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说到哪儿了?”贾母自我解嘲,“年纪大了,说些事儿就忘。对了,我听说晴雯被撵出去了,是怎么一回事儿?”

王夫赔笑道:“正要来回老太太呢,那丫头人也大了,一年之间又病不离身。我见过两回,比别人分外的淘气,人也懒,前儿病倒了十来天,叫大夫瞧了说是女儿痨,也不敢耽搁着过了人,赶着就让人送了去她哥嫂处了。若是养好了呢,也不用再进来,就格外给了个恩典,让她家配人去了也罢。”

“年纪倒是不小…”贾母看了一眼贾宝玉,“好好儿的怎么得了那个病呢?要说那丫头针线上头,是个顶出挑的。别瞧着我这里的丫头也算是好的,可模样儿和针线上头统不及她”

“老太太挑中的人原是不错的,只怕是她命里没这个造化。因离了老太太的眼,又仗着自个儿长得不错,才自恃起来也是有的。又何况偏巧是得了那个病,也没法子。”

贾母“唔”了一声,才意味深长道:“若真得了那个病也罢了,我瞧着平常也是个爽利的,她到底怎么样,倒是得问宝玉了。”

贾宝玉急忙道:“大夫瞧过了,说是静养几天就好。太太是怕园子里尽是年轻女孩子们,这个病有些麻烦,便打发她回去了。老太太给的人那还用说?服侍得很好,手脚也麻利,平时我那儿的针线,也全是她做出来的,又精致又新奇。”

王夫人脸上的神气,有些不大好看:“我怎么听人说她专指使旁人服侍你?”

“她那是病了。”贾宝玉忙解释,装作没有看到王夫人的脸色。

“就是病了也不必要出府去养的,她家里的事儿我倒还知道一些,没个亲父母,就是有个哥哥,也不是亲的,是姑舅家里的,娶的嫂也不十分贤惠。要不,也不会小小年纪就把她卖给咱们家里。刚买来的时候,还只这么点大,幸好这丫头人机灵,学什么都快。”

王夫人强笑道:“就是不病,年纪也大了,总要拉出去配小子的。”

贾母垂着头想了想,叹了口气:“那也罢了,多给些银子,她那对兄嫂可不会好好待她。可惜了的…”

“是,回头就赏她十两银子。”王夫人松了口气,赶忙答应。

贾宝玉见没能把晴雯留下,大是失望,正要再说,却被探春使了眼色止住。只得强打起精神,陪着说了些闲话。

贾母被他二人逗得总算显出了个笑模样,又问探春:“那几个小戏子也打发出去了?”

王夫人含笑看向探春:“这倒是我的主意,她几个更是淘气,打小儿又没学过侍候人,三丫头也说园子里用度大,就干脆打发了。除了宝玉那里多打发了两个,她们姑娘几个身边人还够用。”

探春暗暗腹诽了两句,却只得低低应了声“是”。

“不能委屈了宝玉,他又喜欢热闹。”贾母也没有再问,“三丫头,你明儿就找牙婆子买两个伶俐的进来,不能让怡红院里短了人服侍。”

“是,明儿一早就让牙婆进来,让老太太和太太把关。”探春急忙应了。

贾母挥了挥手:“就让你太太瞧着罢,我也没这劲头儿来管这个。”

王夫人笑道:“谁说老太太没劲头儿呢?就要老太太瞧中的人,才伶俐着呢那个袭人我瞧着就很好,还不是老太太调教有方?”

“她在我这里倒是笨笨的,只落下一个字——忠,看着她尽心,才给了宝玉。”贾母淡淡地道。

“可不就要那个字儿?纵然是千伶百俐的,若是蹿掇着主子,那也不好。我瞧着那孩子就极好,别说是怡红院,就是园子里姑娘们身边的大丫头,也难有及得上她的。”

“兴许是给宝玉调教好了的。”贾母不肯居功,场面便有些尴尬。

王夫人又笑着应承了几句,看贾母微露倦色,这才去了。留下探春和贾宝玉也想告退,却被贾母留了下来,只看着两人发怔,一时并不说话。

鸳鸯对着两人使了个眼色,贾宝玉知道贾母有午歇的习惯,于是笑道:“祖母把我和三妹妹留下,怎么尽在发呆?”

“你们今儿过来,怕是来替晴雯求情的罢?”贾母笑问。

“老太太就是我肚子时的蛔虫,不管我怎么翻跟斗,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掌心儿。也不知道太太听了哪个奴才的调唆,好好儿的…”贾宝玉抱怨道,“不过生了一点子病,就是在隔间里静养两日也使得,非要挪出去,还让别进来。”

“罢了,原是要留给你的,既你太太不喜欢,打发出去也罢。”贾母叹了口气,微微地闭了眼,“看来我可真是老了,如今眼光也不行。”

探春不敢答话,说了什么都是得罪人,只由得贾宝玉插科打诨。

及至出来,贾宝玉才疑惑地问:“祖母那是什么意思?我瞧着明明是舍不得晴雯的,却又不肯让她进来。”

探春白了他一眼:“太太既撵了人,就是进来也没甚意思,反让人说闲话。你还问问晴雯的意思,就单给她一个铺子好好管着,也不必靠着她兄嫂过活,自做自吃,可不比在府里头自在?她如今想不通,等日后铺子支腾开了,就想让她进来,兴许还不肯呢”

贾宝玉怏怏不乐:“她说是要进来的,打小儿就在贾府长大,回去也不知道怎么过活。回头我让茗烟再问着看,就是进来也不是这一年半载的事儿。太太那里倒真有耳报神,才刚骂四儿的时候,连我们私下里的话,竟也能复述得一字不差真正了不得,我往后在屋里可不敢乱说话,没的明儿又赶出去几个。”

“有谁得了她的青眼,自然就是耳报神了。”探春没好气地抢白了一句,“往后你那里小心着些,别把咱们铺子的事说漏了嘴,到时候传到太太的耳朵里,又落下不是你倒也罢了,总是亲生的嫡子,我和林姐姐恐担了干系。”

“我哪里会不知道?”贾宝玉叹道,“不是袭人,就是麝月了。太太虽没有挑秋纹的错儿,但她往常也不大在我跟前儿,这些事并不知道。你没见我回回有事,都上秋爽斋来找你的么?就是林妹妹,也是这样的心思。”

“那是。”探春得意,“我身边的人,都是好的。”

贾宝玉忍不住羡慕:“怎么我那里就能出这些事儿,你和林妹妹风平浪静的,独独就欺负我一个呢”

探春失笑:“还不是瞧中了你那里人多,就是打发出去两个也不妨?老太太不是发了话吗?明儿就让牙婆子进来,挑两个水灵灵的给你。”

“罢了罢了,挑袭人秋纹那样儿的罢,免得才用得熟了,又被寻个由头撵出去,我找谁哭去”

“我先给你过目,你瞧不中的,我先打发出去,再给太太看。”探春循私,特意留了个后门给贾宝玉走。

“长得越不出挑的越好,看着笨笨傻傻的更佳。”贾宝玉负气。

“到时候你别嫌…”探春窃笑。

贾宝玉咕哝了两句,自己也撑不住地笑了:“别尽给我挑缺胳膊少腿的,到时候要差做些什么事,做半天也做不来”

“不会亏了你的,总要让你和太太都有个六七成的满意。”

“我今儿看着太太的样子,似乎对林妹妹也不甚待见似的,明是说着四儿和芳官,怎么有点像是…影射林妹妹?莫不是被撵的人多了,我这会儿也糊涂起来。”

这当然是可能的。

探春收了笑,正色道:“你既知道,往后和林姐姐说话,避着些人,免得让人拿了断章残句地告去”

“我明白。”贾宝玉急忙点头。“我看看林妹妹去,你也一同去?”

探春摊了摊双手:“我倒是想呢,可这会儿还有事儿呢一下子短了这么些人,总要让人把各处都安抚住。还有二姐姐那里,被大太太接过去,我就是想买个泼辣的大丫头给她,似乎也没有了由头。”

第一百零一章 终有一别

迎春在冬日的时候出嫁,探春原想亲手打理她的婚礼,但王夫人却淡淡道:“你二姐姐虽说打小儿养在这边,毕竟是那边儿的人。如今大太太那里也没说放她回园子来,又从没让咱们帮着料理,咱们都不好插手。就是你凤姐姐,那还是亲嫂子呢,也摞开了手不管,由着她们折腾去。料理得好了不说你好,料理得不好了就埋怨,何苦来呢?”

探春无奈,只得私下里从“金粉世家”挑了几件时新的缎子衣服,又打了几件首饰,偷偷地塞给迎春:“二姐姐,我瞧了你的嫁妆…并不是说伯娘办得不好,她也有自己的想法儿吧?这些,不过是做姐妹的一点心意。”

迎春开始还不在意,以为是平常得了的赏赐。及至打开看时,金光灿灿,耀人眼目,顿时吃了一惊:“你哪里来的这些?”

因是特意找人打的,尽是新奇别致的式样,往常长辈们赐下的,绝无这样的好东西,难怪迎春会吃惊。

“是我平常存下的体己,让二哥找人去打的。因怕你这里…没有给什么的,若没几样压箱底的东西,总会被婆家看不起。虽说孙家没人在京里,但大婚的时候总有人要来看看嫁妆的。”探春含糊地解释着,把首饰匣子塞到了她的手心。

迎春急忙推拒:“你这几年好容易才存下这么些,不过两年功夫也得嫁人,到时候你留着自个儿用罢。我这里,横竖嫁的也不…就罢了。”

“太太不会亏了我的,面儿上的东西总得备齐。”探春不以为然地笑道,“毕竟是王氏家族出来的人,这些面子还得顾着。就是大姐那里,这两年的年节,也都赐了不少东西。老太太又素来疼我,还会一件体己也不给?”

这话初听起来,很有道理。可迎春直到绣桔把东西收下,才想起探春并不是王夫人的亲生女儿,哪里真会有好东西?不由得有些后悔:“我倒是收得有些莽撞了,恐怕这些东西三妹妹得来甚是不易”

绣桔却喜孜孜地看着抖开的新衣:“这衣服可真是漂亮,都说三姑娘那里的翠墨针线活儿比晴雯还好,也不知费了多少功夫怕是替三姑娘准备的嫁衣,见姑娘这里没裁够衣服才送来的。”

迎春懊恼:“可不是?怕是三五年才做了这几身,她自个儿用的呢”

绣桔仔细地叠好了新衣:“到时候姑娘再把东西塞回给三姑娘就是了,这些东西带过去再说。要不然,真要被孙家给嫌弃了。咱们家老爷欠下了银子才许的婚,大太太又没有备下什么嫁妆,过去不受气才怪呢幸好三姑娘有手段,还送来这些压着箱底儿,别被这边儿的人瞧见,让大太太搜去就糟了。”

“这是三妹妹给的东西,她就是再眼红,也不好拿的。”迎春摇头。

“那就好。”绣桔拍了拍胸脯,却仍是把衣服和首饰压到底下,上面铺了不少原来的东西才放心。

迎春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勾起了唇,随即又暗自叹了口气。司棋去后,邢夫人也没把她的人补齐,陪嫁的四个丫环,竟还只凑了两个,怕是到时候真要闹了笑话。

“二姑娘的婚事怎么没见大动静?”侍书狐疑地问探春,“就算不用咱们这边操心,总有些热闹传出来罢?”

“大太太哪里会上心”探春无奈地叹了口气,“老太太因不满这头婚事,干脆不闻不问,任他们弄去”

不知名的小鸟落在窗边的梧桐树上,也像冬日的天空一样,满身都是灰扑扑的颜色,很不起眼。

“不会是乌鸦吧?”侍书疑神疑鬼。

“乌鸦是黑色的,你瞧着哪像?”探春知道这时代人多少有些迷信,听到喜鹊叫就高兴,看到乌鸦就认为是晦气,“再说了,就是乌鸦那也没什么,你真当这些鸟儿能预示祸福不成么?”

“总觉得二姑娘的这头婚事有些…”侍书咕哝了一半,又急忙咽下。

探春倒不以为意,只让她把铺子的账册拿来,趁着年前把分店开出来,也好安置被赶出府去的那一干人。

比起贾母大寿和元春归省的场面,迎春的婚事几乎可说是无声无息。只叫了戏班子来奏了喜乐,迎春一早到贾母处拜别。

红红的嫁衣,把她打扮得像是年画里的女主角。可到底还是不同的,她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喜气。

因此,探春觉得她对自己的婚姻大约并没有什么指望。

连史湘云和林黛玉都露出了不忍之色,迎春更是眼眶里盛了泪,只不敢落下。探春握住她的手:“二姐姐,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可得高兴才是。”

邢夫人在一旁道:“可不是?要不怎么说大的反不如小的懂事儿呢?瞧你那副脸色,咱们可不兴哭嫁的。”

这话说的…连贾母都忍不住对她侧目。

“三妹妹、四妹妹,我如今要去了…”迎春说着,神色黯然。刚刚硬挤出来的笑容,看起来倒反像是一层没有干透的蜡。

惜春的脸色倒很是平静:“二姐姐,天下本没有什么不散的筵席,今儿你去了,明儿轮着三姐姐,再剩下我,总不能永在一处的。”

“是,还是四妹妹看得开。”探春难得地同意惜春的观点,又叮嘱了两句,“往后你去那边,也别一味儿的好性子,得拿出当家主母的气势,不然被人欺负了去。”

听说孙绍祖屋里原来几室偏旁,再加上通房丫环,就是比不上皇帝的后宫,怕也少不了多少。

一时元春派了太监过来,不过是赐了些如意、玉佩之间的小玩意儿。邢夫人大是不满:“到底不是一个爹生的,隔了一层就差了这许多”

探春默然,近两年每逢她的生日,元春赐的东西也比这个丰厚。虽则迎春不算是自家嫡亲的姐妹,就是不赐也算不得失礼。但按理说,元春也不是这么个小气的,又知道迎春跟在贾母身边抚养,也不该就这样寒酸。

正狐疑间,林黛玉也私下里悄问起了她。

“大约是姐姐在宫里有事烦心,那些嫔妃们哪有一个是好相与的?或者忘了,又或者…竟是不能够”说着,探春自己暗地里担忧。

“听人说皇上如今顶宠的那个是潞妃,还有一个漓昭仪。”史湘云插了一句,“咱们家的大姐姐毕竟年纪大了,她们都只十五六岁,谁不贪图个新鲜况且,她们两家身后也有些背景的,场面撑得比咱们两家还要大些。”

探春知道史家与宫里的几位贵人走得近,这消息怕是真的。因为元春素日待她亲厚,便暗自担起了心事,嘴上却笑道:“大姐今年不过二十来岁,哪里称得上年纪大了”

要换到现代,还是才踏出大学的新鲜人,忙着积累工作经验,寻找更好的发展机会呢可到史湘云的嘴里,仿佛跟七老八十了似的。

“宫里的事…”史湘云只是笑笑,没有多说。

因为明白,所以才会更觉得悲凉。明媚娇艳能几时?终有一朝红颜老,没些手段,在宫里要立足更是艰难。

孙家打发了人过来接亲,迎春纵是不舍也只得动身。临行前,握着探春的手哽咽难语,一半是舍不得姐妹情份,一半是为自己的未来担忧。

探春看着她的陪嫁丫头,除开绣桔是打小服侍了她的,其他三个竟是新的。一个叫可儿的倒也罢了,长得还算五官清秀。另外两个却看着就有些笨笨的,分明是拿着粗使丫环来充数的。

就算府里今不如昔,也没难成这样吧?探春对邢夫人的行事,真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像是生生吞了一只苍蝇,又偏是吐不出来。

若没有接过去,就是自己另贴些银子买两个伶俐的也说得过去。可如今就算是想使力,也没处使去,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迎春上了花轿。

明明是亮堂堂的红色,可整个送亲的队伍,却没有什么喜气。

“唉”探春看得花轿远了,才怏怏地回了秋爽斋。

“姑娘给的那些都是好成色的东西,那孙绍祖常在外面走,能不知道底细?总不会因为嫁妆慢待了二姑娘。”侍书看她擎着书,半天都只盯着那一页看,知道她心情不好,只得勉力安慰。

“但愿如此吧只恨我没能力再做些什么,若是能够,把这婚事推了才好。”探春犹自恨恨不已。

侍书“扑嗤”一声笑了出来:“姑娘这话可不是糊涂了?婚姻自来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就是咱们太太,也没理儿去管二姑娘的婚事”

“如今也只求那孙绍祖不因五千两银子债埋汰二姐了。”探春叹了口气。

“姑娘的那些首饰还不止这个数儿呢,也没亏了他们孙家。”侍书想到给出去的那匣首饰便有些心疼。

五千两银子,金粉世家生意再红火,也整整一年才凑够的,还连同林黛玉的分红也给借来了,自己竟是一文没留,全都打成首饰送给了迎春。

“你告诉绣桔没有?若是孙家留难,二姐也能把首饰拿出去消财免灾。”

“哪里就弄到这步田地了?”侍书不以为然,“正因着孙家不待见二姑娘,才要留着那些傍身啊”

“钱财身外物,花了还能再赚来的。”探春白了她一眼,“平时还没瞧出你是这么个守财奴呢”。.。

第一百零二章 开业大吉

王夫人仍是一月有一次内省的机会,只是最近两次回来,脸上隐有忧色。探春便在心里暗暗猜测,元春的处境,果然并不大妙。想到这位姐姐虽只见了一面,可逢年过节,都不忘特给自己带一份赏赐,比旁人更为亲厚,便很替她担心。

好在“金粉世家”的分店开张很顺利,开业第一天准备了不少香囊,买够一百两银子就发一个,差点没够。

“这可好了,照这势头,咱们一年就能挣上五千两不止。就是日后有什么不如意,咱们手里也有资本。”林黛玉笑着合上了账簿子,“听说薛家那里闹得很不像样,香菱都差点被下了死手。”

“是吗?”探春疑惑,“新媳妇过门儿还没多久呢,上头又有个婆婆,怎么就下狠手起来了?香菱又是个顶好相处的,按理混个相安无事也不难吧?”

“是个厉害人。”林黛玉感慨,“你不见宝姐姐也不大过来了么?家里闹得,四邻里都笑话呢”

探春笑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咱们这家也不好念。”

林黛玉微哂:“也是,自己的事儿还管不来呢,何必去管别人的闲事二姐姐回门的时候,我瞧她气色儿不大好。”

“能好得了么?”探春也烦恼,“二姐的性格咱们都知道,就是孙家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要管着家都觉得为难。”

“大舅舅的许婚,未免太儿戏了些。”林黛玉叹息。

“幸好咱们府里如今还不曾没落,若是落得跟甄家那样的境地,怕是二姐的日子更加难熬。绣桔虽然机灵,可胆子未免太小,就不知道到时候还能不能传递个消息过来。”

林黛玉诧异道:“你想怎么样?”

“见势不妙,把她接出来…”

“你倒是好心,可二姐姐未必就感激。”林黛玉白了她一眼,“你当人人都不把女子名节当回事呢”

侍书端了茶进来:“这是旧年的陈茶了,今年的新茶竟没有送来。”

探春笑道:“罢了,不拘什么喝着就是。我上回喝的那铁观音倒好,只是我们家里没有。”自己说着也是一愣,那还是在北静王府的时候,说是福建那边儿进贡来的。

可是再想起这个名字来的时候,只是心脏处微微抽搐,便又平静如初。原来,她那还没有来得及完全盛放的爱情,不过是一杯开了盖的茶,在年来的时间里一点点地挥发,也只剩下杯底的那一层。

侍书笑嘻嘻地说:“我喝着是都是一般儿,新茶的味儿更清一些。”

“你瞧了如今的司棋,可眼红么?”探春压下心里的伤感,笑问。

如今司棋可是西市分店的女掌柜,听说生意虽及不上东市,但也能日进斗金。可惜了迎春,没有能留住她,以至于如今到孙家没个贴身丫环帮衬,处境甚是艰难。

“有什么眼红的?她纵然做得再好,还不是姑娘请的人么?我跟着姑娘,那才是她该羡慕的呢”侍书的心态很平和。

“你这丫头倒看得透透的。”林黛玉笑道,“前儿雪雁还跟我说,若不是舍不下我,也想去咱们的铺子里呢”

侍书浅笑:“我一不识字,二没口才,还是服侍姑娘倒还能得个尽心两字,何必取了自己的短处,去掩自己的长处?”

林黛玉失声:“还说自己不识字?这番话,就是人生的至理。三妹妹,你这里的哪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啊往后放出去,个个儿都能独当一面,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调教出来的”

“是啊,有时候,我倒还真想嫁出去,能够光明正大地巡视自己的产业。要不然,每回出门,还只能偷偷摸摸地从后门溜进去,有哪个老板当得有我这么憋屈的么?”探春抱怨。

“我比你还不如,统共就去了一回,再没机会溜出去。”林黛玉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那是你自个儿胆小,其实角门那里的围墙特别矮。”探春窃笑,她如今已经从买通小厮,发展到爬墙。

林黛玉又和她说了一会儿闲话,抱着账簿子喜孜孜地走了:“回头还给宝玉,这个月里咱们能赚上一倍有余。”

探春忍不住莞尔,这还是原着里那个只会伤春悲秋吟咏《葬花词》的悲剧女主角吗?

翠墨递过了一盅茶,探春诧道:“我这杯才泡了两开,才刚出了味儿,怎么又去泡了新的?”

“我不知道侍书姐姐泡了的…”翠墨干笑,却并不走,期期艾艾地似乎要说些什么却不能开口的样子。

探春想她素来并不这样,大约有什么难言启齿的地方。可她又不是贾府的家生子,在这府里头原没有什么交情好的姐妹,却又为了什么呢?按捺了好奇心不问,且看她到底说还是不说。

“姑娘好久没出去散心了,想不想出去逛逛?”翠墨绞了绞帕子,嚅嚅地问。

探春更是奇怪,从来只有她起头儿,几时翠墨的也心野了?看着她脸色微微泛霞,心中一动,莫非她看上什么人了不成?可是每常总是随身边,也并不见她有什么举动。莫不是铺子里新来的那两个伙计?倒是长得眉清目秀,其中一个叫永贞的,还长得双桃花眼。

不过,若是直问,怕是不肯说的,便故意装出为难的样子:“如今园子的角门锁上了,若要出去,竟要从外边儿的侧门走,惹人眼目的。最近家里事儿又多,竟不得从容。”

翠墨急道:“角门虽说锁上,也只晚上罢了,白天我们要出去还是很便宜的。再者…姑娘也未必要从角门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