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念不逼他,在纸上跟他对话,虽然他常常三句只答两句,但也算是相谈甚欢。

她问:“你喜欢吃什么?”

他不答。

“我喜欢吃酸辣粉,还有米线,凉皮也好吃,你吃过这些小吃吗?”

小白怔怔看她,最终摇摇头。

“那我给你做,做好了端上来给你,你能吃辣吗?”

小白抿唇,小心翼翼在纸上写:“一点点。”

“那好,你等我。”她不急于逼迫小白说出真相,这样只会适得其反。

余念照着网上的做法,真做了两碗酸辣粉端上楼。

“你吃吃看,我不知道味道怎么样,肯定没有外头店里的好。”她满心期盼地望着他。

小白怔松一会儿,拿起筷子,夹了一根,结果被辣味呛到了,咳地面红耳赤。

余念给他递水,又拍了拍他的脊背,焦急问:“没事吧?”

小白以手掩唇,缓缓摇摇头。由于咳嗽,情绪变得激动,他的脖颈都从薄弱的浅白变成了浓烈的绯色。

余念想要把面撤下了,又被小白小心翼翼地拦住。

他一声不吭,再次举筷,吃了一小口。

他慢条斯理地吃着,余念则在旁边陪他吃,浅浅笑,这个人倒是很有意思,是因为不想辜负她的美意,所以才这样吃的一干二净吗?

“吃不下不用勉强的,我口味比较重,都险些忘记顾忌你了。”余念说。

小白只沉默地吃着,不语,最终,一碗面就这样见了底。

临到中午,余念跟小白道了别。

他这次没闭眼,态度也有所转变,不再那样疏远而警惕。他的手紧攥住门把手,一瞬不瞬盯着她。

余念哑然失笑:“我下午再过来。”

小白迟疑地点了点头。

她没有回头,在转身时,原本扬起的嘴角一点一点落下,归于平静。

到了厨房,余念在拿碗筷时与沈薄插身而过,听他似笑非笑说了一句:“余小姐,昨天的问题还没问完。”

“什么?”

“背叛人的滋味如何,有一丝的愧疚吗?”

余念抿唇,不语。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沈薄也不说话了,他微笑着,自顾自吃饭。

余念脑中纷乱,他是在讽刺她自作自受吗?但从神态上看又不像是。

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过一般人都会诧异她对一个犯人的态度这样温和,偏偏沈薄什么都不过问。也不知他是极力遵守之前的条约,还是对她的心理了如指掌。

余念吃完了饭,倒没有立刻去见小白,而是回房看一些档案。

就在这时,沈薄突然敲门,站在门边。

他端着一杯咖啡,袅袅升腾的热气萦绕他清俊的脸,有种雾里看花的韵致。

“这是给你的。”沈薄礼貌地说。

“谢谢沈先生。”她放下手里的黄纸袋,接过咖啡,小抿一口。

余光间,她见沈薄还没走,不免疑惑:“沈先生还有事?”

“自然是有,我还有一些问题想问余小姐。”

余念皱眉,从心底抵触这个人。

他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像是警示她,又让人摸不着头脑。

“你问。”

“如果一个日本人和德国人生下了混血,那么这个混血各自拥有两国一般的血统,是吗?”

“没错。”

“那如果这个混血,再和另一个英意混血交往,生下一个孩子,那么这个孩子会有四个国家的血统,对吗?”

“是的,你想说什么呢?沈先生。”

“我想说的是,一旦开始混入不同的血统,再怎么洗涤,都无法回归起初最纯净单调的样子。”

他是在说,无论小白有什么苦衷,再怎样都是一个有过污点的人,所以他无法被救赎。

“你放心吧,沈先生,三天以后,我会告诉你们那个女孩的去向。”

沈薄神色不变,也没有松了一口气的微表情,只是脸上的兴味更浓郁了,说:“所以你已经打算好了,要背叛他了是吗?”

余念避而不答,“我要开始工作了,沈先生,我们晚上再见?”

“那么,在工作的同时,请保重自己的身体,”他温柔一笑,补充,“午安,余小姐。”

等他完全走远了,余念才翻开档案继续看有关小白的讯息——他的耳聋原来不是遗传性的,而是母亲在怀孕期食用了毒性药物,从而造成他的听力损伤。

他母亲从一开始,就不想要生下他。

所以,他是因为后天被漠视,才养成这个性格吗?

并且影射在死者身上,肆意宣泄自己对世界的不满?

还是…搞不懂。

余念不看了,转而去小白那里。

他还是静静坐在椅子上,像是一尊雕刻精美的人像。

看见她来了,他歪头,抿出一个微笑,连喜悦都这样小心翼翼。

余念在纸上潦草写下:“你想看电影吗?”

“看电影?”他回复。

“恐怖片,或者爱情片,什么都可以。”

“嗯。”他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余念搬来了笔记本,给他放映上一个月刚出的恐怖片。

她看到中段,才察觉出不妥当来。

里面有很多血腥的画面,岂不是在提醒他一样?

余念侧头,偷偷瞄了一眼小白的表情,他的神情漠然,没有特别感兴趣的样子,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

电影结束,余念被吓得不清,还心有余悸。

小白尝试着开口说话:“怕?”

他只能说一些简短的单音,起初语调很古怪,后续慢慢变好了一些。

“有点怕,我不太敢看恐怖片。”余念如实说。

他们聊了一会儿,余念就打算回房睡觉了。

走之前,小白突然站起来,一下子拽住余念的手腕。

他的力道很猛,爆发着与外表看起来截然不同的力量。

余念心头一跳,在瞬间反应过来,这个男人还是一个杀人犯的事实。

她低头,目光在手腕上流转——他的五指已经快要嵌入她的皮肤了,留下又紧又深的红痕。

几乎是一瞬间,她想起了沈薄的话——混血终究只会是混血血统,他们不可能变得纯净。所以,做过恶事的人,有可能恢复善良的本性吗?

小白的情绪显得很激动,他削瘦的肩头微微颤动,语不成调地说:“告…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余念企图平复他的情绪,手掰动他的五指,淡定自若地用口形告诉他:“我什么都不想要。”

“不想要,对…对我这么好。”

“小白,你弄疼我了。”

她开始慌里慌张,也忘记小白是个聋子的事实。

他的手越收越紧,几乎是乞求地问她:“你想要知道什么?”

“你弄疼我了!小白!”她厉声爆喝。

终于,小白像是有所察觉,松开了手。

他瑟缩成一团,语无伦次地道歉,最终抱紧了自己的头。

“晚安。”余念写下这二字,关上门,逃之夭夭。

她的确是有所图,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小白情绪的转变比她想象的要来得快,只要再加一把劲,应该就能破开他的心防。

作者有话要说:心里好没底…

第四集

余念回了房,门窗四合,只余下一盏台灯,散发暖光,伴着她。

说实话,她做这一行这么几年,从没见过小白这样的。

他望着她时,眼神纯净的像是一个孩子,毫无一丝伪装的情绪,是幼儿对长者的孺慕。

他渴求爱,并且,他没有说谎。

余念再次翻开档案,一天不看,黄纸袋上已有浅浅的纸屑粉。这种材质的确是容易破碎,起毛,继而散开的。

明明已经确定过无数次的资料,她却仍旧一次次翻阅,希望从中找出破绽,寻到一点蛛丝马迹,用来推翻小白是杀人犯这个假设。

看来她是疯了。

沈先生请她来,是为了寻找出那个女孩的下落,而不是为了让她帮小白脱罪的。

她一遍又一遍地翻阅那些现场拍摄的照片。

突然,门被敲响了。

余念一惊,照片四散到地面上。

她懊恼地捶在桌上,起身,开门。

屋外只有黑沉沉的走道,没有人。

她低头,只见一碟精致小巧的糕点摆在小型推桌上,旁边还有一个香薰器皿,内部燃着蜡烛,小碟里滴着精油,下面垫着纸条写着——晚安,余小姐。

是沈先生送的,她认得他的字迹。

他还真是处处制造浪漫,给她惊喜。

余念的心稍微柔软了一点,她将推车拉进房间,走了几步,车轮被什么绊住了。

她拿起来一看,原来是那张死者的脸部特写。

余念嫌恶地将照片推远,企图放回桌上。

这时,她突然察觉照片背后有异样,翻看了两眼,只见照片底图下角有一点泛黄的字迹。

余念的敏锐,精准捕捉到这一点古怪。

她熄灭了香薰灯,用牙签沾住香薰上的精油,徐徐在泛黄的字迹上晕开…有了,是2016-08-03,山月KTV。

这是死亡预告!

余念大惊失色,她又拿出另外一张歌舞厅女的脸部特写,核对了犯案时间,真的是八月三日,就在几天前!

她染开后面的字迹,上头清晰地写道:我将线索放在勘查现场的照片背后,是不是很令人不可思议呢?很快就会有替罪的羔羊前往地狱,带着他仅剩的罪孽。我必将救赎他,连同他渴求救赎的孩子。

余念哑口无言,她咬住下唇,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

她需要理清起因经过,从头开始。

这张照片之所以能呈现字迹,应该是先用无色酸性溶液在白纸上写字,干了以后,用溴瑞香草蓝浸湿就会呈现出黄色的字迹。

而沈先生给她预备的那一样香薰精油里,就混入了溴瑞香草蓝,所以在燃烧挥发出溶液时,照片底下就会有反应。

这个男人…早就察觉了吗?

那又为什么不说,偏偏用这种方式提醒她?

他骨子里的冷情让余念发寒,又将她先前对沈先生温柔面孔的判断统统摧毁。

只是,凶手是如何做到在勘查现场拍摄的照片上做手脚的?

他不可能混入警方内部,那么就有可能,照片是早就被他拍摄下的,早就做了手脚,然后在收集照片交于警方时,混入其中。

而一般初步调查现场的要么警方的技术工种,要么就是一些长期合作的法医单位,也就是说,凶手极有可能是法医,并且是参与工作的调查人员!

何况,警方又如何会怀疑自己拍摄下的证据呢?

谁又想得到,凶手在犯下第一起案件的时候,就给了提示,他们却又视而不见呢?!

余念的心中燃起了熊熊怒火,她险些要崩溃——躲在背后看别人惊恐、害怕、无措,就这么有趣,是吗?

还有,替罪羊,以及他渴望救赎的孩子是怎么回事?

小白只是替罪羊吗?他渴望救赎那个孩子?

她要疯了。

也没有时间了。

余念下楼,打算去找沈薄说个清楚,至少要让警方尽快知晓这些事。

二楼,房门紧闭,然而门缝下溢出的光,暴露了他还未睡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