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集

 余念下意识用牙齿摩挲着薄唇,陷入了自己纷乱的幻想世界,直到用力过猛,唇肉吃了痛,这才回神来,问:“没有其他线索吗?警察怎么说呢?你打听到什么了吗?”

唐泽微移眼珠,凝视她一会儿,不疾不徐地说道:“最开始的一个月,警察搜索得很勤快,甚至连那名女同学要好的朋友家长都询问了,但是没有半点成果,甚至也不知道放学以后,女同学往哪个方向去了。不过…”

“不过什么?”

“放学这么多人,却没一个人看见她,这一点很奇怪,不是吗?”

余念赞同地点头,“的确很奇怪。”

因为按照小学生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应该会踊跃提出有关女同学的线索才是。就像她小时候,也很喜欢在老师面前表现,积极回答问题,更别说是这样受人瞩目的死亡案件了。

出于正义感,以及渴望当英雄的情结,她也绝对不会隐瞒什么。

但警察却没有找到一点蛛丝马迹,这正好验证了“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句话。

余念问:“那你怎么看?”

“我有一个想法,那就是那个女同学故意不让人看见她的,所以选择了一条绝对不会被人看见的回家之路,或许是躲在教学楼里等人都走空了才离开,又或许是选了一条偏僻的后门小路。总而言之,可以说,她不知道自己落入了凶手的圈套吧,所以才会主动‘配合’坏人。”

“由此可见,女同学必定是认识凶手的,并且对他倾注了无比的信任,那么,这个人一定会伪装成温良无害的,甚至是熟人,我们可以从这方面下手调查。唐小侦探分析得很完美啊,不亏是沈先生的侄子,我看好你哦。”余念赞许地揉揉他的深黑短发,却被唐泽嫌弃地拍开手。

唐泽问:“你有什么打算?”

“我吗?”余念犹豫了一会儿,说,“上个学期的失踪案,事情也过去了小半年了。什么线索都在岁月的洗刷下灰飞烟灭了。不过,我们和警察不同,我们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他们必须按照这个社会的规章制度与世俗人情走案子。所以,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唐泽目光如鹰,专注地盯着余念,一字一句道:“你打算跟踪莫老师?”

“没错,方法虽然笨,但这却是最简单粗暴的。”

“你不怕莫老师反利用你吗?”

余念不是没想到这一层,她抿紧了唇,唇上沟壑般的深纹清晰可见,代表她此时此刻脑中繁杂混乱的思绪。

她说:“的确,莫老师很可能在很早之前就盯上我了,而且故意设置好这一起失踪案,想要引我调查,也猜到我会跟踪他,所以很可能布下圈套。”

“那你为什么还要往圈套里走?”

“因为不这样,就无法知道真相。人的好奇心与正义感是致命的,但正因为它们的气味芬芳,才会引诱我这样的人步入深渊。这样说,不知道你能不能懂,总而言之,我必须应战。”

“别小看我了,有时候,小孩子的敏锐能力比你强悍得多,”唐泽轻笑一声,“听过这样一句话吗?上帝关了一道门,必定会开一扇窗给那个拥有缺憾的人。我能做到你做不到的事情,我会帮你的,毕竟你和我是一类人。”

“一类人?”余念笑着曲指轻敲唐泽的额头,“你也喜欢装小大人啊?”

“嘶,别动手动脚,你这个女人。”唐泽不满她对待孩子一样粗鲁地触碰他的五官与毛发,急忙躲开。

“怎么,被敲了个暴栗,就连表舅妈都不叫了?”余念原本想调笑他,话一出口,却自觉失言,干咳一声,掩饰尴尬。

“你们逢场作戏,当我看不出来?叫你几句表舅妈,已经是认同你的智商和我是在同一起跑线了。”

“你这小子,看我不缝上你的嘴。”余念作势又要去掐他的肉鼓鼓的脸颊。

唐泽起身,拔腿就跑,躲到了沈薄的身后,埋怨:“表舅,你看中的表舅妈脾气不太好啊。”

沈薄微微一笑,倒也不插话。只是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余念一眼,从上到下,看得她心虚,不自觉后退一步。

她从未这样惧怕过一个人的目光,只是沈薄审视的眸光格外不同一些——他的眼神有力量,有温度,甚至是有一种独一无二的气息。当他望着她时,她的心脏总会被那种暖融融的感觉包裹住,就像是用手电筒迅猛的灯光笼罩在一处,时间久了,光也产生力量,凝聚热能,热烘烘的,从中冒出若隐若现的白烟,一点一点,汇流成火,焚烧她的整颗心脏。

不行,不能被这种赤-裸的目光所注视。

余念本能回避,不让他再将注意力倾注到她的身上。

沈薄将视线放空,放远,渐渐转移了方向。

他揉揉唐泽的头,对余念说:“对了,小白这两天帮徐倩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也算是跟你学那么久,进行一些实习工作,你没意见吧?”

“没有,怎么会!”余念其实很高兴,性格内向的小白终于也开始步入这个社会,甚至是将那些她授予他的知识学以致用,她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有意见呢?

而且徐倩是自己人,出了什么事也会照看一下小白,她很放心。

不过,小白一走,这个家除了张姨,就只剩下她和沈薄,还有唐泽唐雪了。

余念突然产生了一种几乎暧昧到令人颤栗的画面——她好像真的在扮演沈太太这个角色,与沈薄日常生活在一起,照料着年幼却很有自己思想的孩子。这个画面是充斥着吊兰的清雅味道,还有种比焦糖更浓烈的甜滋滋感。

余念被这个大胆的设想吓到了,她下意识抚了抚胸口,这一幕也正落入沈薄的眼底。

他微掀眼皮,不动声色扫了她一眼,勾唇,“我好像猜到了你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有!”余念矢口否认,她转身上楼,说,“我去叫唐雪,好歹吃点什么再睡。”

“我也去。”唐泽似乎很不放心她毛手毛脚的行为,也急忙跟了上去。

余念的脚刚与台阶相触,发出清脆的响动,就听唐泽细声细气说道:“你为什么这么害怕表舅?”

“很明显吗?”

“我能看得出来,表舅也一定能看得出来。”

“大概是因为他是我老板吧,就好像你们害怕老师一样。”余念敷衍了事。

“他对你很在意。”

余念脚步一顿,鞋尖徐徐点在光滑的台阶面上,好半晌,才不知虚实一般踩了下去。

唐泽补充,“我没在说谎,我能看出他有没有戴面具。他对你表现得很真实,就像是对我们一样。所以,以后你可能会真的成为表舅妈吧。”

“我没想过这样的事情呢。不过我觉得,我和你表舅好像不太合适,就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两种人,我觉得他像是影子,一直在暗处,摸不到看不见。我像是光,在明处,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却摸不到也碰不着,格格不入。”

“但是,你们是互生的状态,正好形成互补,不是吗?”

“或许吧。”

唐泽小小年纪,也学长辈那样叹一口气,小声说:“其实我挺喜欢你的,如果你做我的表舅妈,我应该不会从中作梗。”

“啊?”余念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唐泽耳根微红,快步跑进房间接他的小妹妹了。

晚饭时,唐泽温柔地照料唐雪吃鱼片粥。

余念却食不知味,满脑子都是方才唐泽所言的话——沈先生真的对她格外不同吗?

她侧头,偷偷摸摸瞄了一眼。这个男人也在小口饮粥,嘴角润上了浅白的粥汤,原本嫣红的唇色被染出□□的渐变色,由淡到深,垂涎欲滴,有种想吮上一口的冲动。

糟了,她究竟在想什么啊?

余念以手撑额,挡住自己的视线,懊恼不已。

殊不知,此时沈薄也回敬了一眼,嘴角带笑,若有似无。

隔日,余念在处理别的案件以后,就按照沈薄吩咐去接唐泽唐雪放学。

她今天特意将平日垂肩的柔软长发绾成松松垮垮的一个髻,用木制手工簪子扣在耳后,穿上一袭纯白棉麻的连衣裙,既普通又有种温婉的气质。也不知是不是她潜意识里想要扮演“表舅妈”这个角色,所以把自己搞得像是已婚许久的家庭主妇那样,带着平易近人的气质。

最开始,她看到的是刘荚的妈妈,这一次,她总算可以验证之前脱口而出的谎话,“刘妈妈好,你也是来接孩子放学的?”

“哦,你啊,你接侄女?”

“对,我侄女叫唐雪,好像是和你家刘荚一个班?”

刘妈妈冷淡地“嗯”了一声,并不热络,也没有与她结交的兴趣。

她牵起刘荚的手就走了,临走前,莫言突然跑出来,叫住刘妈妈,“刘荚的妈妈,请等一下。张老师这两天没空,生病了,所以家访的事情由我负责,你看,方便留个手机号码给我,到时候通知时间吗?”

刘妈妈无异议,报了个号码。

余念心有不甘,却也只能微笑。谁叫莫言是老师,近水楼台能先得月呢?不行,她得再接近刘荚一点才是。

刘荚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敏感地抬眸,与她对视。

余念报以微笑,刘荚也小心翼翼地回了一个笑容,结果被刘妈妈打断,瞪了她一眼,像是控制欲极强,不允许她与外人接触,很快牵着她走了。

余念回头,只看到莫言讽刺一笑,说:“这位太太,你也是来接学生的吗?”

他的笑容刺目,余念硬着头皮说:“嗯,我接我侄女侄子。”

她话音刚落,唐泽就牵着唐雪走到了旁边。

唐泽看了一眼莫言,说:“莫老师再见,我们回家了。”

莫言僵硬地笑了笑,“再见,路上小心哦。”

他咬字极慢,明明是祝福的话,细听,却有种阴测测的质感,引人深思。

作者有话要说:#偏执的沈先生#沈先生不出意外会变成隔日更,每个周日加更,如果我有考试就会断更,开学了,专业课太忙啦。

中秋节快乐

第三十七集

 救刘荚的事情迫在眉睫,余念没有一分一厘的时间可以浪费在其他事情上。

她阻止不了莫言,也不可能把他绑在家中。那样余念就变成了绑架犯,被逼上绝境。因此,她只能选择曲线救国,找出莫言最先前犯罪的证据,然后逮捕他,这样一来,莫言就只能待在牢狱中,刘荚也能够幸免于难。

她要跟踪莫言吗?明明知道她的行踪极容易被这个危险的男人发现,她也要殊死一搏吗?

余念还在出神,只听得莫言在身后追问:“对了,这位太太,关于唐泽唐雪的成绩方面,我有一些事情想跟你谈一谈,约在我家,可以吗?”

他这句话说得含糊不清,声调也阴柔嘶哑。明明话中的要求十分不合礼数,但余念也本能没说出拒绝之语。

他早就料到了她的跟踪行动,直接邀请她了。

那么,是应战呢,还是不应战?

不过,他既然这样大方邀她登门拜访,那莫言的家里肯定也毁尸灭迹了,绝对不会残留下什么痕迹。

考虑到这个可能,她也有些犹豫要不要羊入虎口了。

就在这时,唐泽挺身而出,他小小的身躯挡在余念的面前,抬头,毫不畏惧地望向莫言,说:“莫老师是想反馈我和妹妹的成绩问题吗?据我所知,唐雪的综合成绩一直都是全段前二十,我一直都是全段第一,所以,好像没有任何需要莫老师操心的地方,甚至是和家长汇报情况。”

莫言似乎发现了什么新鲜事儿,“嗯”了一声,从鼻腔里哼出长长的调儿,笑得狐黠,“唐泽小同学这么怕老师和你舅妈说什么你的坏话啊?放心吧,老师有分寸的,舅妈肯定不会听到什么不好的言论,然后责备你的。毕竟老师我还是很温柔的人,背后打小报告的事情,才不会做呢!”

他以玩笑之语化解唐泽执拗的言论,旁人听起来,也只觉得老师慈爱,同学稚气,一点也不会往生与死这样危险的问题上想。

“要来吗?我家可没有网络了哦,邮件访谈可一点都不及时。”他刻意点出了邮件的事情,意味着有下一步的计划要告诉余念,但却不能通过邮件沟通,要么上他家得知详细情况,要么就滞留原地,没有任何的线索,举步维艰。

余念天生不怕死,她也不想就此放弃。何况,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他有法子逼迫,她自然也有法子化解。

“那方便给我一个地址吗?莫老师。”余念微笑,语气温柔到无懈可击的地步。

“好啊。”莫言给了她地址,突然,当着她的面按下了车钥匙的按钮。

“哔唔”的一声,远处的黑色车辆开了锁,闪了两下黄灯。

莫言朝他们挥挥手,跑到停在校门专用停车位的黑色车辆上,开车离开了。

唐泽语气凝重地说:“我记得这辆车,我看到那个女同学,就是坐上这辆车的。”

余念抿唇,心不在焉地揉了揉唐泽柔软栗色短发,低语:“这算是挑衅吗?知道我们查明了线索,所以就顺着我们的想法,刻意引诱我们去接近他。不过肯定查不到什么东西,他太谨慎了。换句话说,也就是跟踪计划失败了。”

“这算是出师不利吗?”唐泽问。

“应该是吧,走,我们回家去。”余念牵起两个小家伙的手,朝远处停泊在河对岸的白漆轿车走去。

由于是傍晚,车内的光线也很昏暗。

被午后的阳光照射过,车里的香氛被熏出一股暖烘烘的气泽,令人昏昏欲睡。

唐雪又枕着唐泽的肩睡着了,她天生体质弱,上一整天的课就累到不行,还有午睡的习惯。

唐泽严肃地问:“表舅妈,你真的要去吗?”

余念若有所思:“我想知道他会说些什么。”

“如果一个游戏,玩家一直卡在某个关卡滞留不前,最焦急的应该就是游戏的制造者吧,”沈薄暗喻莫言已经开始急了,“所以他才会适当出一些攻略,让玩家能更快进入游戏的高-潮部分,否则玩家因难放弃他辛辛苦苦制作的游戏,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沈先生,你觉得我会有危险吗?”

“有,但你执意要去会会他,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会在楼下接应你,可以尽情依赖我。”他玩味地翘起嘴角,一双司空见惯的丹凤眼尾微微上挑,似笑非笑看向她。

“嗯,那麻烦沈先生了,可一定要保护我。”这种时候,余念也只能依赖沈薄了,毕竟谁都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危险,所以沈薄是她的后背,她必须全心全意信赖他。

余念和莫言约好了登门拜访的时间,是晚上八点,沈薄亲自送她来的公寓。

沈薄帮她打开安全带,笑说:“把最心爱的女士送到别的男人家,这种感觉真不好受。”

余念听他这分明是吃醋了的言论,顿时窘迫了,半天也接不上来一句话。

“不过,可别被别的男人迷惑了。只有我才能让你依赖,也只有我不会欺骗你。”

余念抬头,对上沈薄神秘莫测的黑瞳,心里嘀咕:明明他才是最会骗人的,让她至今都看不穿他。

沈薄给她的手机打了电话,接通了,让余念放在包里,开启通话。一旦沈薄听到了什么危险的言论,或者电话挂断了,他就会第一时间闯进屋内。

余念心里有底了,三两下上楼,按响了门铃。

莫言来开门,亲热地笑道:“你来了,余小姐,我还以为你讨厌上我家做客呢。”

余念环顾屋内,果然是单身男士的家居,不乱,但也绝对称不上是干净整洁。

桌上有一份披萨吃空了剩下的纸壳,还散发着淡淡的热气;两罐啤酒易拉罐,扭曲着身姿,是喝空以后顺势掰弯的,能看出莫言的手劲很大。

余念开门见山地说:“莫先生,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吧。”

莫言微微一笑,“你别怕,你早有准备,我可不敢对你做什么,何况,游戏还没结束,我才不会结果了你。”

余念问:“你为什么要说自己是死神?”

“因为我就是死神。”

“为什么?”

“如果真的要说的话,那我就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莫言指了指她包里的手机,说,“你不挂断电话,我可不敢说话。万一被录音了,岂不是得不偿失?虽然被录音了,也没人会相信你们的说辞。大概会认为我是个童心未泯的说笑者,和你一起导演了这场恶作剧。所以,想知道我的秘密吗?想知道的话,就挂断电话吧,我将告诉你一些很有趣的事情。”

余念皱眉,却不敢斩断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万一他要对她做什么呢?余念没了第一时间救援的沈薄,岂不是会死于非命?

所以,她要堵上一把吗?

余念摇摇头,“万一你伤害我呢?我害怕,所以我不敢挂断电话。”

“那么,这把水果刀给你,这样你有了防身的武器,应该就好上许多了吧?”莫言懒洋洋地将一柄凛冽的银刃塞到她的手中,毫不惧怕那充满血气的锋利刀尖。

余念紧紧握住刀柄,对通话键说了一句:“沈先生,十分钟后如果我没下来,就上楼救我。”

随之,她挂断了电话。

没了手机里那微乎其微的风声,四周一下子寂静下来。

莫言蜷起手指,企图触上余念的脸颊,却被她用刀背一挡,硬生生隔开了一段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