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楚清朝西屋指了指,道:“我去同大少爷谈谈。”

“大少爷?!”梅枝吃了一惊,“可是…海棠还在那屋里呢…”万一她正与韩宁盖同一床被子,孟楚清却贸然闯进去,那得多尴尬呀。

戚妈妈也深觉不妥,极力相劝,道:“反正明日就要动身去韩家庄,到时只有你和大少爷两个人相处,有甚么话不能留到明天去说,非要拣着现在?”

孟楚清却决然地摇摇头,不论她们怎么劝,还是独自朝西屋去了。戚妈妈担心她和韩宁起冲突,便把梅枝推进了厅里,叫她作个接应,心想。万一韩宁责怪孟楚清坏了他的好事,梅枝还能顶上。

孟楚清走到碧纱橱前,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如她所料。外间虽然打了地铺,但铺盖上却没有人。虽说这是早有预料的事,但她的心里。还是莫名地烦乱起来。

这时候的里屋,会是甚么样的一番景象呢?会不会她推门进去,看到的是少儿不宜的画面?孟楚清的手,在通往里间的帘子上不住地摩挲,却始终鼓不起勇气去推开。

正踌躇间,里面却传来了海棠的声音,她连忙竖起了耳朵。只听得海棠的声音甜甜糯糯,似娇似嗔:“石榴那丫头,真是不知进退,居然连大少爷都诬陷起来,这也是大少爷和大奶奶心性好。换作我,一顿板子打出去,看她还敢不敢胡诌。”

韩宁的语气,却显得很严厉:“她是老爷所赐的丫鬟,甚么叫一顿板子打出去?你把老爷摆在哪里?”

海棠的声音里,就带上了几分委屈:“我也是替大少爷和大奶奶担心,那石榴虽说是老爷送过来的,但谁人不知她是蔡姨娘的人,大少爷留了她看守屋子。还不知惹出甚么祸事来呢。”

韩宁没有作声。

海棠就继续道:“现下大少爷和大奶奶都在,她还不敢怎样,等到大少爷和大奶奶都去了韩家庄,这院子里就她一人独大,能不翻了天去?”

这话里暗示的意味,就很浓了。连孟楚清都听了出来,她就不信韩宁没会意。

果然,过了一会儿,就听见韩宁的声音响起:“一头大,的确不是甚么好事,她是老爷送来的人,你是太太送来的人,说起来,身份也差不多,待我禀明太太,也抬你做个姨娘罢了。”

韩宁这话暗示的意味也很明显,他的意思是,我会如你所愿,让你做姨娘,但你也得尽你的义务,牵制住石榴,不要让她一头大。

孟楚清隔着帘子,都感受得出海棠的喜悦心情,但她自己的一颗心,却是沉到了谷底。若说之前的种种都只是她的猜测,那此时此刻,却是她亲耳所闻了。韩宁有了一个石榴还不够,竟还要纳海棠为妾!

孟楚清再也忍不住,掀开帘子就走了进去。不管怎样,她也要表达出心中所想,若韩宁不愿意妥协,那就趁早和离罢,反正她还只有十岁,日子长得很,哪里挑不到夫婿去。

屋内的两人,显然都没想到会有人突然闯进来,齐齐吓了一跳。

还好,韩宁是坐在桌边吃茶,而海棠正在为他铺床,两人并没有腻在一起,这让孟楚清的心情,稍稍好了一点。

韩宁当先反应过来,指了自己旁边的椅子,示意孟楚清坐下,并没有问她为何深夜闯入。海棠自然就更不敢问了,忙着上前行礼,然后默默地退了出去。不得不承认,海棠虽然心思浅显,但却比石榴讨喜得多,至少她懂得进退,知道看看人的脸色。

“我有些小心思,藏在心里闷得慌,所以来找大少爷说说,还望没有打扰大少爷。”孟楚清的语气**的,丝毫没有打扰了韩宁的觉悟。

韩宁亲自为她斟了茶,递到她面前,道:“有甚么话,奶奶就直说罢。”

本来韩宁通过聂氏又是送衣裳,又是送首饰,还亲自督促厨房做她爱吃的菜,孟楚清心里已有诸多感激,但这一声“奶奶”,却又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她心想,也许戚妈妈和梅枝说得对,他不过是因为内疚罢了。

这样一想,孟楚清的心肠也硬了起来,道:“我从小就发过誓,不论嫁贫嫁富,都希望夫君只有我一人,房内既无通房,也无妾室,更不会寻花问柳,踏足青楼私窑,若此愿不能达成,我情愿和离,一个人过一辈子。”

韩宁听了她这番话,似是十分震惊,良久不语。孟楚清的心,也就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早就知道,这个时代的男人,怎么可能不纳妾。若是自小青梅竹马有感情在,还能搏一搏,韩宁同她又没甚么交情,凭甚么按她说得来?

韩宁沉默良久,再开口时,说的却是:“这么说来,你是铁了心要同我和离了?”

孟楚清心头一紧,他竟连挽留的话也不说一句,可见是宁愿和离,也要纳妾的了,她不由得一阵心寒。

韩宁接着道:“可是,我纳石榴为妾,乃是情势所逼,这你也不能通融一下么?”

“甚么?”孟楚清突然觉得,有些甚么事情,她是误会了。

韩宁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道:“你说只要夫君纳妾,你就要和离,可是我已经纳了石榴为妾,那你今晚前来,不就是要和离的?”

孟楚清斜瞥着他道:“不是你说同石榴之间没甚么的?”

韩宁道:“那是自然,我没必要骗你。”不过他很怀疑,一个十岁的小女娃,真的知道“没甚么”是甚么意思?

孟楚清道:“那我便信你一回,石榴这事儿,你也是被逼的,就算了,但从今往后,你若还想同我做夫妻,就得遵循我先前说的那几条。当然,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趁早和离了事。”

她原以为这几句话太咄咄逼人,韩宁会不以为然——你不过是个庄户女儿罢了,也敢同我这兴平县首富家的嫡长子讨价还价?然而韩宁却看着她的眼睛,认认真真地问:“若是过年我们回不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甚么怎么办?这不是该问你么?你去哪儿过年,我就去哪儿过年。”孟楚清有些莫名其妙。她的身体里,到底住着一个千年前的灵魂,对于家族观念,不那么浓厚,不就是不能回来过年么,在二十一世纪,小两口单独在外过年的,多了去了。

韩宁的眼睛里,忽然就有了光彩,继续追问她道:“那若是永远都回不来了呢?”

永远都不回韩家大宅?那得是多美好的事!不用再看韩半城的冷脸,不用再同蔡姨娘争来争去,也不用面对韩淑芝的冷言冷语…孟楚清想着想着,竟有几分雀跃,但却又不敢当着韩宁的面表现出来,毕竟这里还有他的亲娘聂氏,以及他的同胞妹妹韩敏芝。因此她压抑着情绪,尽量装出些伤感来,道:“俗话说得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万一老爷再也不让我们进门,我也就只能随了你去了,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说完,还不忘安慰他:“你莫要想太多,老爷只是在气头上罢了,哪有永远不让亲儿子进门的。”

韩宁苦笑一声,没有接这话茬,而是道:“我答应你。”

“答应我不纳妾?”孟楚清紧紧追问,只差在后头补上一句“那你许诺海棠的事怎么办”了。

韩宁肯定地点点头,道:“你都愿意跟着我去吃苦了,我还理会那许多作甚,管她们各人怎么想,都同我无关了。”

他自始自终,都没有提到海棠,孟楚清也就不好意思去问。不过既然他都已经亲口承诺了,她若还继续追着不放,倒显得对他不信任了,于是郑重地对他道:“只要你一心待我,我也绝不会负你。”

一个十岁的小丫头,忽然这样一本正经地作出许诺,韩宁只觉得好笑,忍了又忍,好歹没有当着她的面笑出声来。

孟楚清瞧出他在极力憋笑,没好气地道:“我这人小气,不喜欢有别的女子近自家夫君的身,所以值夜的丫鬟,都换成婆子罢。服侍你沐浴更衣的人,也换成婆子,还有跟着你出门的人…”

“跟着出门的人,本来就不是丫鬟。”韩宁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道,“都道孟家五娘子有勇有谋,小小年纪就敢募资修渠,却原来只是个小醋坛子。”

第一百零六章 回门

孟楚清被韩宁这般取笑,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身说了声:“我就是这样的人,你要是不满意,随时可以后悔。”说完,就走了。

梅枝在外接着,见她面色微红,脸上却是带着笑的,放下心来,道:“奶奶,大少爷没生气罢?方才海棠悄悄地来看了好几回,似想要偷听,幸亏我守在这里,才没使她得逞。”

一提到海棠,孟楚清的心又提了起来,虽说韩宁作出了保证,但却很笼统,并没有提及海棠,甚至没有告诉她,以后的石榴他会如何处置。她朝身后的东屋看了看,却又提不起勇气再次进去问韩宁,女人太啰嗦,大概也是会讨人厌的,便只得带着疑惑和紧张,回西屋去了。

韩宁曾说,出门的事,不需要她操心,倒是没有食言,第二日孟楚清从睡梦中被叫醒时,发现行李早已装箱,马车也在门口停好了,她和韩宁一起辞别过聂氏,便于二门前直接上车,奔赴韩家庄了。至始至终,韩半城都没有露面,蔡姨娘也不知所踪,据说,蔡姨娘早上赖床起不来,韩半城早就免了她对聂氏的晨昏定省,所以这么早的时辰,她是一定不会出现在福禄堂的。

本来韩半城还有交代,要求韩宁和孟楚清回门之前,去蔡姨娘那里磕头告别,只不过小两口没有遵循罢了。孟楚清心想,韩半城此举,大概也是为了给他们一个台阶下,然后修完渠,就允许他们回家。但他们没有去,相当于就把这条路给堵死了,看来不说永远,起码今年。他们是没有机会回到韩家来了。

不过永远回不了韩家,比起向蔡姨娘叩首来说,不论是韩宁。还是孟楚清,都会在痛苦中选择前者罢,毕竟后者对于他们来说,是更深的耻辱。

一列五辆马车,每辆都是四匹马拉车,排场一如既往,甚至胜过先时。马车上的布置也是奢华舒适到了极致。只不知是聂氏体贴,还是韩宁故意为之。孟楚清与戚妈妈和梅枝同乘一辆车,韩宁则在外骑马,寒风呼啸而来,虽然车内温暖如春。但只要将车帘掀起一道缝,就会觉得脸上生疼,孟楚清终于知道,韩宁那满面让他显得格外老成的风霜,是从何而来了。

她坐在铺了软垫的座椅上,靠着软绵绵的迎枕,心情十分的好,因为直到出发,韩宁也没有再提把海棠抬为妾室的话。但早上众人来送别时。海棠的脸上丝毫不见颓色,不知韩宁是怎么安抚她的。而石榴也没像她所想的那样,一把鼻涕一把泪,反而露出些倔强神色来,似是心内已有了甚么主意。

风沙中,韩家大宅渐渐被抛到了身后。孟楚清突然觉得,不论她们心思如何,都与他们没有关系了,也许永远回不了韩家大宅,就同韩宁两个浪迹天涯,也不是个糟糕的选择。

戚妈妈和梅枝的脸上,却是满面忧色,韩家庄近在眼前,孟家近在眼前,等到天色将晚,韩宁和孟楚清仍无去意时,她们该如何向孟家众人交代?而孟家的态度,是奚落挖苦,还是义愤填膺,要去向韩家讨一个说法?

中午时分,马车抵达韩家庄,直至孟家大门前,韩宁下马后,直接被接入了前院堂屋,孟楚清则顺着抄手游廊,来到后院。才进堂屋,她就发现众人的脸色很是奇怪,浦氏痛心疾首,孟楚洁满脸同情,孟楚涵则是幸灾乐祸。

难道说,他们被逐出韩家的事,孟家人已经都知道了?他们的消息,未免也太灵通了罢?孟楚清忐忑不安地向众人行礼,到最末的位置上落座。等她一坐下,孟楚涵马上就告诉她:“本来太太说你出了嫁,就是娇客,当坐左手边第一张椅子,但昨儿你们家的蔡姨娘替你们送铺盖来,说是你们被赶出韩家,再也不许回去了,所以决定还是依原来的座次…”

怪不得大家的脸色都这么奇怪,原来是蔡姨娘使了手段,事先把消息散布了出去,而今大家都知道韩宁失宠,不知修渠时,会不会受到甚么阻碍…孟楚清的思绪,飘散了开去,就忽略了孟楚涵语气里的奚落和嘲讽,倒令孟楚涵觉得很没意思。

上首,浦氏深深地叹了口气,道:“五娘子,你出嫁前,我千叮呤万嘱咐,要你到了婆家后,孝顺公婆,做个好媳妇,你倒好,把我的话当作耳旁风,进门还不到三天,就被赶出来了,这从今往后,可要怎么办才好。”

她这话里,怨气很深,大概也是因为孟楚清临嫁时,没有把满屋的红木家什都留给她,而只是把当家什的钱分给了她一半。孟楚清直感到前途未卜,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若让她屈服回头,却也是不能,因而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来,对浦氏道:“太太这是听谁说的?我们是为了赶工期,所以主动提出回门后就直接住到韩家庄,等水渠修好后再回去的。”她深谙浦氏性格,所以这番话说出来后,不等浦氏质疑,就马上补上了一句:“我们来时,公公和婆婆都是歉意万分,说为了修渠,我们夫妻俩要打扰你们一段时间了,因此让我们给大家捎了些礼物来,还望太太和姐姐们不要嫌弃。”

梅枝在旁察言观色,不等孟楚清说完,就先指挥小丫鬟们,抬了几口大箱子进来。不得不说,韩宁这次置办的回门礼,是下了大功夫的,不论是各色衣料,还是补品点心,都是上好的,等箱子一打开,那流光溢彩的锦缎,雕琢精致的木匣子里盛的燕窝和鹿茸,差点把浦氏的眼睛看花。更难得的是,礼物里,还有韩家庄难得一见的海货,诸如晒干的海鱼海虾之类,让闻讯赶来围观的隔壁四邻啧啧称奇。

孟楚清在乡下住了这么多年,深谙乡民的性格,当即让人抬了另一口大箱子来,把里面包装好的大包糖果之类,四处发放,逢人就给,即便邻居来了一家五口,也是人人有份。一时之间,大家交口称赞,哪有人提韩宁和孟楚清被逐出韩家的事情!

浦氏见了那满箱值钱的回门礼,心花怒放,对孟楚清的话再无质疑,甚至主动帮她圆场,道:“我就晓得你们家那个蔡姨娘不是好人,到处散布谣言。我就说嘛,好端端的,才娶进门的新媳妇,怎么舍得赶出来,再说我们家五娘子,性格又好,又会当家理财,还会修渠…”浦氏一口气,把自己所知道的赞美之词,全讲了出来,转眼之间就把孟楚清描绘成了个天下无双的贤惠好媳妇,是绝对不可能被逐出门的。

周围看热闹的邻居,手里捧着孟楚清发的糖果等物,自然不会说些扫兴的话,因此场面十分融洽。孟楚清悄悄松了口气,能撑过一时是一时罢,总不能把韩家的家的家丑拿出来讲,韩半城和蔡姨娘不嫌丢人,她嫌。

当围观的邻居们渐渐散去,浦氏还沉浸在回门礼格外丰厚的喜悦中不能自拔,直到孟楚洁上前问她,要把孟楚清夫妻安排在哪里住,她才回过神来,道:“就让他们还住五娘子以前的屋子罢,我马上让俞妈妈去收拾。”

孟楚清之前所住的东厢,红木家什全当了,里面空荡荡的,的确没法住人。其实浦氏一时间也搜罗不来多余的家什,于是便想把孟楚洁和孟楚涵屋里的箱柜搬些过去,先让孟楚清夫妻住下再说。

孟楚洁还指望孟楚清给她介绍一门好亲事,再加上又收了好些上好的胭脂水粉,因此自然没话说;但孟楚涵就很不乐意了,暗地里同杨姨娘嘀咕,怪浦氏见钱眼开,实在太偏心。

杨姨娘自从上次仗着身孕,想要挤掉孟楚清,将孟楚涵加入韩家未能得逞后,就很是收敛了些,劝孟楚涵道:“我的儿,你且先忍耐忍耐,等到明年姨娘给你添了兄弟,你要甚么要不来?”

杨姨娘早已出怀,庄子里有经验的老人们,都说她肚子尖尖的,一多半怀的是儿子,杨姨娘嘴上不说,心里却是乐开了怀,只等明年儿子落地,要替自己和女儿,把该得的全都争回来。

孟楚涵一想,这么多年谨小慎微都过来了,何必又急于这一时,于是也就不说甚么了,细心照顾杨姨娘不提。

然而,浦氏的计划并未实施,还没等她派俞妈妈去西厢搬家什,韩家就有人奉了蔡姨娘之命,送了一整套的红木家什来,那样式,怎么看都是韩宁和孟楚清新房内的那一套。

因为这家什,当初是聂氏悄悄地送到孟家,让孟家以铺床的名义运到韩家去充脸面的,所以浦氏也认得,当即疑惑不解地问来人:“怎么把你们大少爷和大奶奶屋里的家什给拖了来?”

来人回答她道:“我们姨娘说了,反正大少爷和大奶奶这一趟出来,也不会再回去了,所以趁早给他们把家什运出来,免得他们另花银子去买。”说着,又取了一包银子出来,托浦氏交给韩宁和孟楚清,道:“我们姨娘还说了,出门在外,样样都艰难,这些银子送给他们傍身,还望大少爷和大奶奶莫要嫌弃。”

第一百零七章 阻碍(一)

蔡姨娘的招数,果然高明,看似无比关心韩宁和孟楚清,特意派人送家什和钱来,但无处不是在告诉众人,他们小两口是被逐出门的,而且再也没有机会回去了。好在浦氏才收到了丰厚的回门礼,根本不把来人放在眼里,当即指挥俞妈妈操起扫帚,把他们赶了出去,站在大门口大声咒骂蔡姨娘,骂她好端端的,要诬陷韩宁和孟楚清。

但当日一起见识过那套红木家什的邻居们,却渐渐怀疑起来,因为单凭一个姨娘,若非韩宁和孟楚清是真被逐出门,她又岂敢把他们的家什送到韩家庄来?只不过他们刚才也才收了孟楚清的礼,所以不敢大声问询,只是小声议论罢了。

浦氏再会骂人,也没法堵住众人之口,最后也只得命人关上大门,气哼哼地回屋了。

孟楚清既已打定了要随韩宁远走他乡的主意,自然不会去在意这些流言蜚语,见到家什被送来,倒有几分高兴——任谁也不会和钱过不去是不是?至于蔡姨娘送来的那包银子,她全交给了浦氏,权当他们夫妻的伙食费。浦氏喜上眉梢,不但不介意他们住在娘家,反而盼着他们能多住几日了。

孟振业陪韩宁吃过酒后,把孟楚清叫了去,言语之中,满是悔恨,深怪自己不该光顾着看韩宁的人品,却忘了去打听韩家的家务事,害得她才刚成亲,就被逐出家门。

孟楚清自是极力安慰他,但孟振业仍是不能释怀,她也很是无奈。心想,大概只有她离开韩家后,过得更好,孟振业才会真的放心了。

初回娘家的风波。被孟楚清的回门礼攻势悄然化解,晚上家宴过后,浦氏于无人处悄悄地问孟楚清:“你至少还得两年才能圆房。可曾选定了通房的人选?我看梅枝那丫鬟不错…”

孟楚清为省口舌,干脆把事情都推到了韩宁身上,道:“不是我没这个想法,实在是大少爷他自己不愿意。”

浦氏一听,很不高兴,道:“五娘子,你在家时。也是说一不二的人,怎么到了婆家,就这样束手束脚起来了?这收通房纳妾,乃是做妻子的职责,同男人没甚么关系的。你作主给他收在屋里,难道他还能拒绝不成?我可是听说姑爷才纳了个妾,你要是不赶紧栽培个自己人,往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孟楚清笑道:“太太,妾是纳了,可不是留在家里没带出来么,怕甚么。”

浦氏一愣,这是暗示她,她极得韩宁看重。所以有没有自己的通房,都无所谓?

孟楚清生怕浦氏又冒出甚么主意来,连忙趁着她发愣,溜回东厢去了。东厢厅里,韩宁正在等他,旁边搁着一碗蜂蜜水。他见着孟楚清逃也似的回来,忙问:“有人问你了?”

孟楚清连忙摇头,扯了谎道:“是你准备的回门礼,太太极为喜欢,所以留我多说两句。”

韩宁放下心来,笑道:“既然太太喜欢,改日我再命人买些来。”

孟楚清点了点头,先去了书房,准备帮他铺床。谁知韩宁紧跟着进来,把活计抢了过去,还笑话她道:“此等小事,就不劳烦奶奶动手了,免得把被子拆了,更多一道活儿。”

不就是会铺床么,有甚么了不起!孟楚清恼羞成怒,甩手就走,故意大声地吩咐戚妈妈:“大少爷在外打拼,一个人住惯了,从今往后,不用给他安排值夜的人。”

可怜戚妈妈正暗喜机会难得,海棠和石榴都没跟来,正好安排梅枝值夜,给她创造机会,忽闻孟楚清说从今往后都不给韩宁安排值夜的丫鬟了,不禁很是郁闷。她等孟楚清从书房出来,马上上前相劝,道:“而今大少爷可是住在孟家,若是不给他安排值夜的丫鬟,只怕会有人怪孟家无礼。”

孟楚清不以为意,道:“他又不是一个人住,还有我呢,别人要怪,也只怪我罢了。”说着便称太累,回房睡觉去了。

戚妈妈在外唉声叹气,却又拿孟楚清无法,只得独自烦恼罢了。

为了力证他们是来修渠,而不是被赶出来的,第二日一早,孟楚清和韩宁就起床了,匆匆吃过浦氏送来的早饭,便动身去了田间,查看修渠的进展情况。

但让他们意外的是,工地上竟空无一人,修渠的工匠,一个也没到。他们本以为是自己来得太早,但直到日上三竿,才见有匠人三三两两地朝工地上来。韩宁又是窝火,又是奇怪,赶紧上前询问,那些匠人对待他的态度,却跟以往很不一样,显得傲慢得很,其中一个慢吞吞地抬头看看太阳,对他道:“还早得很,二少爷要过会子才来呢,急甚么?”

“这同他甚么时候来有甚么关系?难道他不来,这渠就不修了不成?”韩宁这时是真的火大了。

那匠人却斜瞥他一眼,道:“大少爷,你不是被赶出韩家了么,还管这些作甚么?”

韩宁气结,谁说他被逐出韩家,就不能负责修渠了?他可还是韩家家谱上的嫡长子!但他一贯喜怒不形于色,因此脸上甚么也看不出来,只是平静地问那匠人:“我不过两三天没来而已,这些话,是谁讲给你们听的?”

那匠人奇怪地上下打量他两眼,道:“不是韩半城亲自派人来说的么?”

韩宁不太相信,但还是忍不住心头一寒,道:“来人姓甚名谁,你且讲给我听。”

那匠人却颇为不屑地看他一眼,道:“你都已经不是韩家的大少爷了,我为甚么要讲给你听?”

跟着韩宁来的一名小厮听见这话,气得要上前打人,韩宁正要拉住他,背后却传来韩迁阴阳怪气的声音:“大哥,你有甚么不满,尽管回去跟爹说,拿个匠人撒气,算甚么本事?”

韩宁转过头去,正瞧见他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摸着头道:“哎呀,我差点忘了,大哥你才刚被爹赶出家门,能不能进去见到他老人家,还很难说呢。”

不等韩宁接话,那群匠人纷纷围上前去,争先恐后地拍韩迁的马屁,并请示当天的工作量。韩迁看也不看工地,就把手朝北边一挥,道:“还照老规矩,继续朝前修。”

老规矩?甚么老规矩?韩宁不用看图纸,就知道他指的那个方向,同规划中的是相反的,不禁大惊失色:“韩迁,你同我置气没甚么,但修渠的事,可不能胡来!”

韩迁爬上一个小土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你已经没权力对我指手画脚了,还管修渠作甚么?”

韩宁气得一跺脚,当即命人牵马,要赶回兴平县去,问一问韩半城。孟楚清没有拦他,但却命令那些准备动工的匠人:“都给我住手,把线路给我改回去。”

那些匠人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韩迁,韩迁讥笑着对孟楚清道:“你不也一样是被赶出来的?有甚么资格说话?”

孟楚清没有同他争论是不是被赶出来的这个话题,而是对梅枝道:“回去把当初的契纸找出来,看来咱们得去兴平县一趟,同韩家二少爷打一场官司了。”

“甚么?”韩迁一愣。匠人们听得“官司”二字,顿感事情闹大,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孟楚清冷冷地继续道:“二少爷,如果我没记错,我也是这水渠的合伙人之一,而且是最初的倡议者,根据契约上的规定,没有我的书面允许,水渠的线路,是不能更改的。既然二少爷这样不听劝,非要一意孤行,那我就只能与你对簿公堂,请县太爷来断个究竟了。”

虽然韩家在兴平县一手遮天,但这修渠的事儿,当初却是孟楚清说动了知县大人的,所以知县会偏着谁,还真难说。韩迁一见孟楚清这副架势,冷汗马上就淌了下来,却偏又不肯服输,把心一横,脖子一拧,大声地命令匠人们继续动工。

孟楚清瞥他一眼,懒得再多话,直接命人备车,准备上兴平县去,找状师写状纸。

方才瞧不起韩宁的那个匠人,生怕官司打起来,耽误了他们领工钱,连忙上前劝韩迁道:“二少爷,既然是契约上说明了的事,您就还是依着规矩行事罢…”

韩迁瞪他一眼,道:“你要是不想干了,可以现在就滚!”

那匠人见他这样说,哪还敢说甚么,赶忙退下去了。

韩迁站在土丘上,不知是在说给匠人听,还是给自己打气,道:“别看她虚张声势,一准儿是回城和我大哥一起求我爹去了,我就不信她真敢去递状纸。”

但他远远低估了孟楚清,她还真是直奔兴平县衙门而去,直接求见知县大人。知县大人曾收过她的贿赂,自然还记得她,因此没费甚么周折,就见到知县大人,并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知县大人看着面前的韩家大少奶奶,想着韩家的二少爷,是哪一边都不想得罪,于是息事宁人地道:“你们家那位二少爷,本来就有些胡闹,我看这事儿,一定是他自己的主意,你家老爷根本就不知情。不如就由我去跟韩老爷说一声,叫他把线路改过来便是,大奶奶意下如何?”

第一百零八章 阻碍(二)

孟楚清自然更不想伤了和气,便依了知县大人的话,并给了知县大人辛苦费。事情还没成,她就先给了银子,知县大人自然是欢喜,办起事来也更不遗余力,等到到了韩半城跟前,就把韩迁的不守信义,无理取闹,渲染了个十分,更是把孟楚清说成了是受尽委屈的那一方。

韩半城在见知县时,已经见过了韩宁,把两边的描述一听,很快就明白了事情真相,马上找回韩迁一番训诫,责令他在最快的时间内,把渠道线路给改回来。也不知韩半城跟韩迁说了些甚么,韩迁再回到工地上时,不但全无颓然之色,反而得意洋洋,看向韩宁的眼神里,颇有幸灾乐祸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