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氏终于长长吐出了一口气,笑着对浦氏道:“我瞧着这孩子还好,好生调教。”说着,站起身来,对孟楚清三姊妹道:“我来时,你大姐姐还念叨,说是想见你们,不如就跟着我去一趟,倒也便宜。”

姊妹三人忙跟着站了起来。因肖氏已然赞过董丽娇,所以她要走,浦氏也不留,只叫她们跟着去,好生劝慰孟楚溪。

肖氏领着她们姊妹三个,自随墙小门穿出去,来到前院正房西次间。一进屋,肖氏就变了脸,厉声怒喝:“跪下!”

三姊妹都不明所以,仓惶屈膝。

肖氏颇有些痛心疾首,拍着桌子先说孟楚洁和孟楚涵:“虽说当年离家时,你们还小,但也不至于甚么也不记得了罢?那董丽娇是从湖北来的,你们居然敢让她进家门?万一要是认出咱们来,怎生是好?”

说完,又去指责孟楚清:“当年的事,你虽然不清楚,但毕竟后来也听你爹说过一些,今日见你两个姐姐要领那妾进门,却怎地不拦?素日我见你最为懂事,没想到如今也犯了糊涂!”

孟楚清正欲辩解,却被孟楚洁抢了先,孟楚洁大呼冤枉,指着孟楚涵道:“大太太明鉴,今儿博妾的事,我同五妹都是极力拦了的,我们太太不听倒也罢了,四妹还反去帮她看文书,我们也没辙。”

第三十五章 买衣

“果真如此?”肖氏怒视孟楚涵,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肖氏一向是家里最和气的一个人儿,而今发起脾气来,效果就更为震撼,孟楚涵愣是瑟瑟抖了半晌,才敢出声:“大伯母,我是想着,那董丽娇今年至多不过十七八岁,即便她亦是宜都县人,当年也不过五六岁,哪里还记得我们的相貌?”

肖氏仔细想了一想,觉得此话甚是有理,便缓和了神色,叫她们起来,但仍是教诲道:“往后再碰见此种事情,万不可自作主张,须得禀明二老爷才是,二老爷不在,就该来向大老爷或者我禀报。”

三姊妹齐声应了,行礼告退。

出得门来,几人都是汗湿了后背,俱觉得此种情形很是奇怪,浦氏那般凶悍,她们也从不曾怕到这地步,反倒是一向温和的肖氏突然发起脾气来,如此叫人害怕。

姊妹三人都默不作声,在随墙小门的避荫处站了好一会子,方才慢慢朝回走。孟楚洁一面走,一面骂孟楚涵,怪她那会儿不该为了巴结浦氏强出头,为浦氏选了个来自湖北的妾,害得她和孟楚清都挨了肖氏的训。

孟楚涵自认理亏,含着眼泪不作声。

三人走到抄手游廊拐角处,听见浦氏正在堂屋里,同董丽娇分梅枝拿来的果子吃,絮叨着些琐事。她们都已无心再重新回去,遂就地分手,各回各房。

肖氏在训过孟楚清三姊妹后,还是觉得不妥,再次亲至后院,劝说浦氏退掉董丽娇,浦氏对于孟家的湖北旧事,也多少知道一些,因此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答应下来。然而那行商这几日正是走村串户的时候,行踪不定,总也找不着人,因而便耽搁下来。

一晃到了孟楚溪要出嫁的这个月,田却尚未垦好,肖氏自贴工钱又雇了几个佃户,日夜轮班,终于赶着把田垦出个雏形,报官落了籍,又把属于孟楚溪名下的五十亩嫁妆田,写到了她的嫁妆单子上。

在这段时间里,董丽娇表现良好,上能奉承浦氏,下能讨好二房的三位小娘子,就是本来最不喜她的孟楚洁,都说不出二话来。孟振兴和肖氏也就渐渐放下了防备之心,只与浦氏商议,先不抬她作姨娘,等生了儿子再说。

孟家的几百亩地虽然初步垦完,但离能耕种,还差得远。浦氏最为看重的事情,除了二房的子嗣,就属这些田了,因而天天泡在了田埂上,连饭都是叫董丽娇送到地头上吃的。

按说孟楚洁也该出去盯着浮客劳作,但她怕热,任绿柳怎么劝都不肯出门。这时董丽娇挺身而出,主动提出帮她去田间监工。孟楚洁喜出望外,自是应允感激不提。

离孟楚溪婚期还差六七天时,肖氏突然发现,光顾着帮孟楚溪准备这准备那,却忘了帮自己做一身鲜亮的衣裳,于是便起意进城买一套现成的,顺便也带孟楚溪出门散一散。虽然家里有马车,但进城一趟,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于是便派人去问二房的几位,要不要跟她一起去逛逛。

浦氏一心扑在她的一百亩田上,自然是不肯挪窝。倒是董丽娇声称想买些布回来替浦氏做衣裳,浦氏一听她是为了自己,自是应允,当即许她随肖氏一起去。

孟楚清姊妹三人也是许久不曾进城,于是便都答应要去,一来去散散心,二来也是陪一陪被禁足许久的孟楚溪。

肖氏为了让她们姊妹几个说话,特意调了三辆车,一辆她和孟振兴坐着,一辆坐丫鬟媳妇子,另一辆,让她们姊妹四人坐着说话。至于董丽娇,尚未开脸,便与丫鬟媳妇子们坐到了一处。

一路上,孟楚溪郁郁寡欢,孟楚清等人略劝几句,她便要落泪,那泪水之多,胜过了孟楚涵。孟楚洁性子躁,总是如此,她就不耐烦起来,小声与孟楚清嘀咕:“又不是咱们逼着她嫁的,总摆个脸色作甚么。”

孟楚清生怕孟楚溪听见,忙道:“大姐心里苦着呢,三姐你少说两句。”

孟楚洁哼了一声,转头却去与孟楚溪道:“大姐,我看那浦大牛虽然傻,却不像是不疼媳妇的样儿,更何况,他亲表妹就要到我们家来了,倘若他敢欺负你,咱们就朝死里折腾他表妹,看他还敢不敢胡来。”

这话虽有些鲁莽,但却句句说到了点子上,然而孟楚溪怎么也听不进去,只是一个劲儿地哭:“那浦大牛大字不识,我同他怎么说得到一处去!”

孟楚清知道孟楚溪的心思,暗叹一口气,劝她道:“说不到一处去,那便不说,难不成大姐是为了他活着?”

孟楚溪愣住了。

孟楚清接着道:“大姐为了这桩亲事,先是自缢,后是以泪洗面,这不知道的,还道你有多看重浦大牛,嫁了他就活不成呢。大姐,你听我一句话,女人这辈子,只是为自己活,不是为别个,等你到了浦家,手里有嫁妆,背后又有娘家撑腰,你大可还同在家时一样,爱绣花绣花,爱看书看书,哪个又能强了你去?就是浦大牛,你心情好时,同他说两句,心情不好,扭过脸去不理他也就是了,何必苦着自己?”

孟楚洁连声道:“五妹说得极是,大姐你这般作态,除了惹得我们这些亲人担心,又还能如何?你还以为浦家人会心疼你么?何苦做些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来!”

浦大牛是不堪,可何至于就成了仇家?孟楚溪听得她这般说,反倒和着泪笑了起来。

孟楚洁得意洋洋:“看,还是我有本事,劝笑了大姐。”

孟楚清见孟楚溪展开笑颜,终于松了口气,老实将孟楚洁夸赞了一番,直夸得她不好意思了才住口。

孟楚溪坐在马车角落里,自己一个人默默想了一路,总算想转了些,握住孟楚洁和孟楚清的手,哀求道:“三妹,五妹,你们以后可得常来看我,千万别忘了我。”

孟楚洁笑道:“大姐,你这门亲事,乃是亲上作亲,我们想忘了你都难。”

孟楚溪和孟楚清就都笑了。

孟楚涵在一旁看着她们姊妹情深,有些不是滋味,咬着下唇道:“我嘴笨,劝慰不了大姐,但其实心里同三姐和五妹是一样的。”

孟楚洁忘性大,早不记得她亲点董丽娇进门的那档子事,笑着拍了拍她的膝盖,道:“晓得你同大姐亲,谁又怪你来。”

自此姊妹几个总算有了些说笑,不再相对闷坐。马车进了兴平县,外面的喧闹声渐渐大起来,几人都忍不住掀了帘子,朝外去看街景。孟振兴先遣人去给孟振业送些家里带来的物事,但孟振业却正在教书,不得见,只好把东西放下就走了。

夏天的兴平县,同韩家庄一样热,四处阳光炽照,躲也躲不开,这让自小娇生惯养的孟家四姊妹失了许多逛街的兴致,只挑了间城中最大的成衣店,坐在那里慢慢地选。肖氏笑话她们:“那几年逃荒,甚么苦没吃过,偏而今又娇气起来。”她话虽这样说,但到底舍不得教她们出去晒太阳,因而也就随她们去了。

她们怕晒,丫鬟媳妇子们却不怕,个个眼巴巴地朝着街上瞅。特别是董丽娇,自称来本地后,还从未好好逛过兴平县,因此满脸都写着向往,不住地向旁人打听城中景象。

肖氏向来体恤下人,见她们如此,便只留了几个贴身服侍的,许其他人自在逛去,天黑前到店里来集合便是。

此令一出,下人们欢呼雀跃,纷纷朝街上去了。过了会子,孟振兴觉着和她们女眷在一处不自在,选好自己的衣裳,也便上街,自寻茶馆听书去了。

今次进城,主要是为了肖氏买衣裳,但她见孟楚清姊妹三人劝转了孟楚溪,心里着实高兴,便叫她们每人自挑一套衣裳,她来付账。

自从肖氏公布了公中所余银两,孟家各人的待遇就日况愈下,要想扯身衣裳,非得动用私房钱不可,这对于银子被盗的孟楚洁和生母不受宠的孟楚涵来说,难以登天,是以她们俩好久都没穿过新衣裳了。此时听说肖氏要送她们衣裙,如何不喜,当即道谢,直扑店中陈列的衣架子而去了。

孟楚清虽说不缺钱,也不缺衣裳穿,但有人送礼物,自然没有不高兴的,于是也跟了去。孟楚洁和孟楚涵都知道她爱穿,也会穿,一边一个拉了她,要她帮着挑衣裳。

孟楚清忙先把孟楚溪叫了来,让她先挑。孟楚溪却红着脸,只是推让,孟楚清正不解,孟楚洁笑话她道:“大姐是要穿红嫁衣的人,买这个作甚么。”

孟楚溪听她当众说了出来,闹了个大红脸,扭身就跑了。

孟楚清这才明白过来,打趣孟楚洁道:“我到底年小,不晓得这个,不比三姐,已然全懂了。”

这下轮到孟楚洁脸红,伸过手去,掐了她两把方才作罢。

玩闹一时,孟楚清一件一件衣裳看过去,挑了同一系列不同款式的三套衣裙,同孟楚洁和孟楚涵分别换上,走出来叫肖氏瞧。肖氏见了,称赞不已,道:“大家闺秀,正该一般儿的装束。”她说着说着,突然想起来,而今他们两房外逃,已降为农家,家里的女孩儿,哪里还算得上是大家闺秀,于是又伤感起来。

孟楚清并不知孟家在湖北光景如何,不明白肖氏为何难过。孟楚溪等人却是晓得的,忙拿话岔开,又劝慰了几句,方才好些。

几人在店里消磨了一个下午,到了晚间,出去逛街的下人们纷纷回转,肖氏便命个媳妇子清点人数,准备登车回韩家庄。然而数来数去,还是少了一人,众人正纳闷究竟是谁,忽闻孟楚洁叫道:“是董娘子,董娘子还没回来!”

第三十六章 反常(一)

众人抬头四顾,果然是董丽娇尚未回转,肖氏急道:“她初来乍到,不认识路,别丢了才好。”说完又去骂方才逛过街来的丫鬟媳妇子:“明晓得她才来,也不知道看着她些。”

几个丫鬟媳妇子都觉得委屈,推了清心出来道:“我们本来都在一处的,但董娘子非说要去买一块甚么布,朝人群里挤了几下,就不见了。”

肖氏还要再骂,但又觉得腿长在董丽娇身上,她自己要走,旁人哪个拦得住?只是董丽娇是二房新博来的妾,若是丢了,浦氏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如何是好?肖氏急得直跳脚,连忙分派人手,四下去找,顿时一片乱糟糟。

还好天擦黑时,董丽娇自己回来了,称是去买布迷了路,幸好还记得这个店的名字,才一路问着找了回来。肖氏见她果真抱着一块布,这才罢了,骂过她几句,率众人登车,赶着夜路回到韩家庄。

董丽娇自觉耽误了大家的时间,一路上都在向丫鬟媳妇子们道歉,回到家后,更是亲自下厨做了些小点心,分送到各房,一时间全家上下夸赞声一片,都说她会做人。接下来几日,她白日里帮孟楚洁监工,晚上挑灯给浦氏做衣裳,等到孟楚溪成亲那天,果真赶出了一套崭新的衣裙来,送到浦氏面前。

浦氏将这衣裳穿了,十分合身,喜不自禁,不顾董丽娇尚未开脸,带着她上前面招呼宾客去了,倒把个正经妾室杨姨娘丢在了屋里。

大房就孟楚溪这一个闺女,所以尽管嫁的是个傻子,又是去换亲,但婚礼还是极尽所能,大摆流水席。

孟楚溪虽为新嫁娘,情绪却很是低落,孟楚清和孟楚洁极尽所能,逗她开心,才哄得她勉强吃了半碗饭。孟楚涵在旁默默看着,突然叹一口气,道:“大姐还算好的,就嫁在近处,又是亲戚,咱们的前程,还不知在哪里哩。”

孟楚溪流下泪来,道:“近又如何,亲戚又如何,去了他家,就是他家的人了,以后生死由命罢。”

孟楚清见她又伤心起来,忙拿上次进城时劝慰过她的话来说,但此番大概是因为出阁在即,孟楚溪怎么也听不进去,只是一个劲儿的哭。孟楚洁在旁也劝,劝得累了,便撂开了手,与孟楚清道:“横竖今日她出嫁,哭哭娘也是该的,由得她去罢,哪里劝得过来。”

话是这样说,但哪能真不劝,孟楚清暗叹一口气,接着给孟楚溪递帕子,拍后背,不住嘴地劝说,又叫清心拿了妆盒来补妆。

孟楚洁见她们忙乱,看到心烦,遂起身走到窗边看热闹,却一眼瞥见俞妈妈在檐下不停地走来走去,焦躁不安。这货这般模样,定然没好事!孟楚洁面色一沉,厉声叫道:“妈妈,大娘子这里正缺人手,还不赶紧过来帮忙?”

俞妈妈听见她唤,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了房里来,但却并不伸手帮忙,只是站在一旁,将孟楚溪看了又看。

孟楚洁见状愈发生气,骂道:“妈妈,你今日是吃错药了还是怎地,竟这样魂不守舍。”

俞妈妈朝外看看,见无外人,叹道:“三娘子,莫要发脾气,省些力气罢,孟家就要大祸临头了。”

孟楚洁一听,怒火滔天:“大喜的日子,你说这样的晦气话?看我不禀明太太,叉了你出去!”

俞妈妈却不理她,只问孟楚溪:“大娘子,你可还记得熊妈妈?”

熊妈妈是孟楚溪的奶娘,当年他们逃离湖北时,熊妈妈却不肯跟着来,留在了湖北老家。孟家几位小娘子,只有她的奶娘不肯跟随,孟楚溪一向因为这个耿耿于怀,此刻听俞妈妈问起,面色就骤然黯了几分,默默点了点头。

俞妈妈又问:“那她家有个闺女,同你差不多大的,你可还记得?”

孟楚溪愣了愣,道:“就算记得,也是当年的模样了,而今十几年过去,哪里还认得出来。”

“这倒也是。”俞妈妈嘀咕一句,转身就朝外走。

孟楚洁见她根本就不理会自己,气得直跳脚,连忙叫绿柳去拦,然而俞妈妈今日不知是怎地,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竟径直将绿柳推了个踉跄,自出门去了。

“这老货太没规矩,仗着是我奶娘,就处处不把人放在眼里,说到底,还是欺负我没了亲娘。”孟楚洁当着姊妹们的面,丢了这样大一个人,竟气得哭起来。

孟楚清几人连忙去安慰她,倒把孟楚溪方才的忧愁冲淡了几分。

催轿声很快在外响起,几人不及去细想俞妈妈方才的话,匆忙起身,请进喜娘,为孟楚溪盖上盖头,然后一路送她出门,登上花轿。

嫁女不比娶媳,即便摆的是满满一院子的流水席,等到花轿离开,宾客们也就纷纷散去,孟家大院重新安静下来。

孟楚清三姊妹跟在肖氏后头,感伤了好一会儿,方才各自回房。

孟楚清带着梅枝,顺着抄手游廊回到东厢。戚妈妈接着,洗了大粒无籽的葡萄来吃,又倒了一碗沙糖绿豆,递到她手里。孟楚清示意戚妈妈给梅枝也倒一碗,舒了口气,道:“大太太做的好事,害得我劝慰大姐半日,口干舌燥,词穷字尽。”

花轿都已出了门,这门亲再不成样子,也多说无益了,梅枝早将此丢开,反倒对另外一件事感起兴趣来,问道:“五娘子,方才俞妈妈那般装神弄鬼,是为哪般?”

孟楚清忍不住笑了:“你想知道?”

梅枝连连点头。

孟楚清笑得愈发欢快,道:“俞妈妈就怕你不想知道哩。”

这下,就连戚妈妈也明白了过来,敢情俞妈妈就是故意要装神弄鬼,好引得像梅枝这般心痒痒的人,拿着银子去向她打听情况。

梅枝跺脚啐了一口,笑骂:“这老货,太不像样子,连小娘子们的钱也算计,我偏不上她的当。”骂完,又拉着戚妈妈,絮絮叨叨地讲方才在孟楚溪房中发生的事情。

谁知戚妈妈听了她所述,却皱起了眉头,道:“俞妈妈果真说过孟家要大难临头的话?”

“怎么?”孟楚清心下一凛,坐直了身子。

戚妈妈回想一时,道:“方才你们陪大娘子时,老爷太太们的确是进后院堂屋议过事,只是…”

“只是甚么?”梅枝捧着个空碗,连连催问。

戚妈妈道:“随老爷太太们进堂屋的人,除了董娘子,还有当初博卖她的那个行商邵立行,所以我想着,这多半是要商议把董娘子退回去的事,同孟家大祸临头,有甚么关系?”

梅枝听后,大大松了口气,拍着胸脯道:“妈妈,你的话,该一口气讲完,害我担心半天。”说着,又与孟楚清道:“五娘子,准是俞妈妈为了骗我们几个钱,所以故弄玄虚,其实根本就没那回事,亏得她演得跟真的似的。”

孟楚清的眉头,却始终微微皱着,梅枝就不敢再吭声了。过了会子,孟楚清问戚妈妈道:“大老爷和大太太也一起进去了?”

戚妈妈点头道:“正是。”

若只是将董丽娇退回,大老爷和大太太也跟进去作甚么?梅枝的心,又开始紧张地狂跳,颤着嗓子对孟楚清道:“五娘子,咱们还是出些钱,去向俞妈妈打探消息罢。”

孟楚清想了想,道:“盯着些儿西厢,如果她们去了,我们再去,不然若这是个圈套,咱们可就惨了。”

梅枝道:“俞妈妈就是三娘子的奶娘,若三娘子想知道,哪消用钱。”

孟楚清笑道:“若三娘子知道了,我就更不用花钱了。”

孟楚洁确是个心里憋不住事的,梅枝想了一想,笑了。

孟楚清吃完果子和凉水,把葡萄赏给了戚妈妈,带回去与家人吃,又把沙糖绿豆赏给了梅枝,留着晚上喝,然后自去书房,研究如何使田地在播种前,变得更加肥沃些,因为她的那些田,已进入最后的精耕阶段了。

到了傍晚,廖嫂来问晚饭,孟楚清回想中午陪孟楚溪吃过的那桌席面,上头有好几个菜,都是平日没有的,于是点了来,教戚妈妈和梅枝也一起尝尝。

一时厨房把菜送了来,一个海鲜头食羹、一个鸡汤鱼面,一个干银鱼脯,外加一笼虾包儿,果真是深处内陆,天干地燥,河井断流的韩家庄几乎见不到的物事。戚妈妈和梅枝见了都很欢喜,齐齐赞道:“中午外头的流水席,可没这些稀罕货色。”

她们高兴,孟楚清也就高兴,亲自取了银子,赏给了廖嫂,叫她去打几壶酒,请厨房里的人吃。

廖嫂眉开眼笑地袖了钱,又去西厢送晚饭,孟楚洁和孟楚涵都是份例菜,一个杂粉羹、一个鸡脆炒鸡蕈、一个葱拨兔、并一个冻鸡冻。绿柳和红杏都迎出堂屋来接菜,孟楚洁跟出来,掀开食盒瞧了瞧,问道:“对面的五妹也是这些菜?”

廖嫂笑道:“不是,五娘子是自己点的菜。”说着,把菜名报了一遍。

孟楚洁听得心头火气,一把摔了食盒盖子,怒道:“一样都是孟家的小娘子,作甚么她能点稀罕菜色,我就只能吃份例的?"

第三十七章 反常(二)

廖嫂记恨着上回被孟楚洁甩了一帕子的仇,也就不跟她解释那些稀罕菜色,都是孟楚清自己出的银子,只是一个劲儿地赔笑:“三娘子没吩咐,我们如何晓得?生怕贸然做了端上来,三娘子却不吃。”

孟楚洁见她如此小意儿,心内的气就消了大半,抬手把绿柳一指,吩咐她道:“你亲去厨房,看还有些甚么好材料,都叫她们做了端上来。”

绿柳应着朝厨房的方向走,廖嫂却没有跟上,而是找了个地方,藏着去了。

她们闹起来的时候,孟楚涵已在西间里,同杨姨娘凑在一处吃起来了,听见孟楚洁指使了绿柳上厨房要菜,孟楚涵深觉不妥,悄声地与杨姨娘道:“廖嫂向来只晓得奉承五妹,哪里会好心叫三姐去点菜?其中只怕有诈。到时三姐吃了亏,只怕连五妹都要恨上了。”

杨姨娘忙抬起筷子,叫她噤声,道:“我儿,由得她们吵去罢,两家都吵翻了,才能显出你的娴静可爱哩。”

孟楚涵听了,忍不住落下泪来,紧捏着筷子道:“就是闹翻了,也轮不到我得好处,爹和太太眼里,何尝有我?”

杨姨娘递了帕子与她,道:“你还惦记着老爷和太太?他们都是靠不住的!你且听我说,如今惟有董娘子能拉扯你一把,毕竟是你将她挑进孟家来的,她多少还能念着些恩情。”

“谁知道呢,万一是个恩将仇报的呢?”孟楚涵拿帕子拭着泪,道,“我看哪,其实谁都靠不住,除了自己的亲娘。”说着,睁了一双泪眼,直直地朝杨姨娘看。

杨姨娘苦笑道:“我何尝又不想争,只是老爷一年到头也回不来几次,我急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