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缩回手,笑了,“很好,速度很快。你果然如我所想,很合适用刀。”

“莫先生,你要说什么请尽快,十分钟以后,我就要回家了。”

“哦,那好吧。我想告诉你的是,有关我神座的事情,我的神座也不是凭空而来的,是有人让位给我了。”

余念呼吸一滞。

让位?也就是说,之前还有一个像是莫言这样疯狂的杀人犯?

“在二十年前,黄山区曾出现过一名代号为银面的人贩子,你知道吗?”

余念摇摇头,“那么久远的事情,我了解的不多,而且二十年前我不在国内。”

“他专门诱拐七八岁的孩子,我就是其中之一。”

“你被诱拐了?”

“没错。”莫言嘲讽一笑,“我也曾和你一样热血,喜爱这个世界,直到我发现了这个世界的冷漠。我呼救,却没人敢救我,他简简单单一句‘儿子闹脾气’就搪塞了我所有的话。你知道那种绝望的感觉吗?一个人等待不知何时才会落下的死亡镰刀,前方暗无天日,每天都没有希望,活在恐惧之中。”

“但你获救了,不是吗?”

“你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吗?”莫言问。

“我想了解。”

“我很懦弱,我投诚他,我说我会帮助他诱骗那些孩子,所以求他不要杀我,不要把我卖进黑工厂里当童工。我和他一起骗的第一个人,就是一个比我小上两岁的女孩子。她一直忍住哭,以为我会送她回家,但实际上,是我一手把她推进了地狱。因为我只有这样,才能活下来。”

余念不发表任何意见,这种事件听起来残酷,但着实很普遍,她能做的不多,暂时只能选择聆听。

她问:“然后呢?”

“然后,我也爱上了那些人求助时懦弱无辜的眼神。只有面对死亡,他们才会对你全心全意地信赖,渴求你的饶恕,把你当做能掌控生死的神。我没有自封为神,是世人称我为死神,我是无冕之王。”莫言好像真的有点妄想症,由于兴奋,他的眼眶又泛起了红色的血丝,一双眼死死地盯住余念,令人心惊胆寒。

余念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出于职业习惯,她耐心地问:“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呢?”

“我厌倦了以一个恶人的身份去掌控别人的生命,所以我背叛了他,举报了他,又伪装成天使,被警方安排了住宿与学业。我获得了新生,很棒,不是吗?”

余念咬牙切齿:“没人发现你也有罪吗?你和他同谋,一起害了这么多人。”

莫言一脸的无所谓:“谁会相信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有这样邪恶的本性?我是被强迫的,我是良民,可不是什么坏人。”

“那么,那个女同学呢?她是被你拐走的吗?”

“没错哦,我不止要伤害她,还要伤害其他的人。是不是很愤怒?你体内的热血是不是要燃起来了?是不是很想手刃我呢?余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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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集

余念抿住下唇,脸上血色尽失。

的确,她很想撕下他那张伪善的脸,让世人看看他那肮脏的内心。

余念不由想起了一件几年前颇有争议的案子,事件发生在英国。有户人家的女佣以及男主人都死于非命,而家里没有盗窃抑或是陌生人入侵的痕迹,家里存活的也仅仅只有这个男主人的侄女,才十二岁,个头矮小,看似怯弱。

种种状况都表明她很可能是杀人凶手,但警方只判断出她没有不在场证明,却又没有其他确凿的证据说明她就是那个杀人犯,再者法庭上又有辩护人多加为这名小魔鬼袒护,又有未成年保护法维护她的个人权益,导致案件呈搁浅状态,没有拘留她的权力,也没办法继续调查,最后不了了之。

明明知道凶手是谁,却没办法继续逮捕,只能看着她逍遥法外,这无异就是人性与律法的碰撞。

不过,也正因为人有七情六欲,能对事物进行私人的判断,能产生无穷无尽的心绪,驱使甚至是引导自己的行为,所以才会有人挺身而出去还原正义,为揭开各式各样无法见人的秘密而奋不顾身,甚至是以性命为代价。

余念自认自己就是这一类人,为了追求心中所想的、充斥真善美的现实世界,不惜走在悬崖陡峭之处,也要以一己之力,去洗涤这个原本就肮脏不堪的丑陋世界。

她想明白了,徒然睁开眼,微笑:“我会逮住你的,莫老师。”

余念停了一秒,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目光,再次坚定地宣誓:“我一定会缉拿你的,在你完成杀人游戏之前。这个世界没你想的这么不堪,至少还有我这种傻到面对死亡也要追求正义的人。”

莫言愣了一下,他的眼瞳微微眯起,再次凝重地打量了一下余念。他的表情也变得尤为沉重,徐徐扬起嘴角,笑了,“我就想要看到你这个样子,全力以赴来逮捕我吧,我的女神。”

余念起身告辞,她走得坦然,在出楼道的时候,她没有因为害怕而瞻前顾后。

一个是因为她知道莫言对她极感兴趣,并不会伤害她;另一个是,她没走几步,就看见穿着深黑外衣的沈薄站在阴影处,似闻到她的脚步,抬起头,温文尔雅地笑着。

余念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不知为何,她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突然松懈了下来,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脚步似重千斤。

或许是因为她太过于依赖这个男人了,才会每每获得安全感,抛却警惕心。

沈薄半阖上眼睛,低声道:“你的脸色不太好。”

余念下意识抚了抚脸颊,苦笑:“是很不好。”

“有烦心事?”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谈判可并不成功。”

“意料之中,”沈薄抬起手,做出邀请的姿势,“那么,要跟我一起去放松一下吗?”

“放松?”余念不解地反问。

“你不是很累吗?总不能一直工作,你是人,又不是机器。”沈薄的声音近在耳边,柔柔的兰花香几乎萦绕在余念的眉尾与颊侧,近在咫尺。

他这会儿倒是很善解人意,只是距离别那么近的话,余念或许会更为感激。

“沈先生…”她的声音突然软了,或许是因为羞怯,又或许是因为惧怕什么古怪的事情发生,以至于余念倒退一步,险些踩空台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沈薄眼疾手快揽住她的腰,重重地倒扣到自己的怀中。

余念的鼻尖撞上那股强烈的兰花香,令人依恋与不舍。

她几乎是下意识拽住了沈薄的衣料一寸,不知是为了稳住身形,还是本能不想放这个男人离开。

好似梦境中也有这样的场景——圆月,深黑的街道,她与他二人,紧紧依偎在一起。

那种酥麻的感觉一瞬间被放大,余念的脑海全空了。

这算…怎么回事?

余念的脸颊发烫,从颗粒状的毛孔绽出寒意,一丝丝、一缕缕,将她团团绞杀在其中。

“小心。”沈薄的声音压在她的耳侧,他的音量更低了,绕指柔的红线一般,纠缠住她,束缚成茧。

她是他的盘中餐,亦无处可逃。

余念甚至有一种朦胧的触感,她想借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发泄些什么,那股洪荒一般的心绪憋闷在心中,不得纾解。

但当她真正想行事时,又胆怯了,急忙躲开沈薄的手,稳稳扶住一侧的墙。

余念结结巴巴:“沈先生,我身体不太舒服,先去车上了。”

她害怕被这个无所不知的男人看出什么端倪,害怕被他发现先前那些危险的心理活动。

因为她好像想借着夜幕…吻住这个曾在梦里出现过成千上万次的男人。

究竟是怎么了?

余念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她是苟延残喘,又是落荒而逃。

等余念坐上副驾驶的位置时,她触到了一侧的文件。

沈薄说:“徐倩送来的,说是你吩咐的。”

余念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她确实拜托过徐倩,希望能通过她拿到了二十年前有关莫言,甚至是那个银面的一些刑事档案。

只是没想到她的行动那么快,又或者这些都是沈薄为她准备的。

这个男人一向敏锐,能未卜先知。

余念打起精神,翻阅档案。

里头有张照片,是个贼眉鼠眼的瘦小男人,可想而知他“银面”的代号从何而来——他的手臂上有个用银色涂料刺出的面具刺青,暴露在阳光下,犹如湖面乍然跃出的一尾鱼,飞扬出一条莹白的鳞线。

她快速翻阅后页,终于从一片纤薄的塑料纸套里看到了一张裁剪下的报纸图片:整个报道都是黑白色调,粗粝糅合而成的灰色纸质上,迎面跃出的是一个男孩子的人像。他的耳后与脸颊下布满细碎的小痂,断断续续的,似被尖锐的线状物刮出的伤口。他像是从泥泞中走出,硕大的深黑眼瞳里布满了沧桑与成熟,并没有一贯受伤害后该有的迷茫与彷徨之色。

这应该是十几年前的莫言,他从那时候开始就磨砺心智,变成了一个善于伪装的人。

至少,这双眼睛是骗不了人的,骗不了她。

余念像是确定了一个人的秉性,反而莫名松了一口气。

她朝后翻阅,看报纸上有关银面被捕的报道。据说是莫言刺伤了当时病入膏肓的银面,然后逃出来,求助路人,最后获救的。

他使用的是菜刀,伤到了银面的脖颈,险些让他大出血而死。当时银面不敢去医院住院治疗,在家里苦熬,却没料到病来如山倒,手无缚鸡之力,几乎是不堪一击。

余念皱眉,如果莫言是故意的,那么他是该有多么暴戾,一点一点折磨银面,就为了报仇,还不肯让他死透。

作者有话要说:刚开始恢复更新,有点短小…倒地,会加油码字哒

第三十九集

第三十九集

余念啪嗒一声合上档案,她拧紧眉心,闭目养神。

即使她找到了有关莫言残暴本质的证据又怎样,她能制裁他吗?首先没有立案,其次又无法找到有关那个失踪女孩与莫言的联系。就算十年前有立过银面帮凶的案子,现在早已超过了追溯期,她回天乏术。

该怎么办呢?

她想要救刘荚,却不知该如何下手。

原因是她无法接近刘荚,无法得知莫言的每一步计划。

沈薄侧头,虚虚瞥她一眼,问:“在想什么?”

余念将纤长的手指插-进发间,挠了挠后脑,实话实说:“在想刘荚的事情,刘妈妈看管得这么严,我没办法近刘荚的身;而莫言又没留下什么痕迹,没办法拘留他,也没办法让他停下动作。”

“你想的不是已经挺明白了,有两种方法——要么就近刘荚的身,要么就抓住莫言犯罪的尾巴,制裁他。”

“话是这么说…”余念欲言又止,随后迅速反应过来,惊喜地问,“沈先生,你有办法?”

“没有,不过办法是可以制造的。如果你迷失在十字路口,不知该选择哪条路的话,不如凭着蛮勇冲进一道巷子,至少还有百分之五十的生存几率,不是吗?”

“那我就先从刘荚这边下手了,我听说她很畏惧自己的妈妈,说不定能找到一些家庭暴力的线索,然后申请教育机构的有关部门,把她保护起来。”

“可以试试看,莫言那边,我也会帮你留意线索,请不要担心。”沈薄说得客套又彬彬有礼,余念听得心里煨贴,很是感激。

她微微一笑,“现在是北京时间九点五十,我请沈先生吃一顿夜宵吧?我知道黄山区的市中心有一家家常菜馆很有名,现在还营业,带你去吃一点家乡风味。”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沈薄也朝她一笑,扬唇时,他的眼尾微微上挑,像是一轮浸过水的月牙儿,渍了满满的雾气。那双眼,鲜活又灵动,令她印象深刻。

余念露怯了,侧头望向窗外,不敢与他逼视。

这也是余念觉得沈薄可恶的地方,他总是这样含情脉脉,让人误解,无法放下警惕心,却不由自主得越陷越深。

她无力,又恨自己几乎沉沦在他温柔的举止言论里的样子。

到了菜馆,余念点了粥,和几样家常小菜。因为粥是流食,夜里好消化,不容易挤压食物,导致肠胃不适,比管饱的米饭实在。

不仅如此,她还点了青椒炒土豆、香菇炒青菜,以及腌笋条之类的浙沪一带家常小菜。

余念用筷子挑开黄澄澄的土豆块上头的青椒籽,将已经煸炒到酥烂的土豆块夹到嘴里,唇齿一碰,一触即化。

她满足地勾起嘴角,说:“我小时候,我爸就喜欢炒土豆给我搭配粥吃。”

“哦?是吗?”沈薄笑意依旧寡淡,并没有不爱听的样子,也没有兴致盎然的神情。

或许是知道余念的父亲早逝,所以配合地摆出这样不咸不淡的表情;又或许是这些怀旧的言论无法戳中他的心绪,让他翻涌起对往事的思念,所以刻意折中表达了自己的情绪,疏离而又漠然。

“再后来,我就出国了,和大伯一起住。在意大利的一个海边小城市,再没有吃过这些中式的早餐了,都是吃面包加牛奶,偶尔喝一点咖啡。我小时候对咖啡过敏,一喝就会心跳加速,手脚出汗,再后来强忍着不适,没多久也就习惯了,没出现过过敏反应。”余念看着描绘牡丹白菊的白瓷碟子,不由想起了很多关于从前的事情。

自从父亲去世以后,她就变得缄默冷淡,不爱与人沟通,对大伯也仅仅只有长辈的客套,更别说是融入别人的家庭里了。

从始至终,那些人与她来说都只是陌生人。她心存感激,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所以,没了双亲的她更加懂得“必须靠自己的双手去赢得想要的一切”这个道理。

所以,十八岁开始,余念就搬出了大伯家,自己半工半读供大学,早上上课,下午帮别人做翻译的工作,打小时工,就为了不再寄宿别人家。

不想要任何人觉得她可怜,觉得她没有父亲,理应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余念深吸一口气,回过了神,说:“我小的时候不太爱说话,父亲出事以后,我患有很严重的心理疾病,拒绝和任何人沟通。然后,突然有一天,我明白了。如果我对父亲的死感到怀疑的话,我必须要自己强大起来,才能挖掘出更深的东西,小孩子是没有任何话语权的。”

“听起来,你的童年很沉重。”

“沈先生小时候是什么样的?”余念避开之前那些近似倾诉的言论,转而问他问题。好似在不知不觉之间,她变得愈发关注沈薄,也愈发想要了解他了。

“我吗?我想一想…”沈薄放下筷子,思索了一会儿,不疾不徐地说,“我很小的时候,我爸对我寄予厚望,凡事都要我争第一,仿佛这是我理当如此,而不是一个鼓励性质的动作。在我三四岁的时候,我妈好像是出车祸变成了植物人,最后也没真正活过来,维持了半年还是一年的生命,接着死了。”

余念缄默不语,她不该问沈薄这些问题的。别看他现在说的风轻云淡,实际上心里还是介意的吧?

她知道失去至亲有多痛,沈薄又怎么不知道呢?

沈薄瞥了她一眼,淡淡笑着:“我并不介意这些,人的生死全凭天意,是早就注定好了的,怪不了任何人。”

“也是。”她有些词穷,眼见气氛要凝固了,又问,“那你和苏牧,苏先生是一起长大的?感情应该很好?”

“他在六岁时,以领养的身份被我父亲带回家里。我并不厌恶他,但也绝对称不上是喜欢。”

“也是,苏先生那种身份,的确没有人会真正心无芥蒂地接受他。”她多少还是知道一点的,沈薄的父亲在没离婚的阶段就搞了婚外情,还生下一个私生子,虽是小道消息,但现在一验证,应该都是事实。

包厢内的气氛又一次冷了下来。

沈薄不说话,余念也只能埋头喝粥,不敢发出任何一点声音——一个是觉得喝粥发出咕噜声太过于丢人,另一个是怕引起沈薄的注意,怕他将视线落到她的身上,虽然,他显然已经这样做了。

余念如坐针毡,她仿佛感受到沈薄那近乎贪婪的炙热目光由她的发顶,游离至她的脖颈与胸口。那一处的衣领应该很工整吧?她可不想因为动作不当而春光乍泄,被沈薄误以为是在勾引他。

余念这样前言不搭后语地想着,却又不敢抬头,验证一下沈薄的目光所及之处。

万一他没在看她,只是她的错觉呢?万一是她在自作多情,反倒被沈薄嘲讽呢?

哪来这么多万一…

她怎么又开始有这种小女儿心绪了。

“沈先生…”她没话找话,轻轻唤他一声。

沈薄尾音上扬,饶有兴致地从鼻腔哼出低低的一声——“嗯?”

“你,你吃饱了吗?”

“吃了一点,差不多了。”他淡淡地说。

“那我们回去?”