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么?”聂氏睁着朦胧泪眼,语气不怎么确定,但却有意无意间,不自觉地把孟楚清当作了主心骨。

但孟楚清,只有十岁呢,黄鹂在一旁看着想笑,帮腔劝她道:“我看大奶奶说得有道理,反正离过年还有些日子,何不让大少爷尽心修渠,太太再到老爷面前美言几句,老爷一准儿就回心转意了。”

“好,好。”聂氏连连点头。

孟楚清见聂氏很有几分心思单纯,默默叹了口气,摊上这样一个婆婆,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聂氏不知是真信了孟楚清的话,还是因为孟楚清表现笃定,安了她的心,总而言之,是完全平静下来,待由孟楚清服侍着洗了脸,重新化了妆,还让黄鹂取出一整套金镶玉的首饰,送给了孟楚清,说是给她回娘家装点门面。

婆婆有礼,孟楚清自然不会拒绝,更何况他们这一去不复还,本来就会有人说闲话,她戴了婆婆送的首饰回去,多少能好些。

聂氏哭了这一气,露出疲态来,孟楚清便携了首饰盒,起身告辞。黄鹂送她至门外,大概是因为方才合作了一回,显得亲近许多,悄悄笑着对她道:“奶奶只道太太对您好,却不知大少爷对您更好呢。”

“这话儿怎么说的?”孟楚清脸色微红,却又忍不住的好奇。

黄鹂笑道:“其实我们家的冬衣,早就做过了,太太特特地请了您来,那是大少爷特意交代的。还有那首饰,其实是大少爷从南边归家时,带回来的稀罕货色,他自己不好意思送你,只得交到了太太这里,由太太代劳。我们太太也是老实,竟真瞒着您,没有说,要不是我这啰嗦,大少爷的一番心意,可真要埋没了。”

孟楚清听了这些,脸色更红,却又为了黄鹂最后的那句话,忍不住的笑。梅枝此时就站在跟前,连忙上前一步,悄悄地将一封银子,塞进了黄鹂的袖子里。黄鹂吓了一跳,连忙塞回去,道:“奶奶不晓得,太太在银钱上,从来不苛待我们,只是有一条,不许接任何赏钱,不然我可要挨骂了。”

第一百零二章 求证(三)

聂氏看着软和,却对下人管束得这样严格?孟楚清略感诧异,只得对梅枝道:“既是这样,咱们就不累得姐姐挨骂了。”说完又对黄鹂道:“姐姐有空,多来我那里坐坐。”话刚说完,突然想起来,她是马上就要被逐的人了,黄鹂上哪里坐去?不由得尴尬起来。

黄鹂却由此怜心更盛,着实安慰了她几句,直把她送到院门口方才回去。

回到院中,韩宁正在厅里等她,见着她便关切地问:“娘叫你去作甚?”

孟楚清忍不住好笑,聂氏叫她去,其中一个原因,不就是受他所托么,偏他还故意来打听。但人家羞涩,送礼不肯当面送,非要转一道弯,她也就只能配合,装傻道:“娘说要给我补做冬装了,叫裁缝来帮我量了尺寸,还让我选了料子。”

韩宁马上道:“那你多挑几块,多出来的,咱们自己出钱。”

难道不是全归他出钱么?孟楚清忍着笑,点了点头。

韩宁踌躇半晌,还是问了另一个话题:“娘还跟你说了甚么?”

孟楚清沉默一会儿,道:“老爷一多半是气话,我们又何必朝心里去,一心一意把渠修好便是。”

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做了,孟楚清能想开,倒也是好事一桩。韩宁想了想,不再提起,起身朝外去了,并告诉孟楚清,回韩家庄暂住的事,不用她操心,他自会去安排。

孟楚清听话地点了点头,送他到门口。

韩宁走后,梅枝悄悄问她:“奶奶,您问过大少爷了没?”

孟楚清懊恼摇头。一面暗恨自己胆子太小,一面又觉得,今日的氛围,实在是不适合问那样的话,韩宁心情本来就不好,还又是送衣裳,又是送首饰。她去跑去质问他有没有和丫鬟上床,仿佛太不合时宜了。

不过,如果他真收用了石榴,又怎会不来为她讨个名分,就算他忘了,石榴自己也不会忘,所以即便她没有去问韩宁。也等不了多久,就会水落石出了。

明日就要回门,而且要在韩家庄住上不短的时间,照说该有许多物事需要收拾,但因孟楚清才刚嫁过来,衣裳首饰以及日常用具,大部分都还在箱子里,所以并没有甚么需要收拾的。至于韩宁的东西,他说他自己收拾,不用孟楚清操心。本来孟楚清还想贤惠一回。帮他收拾收拾。但一想起昨日为他铺床,却出了丑的事。就没作声。

不过,她原本以为,韩宁所谓的自己收拾行李,只是动动嘴皮子,实际上都是丫鬟们动手,但却没想到,韩宁是个亲力亲为的人。等从外面回来后,连海棠和石榴都没让进去,自己就把出门要带的包袱给收拾好了。

孟楚清过去看了之后,顿觉汗颜,她这还算是娘家穷困后,东西少的,都足足装了三大箱,韩宁身为兴平县首富家的嫡长子,出门长住,随身带的却仅有一个包袱而已。她本有心替他多收拾几样,却发现这屋子里,属于他的东西少之又少,看来他真是长年在外,回家的时间还不长了。

戚妈妈和梅枝已经得知他们要回韩家庄,至少住到水渠修成的事,两人都是忧心忡忡,虽说有修水渠作借口,但孟家有杨姨娘和孟楚涵正仇视孟楚清,遇到这种事,能不拿出来说?只怕冷嘲热讽,是免不的了。

反倒是孟楚清自己不甚为意,住在娘家,总比住在婆家好,就算韩家富贵,对于她来说,也不过是一个陌生的环境罢了,更何况有蔡姨娘虎视眈眈,还有韩半城偏心,而聂氏又软弱,保护不了他们。相对而言,还不如住到韩家庄去呢,至少住得安心,不用担心谁来害她。

韩宁收拾完行李,又出门去了,临行前告诉孟楚清,他会回来吃中饭,不过也不用孟楚清操心,菜色事宜,他已经吩咐过小厨房了,若是孟楚清不满意,再派人去说一声便得。

他把甚么都安排好了,孟楚清乐得自在,戚妈妈和梅枝却都担心不已,因为不论收拾行李,还是准备中饭,都应是孟楚清这个做妻子的事,但韩宁却一一代劳,这要是传出去,岂非孟楚清不贤?

她们两个,左一句,右一句,劝得孟楚清无法,只得向她们保证,今日的晚饭,她一定会安排,而且将亲自下厨,做两道菜出来。但还没等她把厨房的方位摸清楚,福禄堂那边就有人来传话,说聂氏想着今晚是他们在家吃的最后一顿饭,所以请她和韩宁到她那里去吃。

得,想彰显贤惠,又落空了。戚妈妈只得自我安慰:“等去了韩家庄,要操心的事多得很,不急于这一时。”

因为马上就要离开韩家,许多事都省了,下人不必接见,反正就算认清楚,等下次回来时,也全都忘了,账目也不必查看,一来韩宁才回来,没甚么账可查,二来马上就要走,韩家不再发月例给他们,只能是挣一个花一个,账目也得靠自己来立了。

孟楚清的陪嫁,并不算丰厚,好在她把生母留给她的红木家什都给当了,虽说有一半的钱都给了浦氏,但她自己也得了五百两,够撑一段时间了。她想着,夫妻本该同甘共苦,若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就把这钱拿出来贴补贴补罢。

戚妈妈和梅枝也在各自算钱,孟楚清这回回韩家庄,多半是就住在孟家,而这次去孟家,她的身份可不一样了,作为已嫁的女儿住在娘家,处处都需要打点,赏钱万一给得少了,就会受到冷言冷语,更说不准连顿饱饭都吃不上,所以不把钱算清楚可不行。

她们主仆正在这里一面算账,一面等韩宁回来吃中饭,忽然瞧见福禄堂又来人,不禁奇怪,难道聂氏舍不得儿子儿媳,要连中饭都一起请了么?

然而来传话的喜鹊却脚步匆匆,神色紧张,一进门就急急忙忙地对孟楚清道:“大奶奶,太太请您和大少爷过去呢。”

孟楚清猜想有事,而且多半不是甚么好事,忙道:“大少爷不在呢,我是先过去,还是等他回来后一起过去?”

喜鹊上前两步,悄悄地道:“奶奶,哪里是太太有请,乃是蔡姨娘气势汹汹地来找太太的麻烦呢,说是…说是大少爷收用了石榴,却不肯给名分,逼着太太给她一个说法!”

果真找上门来了,不过因为孟楚清知道证据已被销毁,所以并不怎么慌张,只是她自己也急于知道事实真相,所以一刻也没有犹豫,就站起身来,随着喜鹊朝福禄堂去。

路上,喜鹊生怕孟楚清生气,不住地劝她:“大奶奶,大少爷不是那样的人,就算事情是真的,也一定是石榴那蹄子勾引大少爷,不然大少爷绝对不会在大喜的日子给奶奶没脸的。蔡姨娘找上门来,太太已经是心烦意乱,奶奶去了,可别着急,凡事慢慢说…”

孟楚清才不在乎有脸没脸的事,只是若才成亲男人就出轨,这日子还有甚么过头。不过这些话,她没必要同喜鹊说,因此只是胡乱点头。

到了福禄堂,气氛果然不同寻常,蔡姨娘居然同聂氏并肩而坐,而且头仰得高高的,反倒是聂氏垂着头,好似蔡姨娘才是妻,而她自己是妾室一般。

石榴跪在聂氏面前,和蔡姨娘一样,高高仰着头,神情激愤,正在诉说:“太太,我虽说是个奴婢,可也是清白人家出来的,从来没有过非分之想。虽然说身为奴婢,凡事只能听从主人的吩咐,但我也绝不愿意在大奶奶大喜的日子,给她一个没脸,不然我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而今大少爷强令我服侍他也就罢了,事后却不肯承认,这叫奴婢的脸朝哪里搁!太太今儿要是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一头撞死在太太面前,好叫大家都晓得,大少爷逼死了我!”

明明是她争抢着要值夜,勾引韩宁,这会儿却黑白颠倒,说成是韩宁勾引她!若只是为了争得一个名分,又何必去得罪韩宁?要知道,若是她如愿以偿,韩宁就是她的夫君,她的直接主人,她怎会这么傻,傻到去朝他身上泼污水?

孟楚清略一琢磨,马上反应过来,这根本就不是甚么简单的丫鬟勾引大少爷,以期成为人上人的戏码,而是蔡姨娘想要抹黑韩宁,好让她亲生的庶出二少爷韩迁上位!

只怕韩半城早就被灌了**汤,想要越过嫡长子,把家业交到庶子手里,却又担心不合规矩,所以才纵容蔡姨娘设计陷害韩宁。试想,若是韩宁在自己的新婚之夜却强行玷污了丫鬟,虽说算不得甚么大罪,但也足以让韩半城有个发脾气的借口,从而借这个由头将他赶出家门,从此不许他回来了——毕竟不叩拜蔡姨娘而逐他出家门,不是说甚么说得出口的理由。

孟楚清想通这一节,不由得一阵寒心,这还是亲生父亲呢,竟能偏心如此,真不知韩宁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他的心里,一定很苦罢。

第一百零三章 求证(四)

聂氏被石榴的话气得浑身乱颤,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孟楚清寻思,估计她是因为儿子长年不在身边,已不太清楚他的秉性,所以和孟楚清一样,有些拿不准韩宁究竟有没有如石榴所说,做下那等事体。

蔡姨娘坐在一旁,倒是悠闲得很,劝聂氏道:“姐姐,这也不是甚么大事,不过给这丫头一个名分罢了。横竖大少爷屋里,迟早是要有人的,早纳妾迟纳妾,又有甚么分别?”

她说得轻巧!这妾,岂是随便能纳的?别说石榴只是个丫鬟,尚无一儿半女,顶多做个通房,断没有直接做妾的规矩,就凭她在主母新婚之夜爬上了少爷的床,就能悄悄将她打死,何谈甚么名分!再说了,若真把石榴抬为妾,又怎么向孟家交代?这不摆明了不把新媳妇和她娘家放在眼里,明着打人家的脸么?聂氏哆嗦着,怎么也做不出决断。

孟楚清冷眼旁观,蔡姨娘只怕巴不得聂氏不如石榴的意罢,那样好来一出丫鬟被少爷强暴,撞柱寻死的戏码。

蔡姨娘看了看正哭得梨花带雨的石榴,忽然对孟楚清道:“大奶奶,虽说你才成亲,就出了这档子事,的确挺丢脸,但这也是你自己疏忽的缘故,而今事情已经出了,总得给个说法。依我看,就算纳了石榴为妾,也不过累得你被别人笑话几句罢了,何必逼着她去死呢?传将出去,对你的名声也没甚么好处,不过让人说你善妒罢了。”

这话说得可真有“水平”!敢情不管孟楚清是答应还是不答应,都要沦为别人的笑柄,照常理论,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干脆就拒绝纳石榴为妾好了,至少屋里不用多个人来争宠。若是这样,可就如了蔡姨娘的意了,只怕下一步,就是给韩宁定下个新婚夜不给妻子脸面,强暴丫鬟的罪名。然后永远地逐出家门了。

孟楚清本来觉得自己的处境很为难,突然却想到,自己前来,本来就只是为了问一个究竟,至于石榴如何处置,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于是便道:“就算是对簿公堂。也得双方对一对口供,怎能只听石榴的一面之词?依我看,还是把大少爷请过来,问一问清楚的好。”

聂氏一听她这话,好似马上有了主心骨,立时打起了精神,吩咐黄鹂派人去请韩宁回来。而蔡姨娘面色微变,盯着孟楚清看了好一时,方道:“若大少爷亲口承认,大奶奶该当如何?”

如果他亲口承认。那便是情况属实了。到时她会毫不犹豫的提出和离,哪还管石榴会如何。孟楚清在心里冷笑两声。道:“若情况属实,但凭太太作主。”她说的是但凭太太作主,压根就没提蔡姨娘,令得蔡姨娘的脸色,又微微变了一变。

蔡姨娘又开始盯着孟楚清看,心道,怪不得都说孟家五娘子是个厉害角色。虽然只有十岁,却当着孟家二房的家,而且她没能如愿为韩迁娶到她四姐,也是她的“功劳”;她原本以为这些都是谬传,一个才十岁的丫头片子,能有甚么能耐,但以适才所见,只怕这传闻是真的了。

但她在韩家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好容易能同聂氏平分江山,又岂是会轻易罢手的,当即又问:“大少爷作出这等事体,矢口否认也是正常的,若他不承认,又该当如何?”

孟楚清想也不想便道:“蔡姨娘既然这样讲,想必是有证据了?”

蔡姨娘哼了一声,掷出一块白绸布,道:“自然有证据,不然你们岂不说我们是诬陷?”

那块白绸布,轻飘飘地落到地上,在水磨青砖的映衬下,上头的鲜红色血迹,显得是那么的引人注目。孟楚清忍不住地惊讶,那块染了落红的白绸布,不是已经烧掉了么,哪里又跑出来一块?难不成是海棠作假?但这不可能呀?她定下心来,仔细观察一番,发现这块白绸布,与先前她见过的那块,还是有不同的,其中最大的不同,就是血迹的颜色,先前那块的颜色偏暗,这块上头,却是鲜红鲜红的。

莫非,这是石榴和蔡姨娘现伪造出来的一块?她们为了扳倒韩宁,会做出这等事情,倒也正常。眼前这块白绸布,一多半是假的,但先前被烧掉的那块,是不是真的呢?孟楚清在意的,是这个答案,所以对蔡姨娘的举动,就有些视而不见了。

蔡姨娘还道她是被吓傻了,满脸得意,把下巴又朝上抬了抬。聂氏则捂着脸,哭了起来。

孟楚清正想要出声安慰她几句,就见一身青布直裰的韩宁,大步走了进来。正主儿来了,看来事情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她的心情,莫名就紧张了起来,目光紧随着韩宁的脚步而动,一刻也不曾离开。

韩宁一进来,就看见聂氏在哭,眉头不由得微微皱了皱,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让人瞧不出心思来。石榴一见着他,就扑上来又咬又打,要他还自己一个清白,不然就去寻死。蔡姨娘让人捡起那块白绸布,递到他面前,也逼着他给一个交代。

一时之间,场面十分混乱,聂氏似吓傻了似的,呆呆地捏着帕子,望着韩宁。

韩宁也似没弄清楚状况,怔怔地站着,任由石榴拉扯,但过了一会儿,却一把推开石榴,大骂起来:“你这贱婢,信口雌黄,昨日还与我海誓山盟,转眼却变了嘴脸,污蔑我用强!”

这是…承认收用了石榴,但不承认自己是强暴,而是两厢情愿?众人都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态度,全都愣住了,连石榴也忘了继续厮打。

韩宁的怒火,却越烧越盛,道:“大奶奶贤惠,觉得自己年幼,一时半会儿都没法圆房,所以特许石榴来服侍,我昨儿喝多了,又心想这是大奶奶允了的事,因此就没把持住,谁知这婢子竟不是好人,反来诬陷我!”他说着,转向孟楚清,大声地问:“奶奶,这事儿我固然有不对的地方,但却也没有扯谎,你先来与我作个证人,回头我再与你赔罪。”

他这是唱得哪一出?孟楚清有些发怔,但却没有过多犹豫,就点了点头——不管韩宁有没有对不起她,蔡姨娘都是他们共同的敌人,且先应付过这一节再说罢。

事情进展到此时,石榴已经完全傻了,连话也不说一句,只顾扯着韩宁的袖子不放。蔡姨娘暗骂她上不得台面,只得亲自出马,道:“你们夫妻俩一唱一和,谁能信服?”说着又劝孟楚清:“大奶奶,你可得想清楚了,大少爷在新婚之夜都敢对丫鬟用强,这样的男人,可靠不住!”

韩宁不等孟楚清搭腔,气愤地道:“蔡姨娘若是不信,去把我们院儿里的人都叫来问问,看他们谁昨夜听见了哭闹声和挣扎声?”说着,就一叠声地叫人去他们院子里传话,叫昨天留在院里值夜的人,都来作证。

昨晚西屋里,的确没有太大的动静传出,连梅枝都能作证,所以结果可想而知,是印证了韩宁的话。

蔡姨娘刚才还问,若是情况属实,该当如何,这会儿的事实却是,韩宁的确收用了石榴,但他只承认是两情相悦,而且是在孟楚清允许的情况下进行的,这样的事实,在这个男权社会里,简直是合情合理,挑不出半点毛病来。到头来,韩宁承认是承认了,甚至愿意给石榴一个妾室的名分,但蔡姨娘的心里,就好像堵了一块大石头,闷得很。

孟楚清冷眼瞧去,石榴本人对此处理办法,倒是没有甚么意见,甚至很有些窃喜,大概她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从一个丫鬟,一跃成为韩家嫡出大少爷的妾室罢。

在外人看来,蔡姨娘成功地使得自己送的丫鬟,成为了韩宁的妾室,该是得胜的一方,但她自己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勉强说了几句恭喜的话,便起身走了。途经孟楚清身旁,还不忘讽刺了她几句“真大度”之类的话。

孟楚清本是想来求证事实真相的,却没想到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这会儿想要弄清真相,只怕是更困难了。

聂氏刚才一直处于呆愣的状态,此刻终于回过神来,想到韩宁不过是多了一房妾室,并没有太大的损失,不禁喜极而泣,大有劫后余生之感。不过她一点儿也没看出来,刚才孟楚清是作的伪证,因而还问孟楚清:“既然是你允许的事,方才怎么没早说?”

她脑袋秀逗了,才去允许石榴爬上韩宁的床!反正石榴已经成了韩宁的妾,也不怕蔡姨娘再翻案,孟楚清毫不掩饰地狠狠瞪了韩宁一眼,对聂氏称自己头疼,转身就走。

聂氏不明状况,忙着叫黄鹂找些药材出来,给孟楚清送去,倒让孟楚清哭笑不得。

她回到房里,韩宁脚跟脚地进来,头一句话便道:“刚才委屈你了。”

第一百零四章 求证(五)

孟楚清眉头一挑,戚妈妈和梅枝两个,就轮番在她后面扯衣襟,生怕她一生气,问出酸溜溜的话来,要知道,这可是善妒失德的事,何况她才刚嫁进来一天的时间,少奶奶的位置都还没坐热呢。

孟楚清本来是想发脾气,经这一提醒,也觉得不妥,毕竟同韩宁又不熟,若讲出些妒忌的话来,倒显得自己在意他似的,于是便借由年龄的优势,装出一副不懂世事的模样来,天真地问韩宁:“大少爷,甚么叫作‘情投意合’?”

她原本以为,韩宁听了这话,就算不脸红,也会少许尴尬一下,但谁知韩宁的脸色,一点都没有变化,只是语气十分肯定地解释道:“我同石榴,甚么事也没有。”他担心孟楚清太年幼,听不懂这话,还特意朝戚妈妈看了一眼。

孟楚清从未历经过男女之事不假,但拜穿越前信息高度发达的时代所赐,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哪里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当即便质疑道:“石榴可是有证据的,蔡姨娘当着众人的面,掷到我面前呢。”

被逼着当众去看一个丫鬟的落红,当是很丢脸的一件事罢,韩宁很是愧疚,但语气却丝毫不变,仍是十分肯定:“那是伪证,不足以信。昨儿晚上她是进了我的屋子不假,但马上就被我轰出去了。我再糊涂,也不至于刚成亲,就给你没脸,更何况她是蔡姨娘的人,我怎会同她牵扯不清。”

这话很有道理,但孟楚清却不太信。道:“也许你是想培养出一个卧底呢?”

卧底?拉拢石榴,好打听蔡姨娘的事么?这种情况,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韩宁竟被孟楚清给问住了。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举手发誓:“我韩宁若是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天打五雷轰…”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这可是重誓了,轻易说不得的。戚妈妈和梅枝又在后面猛扯孟楚清的衣襟,示意她上前阻止。孟楚清倒有一丝莫名的感动,打断他的话道:“你别怪我不信你,谁让你刚才在福禄堂,连辩解的话都不讲一句?还口口声声说同她情投意合,不惜拉着我为你作伪证。”

韩宁道:“你可晓得,蔡姨娘为何会为个丫鬟出头?她可不单是为了给石榴谋个名分。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哩。一旦被她落实我在新婚之夜强暴丫鬟的罪名,老爷还不知怎么发脾气;而石榴的所谓证据,虽然我心知是假,但却想不出办法去证明,所以只得应承下来。说成是两情相悦,这样才能把罪过降到最低…”

他说的,居然和孟楚清所猜测的不差分毫,蔡姨娘果然是为了赶走韩宁,让韩迁独霸韩家家业。她正想着,忽闻外面传来石榴和海棠的声音,突然就想起来,不论昨晚之事是真是假,有一件事情都是木已成舟了。于是语气就真泛起了酸,道:“就算我信你,石榴也已经是你名正言顺的姨娘了,今后你又当如何?”她本来想说的是,如果她再晚上闯进你的房间,我连拦的资格都没有了。但因为戚妈妈和梅枝在后面一个劲儿地扯她的衣襟。这才换了个委婉的表达方式。

韩宁想了想,认真地道:“我们都要去韩家庄修渠,这屋里没个人看着可不行,不如就把石榴留下看守罢。”

此话正合孟楚清意,就连戚妈妈和梅枝,都露出了轻松的表情。然而此时恰逢海棠掀起帘子要进来,让石榴把这话听了个真切,当即就哭哭啼啼地扑进来,声称韩宁才给了她名分,就要抛弃她,坚决不肯独自留在家中,要一同到韩家庄去。

韩宁冷着脸道:“你而今虽说是个妾,却不曾摆酒,再哭闹,直接休了你。”

海棠在一旁借着扶她,使劲儿掐了她一把,道:“新姨娘,我劝你还是消停些,就算要拿乔,也等生下个一儿半女再说,不然一顿板子打出去,也没半个人同情你。”

她这话夹枪带棒,石榴却听了进去,俗话说得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就是正妻生不出儿子,也将面临着被休的命运,又何况妾室,她而今虽说仗着背后有蔡姨娘撑腰,爬上了姨娘的位置,但若想坐稳,还是得靠自己的肚皮争气,不然还没生下儿子就失宠,今后的日子就难过了。她想着想着,突然又记起刚才光顾着遵循蔡姨娘的命令,却无意中得罪了韩宁,试想,任何一个男人,被说成是强暴丫鬟,都不会高兴的罢。她想到这里,马上泄了气,再不敢同韩宁分辩,乖乖地由海棠拉着出去了。

经这一闹腾,早已过了中午,孟楚清也饿过了头,等厨房送上饭菜来,随便吃了些就放了碗筷。韩宁见状,甚么也没说,不过等晚上到福禄堂陪聂氏吃晚饭时,就有黄鹂又来同孟楚清讲悄悄话,告诉她,韩宁为了让福禄堂的厨子做出她最爱吃的菜色,竟亲自去厨房督导了三次。

孟楚清心想,自己同韩宁成亲,也不过短短一天的时间,他就能体贴到如此地步,也许未来不论有多艰辛,也是能走下去的罢。

但在戚妈妈和梅枝看来,韩宁就算做得再多,也抵不过他们马上就要被逐出婆家,让孟楚清蒙羞的过错,一个女人出嫁后,所有的脸面,都得靠夫家来给,而她才嫁进来就受到如此待遇,这让她以后怎么过?所以韩宁所有的举动,在戚妈妈和梅枝眼里,都不过是因为愧疚罢了,根本不是甚么贴心。

韩半城不知是被蔡姨娘绊住了脚,还是本身就对韩宁这个儿子有成见,整顿饭下来,也没见他露面,聂氏借口更衣,偷偷去院门口瞧了两回,也没盼来人,难过得直掉眼泪,韩敏芝也在一旁陪着哭,这场面看上去,倒跟生离死别差不多。

孟楚清心想,在这里头,好像她才是最该哭的那一个,因为她明天所要面对的,不仅是不能归家的痛苦,更是来自于娘家人的诘问,到时她该如何回答,为甚么回过门后,就直接在娘家住下,不再回去了?

但看到聂氏和韩敏芝都这样伤心,她怎么也不好意思露出懊恼难过的表情来,只得与韩宁一起,一边坐一个,安慰聂氏母女。好容易使得她们平复了心情,天色也已经晚了,韩宁率先站起来,拉了孟楚清告辞。聂氏舍不得他们,亲自送到门口,并悄悄地朝孟楚清的手腕上,套了个镯子。

差不多款式的镯子,孟楚清也有一个,因而单手就摸到了机关,当即知道了这是一个中空的镯子,里头塞的肯定有东西。不论里面藏的是甚么,但凭聂氏的这份心,便属难得了。她突然就觉得,不论韩宁人品如何,忠心与否,有这样一个婆婆,也挺不错。

小两口回到房中,石榴还在厅里等着,一见他们回来,马上殷勤上前,指挥着小丫鬟们端水倒茶,却被韩宁一句天色已晚,明日还要赶路,得早些歇着为由,遣退下去。石榴不知是不是因为知道自己得罪了韩宁,显得十分乖巧,没有耍任何花枪,就乖乖地退了下去,连看见海棠趁机上前,都没有说甚么。

韩宁看着孟楚清,一贯瞧不出心思的脸上,竟露出了几分愧疚表情,对她道:“早些歇着罢,明儿车马准备妥当了,我再来叫你。”

又是甚么都不用她操心?是因为她年纪太小么?孟楚清乐得轻松,也懒得多问,点了点头,就领着戚妈妈和梅枝回房去了。

梅枝因为昨夜的疏忽,让石榴演了一出至今还让人辨不出真假的戏,心中有愧,今日就留了个心眼,等进房后,只把门虚掩,留了一道缝隙,贴在上头朝外看。这一看,还真看出了情况来,海棠跟在韩宁后头,进了西屋,而且一直没有出来!

她连忙跑进去,禀报给了孟楚清。

孟楚清刚把聂氏塞给她的镯子打开,同戚妈妈一起清点里头的银票,忽闻海棠跟着韩宁进了西屋,不禁皱眉不语。

戚妈妈也没作声,这海棠,和石榴可不一样,她是聂氏的人,而聂氏乃韩宁的生母,且待孟楚清极好,于情于理,都不该拒绝她成为韩宁的通房,或者妾室。甚至为了后宅平衡考虑,应该尽快将她抬为妾室,好压一压石榴的风头才好。

所以,即便韩宁今晚真和海棠做了些甚么,孟楚清也不能说甚么。

孟楚清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特别郁闷。难道,她真的只能做个“大度贤惠”的女人,眼睁睁地看着相公纳妾么?如果她现在满了十五岁,还能借个由头,把韩宁给叫过来,可偏偏她又只有十岁,就算调开韩宁,又能作甚么,最终他还是会搂着别的女人上床。

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戚妈妈到底是过来人,说得对极了,她和韩宁,就是年龄不相当,也许当初她该努力抗争抗争,不该嫁过来的。

第一百零五章 摊牌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孟楚清突然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很可笑,她自己在这里黯然神伤,可韩宁又不知道,等到事情到了不可挽回的那一步,他估计还不晓得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呢。如果期盼相公只属于自己一个人,那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他罢,哪怕强人所难地希望他能够独守空房等自己几年,也清清楚楚地讲出来,如果他知道了她的想法,却不愿意遵从她的心意,那时再谈和离不迟。不然,这也是对韩宁的不公平,因为时下男子,都是三妻四妾,对于他而言,他并没有哪里做错了。

孟楚清想到这里,猛地站了起来,对戚妈妈和梅枝道:“我过去一趟,你们就在房里等我。”

“奶奶,您要去哪里?”梅枝好奇问道。戚妈妈亦是一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