏青色的荔哆罗呢的天马箭袖,外面套着件石青缎沿着边儿的排穗褂子,也是半旧。骤看起来,竟还不如贾宝玉的穿着贵气。

探春爱屋及乌,对他大生好感,含笑施礼。幸好本朝对于女子的规矩,并不如前朝那样讲究,还带着些关外的豪爽,彼此并不见局促。

南安郡王水淞爽朗地笑道:“早听九弟提过,果然是女中豪杰。宝玉也是常见的,既是自己人,也不用拘礼,便坐下罢。”

原来这位南安郡王却是常与西宁郡王在外征战的,年前才回了朝,暂时边境还算靖平,才被皇帝留滞在京师。又与水溶最是相得,五日里倒有三日要过府说话的。

他虽不十分健谈,但讲些军旅中的新奇见闻,不必加油添醋,便让探春觉得新奇,因而听得津津有味。水溶只在一旁含笑看,偶尔插上两句嘴,一边劝几人用些点心,用意自然全在探春的身上。

几个人说说笑笑,一晃竟两个时辰早过了。探春惊醒了过来,忙道:“听着郡王谈话,竟是时间过得飞快。最近府里事多,就该回了。”

水溶悄悄牵了她的手道:“不知几时才能再见?总要请了六哥去提了亲,我才算遂了愿呢。听翠墨传了话来,说如今你在府里管着事,上下都十分敬伏,料来出身问题也不大。你放心,我自是知道你的心思,也万不敢让你做小委屈了你的。”

探春还不曾与他说过这番心思,不想他竟知道得一清二楚,顿时又羞又喜,心里便像浸在蜜罐儿里似的,甜意从心脏的深处沁出来。转眼却见南安郡王正好笑地看着他们,顿时脸红耳赤,睫羽轻垂,轻轻说道:“我得走了。”

正要举步,却听“喵”地一声,门口便如风似地卷进了一只毛茸茸的动物。原来是一只通体全黑的猫,体型甚小,看来玲珑可爱。

只见小猫仰头又叫了一声,在她的脚边转了两个圈。

“咦,你这里怎么会有猫?”探春欣喜地问。不过是两个月不来,竟多了一个原住户?

“这可不是我的,是六哥在路上捡的。他自己又没有什么耐心养猫,随手就丢到我这儿来了。”水溶有些无奈,“就算要送人猫,也得送只眼珠子一红一绿的波斯猫,哪有人送只黑猫的”

黑猫似乎确实有点不大讨人喜,探春也哑然失笑。迈步欲走,谁知小黑猫却仍是跟在她的裙裾边,甚至还拿着爪子挠了挠她的裙角。

“呀,猫儿似乎很喜欢我呢”她喜吟吟地又顿住了脚步,目光一亮。这猫,可不正是帮了她一个大忙的那只吗?心里便多了两分欢喜,俯身摸了摸它的光滑的背脊,引得小猫“喵喵”地叫了两声。

“你若是喜欢,不如抱回去养着罢。”水溶大方地把猫提溜了起来。

探春喜孜孜地把小黑猫接了过来,抱在怀里:“好啊,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只是南安郡王恐怕舍不得,可别给我养瘦了,不好向原主人交代。”

“若是三姑娘喜欢,只管带去其实我素来不养这小玩意儿,只是来这里时,一路跟着我过来,便顺手扔给了九弟。”南安郡王爽快地表态。

“那我就在这里谢过了。”探春用手抚着猫背,“得给它取个名字,就叫小黑吧?”

别人尚可,贾宝玉却是头一个便喷笑了出来:“往常我在王爷面前替你吹嘘了不少,谁知连取个名字都这样躲懒,总得稍稍好听一些的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